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 浮生诱谜情(磨铁VIP完结) 作者:颜灼灼 内容简介   我们的初遇是在中学的图书馆。那年,我15岁,他18岁,年少的我们,情窦初开,偷尝禁果。   他出国留学,一走了之。我的人生却因此种下苦果,有了无法言说的秘密。   五年后,我考上重点医科大学,而他,取得了剑桥大学的硕士学位。一场时装秀让我们再度相遇。爱火重燃,却遭遇现实的重重隔阻。春如旧,人空瘦。   我一次次的想要逃离,奈何躲不过命定的相遇。   十多年的爱恨纠葛,阴谋沦陷,依然磨灭不了心底那份最初的悸动。   在母校校庆晚会上,他作为成功人士应邀上台担任表演嘉宾,面对台下的我,声泪俱下的唱起“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标签: 虐恋 悬疑 言情 推理 豪门恩怨 第一卷,光阴的故事 青春悸动(一)   我跨上家附近的石拱桥,缓缓向前走去,整整五年了,身边少了一个人影,桥面显得如此空荡。我倚着桥栏,不敢看桥下孤独的影子。   手拂过头发,碰触到脖颈处的项链,我小心翼翼的将项链拉出来,手指轻抚着链坠,粉水晶的勿忘我,花语是“永恒的爱,浓情厚谊,永不变的心,永远的回忆”。五年前,也是在这里,阿珩亲手为我戴上,我们倚着栏杆,桥下有双影并立。   寒风扑面吹来,我打了一个寒噤,回过神来。该去幼儿园接小宝了,我离开了桥栏杆,试着向桥的那一端走去。走过了最后的一根桥柱,我神思恍惚的走进幼儿园,到了小二班门口。   “思泽,你姐姐来接你了”,班主任李雪瑶笑脸盈盈。   “姐姐——”小宝欢笑着向我跑来,我蹲下身,他便扑到我的怀里。   每次听到这声“姐姐”,我心里头都很不是滋味。我至今记得小宝第一次喊我“姐姐”时,压迫心头的那种难言的酸楚和苦闷。小宝的相貌更多遗传自我,但眉眼间总会流露出阿珩的神韵,让我瞧着揪心。   五年前,我15岁,是南方的滨城一所重点中学初三年级的学生,和阿珩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学校的图书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下午放学后到图书馆一楼的阅览室复习功课。一阵衣服的摩挲声惊扰了我的思绪,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一本厚重的书落在桌子上。   我抬起头,像触电般,接触到一对清亮的黑色眸子,像两颗浸在深深的、黑色潭水中的星星,透出梦似的光芒。好一个俊逸少年,浓黑的眉毛,英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我屏住了呼吸,脉搏静止,时间在一剎那间停住。   悄悄的,我斜过眼睛去窥探他的桌面,一双十指修长的手,正翻开那本厚厚的书。我收回了视线,埋头在自己的语文参考书中。但我知道,那份平静的阅读情绪再也不存在了。   第二天,我坐在同样的位置,怀着一份虚无的期待。阅览室里寂寞得让人发慌,随手翻弄着书页,我可以听到自己心脏沉重的跳动声。书页里充满黑色的眸子,像一颗颗水雾里的寒星,对我四面八方的包围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听到了衣服的摩挲声和脚步声,望着那修长的手指,然后心跳的去搜寻那对黑色的眸子,直到他离开,属于他的衣声、人影,和那梦般的黑眸消失,剩下的,只是空洞的图书馆,空洞的我,和一份空洞的希望。   第三天,第四天,日复一日,日子千篇一律的过去,依然是等待着、希望着,依然是心跳、紧张,依然只剩下空洞和迷惑。我几乎相信岁月是不变的,但是,一个月过去后,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中考模拟考试,成绩从总分年段第一名跌到了50名以外,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狠批了一顿。   我哭了一顿,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背着书包走进阅览室,下定决心换个位置。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竟先我而来,正静静的坐在他的老位子上。我抑制住自己的心跳,想从他身前走过去。   突然间,他抬起头来,那对大而黑的眸子正正的望着我,我又感到室息、紧张,和呼吸急迫,身不由己的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来。手忙脚乱的把书本堆在桌子上,就在坐下来的一剎那,我觉得他正温柔的看着我,他的脸上似乎浮着个美好的微笑。 青春悸动(二)   我低下头去,始终不敢再抬起头来。深吸了口气,打开书本,哭得酸涩的眼睛死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第六感告诉我,那对黑眼睛对我飘过来了。迅速的,没有经过考虑的,我抬起头来,我们的目光在一剎那间相遇了。顿时,他绽开了温和的微笑,又俯下头去了。而我,却愣愣的呆了一段十分长久的时间,恍惚的怀疑自己所看到的那个微笑,不相信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出于幻觉。   晚上自习课后,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我有一个很温馨的小康家庭,爸爸鄢佑泽是受人尊敬的大学考古系教授、学科带头人,妈妈苏玉卿也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是一名会计师。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知书识礼,琴棋书画均有涉猎,一直是个老师称赞、同学羡慕、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爸爸随考古队到沙漠进行考古调查,只有妈妈一人在家。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温柔的笑意出来迎接我,家里安静得似乎有些反常。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步伐异常沉重,一步一步挪到了妈妈的房门口。模拟考试的成绩,我不知道如何向妈妈开口。   妈妈背对我坐着,肩膀微微抽动。“妈——”我心虚的喊了一声。   妈妈似乎震动了一下,回过头来。我看到她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了。“妈,你怎么啦?”我心慌意乱,一定是班主任向妈妈告状了。   “我……”妈妈伸手抹了抹眼睛,声音哑哑的,“一个人在家里寂寞,忽然很想你爸爸。”   我高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妈妈和爸爸的感情很好,都老夫老妻了,还跟新婚似的,我经常会在无意中撞见他们亲热,因此我并未对妈妈的话产生怀疑。   “我要跟你说个事情”,妈妈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过去,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从明天开始,你到黄静阿姨家去住”,妈妈用手轻抚着我的头,“我已经和黄静阿姨说好了,我们家离学校远,路上花的时间太多,离中考只剩两个月了。你住在她那儿,可以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习上,而且她儿子刚刚被英国剑桥大学录取,现在很空闲,如果学习上遇到什么难题,可以向他请教。”   黄静阿姨是妈妈的好姐妹,我见过几次,是个端庄娴静、气质高雅的女人,她的儿子和我在同一所学校,今年高三。我没见过,但经常听妈妈夸他如何优秀。以前我还颇有些不服气,现在看来,能够被英国剑桥大学管理学系录取,的确是名副其实的优秀。   我素来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妈妈这么说,我也就照做了。   第二天是周末,妈妈帮我收拾好行李,送我去了黄静阿姨家。他们家是一栋小型别墅,有两扇豪华而堂皇的红漆大门。穿过一个花木葱茏的大院落,里面有一栋两层楼的房子,门前有石阶。   跨上台阶,推开了一扇玻璃门,就置身于一间宽敞而漂亮的客厅内,客厅里有一段蜿蜒的楼梯直通楼上,栏杆是绿色为主,嵌着金色的雕花,客厅的角落里有架乳白色的三角钢琴,上面罩着一块浅绿色的罩巾。上面还有个绿色灯罩的小台灯,台灯旁边有个细磁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康乃馨。这客厅布置得好雅致,雅得不杂一丝人间的烟火味,与家中女主人的气质十分相配。 青春悸动(三)   妈妈走后,黄静阿姨带我去了为我准备的卧房。一张双人床,一个梳妆台,一个大的衣橱,精致的书桌上摆放着一盏小小的台灯。还有一个玻璃门的书橱,书橱的顶上有一瓶新鲜的玫瑰花。我在床上坐下,床很软,上面铺着凉席,新的被单和枕头套有着新布的芬芳。   黄静阿姨出门去了。我看了一会儿书,有些乏了,想起楼下客厅里那架三角钢琴,忍不住走下楼梯。我从小学钢琴,我家的钢琴是黑色立式的,家里没有这么大的地方,所以拥有一台乳白色的三角钢琴,一直是我的梦想。   我打开琴盖,端坐在琴凳上。双手迅速而轻快的从黑白键上飞掠过去,一串叮叮咚咚的琴声,如一串滚珠走玉,玲玲琅琅的散播开来。我全情投入的弹奏着,忽略了门外拂过的轻微而细碎的声响。   一曲终了,抬起头来时,我呆住了。是那对清亮的黑色眸子,那个眉眼俊逸的少年,我第一次发现,他长得好高,身高目测在1.85米以上,身材挺拔、笔直,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运动服,清爽自然、干净洒脱,  我眩惑了,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那是完全不真实的一种感觉。   他看清我的容貌后,有那么一瞬的惊讶,紧接着就笑了,笑得那么高兴,那么开心,似乎再没有更高兴的事了。我也跟着笑了一会儿,然后收住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好半天,他说:“原来你就是葶葶妹妹,我们真有缘。”他的声音和人一样,漂亮、干净。   “阿珩哥哥”,我愣愣的接口,体味着这神奇的相遇。   他呢?他沉默了。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但那凝思着的眼睛和恍惚的神态令我心动。   “钢琴弹得不错”,他终于又说话了。   “你也学钢琴吗?”我问。   他微笑着摇头,“钢琴是我妈妈的,我学不来,但是喜欢欣赏音乐。”   “难怪你妈妈的气质那么高雅”,我由衷赞美。   “你的气质也很高雅”,他深黑的眼睛盯着我。   我的脸发烧了,一颗心怦怦乱跳。   他转移了话题,“马上要参加中考了吧。你很勤奋,天天泡图书馆。”   我迷惘的笑笑,“模拟考试成绩退步了,我正发愁呢。”我小心掩藏着怀春少女的心思。   “把试卷拿来我瞧瞧”,他说。   我像被催眠般的起身,迅速上楼取来了一叠试卷。他接过,很认真地翻阅,一道一道的给我讲解做错的试题。他那专注的神态让我汗颜,我暗下决心,摒除杂念,全力备战中考。   门“哐当”一声响,黄静阿姨回来了。她眉眼含笑的望着正在勤奋用功的我们,“葶葶,这是我儿子汪谨珩,比你大三岁,你可以叫他阿珩哥哥”,黄静阿姨向我介绍,又转头对阿珩说:“虽然你们已经认识了,我还是要介绍一下,她就是鄢妤葶,葶葶妹妹。”   “以后,你可以叫我汪老师”,阿珩眨眨眼,冲我调侃。   “真不害臊”,黄静阿姨笑骂,“不过给人家讲解了几道题,就敢以老师自居。”   我们都笑了起来,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在黄静阿姨家住了两个月,每天早晨,阿珩骑着自行车送我去上学,晚自习下课后又去学校接我。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脸轻贴在他的后背上,我曾经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姿势。 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一)   阿珩常给我辅导功课,我喜欢坐在他身旁,听他给我讲解数学题,我们挨得很近,他的呼吸热热的吹在我的脸上,我脸红耳热,经常走神,只好请他重新讲解一次,他总是很耐心的重复着。偶尔,我们会默默的彼此凝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凝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凝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久了。   转眼间,中考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了,我对自己的总体发挥还算满意,但一想到明天就要回自己的家,很难再见到阿珩哥哥了,心情就莫名的抑郁。走出校门,抬头看见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阿珩依旧来接我。“时间还早,我们走走吧”,他望着我说。   我点点头,心中隐隐期待着什么。   阿珩推着自行车,我跟在他身旁,我们沿着学校旁边的小路,向前缓慢的踱着步子,并肩穿过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走进一片小竹林。他将自行车停放好,靠近我,尝试把手围在我纤巧的腰上。   我可以感到他柔和的呼吸透过无形的空气,传到我的身上,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脏在胸腔中加快的跳动。   “葶葶”,他微颤的手摸着我的面颊,“有些话如果再不对你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是,我还是忍不住……”   “你说吧”,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只觉得内心激荡,血液在体内冲撞的运行。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不大胆,也不畏缩,似亲切,又似疏远,“第一次在图书馆碰到你,是凑巧,但那之后,每次我都是为你而去的。”   喜悦在我的血管中缓缓的流动──难以解释的情感。这种一瞬间所产生的喜悦,竟使我神智迷惘。眼泪升进了我的眼眶,迷蒙了我的视线,“我模拟考试成绩下滑,都是因为你”,我哽咽地说。   他拥住了我,他的嘴唇轻轻的落在我的唇上,那是我们彼此的初吻,我闭上眼睛,让泪水沿着面颊滚下去。   晚上黄静阿姨没有回家吃饭,她去看望朋友了,要晚些回来。阿珩煮了面条,我们吃过,各自洗完澡,就一起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外头突然电闪雷鸣,紧接着狂风中夹着骤雨,猛烈的扑打着窗棂。   过了一阵子,“啪”的一声,停电了,屋里变得漆黑一团。我害怕极了,下意识的往阿珩身上靠,他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了我。我缩在他的怀里,他的另一只手伸上来,轻轻的拂开了我面颊上的发丝,温柔的抚摩着我的面颊,我的脸一定热得烫手。   然后,他的头俯了下来,嘴唇一下子紧压住了我的。他的胳膊那样强壮结实,我在他怀中连移动的能力都没有,眩晕的感觉,好似缺氧一般,喘不过气来。他的唇移到我的颈项上,在我娇嫩的肌肤上辗转,手不知何时探入了我的衣服中。我像触电般,浑身颤抖起来。 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二)   15岁,我已经发育得很好了,1.68米的个头,玲珑有致的身段,再加上姣好的面容,是公认的美人胚子。夏日的夜晚,我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阿珩的手试探性的抚摸着我,我竟没有抗拒,只是哆嗦个不停。似乎是被我传染,他的手也开始发抖,有些不知所措的,只是手上动作着,发颤的嘴唇也一遍又一遍的压在我的唇上。   焦雷不断炸响,窗外的豪雨仍然像排山倒海似的倾下来,连房子都在震动。闪电的白光擦亮了阿珩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眼里有火花迸现,带着燎原之势燃烧起来。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把抱起我上了楼梯,走向卧室。   进了房间,黑暗中,他笨拙的解着我的衣扣,我们都毫无经验,他情绪暴涨却找不到宣泄的入口,折腾了老半天,急得大汗淋漓,生涩的动作让我疼得哭出声来。   那样紧张而又混乱,除了尖锐的疼痛,我再没有其他的感觉。他翻下身去时,暴雨已经停歇,侧耳倾听,雨是淅淅沥沥的,风动树梢,发出一阵阵低幽的呼号,好像满世界都变得寂静、冷清了。   阿珩穿好衣服,去端了一盆水和毛巾进来,给我擦试。这时候来电了,卧室里原本开着灯的,这会儿强烈的光线刺得我们都睁不开眼睛,我当时知识匮乏,对这种事情懵懂无知,害怕得泪水又涌了出来。阿珩将血迹擦干净,拥住我柔声哄着,说别害怕,这是正常的,很快就好了。   楼下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惊动了我们,黄静阿姨回来了。阿珩跳起来,冲过去关灯,然后端起脸盆,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隔壁就是洗手间,他关上门,在里面磨蹭了很久。   我迅速穿好衣服,紧绷着身体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黄静阿姨走进我的房间。“葶葶,你睡了吗?”她温柔的声音传来。   “没有”,我小声回答。   “葶葶,有件事情,我必须先告诉你”,黄静阿姨没有开灯,她摸黑来到我身边坐下。   “什么事情?”我坐起身来,神志依旧迷离而恍惚,如置云雾里,那么缥缥缈缈的。我庆幸她没有开灯,否则一定会发现我的异常。   “知道你妈妈为什么把你送到我这儿来吗”,黄静阿姨怜惜的抚摸着我的头,“你爸爸出事了,你妈妈担心影响你参加中考,所以瞒着你。明天你就要回去了,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接受这个事实。”   我顿时觉得头昏目眩,额上冷汗涔涔。那个把我捧在手心里宠爱的爸爸出什么事了?在我的心目中,爸爸就是一座大山,即使天塌下来,也会用自己的脊梁为我撑起一方蓝天。   黄静阿姨的声音很低柔,可是,每一个字都敲进我的灵魂深处去,“鄢教授随考古队到沙漠考古时,遇上沙漠风暴,不幸身亡。”(写这个故事的大纲时,我流了好几次眼泪,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我相信阿珩和葶葶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也能够打动读者,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灼灼!) 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三)   黄静阿姨的话犹胜晴天霹雳,我瞬间泪雨滂沱。整整一个月,我都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优异的中考成绩没能让我感觉到半点喜悦,我甚至忽略了和阿珩在一起的那个混乱的夜晚,只是一心沉浸在爸爸离世的噩耗中。妈妈的悲痛不亚于我,陪着我日夜掉眼泪。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有人在窗外喊“葶葶”。我家住的是祖上留下的古老大宅院,里面有很多户人家,都沾亲带故,我家住房在最里端,开了一扇通往小巷的木门,我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小巷。   窗户在较高的地方,我爬到靠窗的床上,探出头一看,是阿珩,落日的余晖染在他的身上、脸上,把他全身都笼罩在金色的光华里。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扇窗,相互凝望。   “能出来吗?”他的眼睛迷蒙凄恻,“我明天要去英国了,是来跟你道别的。”   尽管早已知道他要去英国,在亲耳听到他说出时,我的心还是不可遏制的疼痛起来,死别和生离,这两样人生的大恸,在15岁的夏天,我都经历了。   我跟妈妈说,想出去走走,妈妈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该出去透透气了,真担心你会在家里闷出毛病来。”   我带着负罪感出了家门,和阿珩一路走着,上了我家附近的那座石拱桥。他在桥头驻足,我侧过头,接触到他关怀而黯然的眼光。我们四目相接,都默默无言。我忽然意识到,我们虽然并立在桥上,事实却是被隔在桥的两端,被桥所沟通的,是幻梦,被桥所隔断的,是真实。   阿珩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条白金项链,粉水晶的漂亮坠子,是一朵勿忘我。是让我不要忘了他吗?面对遥不可知的未来,我的心底一片迷惘。   他的手环过我的脖颈,为我戴上项链。“葶葶,坚强些,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你要振作起来,好好学习,才能告慰你爸爸的在天之灵。我会在远方为你祝福的。”   我微微仰起头,恻然而笑,“我会的。”   他的手揽住了我的腰,我们倚着栏杆,凝视着河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桥上亮起了灯,一盏盏的灯把桥串成一串,那么长,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夜雾蒙蒙下,桥影在水面摇晃,如同幻境般,带着不可思议的诱惑力。   “该回去了”,他叹息。   我们走过了一根根的桥柱,越过了一盏盏的灯影,桥的那一头渐渐清晰,继续走下去,终于走过了最后的一根桥柱。“桥太短了”,我抬起头来望着他,伤感得想要落泪。   “那我们再走回去”,他拉住我的手,掉头往桥的那一端走去。我们来来回回走了好多趟,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这样走下去,桥的两端是现实,我们总归要从幻梦中苏醒,回到现实。   我们终于还是回到原点落定。他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望我。“我会给你写信”,他似乎酝酿了很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终是重新迈步,朝桥的另一端走去,身影渐渐迷蒙,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当中。 不期而遇(一)   我望着黑黝黝的水面,河水轻缓的流着,淙淙的水声流走时间,流走了我刻骨铭心的初恋……  “姐姐,我要吃甜甜圈”,小宝拉扯着我的衣服,清脆的童音让我的思绪穿越了时空。   我的视线离开桥下流动的河水,回过头,无奈的对小宝笑了笑,“甜甜圈妈妈已经买好了,在家里等着你。”   我拉着小宝的手,一如当年阿珩握着我的手,向桥的另一端走去。小宝四岁了,我没有再见到过阿珩,只听说黄静阿姨也去了英国,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回来过。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天天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成长。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脱离幻想的状态,总幻想着,某天阿珩又会在图书馆里等候我,或者有幸,能再接触一次他那黑色的眸子,明知道是渺茫得不能再渺茫的东西,但总代表着一份光、热和希望。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送小宝上幼儿园,然后步行去学校。我考上本市一所重点医科大学高级护理专业,现在是大一年级的学生,我的高考成绩,可以上很好的大学,之所以选择本地的高校,一是离家近方便带孩子,二是目前高级护理人才紧缺,毕业后很容易找工作,妈妈身体不好,也能够更好的照顾她。   经过学生活动中心时,看到外面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我禁不住也上前凑热闹。   “妤葶”,有人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回头便对上同班同学兼好友苗宁那张灿烂的笑脸,苗宁是东北女孩,雪白的肌肤,杨柳的细腰,高挺的身材,漂亮时尚。她生性豪爽,成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下午模特队有面试,简·爱的服装走秀,听说报酬很高的,咱们赶紧去试一试”,苗宁一脸的期待。   我和苗宁都是学校模特队的成员,平常会兼职赚外快,参加过T台秀,拍摄过平面服装广告。“简·爱”我知道,是国内知名的服装品牌,企业总部就在滨城。   “简·爱那样的大品牌,居然会挑选学生去走秀?”我对此感到很疑惑。   “因为他们今年的秋冬新品订货会要重点推出新款青春风暴系列女装,是针对青春少女的。这次服装秀的导演认为在校女大学生更富有青春朝气和活力,比职业模特更适合诠释服装的内涵,所以对模特的身高也放低了要求,只要身高在1米7以上就够格了。”苗宁冲我眨巴了一下眼睛,“下午导演会亲自过来挑选模特,听说导演是个大帅哥,还是富二代哦,品牌创始人的小儿子。”   我淡淡的笑了笑,什么大帅哥、富二代,对于我来说只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不过冲着优厚的报酬,面试还是要参加的。   面试在学生活动中心举行,学校模特队的成员全到场了,还有许多没有参加模特队的高个子女生,知道这个消息也都赶来了。面试现场群芳竞艳,女生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我素面朝天,牛仔裤和白色羊毛衫是高中时代的旧衣服了,我没有心思打扮自己。   一名年轻男子被前呼后拥着走进了活动场地。 不期而遇(二)   身旁的苗宁一声欢呼,“导演来了,快看。”   “有什么好看……”在那男子回过头来的一刹那,我突然住了口,愕然的张大了眼睛。   “妤葶,你怎么啦?”苗宁奇怪的望着我。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是苍白得异常了。   那个人,为什么长着一张和阿珩那么相似的脸?我怀疑自己出现幻觉,用力闭了闭眼,又摔摔头,再睁眼时,那个导演已经背过身去,看不到脸了。   苗宁左右打量着我,“你没事吧,怎么神经兮兮的。”   我试着想微笑,但是没有成功。转开了头,我叹息一声,软弱的阖上了眼睛。   “大家安静”,模特队老师响亮的声音盖过了喧哗声,“我来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此次简·爱新品服装秀的导演,汪谨珩先生……”   老师后面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了,汪谨珩,真的是他,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两个同名同姓,长相又相似的人。   苗宁用手臂捅了捅我,“别发呆了,面试开始了。”   我被苗宁拉到一边排队。面试要求每十个人一组,先跟着动感音乐一起走猫步,然后挨个儿自我介绍。   我和苗宁被分在倒数第二组。我一直精神恍惚,只觉得有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还有嗡嗡嗡的说话声吵得我耳膜生疼。轮到我们这组时,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完猫步的,我猜想自己的动作姿态一定僵硬无比,脸上也是毫无表情的。这样想着,我便产生了一种离场的冲动,就冲着刚才差劲的表现,我也不可能通过面试了。   但是,导演发话了,“左边数过来的第三位同学,能不能请你重新走一遍,刚才你完全不在状态。”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到我身上,我羞窘交加,浑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   导演一步步朝我走来,我听到自己一阵紧似一阵的心跳声,腿脚也开始发抖,垂下眼帘,两眼直盯着自己的脚尖。汪谨珩,这个名字里,有我的喜悦,我的痛苦、哀愁,以及内心深处的呼号。   “你叫什么名字?”还是那个漂亮干净的声音,我微微一震,原来他已经不认得我了。   我忽然感到一阵微妙的气恼,我为什么要这样失态,这样自作多情?挺直了背脊,我冷然抬眼,用自认为最淡漠的音调吐出三个字,“鄢妤葶”。   我的视线和他的碰撞了,我接触到一对肆无忌惮的眸子,大而亮,带着点桀骜不驯的野性,微蹙的眉梢上却压着厚而重的阴霾。他变了,不再是那个笑容温和的青涩少年,五年的时光已经将他打磨得有棱有角。   “鄢妤葶”,他低声重复,似乎在玩味着这个名字,然后微笑的盯着我问,“这场服装秀主打‘青春风暴’系列服饰,你怎么理解‘青春风暴’这四个字的内涵?”   我不加思索的回答:“‘青春’代表时尚和活力,‘风暴’代表时尚与潮流。”   他点点头,又问:“你觉得自己具备时尚和活力吗?”   我淡然一笑,“是否具备,不是我个人说了算,要靠你的慧眼来衡量。”   他又盯了我一会儿,微蹙的眉梢渐渐舒展,笑了起来,“那就请你再走一遍,我来施展一下慧眼。” 不期而遇(三)   我迎视着他的目光,所有的勇气、傲气和骨气,突然在这一瞬间全被激发出来。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走了一回猫步,以优美的步伐伴随音乐的节拍,身体各部位的肌肉和关节谐调地运动。模特队的老师一直很欣赏我,说我不像一般模特那样大幅度的左右扭胯,我的步法格调清新自然,给人以亲切轻松之感,让观众觉得天桥上的仙女离生活很近,而不是遥不可及的。   清脆的掌声响起,是阿珩在为我鼓掌,他这一鼓掌,跟着他来的那帮人也忙不迭的跟着鼓掌。身旁女生们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还有问题要问吗?”我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只盼着尽快离开。   阿珩摇了摇头,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很自觉的退到一旁,把空间留给下一组参加面试的女生。之后没有再看他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我一口气冲下三层楼梯,出了学生活动中心。三月倒春寒,外头天气很冷,风吹到脸上都和刀子一样锋利,我把大衣的领子竖了起来,在冷风中瑟缩,不只因为冷,还因为害怕,害怕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忽然觉得很可笑,分别五年后再见面,我的第一感觉不是激动,也不是哀怨,竟然是害怕。   苗宁追了过来,一双眼睛对着我滴溜溜直打转,“老实交待,你跟汪二少是什么关系?”   “汪二少?”我一时没弄清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   “别装了”,苗宁用力拍拍我的肩膀,“从他一出现,你就变得很不正常,我可都看在眼里了。”   我无奈叹气,“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叫他汪二少?”   “你是真不知道?”苗宁看我不像装出来的,便开始播报她打听来的八卦消息,“汪谨珩是简·爱品牌创始人、简·爱服装品牌集团董事长汪守成的小儿子,不过他是个私生子,以前都是见不得光的,最近他的生母‘转正’了,他才正式进了汪家的门。”   我听得目瞪口呆,我从来不知道阿珩是个私生子,当年我在他家住了两个多月,确实没见过阿珩的父亲,但我印象中的黄静阿姨是个非常端庄典雅的女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和“情妇”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你居然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那你们是怎么回事啊?”苗宁继续追问。   我只好尽量轻描淡写的向她解释,“他妈妈和我妈妈认识,我上初三的时候,他给我辅导过功课,仅此而已。”   “就这样?”苗宁斜睨着我。   我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苗宁歪着脑袋看我,“好吧,暂且饶过你。”   说话间,喧哗声传来,我们同时回头,看到人潮从活动中心涌出来,面试结束了。   苗宁对我挤挤眼睛,“你肯定会被选中,汪二少都带头给你鼓掌了。”   我苦笑了一下,被选中对我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熟悉的陌生人(一)   下午没课了,我回宿舍收拾好东西,直接回家去。家里离学校很近,我晚上都回家住,妈妈睡眠不好,一旦被吵醒就会整夜失眠。所以小宝从小和我一起睡,过去要半夜起来给他冲泡奶粉,现在还要半夜起来让他尿尿。   回到家时间还早,我放下背包,去幼儿园接小宝回家,接近家门口时,一道黑影蓦然罩下。   我讶然抬头,竟见阿珩挡住我们的去路。他站在夕阳的光辉里,几乎是个璀璨的发光体,那样英姿焕发、魅力十足。这让我想起五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他在落日余晖中向我道别。   “这些年我给你写的信,为什么不回?”他一开口,竟然是质问。   我懵了,“我从没收到过什么信。”   他那明亮的双眸立刻黯淡了下去,“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面试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说出名字,你一定不认得我了吧”,我用平板的语调发问,内心却波澜起伏。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女大十八变,一时没认出来也很正常。”   我下意识的低头望向小宝,眼角的余光瞥见阿珩也正注视着他。霎时有鼓点敲响,震动着我的心房。   “姐姐,我饿了”,小宝不耐烦了。   我拉着他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那扇老旧的木门,“家里有很多好吃的,快去找妈妈。”   小宝兴高采烈的跑进了走廊。   阿珩跟过来,将手搭在门框上,我一回身,正好倚入他的怀里。我仓促后退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你什么时候有个弟弟?”阿珩维持着原有的姿势。   “葶葶”,妈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一定听到了阿珩的问话,立即代替我回答,“葶葶的爸爸出事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身孕,小宝是遗腹子。”她非常顺口的说出了编造五年的谎言,谎言重复太多次,果然就变成真理了。   “哦”,阿珩惋惜的低叹,“叔叔去世得早,你们一定很辛苦。”   “还好”,妈妈最不擅长的就是向人诉苦,更何况,我敏感的察觉到,她对阿珩的态度是不友善的。   “家里很乱,就不请你进来坐了”,妈妈这话明显是下了逐客令。我怔了怔,抬头看阿珩,他微蹙起眉,满脸的困惑。   “走吧”,妈妈发出两个叹息似的音节,转身进门去了。   我也迈开步子,一脚跨过了门槛。   “葶葶”,阿珩在身后喊我。   我的身子僵住了,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已经久违了多少年。   我缓慢的回过头,等着他开口,心中有几分彷徨,几分期待。   但他只是把那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拂了拂,简短的说了两个字,“再见”。   小宝正坐在餐桌前吃面。他吃的面都是特别加料的,每餐要保证营养均衡,为了节约家里的开支,我和妈妈都是粗茶淡饭,但小宝的吃穿用度绝不含糊,三文鱼、鹅肝、海参、大虾什么的,价格都很高,妈妈恨不得把所有的高营养食物都塞进小宝的肚子里。 熟悉的陌生人(二)   小宝一看到我,就从椅子上溜下去,跑到沙发上坐下,继续看他最爱的动画片。我只好端着还剩下大半碗的面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一口一口的喂他。小宝从小被妈妈惯坏了,一直像个小少爷,让我们轮流伺候着。   妈妈走过来,在小宝身旁坐下。她注视了小宝好一会儿,才轻吁了一声,“谨珩这次是回来订婚的。他已经拿到剑桥大学管理学和艺术史双硕士学位,听说还要继续攻读博士。”   我猛觉得心头痉挛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一颤。妈妈没有忽略我的颤动,她抬头望着我,慢吞吞的说:“不要再让过去犯下的错误影响到你的将来。”   我握着汤匙的手顿在了半空,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从来不愿在我面前提起。“他说给我寄了信”,我冲口而出。   “信都被我撕掉了”,妈妈的目光锐利的盯在我的脸上,“他们那样的家庭,不是你能够接近的。黄静熬了二十多年,终于‘转正’了。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条件就是谨珩要和‘百货大王’冯钊的孙女冯诗菡订婚,商业联姻,巩固家族事业。”   我机械化的移动着手臂,将一口又一口的面送入小宝嘴里。小宝噎着了,呕了一声,差点吐出来。   妈妈急忙给小宝抚背顺气,一边埋怨我:“等他吞下去了再喂,哪有这么大口塞的。你就是这样,做事情不知轻重,已经快20岁的人,该把握好分寸了。”   我听出了妈妈的话外之音,闷闷的说:“妈,我从来不敢奢望什么。不可能属于我的东西,我决不会强求的。”   妈妈弯下腰来,用手揽住了我的头,她抚弄我的头发,像抚弄一个小婴儿。温柔的、慈祥的,而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叹口气说:“妈妈了解你的委屈,却无法为你做什么。”   “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我的眼眶发热了,“小宝……”   “小宝和你一样是我的孩子,我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妈妈打断了我的话,“他是你的弟弟,这个身份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望着妈妈消瘦的面颊和憔悴的眼睛,感到不能抑制的痛心。小宝,是我和阿珩的孩子。我在高一年级的体育课上昏倒,班主任刘榕把我送进医院,诊断结果是,我已经怀孕5个月了,晕倒是贫血引起的。当时我根本不懂得会怀孕,还以为是自己变胖了。   我很感谢刘老师,她只是悄悄叫来了妈妈,没有让这一丑闻传到学校去,还劝妈妈,孩子不懂事不要责怪,妥善解决这件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我怀孕后,妈妈几乎要崩溃了。我们家是书本网,祖上三代翰林,妈妈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来。   从医院回家后,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整整一天一夜,任凭我如何敲门哭喊,她也不肯开门。   我哭累了,坐在房门外的地板上睡着了。天蒙蒙亮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把我惊醒,我迷糊睁眼,看到妈妈站在面前,她形容憔悴不堪,声音也极度暗哑,“5个月只能引产,对身体伤害很大,把孩子生下来吧。” 熟悉的陌生人(三)   我张大酸涩的眼睛,手脚冰冷,浑身战栗,只觉得自己被抛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里,而且,还要在那儿继续的沉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不用担心,孩子生下来之后,就和你没有关系了,其他的事情,我会安排好”,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是平心静气的,我不知道这一天一夜,她经历了怎样剧烈的思想斗争和内心的痛苦挣扎。但是从决定让我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就替我背负起了这个沉重的担子,她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好妈妈,对我没有半句责备之语,甚至没有问过,那个让我怀孕的人是谁。   在刘老师的帮助下,妈妈为我办理了因病休学一年的手续,带我去了另一座城市,她一个很要好的老同学在那座城市工作,是妇产科医生。我们在那里租房住下,妈妈向单位请了长假,专心照顾我。   生产时,我经历了整整24小时的阵痛挣扎,痛楚几乎把我整个人都撕裂了。我以为这痛苦将会漫无止境,以为会在这种痛苦中死去。终于,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痛以后,我听到了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是个男婴,红通通的脸,蠕动的小嘴,眉清目秀,眼睛闭着,细细长长的一条眼缝,有对大眼睛。我望着这个初生儿,感觉那样陌生、迷茫而又无助。   妈妈原本打算把孩子送人的,连收养的人家都找好了,可是双手抱过孩子的那一瞬间,大概是血缘天性使然,她改变了主意。“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怎么舍得送人”,妈妈的眼眶里绽着泪,“你爸爸一直遗憾没有个儿子,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了。”妈妈望着我,神情严肃,目光坚定,“记住,从今往后,我多了一个儿子,你多了一个弟弟。一定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永远都不要说出去!”   妈妈给孩子取名鄢思泽,思念爸爸的意思,小名小宝。在小宝三个月大,我的身材完全恢复时,我们一起带着他回到了滨城。   这个突然多出的“鄢教授的遗腹子”,曾引发过暗地里的流言蜚语,但是因为爸爸生前受人尊崇,妈妈素来品行端正,而我又是众人眼里的乖乖女,所以流言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由于怀孕早期营养没有跟上,加上忧思过度,小宝从小体弱多病,最受累的就是妈妈,小宝出生时,妈妈刚满40岁,依旧美丽、恬静,她办理提前内退,一心抚养小宝,几年下来,为孩子操心得乌丝染上了白霜,身体每况愈下,家庭经济也越来越拮据。   曾经的年少无知,给自己和家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拥住妈妈,满心荒凉,“我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再犯错误了。”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阿珩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脸轻贴在他的后背上,阳光笼罩在我们身上,折射出梦幻的光彩。满世界都是阳光,我们在阳光里欢笑。然后,我听到了刺耳的铃声,猛然醒了过来,是闹钟的声音持续不断,凌晨两点半,该让小宝尿尿了。我拿过床头柜上的塑料瓶,跪在床上,脱下小宝的裤子。他睡得很沉,我又挠又痒的,老半天他才有点反应,尿了出来。 熟悉的陌生人(四)   我用瓶子接完,放在一旁的地上。给小宝盖好被子,在他身旁躺下。我在黑暗中瞪大眼睛,脑子里是一片零乱,翻搅不清的情绪,像乱丝一般纠缠着。我深深叹息,累了,把头埋进枕头里,睡着了。   上午满满的四节课,最后一节是急重症护理学。老师正在讲解“MOD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是指机体遭受严重创、休克、感染等急性损伤24小时后,同时或序贯性地出现两个以上系统或器韵功能障或衰竭,即急性病人因多个器官功能障碍而无法维持内环境稳定的临床综合征……  我很认真地做着笔记,身旁的苗宁忽然凑近我耳边小声说:“快看窗外。”   我疑惑的偏过头,只见人影倏地一闪,看不清是什么人。   “跑得还真快”,苗宁嗤笑,“我看他八成就是来偷看你的。”   “谁?”我隐隐猜到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苗宁故意把音咬得很重,“汪——谨——珩——”   我抿了抿嘴唇,就算真是来偷看我的,那又怎么样,人家都要订婚了。   下课后,我和苗宁走出教学楼,一眼便瞧见花坛边的那个身影。他穿着十分考究和整洁的西装,领带也打得整齐。我觉得好笑,到学校来,打扮成这样干什么,我记得上回面试时他穿的是休闲服,在学校里不会那么扎眼,也显得有亲和力。   “我刚参加完一个比较正式的活动,直接过来”,阿珩望着我,眼光显得深邃而迷蒙。   “你是来找我的?”我不确定的问。   阿珩轻“嗯”了一声,“想和你说说服装秀的事情。”   苗宁插进来问:“妤葶被选上了?”   “你也被选上了”,阿珩对苗宁微笑,“只是,妤葶将担纲主秀,所以我先找她。”   苗宁听说自己被选上,显得很高兴,“你们慢慢聊吧,我先走,不打扰了。”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远了。   “为什么让我当主秀?”我问,“你不怕我搞砸了?”   他对我鼓励的一笑,“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眩惑而迷惘的摇头,“你最好找其他人,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这事已经定了”,阿珩注视我,他的目光“穿透”了我,“葶葶,我希望你公私分明,我知道你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随便你吧,只要你不怕我把服装秀搞砸,我无所谓。”   他那对浓黑的眉毛微微的蹙了一下,嘴角掠过一抹无奈的笑,“我们先吃午饭,然后去看秀场。”   秀场安排在滨城最高档的白金五星级国际酒店,酒店坐落于风光旖旎的滨海大道上,是滨城最耀眼的地标性建筑物之一,也成为各国商务人士、旅游度假者至滨城下榻的首选之地。   阿珩带我去酒店西餐厅吃自助餐,我也不客气,端个大盘子,直奔食物而去。   “你吃这些东西,也太省钱了吧”,看到我端来一大盘的面条和炒饭,阿珩忍不住发笑,“吃自助餐应该挑那些贵的东西吃。”   “什么是贵的东西?”我很认真地问,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吃这么高档的自助餐。   阿珩也正色回答:“像鱼翅啊,生蚝、生鱼片,还有虾、蟹之类。” 熟悉的陌生人(五)   我立刻去了,回来时两只手各托着一个大盘子,一个里面盛满了各类日本刺身,另一个里装着许多虾和蟹。阿珩赶紧起身接过我手中的盘子,我说了句“我再去拿鱼翅和别的东西”,又转身走了。   等我终于把该拿的都拿齐后,阿珩傻眼了,“这么多东西,两个人能吃得完吗?吃不完要罚款的。”   我也愣了,“要不……要不我……我再放些东西回去。”   阿珩盯了我足足数秒,而后“噗哧”笑出声来,“你实在太可爱了,我逗你玩呢,快吃吧。”不等我开口,他又笑叹了口气,“我真后悔带你来吃自助餐了,本来想借机和你聊聊的,结果你跑上跑下,连好好坐下吃饭都没有。”   “你想和我聊什么?”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阿珩——”,柔婉的女声打断了阿珩尚未出口的话。   我转过头,见一男一女并肩立在身后,看起来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男人身形高瘦,有张很硬朗的脸孔,刚毅、坚决、沉着,只是眼神非常凌厉,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女人是典型的模特儿身材,五官精致,颇有勾魂摄魄之态。   “这是我大哥大嫂”,阿珩向我介绍。   阿珩的大哥大嫂,之前我已经听苗宁八卦过了。他的大哥是简·爱服饰集团的总裁汪思贤,大嫂沈曼莉模特儿出身,当年顶着国际名模的光环嫁入汪家,现今的身份是简·爱首席品牌女装设计师。   汪思贤从眯着的眼睛里望着阿珩,嘴边浮起一抹冷冷的微笑,好像在嘲笑什么。直觉告诉我,他对阿珩这个弟弟,是非常瞧不起的。   阿珩没有理会汪思贤,只是将我介绍给沈曼莉,“她叫鄢妤葶,我选中她担纲主秀,你觉得怎么样?”   汪思贤抢先不冷不热地说:“既然爸爸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全权交给你了,你尽管行使你的权力就行了,何必来问我们,多此一举。”   阿珩神色自若,他对汪思贤这样的态度似乎习以为常了。倒是沈曼莉显得友善许多,“能请鄢小姐站起身来吗?”   她大概是想看看我的身材条件吧,我依言站了起来,大方面对。兼职做这行已有些时日,习惯了被人评头品足。   沈曼莉的目光绕着我打了几个转后,脸上流露出笑意,“阿珩的眼光不错,鄢小姐的体型相貌、气质条件都很好,虽然身高欠缺一些,但是驾驭‘青春风暴’系列足够了。”   她对我表现得颇有兴趣,“我设计的最新款婚纱马上要发布了,需要平面模特拍摄宣传照,你愿意尝试一下吗?”   我现在的身高是1米72,15岁之后勉强又长高了3厘米,身高离专业模特要求还有一定的差距,不过当平面模特足够了。   “只要你觉得可以,我就愿意尝试”,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兼职赚钱的机会。   沈曼莉望着我,笑容里有赞赏的意味,“不错,我喜欢这样的姑娘。”   阿珩的唇角扬起一丝弧度,“下个月的婚纱秀,你不是想让我压轴出场吗,我现在可以答复你了,只要你能说服爸爸,让妤葶和我搭档,我就同意。”   沈曼莉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可爸爸想把你和冯诗菡的订婚仪式跟婚纱秀结合起来。”   “所以才需要你去说服”,阿珩的声音蓦然变得冷硬。   沈曼莉看了汪思贤一眼,汪家大少那张脸刚才一直紧绷着,这会儿他冷笑起来,将揶揄的眼光投向沈曼莉。   沈曼莉无奈的笑了笑,“好吧,我尽量试试。” 回不去的时光(一)   汪思贤和沈曼莉走后,阿珩一直沉默着,流动的空气仿佛也凝滞了,这种空气对我是带着压迫性的,是令人窒息而难耐的。我决定打破沉默,于是略显不满的询问:“为什么要找我搭档,要是我不乐意呢。”   “这对你没什么坏处,能够穿上沈曼莉亲手设计的服装走秀,是很多模特儿求之不得的”,他扬了扬眉,“表演而已,和你平常走秀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搭档换成我。我觉得,我们配合起来会比较有默契。”   我心头划过一阵刺痛,是的,默契的表演而已,何必计较这许多。我展露出自认最为得体的笑容,很快地说:“恭喜你,要订婚了。”   阿珩紧闭着嘴,给人一种倔强的感觉。他的眼底有一层淡淡的悲哀和深深的感触。他举起面前的饮料杯,晃动着,眼光迷迷蒙蒙的注视着杯中的液体,好半晌,忽然振作了一下,坐正身子,“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得到的同时,也注定了失去。我大嫂和我是同一类人,我们有共同语言。”   “什么意思?”我没能猜透他话中的含义。   他没有回答,却问我:“可以抽支烟吗?”   我木然点头,我讨厌烟味,却没有理由反对。   阿珩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靠进椅子里,燃起了一支烟,他的脸在烟雾下显得模糊。   我望着烟雾中阿珩模糊的轮廓,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个清爽自然、干净洒脱的少年。我闷闷的坐在那儿,对着盘子里的食物发呆。   阿珩没有再开口说话。我也沉默着,一味埋头苦吃。我是典型的眼睛大胃口小,但是满桌的美食,浪费太多实在说不过去。   “吃这么多,担心发胖当不了模特儿”,阿珩看不下去了,他掐灭烟头,开始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我们就像在争抢一样,居然把所有的食物基本消灭精光。   “要是都像我们这么吃,自助餐肯定要亏本了”,阿珩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的眼睛生动闪亮。   我扯扯嘴角,勉强微笑回应。   阿珩带我去看场地,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送我回学校了。之后见过他几次,入选服装秀的模特儿开会、训练、排练,都是公众场合,没有私下的交流,但我敏感的觉察到,他的眼睛常在跟踪我,导致我终日精神恍惚,神智昏沉,却因此挨了他的训斥。   工作时,他对我和对别的模特儿没什么两样,特别是动作不到位或者出错时,对我的批评异常严厉,让我当众下不来台。我觉得很委屈,心里憋着一股气,对他也没有好脸色相待。   订货会新品服装秀正式举行的前一天晚上,彩排结束已近晚上10点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进电梯,这个时候小宝已经睡了,他晚上睡觉要有人陪,如果我回去接班太晚,妈妈受到干扰会严重失眠。   到酒店大堂,竟见阿珩站在出口处,双手插在裤兜里,像在等待什么人。我心里还憋着气,不想理睬他。   刚才彩排的时候,我的节奏稍微慢一点,他就冲我吼开了,“鄢妤葶,你怎么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的严厉和冷峻使我无法下台,我涨红了脸,讷讷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又愤怒的说:“知道明天的场合有多么重要吗,一点差错都不允许!请你们都拿出职业精神和道德来,别以为有脸蛋和身材就能当模特儿了,内涵才是最重要的,懂吗?”   我的脸更红了,难堪得想哭。同时又对他的毫不留情感到愤怒,勉强压制着怒火,听他发泄完毕。   此时他脸上已经没有怒色,看来平静温和。我装作没看见,从他身旁走过,手臂却骤然被拽住。 回不去的时光(二)   我吓了一跳,不客气地嚷:“放开!”   “还记仇呢”,阿珩不肯松手,柔和的说,“严格要求对你是有好处的,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走神,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应该拿出专业的态度。”   “是,谢谢你的严格要求。但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急着要回去了”,我低着头一口气说完,我不敢接触他的眼睛,怕在接触之中,会泄露了我自己太多的隐情。   “我送你”,他语气真诚。   我毫不领情,“不用了,搭公交车很方便,我自己回去。”   他眼神一黯,手上的力道松懈下来。我趁机甩开他的手,疾步冲出大门。   酒店距公交车站有很长一段距离,我走得飞快,生怕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但是,似乎不对劲了,一段路越走越长,越走越黑。酒店门外有一条环形路,一边通往海边的大道,我却走了相反的方向。我急忙转身想往回走,却发现自己走进了岔道,我方向感素来极差,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我睁大了眼睛向暗处搜索,参天的树林遮蔽了星月,四周一片漆黑。一阵冷风拂过,我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战,惊慌失措的连跌带跑,却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出路。   一束亮光打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恰似我慌急的心跳节奏。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一颗心几乎跃出胸口。   “葶葶”,有人喊我,是阿珩的声音。   泪水忽然之间就流了我一脸,“我在这儿”,我带着哭腔喊。   阿珩向我奔过来,我也跑向他,还未站稳,已被他急促的拥入了怀中。时光迅速倒退,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情节完全错乱了,我只是一个劲的在他怀里抽噎,眼泪把他胸前的衣服都濡湿了。其实我没有害怕到这种程度,真正让我落泪不止的,是他温暖的声音和既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四周安静极了,除了扬过树梢的风声,就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久久,我终于听见他低沉如叹息的声音响起,“你吓坏我了,刚才看到你走错方向,正要追上去,很不巧接到一个电话,只差那么一小会儿,就看不见你了。这里这么偏僻荒凉,真担心你会出事。”   我心颤神驰,恍惚不能言语。但我很快清醒过来,挣脱他的怀抱,努力维持着冷淡与平静,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回应我的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黑暗中,我看不到阿珩的表情,只能想像着他蹙眉叹气的模样。   “走吧,这么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去”,他拉过我的手,动作很自然。   我已经懵了,任他握着手,牵着我回到酒店,上了他的黑色轿车。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而去,阿珩的手稳定的扶着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我对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出神。我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到了石拱桥前,石桥只供行人通过,车辆无法行驶,车停稳后,我说声“谢谢”就要下车,车门却落锁了。   “等等”,他喊。   我侧过头,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跳了两下。   他对我歉然的一笑,“对不起,今天是我太无礼了。这段时间我总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一点小事就失去忍耐力,我需要好好反省一下。”   他这种谦虚而自责的口气我是第一次听到,不禁对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就在这一眼中,我发现他有种寥落而失意的神情,这使我的心蓦然抽痛。   “我送送你”,他把车停到街边的停车位上,下了车,绕到另一头为我打开车门。 回不去的时光(三)   桥跨水而卧,一盏盏的灯把桥串成一串,我们并肩踏上寒夜的桥头,迎着冷冷的风和凉凉的夜,向前缓慢的踱着步子。多么熟悉的场景,我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只是,我们依旧并立在桥上,却被现实隔在桥的两端。   我们沉默了一段时间,空气似乎凝住了,使人窒息。到家门口时,他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声音荡在我的耳边,“葶葶!”   路灯下,他的眼眶发红,眉头微蹙。   我等待着后面的话。但他只是仰起头,对高悬在天际的月亮嘘了一口气,“今晚的月亮,比平常任何一日看到的都美。”   我注视他,想着他话里有没有言外之意,可他那深沉的眼睛迷茫而朦胧,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闭了一下眼睛,松开手,转过了身子说:“好好休息,明天看你的发挥了。”   我倚在门上,目送他消失在走廊里,转回头,我孤零零的立在寒风穿梭的巷子里,一颗心空荡荡的,恍惚间不知身处何方。   新品服装秀大获成功,我没有给阿珩丢脸,出色完成了主秀的任务。   我没有和苗宁他们一起参加庆功晚宴,妈妈打来电话说,小宝不舒服,让我结束后赶紧回去。阿珩坚持要开车送我,到家后,妈妈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小宝发烧了,我一摸小宝的额头,烫得吓人。家里的药吃完了,妈妈只能先用凉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物理降温。   “赶紧去药店买小儿氨酚烷胺颗粒”,妈妈吩咐。   我立即又出门,七拐八弯的穿过几条街巷,到街边一家药店买了药,再原路返回。我住的是老城区,路灯稀少、光线昏暗,巷子里寂静无人,转角处又没有路灯,一片漆黑,我心慌地加快脚步,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一个黑影向我蹿了过来,我还来不及惊叫出声,腰部已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狠箍住,嘴也被另一只手死死捂住,整个身体被拖入旁边的照明死角,后背重重磕在坚硬的石墙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有亮光一闪,我惊恐的感觉到,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抵在了我的脖颈上,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我不知道劫持我的是什么人,只听到黑暗中他沉重的呼吸声,惊人心魄。他慢慢将捂住我嘴的手移开,刀却更逼近我一分,我明白他这动作的含义,是不准我出声。   我不敢反抗,我害怕他真的一刀割破我的喉咙,倒不是我自己有多怕死,而是如果我死了,妈妈和小宝怎么办?他一手伸进我的毛线衫胡乱摸索一通,又慢慢下移,去解我牛仔裤的扣子。   傻瓜也能明白他要干什么,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几乎要将我击溃,我浑身抽搐颤抖,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他拉开我的拉链,把手伸了进去。   我昏乱而惊恐,心脏因刺激和悲痛而狂跳着。“求你放过我,孩子发高烧快撑不住了,我赶着回去送药”,我嘶哑着嗓子,把仅存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他尚未泯灭的良知上。   那人的手顿住了,缓缓抽出来,扯过我手中的袋子。塑料袋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他大概在看袋中的药品,想确认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回不去的时光(四)   仿佛过了千万年般漫长,我的身体几乎已经僵硬麻木了,那人松开了我,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将那个装着药品的袋子还给我,我双手接过,竟然对着他弯腰鞠躬,说了声“谢谢”,然后一路跌跌撞撞的逃离了小巷。是的,我真心感激他,感激他没有侵犯我,感激他让我看到了人性中善的一面,在这凄冷的寒夜,攫住了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   双脚踏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时,泪水疯狂的爬满了我的脸庞。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抹干眼泪,努力平定了心绪才进家门。喂小宝吃药后,哄他睡下。   我大半夜没合眼,不停的用电子温度计给小宝量体温,后半夜,终于退烧了,我才安心的躺下来,一挨枕头就昏睡过去。这一觉睡得太沉,差点错过了上课的时间,我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向学校飞奔而去。   上计算机课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坚持做笔记,下课铃声一响我就趴下了。迷迷糊糊中听到笑声,醒来时看到苗宁正捧着我的笔记本,乐不可支。   “笑什么?”我的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中。   “你这哪是笔记,根本就是天书嘛”,苗宁将笔记本递到我面前,“你自己瞧瞧。”   我一看也忍俊不禁,那上面简直跟鬼画符似的,完全认不出写的是什么。笑过之后,忽觉心中苦涩难当,如果没有当年的年少冲动,如果没有生下小宝,现在的我也会像苗宁一样,拥有灿烂的青春和纯粹的快乐。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自己种下的苦果,只有嚼碎了往肚里咽。   和苗宁一起去食堂吃饭,吃完饭我还得赶回家帮忙照顾生病的小宝。   “妤葶”,远远的有人和我打招呼。定睛一瞧,是口腔专业大三的师兄康瑞霖,身材壮实,憨厚的笑容中透出质朴和沉稳。他对我格外关照,新生报道的第一天,就帮我提着沉重的行李爬上7楼宿舍,后来需要搬运重物,或者宿舍停水,要找人帮忙提水什么的,只要招呼一声,重活累活他抢着干。苗宁常开玩笑说,我是走了大运,撞上这么个免费劳动力。   我迎过去,礼貌称呼“瑞霖师兄”。   “可不可以把‘师兄’两个字去掉?”他故作不满的笑问。   我笑了笑,“好吧,瑞霖同学。”   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饭盒,“一起?”   我于是去询问苗宁的意见。苗宁狡黠一笑,“我还是先走吧,人家肯定不乐意我当电灯泡。”   我急忙拉住她,“别走,陪我吧。”   康瑞霖对我的好感,连苗宁都看出来了,我不会察觉不到,但我只能装糊涂。我在大学里不乏追求者,但我再也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我对阿珩无法忘情,更主要的,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去接受其他人的爱意了  苗宁只好勉为其难的充当“电灯泡”。我看到康瑞霖的眼里闪过失落的神色,但很快就与我们谈笑甚欢,一顿午饭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这周末学校学生会组织去白洋溪漂流,你们都去吧”,康瑞霖热情邀请,他是学生会副会长,我和苗宁都是宣传部干事。   我有些心动,可转念想到小宝病着,也许周末还好不了,而且去漂流要住一晚,我不忍让妈妈晚上太辛苦。“我可能去不了”,我表示遗憾。   康瑞霖有些急了,“这么难得的机会,还是去吧,漂流很好玩的。”   我正想说明原因,苗宁嬉笑着说:“那晚在庆功宴上,我听工作人员说,汪二少这周末也要组织他们到白洋溪漂流呢,没准就碰上了。 同舟共济(一)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听到康瑞霖在问:“谁是汪二少?”   苗宁回答:“就是昨天简·爱新品服装秀的导演,汪家的二少爷。”   我心里头乱糟糟的,他们后面说的什么,我已经忽略了,只有一个念头不停地在脑海里转着,我想去漂流,真的很想,很想。   回到家,我一直忐忑不安,踌躇了老半天,才跟妈妈提了学校学生会组织去漂流的事情。   “去啊”,妈妈立即说,“就一个晚上而已,我自己带小宝没问题的,实在不行就请隔壁的姑婆帮忙。学生会的活动应该参加,多跟大家交流一下,搞好关系。”她拍拍我的手,“大学生应该有大学生的生活,不要让小宝耽误了你。”   我的话语被罪恶感和歉疚感搅乱了,“如果……到时候小宝的病好了……我……我就去……”   小宝在家养了几天病,周五,精神饱满的去上幼儿园了。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跑进学校大门,我长吁了一口气,心头竟有几分雀跃,明天的白洋溪漂流,看来可以成行了。   天气回暖了,周六上午艳阳高照,学生会一行20多人,乘坐大巴前往白洋溪,车程大约40分钟。昨晚突然失眠,加上要起夜,我一路上都无精打采,车子摇着晃着,我就靠在苗宁身上睡着了,直到下车后还迷迷瞪瞪的。   “喂,简·爱的人也来了”,苗宁一出声,瞌睡虫立刻被赶跑了。我睁大眼睛四处搜索,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那晚服装秀的现场工作人员,连沈曼莉也来了,一头染成黄褐色的波浪卷曲长发,紧身衣裙包裹着曼妙的身段,戴着副墨镜,出挑的身高容貌和时尚前卫的打扮,在人堆里绝对的“鹤立鸡群”。她身旁跟着一位同样外表出众的男士,并不是她的丈夫汪思贤。那男人看上去身高和沈曼莉差不多,五官特别立体、深邃迷人,像个混血儿。   “沈曼莉身边那个男人很帅吧”,苗宁一脸花痴状,“他是简·爱的品牌销售总监潘维伦。”   我抿嘴一笑,“你这小色女,一见帅哥就两眼放光。”   “你那位帅哥呢,怎么不见踪影”,苗宁“回敬”我,“不应该啊,明明说是他要组织的,组织者怎么能自己不来。”   我勉强笑了笑,“这是人家的事情,你瞎操心什么。”   苗宁一定是瞧出了我眼底的失落,嘴角微向下一撇,正想说什么,康瑞霖插了进来,“赶紧去办理入住手续。”   我们进酒店领了房卡,把行李放好,就到溪边去了。   我们聚在漂流的起点,看专业水上安全员示范如何两人同船漂流。一下子有两个团体参与,数十艘皮筏艇在河边整齐排列,十分壮观。   康瑞霖来到我身边,“我们俩共一船吧,男女搭配比较安全。”   “那我呢?”苗宁装作不满的质问,“我要和谁同船?”   有只手搭在我的肩头,我以为是康瑞霖,吓了一跳,正想摆脱开,回头看到的却是阿珩黝黑的眼眸,我的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他也没问我怎么会知道他要来,拉过我的手,“上船吧。”   我被他带出几步距离后,才回过神来,回头对苗宁喊:“我先走了,你们俩同船吧。”   苗宁歪着头,笑得暧昧。康瑞霖满脸掩饰不住的失望表情。 同舟共济(二)   我和阿珩穿上救生衣,戴上头盔,上了皮筏艇。“这里漂流挺惊险的,害怕吗?”阿珩的眼睛在阳光下一闪,我的心就跟着波动起来。   我摇头,有他在身边,再害怕都可以克服。   白洋溪的漂流被誉为“激情漂”,航道全程约8公里,途经70余个跌水、60余道弯,上下游落差75米。我们分坐皮筏艇的两端,顺水漂流。我举目望去,溪流中的奇石千姿百态,两岸茂林修竹、参差错落,顿觉心旷神怡。   收回视线,见阿珩的目光正缠绕着我,他刚想说什么,河道忽然变窄。“抓牢了!”他急喊。   我抓紧筏上扶手,还来不及坐好,小筏已左冲右突,顺流而下,大浪迎面扑来,我惊叫着,衣服都被打湿了。   皮筏艇继续随波逐流,河道时宽时窄,河水时急时缓。河中峡滩密布,奇石生趣。   我望着阿珩,他坐在船沿,自如的挥着手中的木浆,左点右拨,颇显出几分迎击大浪恶滩的英雄本色。   水流变得缓慢了,漂行河中,两岸原始树林郁郁葱葱,耳畔鸟啼婉转,虫声唧唧,偶尔山花浪漫,景色如画。我有些醉了,忽闻阿珩似玩笑又似认真的话语,“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能同船共渡,是百年修行换来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岂止是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的修行早已超越千年了。   我不胜恻然的偏过头去,阿珩的黑眼睛正在我的脸上温柔的巡逡。大概是发现我的神情有异,他的脸色也变得很不自然了,各怀心事间,河水忽如急鼓擂响,两岸悬崖扑来,白浪滔天,凶险异常。乱石大坝横在眼前,我们来不及躲闪,皮筏艇一跃跌下,几块巨石立于水中,皮筏艇被左碰右撞,剧烈颠簸,一个巨浪打来,船翻了,我们双双落水。   我被阿珩救起时,已经喝了好几口水,我们的皮筏艇则被水流冲离航线,搁浅在一处暗礁里,无论用桨怎么撑都无济于事。更遭的是,阿珩使劲想将皮筏艇推出暗礁,却发现皮筏艇漏气了,想继续漂流也不行了,我们就这样被丢在半途,进退不行。两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狼狈不堪的站在水里。   我们相视苦笑,阿珩仰头环顾四周,为难的望着我,“从左边的岩石攀爬上去,可以通往外面的公路,你能行吗?”   “试试看吧”,我已经冷得声音都发颤了,虽然今天气温挺高,但毕竟才3月底,风吹来,身上冒起一股寒气,不住的哆嗦。救生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来,我宁愿运动取暖,也不要站在这里发抖。   阿珩挽住我的腰,但很快又松开了,不知是因为他自己也浑身湿漉漉,还是别的因素,“你先上,我在后面保护你。”   我的腿脚还算灵活,顺着陡坡攀爬,阿珩不时在身后推我一把。到最顶上时,坡度太大,阿珩先爬上去,连拉带抱的将我也弄到路面上。 同舟共济(三)   安全到达公路,新的问题又来了,漂流时没有带任何东西,现在手机和钱包都不在身上,要打个电话求助都不行。这里地处偏僻,公路上行驶的都是货车,也拦不到出租车。   “看来只能走回去了”,我苦笑着向下俯瞰白洋溪,许多皮筏艇在河中时隐时现,穿峡跳滩,跃浪击水,煞是惊险、刺激,似乎没有人像我们这般倒霉。   “酒店离这里很远,要绕一大圈,起码好几公里”,阿珩皱着眉头,但他在察看一下周围环境后,忽然面露喜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家的别墅就在这附近。”   “你家的别墅?”我疑惑了,他家别墅不是在滨城吗,怎么这里也有?  “这里有栋小别墅,是度假用的,我上周刚来过一次”,阿珩说,“我记得当时有经过这里,离被墅区很近了,我们边走边打听。”   我们走在公路边,从头到脚滴着水,幸亏我今天穿的是深颜色的衣服,否则一定春光毕现了。   风很大,我一阵阵寒颤,阿珩很想给我温暖却无能为力。“我们跑一跑吧”,他建议,于是我们真的在公路边奔跑起来,竟然像赛跑似的使劲全力,阿珩自然更胜一筹,他边跑边回头看我,后来索性拉着我一起跑,我们并肩慢跑,逐渐加快。   我想路过的人一定会觉得我们很可笑,选择这种尘土飞扬的地方锻炼身体,这样想着,我自己先笑了,我的笑感染了阿珩,他也笑了,我们的小跑步变成了大跑步……我心里有点糊涂,眼前的景象就变得好朦胧了。仿佛回到了年少轻狂的中学时代,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完全不真实。   跑了一段路,果真见到一个别墅区。“就是这儿”,阿珩停下来,气喘吁吁,“走几步就到了。”   我们依旧手拉着手,缓步走过大门处的岗亭,向内行去。我们的手都湿滑而冰凉,交握在一起,我却感觉到了一丝暖意,舍不得抽离。   整个区域绿化非常好,走在林荫道上,仿佛进入一座森林公园,别墅一栋栋镶嵌在树木中,果然是度假的好地方。阿珩家的别墅掩映在林木之间,登上几级石阶,透过一扇雕花铁门,可见里面是一个花木葱茏的小花园。阿珩钦下门铃,很快一名妇人前来应门,她五六十岁光景,衣着朴素、面容和善,阿珩介绍说那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张慧芳,大家都管她叫芳姨,他是芳姨一手带大的,现在芳姨专门负责看守打理这栋别墅。   “阿珩”,芳姨见到他很高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阿珩苦着一张脸,“到白洋溪漂流,翻船了,爬上公路,发现居然离这里很近。真是万幸,不然我们都身无分文,要沿街乞讨了。”   “胡说八道”,芳姨大笑,“你要是沿街乞讨,别人可怎么活。赶紧进屋洗澡换衣服,别着凉了。”   阿珩让芳姨带我到楼上客房浴室,芳姨帮我调试好热水,准备了一件素雅梅花朵浴袍,说是阿珩妈妈的,让我把换下的衣服丢到门外的竹篓里,她会负责洗好烘干。我不习惯让人帮忙洗衣服,尤其是内衣裤,但芳姨一再坚持,我只能照做了。 睡美人(一)   洗完热水澡,浑身舒畅了许多,穿上浴袍,吹干一头长发,刚走出客房,就看到穿着一身休闲家居服的阿珩从斜对面的房间出来,他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得体美观。   他深深凝望着我,我只裹着浴袍,本来就有点尴尬,在他的注视下,脸开始发热发烫。他走到我面前,我的头不由自主的向后仰。他捧住我的脸,他那黑色的眸子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潭水,把我整个的吞了进去。但是某个瞬间,我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扭过脸,不经心的望着窗外。   我听到阿珩在身后沉重的叹息,不忍的转身,看到他的脸上浮起一抹薄薄的不安和哀愁,欲言又止。   “吃饭了”,芳姨上楼来喊,“都一点多了,你们饿坏了吧。”   阿珩无语的看着我,很久很久,才说:“走吧。”   芳姨的厨艺了得,别墅后面有一块空地,她在那儿种了许多蔬菜,就地取材,加上冰箱里的少量冷冻食品,在短时间内就做出一桌香喷喷的饭菜来。   我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也顾不得形象,埋头扒饭。阿珩却似乎没什么胃口,只是不住地为我夹菜。   “你不饿吗?”我忍不住问。   “我看着你吃就饱了”,阿珩半开玩笑的说,“不知道是不是秀色可餐。”   我想笑,笑容却在嘴角凝固,再看阿珩,笑意也在他的唇边隐没了。   “快吃吧,这样你看我我看你,饭菜会凉的”,芳姨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抬眼看芳姨,她递给我的眼神是友善的,但隐隐包含了些什么,像担忧,又似惋惜。   室内变得悄无声息,只听见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饭后阿珩看我无精打采的,说上楼睡个午觉,等睡醒了,他让人过来接。芳姨上楼收拾好床铺,依旧带我去了刚才那间客房。房间华丽舒适,不过最吸引我的,是浅蓝色的窗帘,湖水般纯净的颜色,愉悦人心。我拉开窗帘,推开玻璃长窗,一阵清风夹带着强烈的花香对我扑面吹来,我深深的吸了口气。   “你是鄢教授的女儿吧?”芳姨问我。   我愣愣的望着她,“鄢教授的女儿”,多少年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一种不真实感牢牢的抓住了我。   芳姨叹了口气,“阿珩跟我说起过你。我儿子读研究生的时候,还是你父亲的学生呢,你父亲是个好老师,很受学生的尊敬,只可惜,英年早逝。”   我的眼中迅速涌入泪水,爸爸的离世,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芳姨的眼里有真挚的关怀。   我凄凉的摇摇头,“我经常会想起爸爸,总是不敢相信,他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   “他会在天上保佑你的”,芳姨轻叹了口气,“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芳姨走后,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神志恍惚的倚着窗子,良久才拉上窗帘,移开步子,到床上躺下。四周一片宁静,我张望了一下,被风筛动的树叶的影子投在窗帘上,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缝隙射入,鸟儿的啁啾声清晰入耳……或者我已经睡着了,或者我在做梦。闭上眼睛,我什么都不管,我是真的困了、累了。 睡美人(二)   我确实睡了一觉,睡得很香,也很沉。梦到妈妈爸爸带着童年的我,驾着马车,驰聘在森林里,我们一路纵情欢歌。   我忽然醒了过来,张开眼睛,看不到爸爸妈妈,只看到雪白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羊皮吊灯。坐正身子,我费力的把仰向天花板的头放正,直视过去,不禁大大的吓了一跳。   一个陌生的男人斜靠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一张不太年轻的脸庞,起码三十多岁了吧。他的头发浓而黑,眉毛也一样黑,眼睛深沉而慧黠,是个相当男性的、相当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阳光淡淡的染在他的脸上,一股悠闲自在的样子,两眼微笑的注视着我,带着欣赏什么杰作似的神情。我张大眼睛,愣愣的瞪着他,有好一会儿,吃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到我吃惊的样子,他似乎很高兴,那抹笑意在他眼睛里加深,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道向上弯的弧线。   他对我夸张的点了点头,“你像童话里的睡美人,等着王子来唤醒。”   我揉揉眼睛,直到断定自己已经不在梦里了,才怔怔的问:“你是谁?”   “你是谁?”他反问。   我的戒心一下子上来了,在我的感觉上,他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的。再说了,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而且我还坐在床上,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不喜欢他紧盯着我的那对眼睛,和嘴边的那丝笑意,使我感到恐慌。我一把掀开毛毯跳下床,快步向房门走去。旋开门把手,打开了门。   “我叫周煜,是芳姨的儿子”,他在我身后说。   我顿住脚步,回过身看他。刚才芳姨才提到他的儿子,怎么这会儿就出现了,而且贸然闯入,偷窥人家的睡态,什么人嘛。   “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我周末来看望我妈时,都是住这个房间,你也没反锁,我就推门进来了”,他解释,“没想到一进房间就看到个睡美人,我被迷住,欣赏了一会儿,你就醒了。”   周煜不声不响的走过来,老实不客气地看着我的胸口。我低下头,立即涨红了脸,我没注意到我睡袍的领口散开了,急忙扣好扣子。   “你的皮肤真好,白皙细腻”,他微笑的说。   我瞪着他,几乎想冒火。   “鄢小姐,你的衣服已经烘干了”,芳姨抱着我的衣物走过来,她看到周煜后愣了一下,“你怎么进来的?”   周煜挑了挑眉毛,“翻墙啊。”   “臭小子”,芳姨笑骂,“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这样没个正形。”   “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周煜也笑着,“前两周来的时候,你给我配了把大门的钥匙,怎么忘了。”   芳姨“呀”了一声,“瞧我这记性。”随后她又疑惑的望着我们,“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周煜自嘲一笑,“我不知道房间里有人睡觉,就进来了,结果肯定是被她当成了色狼。”   芳姨抱歉的对我微一颔首,“不好意思啊,我儿子是个莽撞汉,不懂规矩。”   我从芳姨手中接过衣物,最上头的文胸和内裤让我窘得慌,“我去换衣服了”,我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快步向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走去,身后传来周煜的笑声。 秋千架惊魂(一)   我羞恼交加的躲进卫生间,出来时已不见芳姨和周煜。我下了楼,楼下客厅空无一人,也不见阿珩,估计还在睡午觉。我百无聊赖的踱步出了客厅,到花园里闲逛。树荫下有一个大秋千架,我一时兴起,抓住绳子,坐了上去。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云淡淡,风微微。秋千晃悠着,我在明媚的阳光里慵懒的眯起眼睛,看着蝶影翩翩,听着鸟声啾啾。   秋千忽然间荡了起来,我惊呼一声,回头望见阿珩正推着秋千,他的眼睛迎着阳光闪亮,闪亮出无数的光彩。   我的心头也有阳光洒落,温馨的感觉就像一层暖洋洋的海浪,把我轻轻拥着,包围着,激荡着。“推高点”,我玩兴顿起。   “抓牢了”,阿珩喊。   秋千高高荡起,我开始笑了,又笑又叫:“高一点!再高一点!”   阿珩用力推送着秋千,和我一起笑着。我兴奋极了,高踞在秋千上,随着那飘荡的弧度惊喊,惊笑。我的头发原本束成结的,这会儿发结散了,长发飞舞着,  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高,我张口还想喊“再高点“,声音却冻结了,我的身体不知怎么滑落了秋千,从高处重重的往下坠落。   我飞离秋千,摔落在地,似乎只是几秒间的事情,但我的世界似乎在刹那间静止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不是倒在地上,而是扑在阿珩身上,我看到他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我的心脏抽紧了,他居然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我。我急切地想要起身查看他的伤势,他却伸出双臂缠住我,“别动,让我缓一缓。”   我这样压在他身上,只会加重他的负荷,可是他不让我起来,我只能保持原来的姿势,我们的脸挨得很近,近到呼吸交融。我心里涨满了慌乱与酸楚,不敢看他,索性将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鼻子酸酸的,心头涩涩的,神志昏昏的。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呀”,调笑声传来,我惊得猛抬起头来,见周煜正站在我们面前,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唇边带着玩味的笑,“还是女上男下的姿势,够豪放啊。”我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煜哥”,阿珩有气无力地说,“摔得这么惨,你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笑话我们。”   周煜依旧笑着,弯下腰,询问似地对我说:“我扶你起来?”   “不用了”,我没好气地拒绝,自己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脚痛一脱力,又栽倒在他身上,我刚才居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脚受伤了。   阿珩被我这么一栽,忍不住痛呼出声。   我的“对不起”还未说出口,就被周煜拦腰抱了起来,整个身体腾空。双脚着地后,周煜的手还搂住我的腰不放,我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周煜满不在乎的笑笑,不太情愿的松开手,蹲下身察看阿珩的伤势。“伤到哪儿了?”他问。   “我也不知道,先扶我起来”,阿珩的声音惨兮兮的。   我忙瘸着脚上前帮忙,和周煜一起将阿珩搀扶起来,扶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秋千架惊魂(二)   “还能走,说明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外伤”,周煜扭头冲我咧嘴笑,“我刚才在二楼窗口看到,你的身子一打滑,阿珩就冲过去,伸开了双臂,那真是英雄救美,惊心动魄啊。”   我横了周煜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心开玩笑。但是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很感动,阿珩能够那么及时地舍身救我,说明我在荡秋千时,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我,我的一点细微的状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一番检查,发现阿珩的手腕和胳膊上瘀青一片,我的双腿也都有瘀青,膝盖处擦伤了,冒着血珠。脚踝还肿了,疼得厉害。不过好在不是太严重,秋千荡起的高度没有那么惊人,我们又是跌在松软的草地上,只是因为惯性冲击,才受了外伤。   尽管如此,周煜离开去拿药油后,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掉下来了。   “很疼吗?”阿珩关切凝望我,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是苍白的。   我摇头,轻声说:“谢谢你。”   他用手触摸我面颊上的泪珠,他的眼睛深深的望进我的眼睛深处,“跟我还用这么客气?”   我想说话,但我无法开口,我只觉得窒息和慌乱。他继续凝视我,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门铃声响了,我们同时调开视线。芳姨匆匆去开门,进来的是沈曼莉和那个品牌销售总监潘维伦。“大少奶奶、潘总监”,芳姨客气称呼。   “我们是来接阿珩的”,沈曼莉一扭头就看见了我们。“阿珩”,她向我们走来,潘维伦跟在她身后。   “他们现在都是伤员,估计走不了了”,周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云南白药。   沈曼莉这才注意到我们的狼狈相,她惊愕地问:“你们怎么啦?”   周煜代替我们回答:“鄢小姐荡秋千时摔了下来,阿珩英雄救美,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垫子,所以就成这样了。”   “我来给他们喷药”,芳姨插了进来,从周煜手里接过药瓶,“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坐下啊。”她扶着阿珩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沈曼莉过来扶我,她喷了香水,混合着化妆品的香味,我顿觉香风扑面,被熏得头都晕乎乎的。   擦过药,疼痛感减轻了不少。沈曼莉询问是不是不回酒店了,阿珩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去吧,活动是他组织的,临阵脱逃说不过去,至少得去露个脸。   沈曼莉打趣,“荡个秋千都能负伤,这事要传出去,肯定成大笑话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我偷眼看阿珩,他也在笑,眼睛乌黑而闪亮,我慌乱的避开了他柔情的眸光。笑够了,沈曼莉把脸转向潘维伦,“我也想荡秋千,如果我摔下来,你会不会像阿珩那样英雄救美?”   我奇怪的望着他们,沈曼莉这话,怎么听着有暧昧不明的意味。   潘维伦扯了扯嘴角,神情有些尴尬。   “你怎么不问问我呢”,周煜接过话头,“我一定为大少奶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曼莉“呸”了一声,“你就会油嘴滑舌,你的话信不得。”   周煜嘿嘿干笑。 秋千架惊魂(三)   沈曼莉不再理会潘维伦,转而对阿珩说:“婚纱秀的事,我费尽口舌,终于说服爸爸了,你要怎么谢我?”   阿珩的眼里有亮光一闪,“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我说冯诗菡个子太小,婚纱撑不起来,如果影响了展示效果,就适得其反了。但是爸爸担心冯诗菡不高兴,说实在不行就都别上了”,沈曼莉抿了抿唇,露出嘴角的微涡,“我就列举了由你亲自上台的种种好处,诸如提升企业形象,增加品牌含金量之类的。总之好说歹说,最后爸爸终于被我给说动了,决定把订婚仪式和婚纱秀分开,第二天再举行。”   阿珩淡淡一笑,“多谢大嫂了,我请你吃饭,行吗?”   “这个人情先欠着”,沈曼莉轻飘飘的掠了我一眼,“鄢小姐愿意配合吗?”   我有满怀愁绪,却无处诉说,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对阿珩订婚毫不在意,“我想知道酬劳多少。”   沈曼莉伸出三个手指头。   “300?”我问。   她嗤的一笑,“你就这么低估自己啊,3000,能接受吗?”   “可以”,我不假思索地说。一场秀3000元,已经远超出我的预期,学生总是受剥削,之前走秀,基本都是几百元到一千元不等。就冲着这个价格,我也没理由拒绝和阿珩搭档。   阿珩对我微笑,把额前的一绺短发拂到脑后去,但那笑容里,分明有几分苦涩的意味。   下午,我和阿珩,还有沈曼莉、潘维伦一起离开。芳姨和周煜送我们到了门口。   “祝你们玩得开心”,周煜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眼里闪着一抹嘲谑的光芒,浑身都带着种玩世不恭的味儿。   进酒店大堂,正巧碰上苗宁他们一帮人。苗宁和康瑞霖同时冲到我跟前。“你把我们妤葶拐哪儿去了”,苗宁嚷嚷着,“我们差点要报警了。”   “皮筏艇漏气,我们只好爬上公路”,阿珩解释着。   “难道你们走了一下午才走回来的?”苗宁一脸狐疑,“不至于吧。”   “等会儿我慢慢跟你说”,我拉住苗宁,阻止她继续这样当众追问。   “好吧”,苗宁的长睫毛扑闪了两下,“我们正要去野战场玩,你现在是要跟我们走呢,还是继续和他在一起?”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脚崴了,只能回房间待着。”   “脚怎么会崴了”,一直没出声的康瑞霖忽然蹲下来要看我的脚,我难为情的后退两步,脚下一趔趄,差点跌倒,阿珩及时伸出手臂捞住我,他自己也站立不稳,于是我们就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晃晃悠悠的搂抱在了一起。   我看到康瑞霖的表情僵住了,苗宁忍不住偷着乐,其他人的表情我没敢留意了,心虚得厉害。“快放开我”,我低声说。   阿珩松开了手,康瑞霖过来要扶我。“不用了,我自己能走”,我侧身避开,他的手尴尬的停顿在半空。   我对康瑞霖抱歉的笑笑。沈曼莉走过来搀住我,很善解人意地说:“我陪你回房间吧。”   我感激地说声“谢谢”,倚着沈曼莉,和她一道走了。沈曼莉陪我到房间门口,我没带房卡,她找了服务员过来开门。 秋千架惊魂(四)   我独自一人靠在房间床上看电视,一直到暮色从窗外涌入。门铃响了,我一瘸一拐的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年轻的女服务员,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饭菜。“汪先生叫的餐,让我给你送过来。”   我侧身让过,她端着盘子进房间,将盘子放在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汪先生嘱咐我给你喷药,伤在哪里?”   我在椅子上坐下,让她看受伤的脚踝,她给我喷完药后,我道过谢,忍不住问:“汪先生在做什么?”   女服务员说:“和你一样,在房间看电视。”   “一个人吗?”我又问。   她回答:“有个年轻女孩陪着他,好像是他的女朋友。”   服务员走后,我对着色香味俱全的套餐,一点胃口都没有,那个陪着阿珩的年轻女孩,是即将和他订婚的冯诗菡吧?她也是一早就来漂流吗,可是怎么没有和他同船?我骤然间有种冲动,想去看看那女孩长什么样,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太可笑了,看到了又如何,不过徒增伤感罢了。我有些后悔到这儿来漂流了,同船共渡、英雄救美,只会让我对他愈发的难舍,既然注定无缘,又何必再作无谓的纠缠?  苗宁回房间时,已经晚上8点多了。我只喝了一碗汤,吃了少量的青菜,米饭和其余的鱼肉基本没动过。   “好香啊”,苗宁凑过来,“哇,清蒸鱼、蒸蛋、红烧排骨,这么丰盛。”   “麻烦帮我端到门口,我吃不下了”,送餐的那个服务员交待,吃完了把盘子和碗筷放在门口的地上,会有人过来收走,但我脚上有伤,蹲不下去。   “不吃了?”苗宁瞪大眼睛,“你也太浪费了吧,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要不是我已经吃饱,就替你吃了。”   我被她说得惭愧,只好又拾起筷子,勉强多吃了一些饭菜。   苗宁说康瑞霖提议晚些要到我们房间来玩杀人游戏,让她问我有没有意见,如果不同意就算了。“康师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哦”,末了她补充。   我明白康瑞霖的心思,却也不好因为个人原因,扫了大家的兴,于是说:“多些人热闹一下也挺好。”   于是很快房间里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加上我和苗宁,男男女女总共8人,椅子上、床上都挤满了。康瑞霖挨着我坐在床上,一个劲地关心我的脚伤。我赶紧说没事了,尽量和他拉开距离,被他盯着我的赤足,感觉着实别扭。   康瑞霖被推选当法官,分发扑克牌,玩了两圈,我一次当警察,一次当杀手。当警察时,大家挨得太近,我闭上眼睛可以听到身旁苗宁衣服的悉簌声,于是立即把她这个杀手给揪出来了。而我自己当杀手时,很小心的不发出半点声响,加上一番平常看悬疑推理电视剧学来的“诡辩”,成功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笑到了最后。   我正得意着,外头有人摁门铃,苗宁去开门,我听到她夸张的“哎呀”感叹,“你是来找妤葶的吧。”   “是……屋里好热闹啊,我来得不是时候吧”,阿珩的声音让我条件反射般的从床上蹦下来,双脚重重的踏在地上,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剪不断理还乱(一)   阿珩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瓶药膏,二话不说就打开药瓶,旁若无人的蹲下身给我上药,一边轻轻按摩,一边说:“听说这种药效果更好,试试看。”   我低着头都能察觉到,屋内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脚上。我心里怪怪的,有点害羞,有点尴尬,反正我很想赶紧摆脱这种局面。可是阿珩似乎没有停手的意思,我感觉到他已经不是在按摩,而是在抚摸我的脚了,他的手心很温暖,那暖意恍若直钻入我的心底。   他仰起头来,我们的目光相抵,我有些儿朦胧,有些儿恍惚。苗宁的低笑声震醒了我,“杀人游戏还要不要继续啊,干脆我们全撤走,把房间留给你们慢慢上药。”   苗宁话音刚落,笑声四起。   我赶紧坐回床上,把下巴半藏到弓起的膝盖里去。   阿珩轻咳了一声,“我可不可以加入你们?”   “你要问妤葶,只要她同意,我们都没意见,是不是啊?”苗宁的目光在室内转悠了一圈。其他人虽然和阿珩不熟悉,也都善意地附和。   我只有点头了,总不能把阿珩赶走吧,再说我真心希望他留下来。   苗宁欲将我左侧的位置让给阿珩,阿珩却瞅着我对面的方位。那里坐着同级的一名男生,他很有礼貌的起身,让阿珩先坐,自己再去别的房间搬张椅子。阿珩也不客气,道声谢就坐下了。   阿珩的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加上他表现得很随和,很快就和我们融成一片了。又玩了三轮杀人游戏,第三轮我再次成为杀手,没有人怀疑到我头上,唯独阿珩一口咬定我是杀手,他的理由是,我的表情和前两轮不一样。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我的体内扩散开来,他坐在我对面,就是为了“观察”我吧。与他对视,他的眼光依然在我的脸上探索发掘。我可以清楚的感到自己那种恍惚的喜悦之情,但是,本能的,我心中升起一股反叛的逃避的念头,转开了头,避免再和他的眼光接触,我的心底有个小声音在低低的说:“离他远点,他是要订婚的人了。”   最终我的杀手身份暴露,宣告失败。然后康瑞霖伸伸懒腰,说困了,想先回去休息。康瑞霖是学生会的领导人物,他一提出要走,马上有几个人也不玩了,剩下的凑不够数,自然就散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阿珩还有苗宁,阿珩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苗宁很识趣的说要到隔壁找一下同学,开溜了。   我和阿珩都出奇的沉默,阿珩不知在想什么,那凝思着的眼睛和恍惚的神态令我心动。忽然间,我觉得满腹温情而怆然欲泪,“你身上的伤,好点没有?”   “除了左胳膊还不怎么灵活,其他都没什么了”,阿珩带着歉意,“本来下午应该来陪你的,但是……”,他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冯诗菡来找我,我走不开。”   我一凛,“那你还不赶紧去陪她。”   “我让她回去了”,阿珩凝视我,他微蹙的眉峰下是对了解一切的眼睛,除了了解之外,还有点什么强烈的东西,正静静的向我射来。   我本能的想防御,却心慌意乱。可是在他长久的注视下,逐渐的,那份慌乱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份难以描述的宁静与和平。   “葶葶”,他艰涩的开口,“你大概已经听说了,在过去的二十多年,我都是被人瞧不起的私生子,虽然我有一个很完美的妈妈,也有一个疼爱我的爸爸,但是……个中的屈辱和辛酸,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我勤奋学习,努力做到最好,希望自己足够优秀,获得别人的尊重。但是,依然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摆脱不了‘私生子’的耻辱印记。”   我在阿珩的眉尖眼底,可以看出他的坚毅倔强。“我出国留学,其实也是一种逃避。妈妈原本打算,我们就在国外生活,不回来了。但是,我爸离婚了,许诺给我们母子名分,条件是,我的婚姻,必须由他来安排。”他苦笑了一下,“自己的婚姻被作为筹码,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可是,我拒绝不了,也许你无法理解,终日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是多么渴望阳光的照耀。而且,我需要机会,我受够了哥哥姐姐的奚落和嘲讽,我不甘心,我要和他们公平竞争,把原本应该属于我和妈妈的,争取回来。” 剪不断理还乱(二)   他会成功的,我朦胧的想着,他太强,太坚定,也太——危险。“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他有些犹豫,却终于说出了,“我看得出,你在逃避我,是害怕被伤害,对吗?”   “你还是赶紧离开吧,免得被人说闲话”,我抗拒什么阻力似的说,觉得这话似乎不出于自己的口中。   “葶葶”,他搜寻我的眼睛,“我一直很内疚,我对你……”   “你该走了”,我迅速的把眼光调开,因为莫名其妙的眼泪已经快来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夹杂着深深的无奈,他把从口袋里掏出之前给我涂抹的那瓶药膏,放在桌上,“这个给你,记得一天涂三次。好好休息,晚安。”   我仍背对着他,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开关门的声响,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在我的面颊上流淌。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着学生会的人回去了。日子照样一天天的流逝,有个大规模的车展到学校挑选车模,我和苗宁都被选上了。车展当天,我们早晨6点半就必须到展厅准备。展厅的大门还没开,只好坐在外面等化妆师。之后便在太阳底下化妆,让造型师做头发。弄完头发,等展厅一开便进展厅,换上车展要穿的服装。   服装有些暴露,抹胸、超短裙,中间还露出一截小蛮腰。可是既然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穿上。之前看过不少车模的照片,外表很是光鲜亮丽,真正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艰辛和苦楚。10点,便开始了第一部分的车展。我穿着11公分的细跟高跟鞋,在展台上面带微笑,摆出各种优雅的姿势,一站就是40分钟,中场只休息20分钟,一直持续到中午12点。   在展台上不仅要维持美丽的笑容,还要控制表情,无论身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大笑或大哭,一定要控制到“岿然不动”的效果,始终保持职业化的表情。虽然动作两分钟变换一次,但挂在脸上的表情却要始终保持一致,而这种表情要根据所搭配的车辆而定。我搭配的是一款商务轿车,需要展现出冷艳的美。   中午在休息室简单的吃个盒饭,下午两点又开始了。要进展厅时,我不小心蹭到堆在过道边上的木箱,丝袜被勾破了。幸好苗宁考虑周全,多备了两双全新的丝袜,我赶紧回休息室换上,出门后竟被一个40岁左右、贼眉鼠眼的男人拦住,向我讨要刚才破掉的丝袜作为收藏。吓得我穿着高跟鞋拔腿就跑,差点摔跤。   到了展厅后,那个讨要破丝袜收藏的怪蜀黍仍让我感到很困扰,甚至觉得很可怕。惊魂未定时,各种状况又接二连三的发生了,我发现角落里,有个一脸猥琐、瘦巴巴的男人双眼发直的盯着我,而他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子里,不停的抚摸下体,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打飞机?我竟然成了猥琐男意淫的对象,那感觉就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我凛然抽离视线,眼不见为净。展厅里的观众渐渐多了起来,不久后已是人流如织,许多带着“长枪大炮”的摄影师和观众将镜头对准了我,闪烁不停的闪光灯,我不得不时刻保持微笑,生怕一不小心流露出的倦容会被捕捉到。   某个瞬间,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看到阿珩走进展厅,一个身材娇小、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情状甚是亲密。不用猜也知道,那一定是冯诗菡了。像是有感应般,阿珩向我这儿看来,我们的目光交汇了,我看到他的眼里涌起惊讶之色,羞愧混合着尴尬向我袭来,我躲闪开视线,不敢再看他,此时的我,就像摆在展柜里供人挑选的货物一般,无颜面对他。   肩膀骤然被人搂住,我惊回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一边拿右手在我裸露的肩部肌肤上摩挲,一边对着人群中某个举着相机的人夸张的咧嘴而笑,左手还比了个“V”字。拍完照后,他仍然站在我身边,盯着我身上裸露的部位,并且不断用鼻子嗅着我身上的香水味。过了好一阵子,保安才出场把他劝走。   那男人刚离开,又有一个男人扑过来,之后一个接一个,排队过来搂着我合影,有的勾肩搭背,有的搂腰,“咸猪手”在我身上到处乱摸。   不光如此,还有几个男人对我进行言语骚扰。“小姐,你老是站着累不累啊”,“快换个姿势吧,腿迈开一点”,“这个车模穿短裙子真性感”……甚至有人直接问:“陪一晚上多少钱?” 剪不断理还乱(三)   我避无可避,出于车模的职业素养,又不好当众发作,只能忍气吞声,一次又一次咽下即将流出的泪水,强迫自己展露微笑。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当车模了。   下午5点收工时,我的脚掌基本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小腿也十分的酸痛,加上穿的高跟鞋是借来的,不合脚,脚上磨出了水泡。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休息室,迫不及待的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又快速换好衣服。回想这一整天的遭遇,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凉和嫌恶,这和卖笑有什么区别?  苗宁见我神情恹恹的,过来询问我怎么啦,我跟她说了。   “我还不是跟你一样,被吃了不少豆腐”,她倒是毫不在意,“其实也没什么,摸摸而已嘛,又不会掉块肉。如果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怎么能够实现梦想。”   苗宁的身高1米78,正好达到目前国际时装模特参加表演的统一身高,再加上近乎完美的三围比例和漂亮的脸蛋,完全有条件做名模梦,她已经把沈曼莉视为自己的榜样,渴望复制她的人生轨迹,先闪耀T台,而后嫁入豪门。   可我没有那样的梦想,我兼职当模特,只是为了挣学费,补贴家用。如果要为此牺牲尊严,我宁愿放弃,选择其它的兼职工作。但是车展要持续三天,这还只是第一天,后面那两天可怎么熬?我和车行签了合约,如果甩手不干,不但拿不到报酬,还要赔款。   我正满腹辛酸无处发泄,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其她车模都换好衣服先走了,只剩下我和苗宁两个人。苗宁刚扭转门把手,门就被大力推开,苗宁一个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有病啊”,她怒了。   来人丝毫不理会苗宁,径直向我走来。待看清眼前的人后,我怔住了。阿珩杵在我面前,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你很缺钱用吗?”他一开口就是审犯人的口气。   “什么?”我还处于乍见他的惊怔当中。   “为了那点钱,你就这样作贱自己,站在那里搔首弄姿,被人大肆揩油”,阿珩批判的目光尖锐的刺痛了我。   我挺了挺背脊,希望振作一下涣散的精神,竭力憋住胸头翻滚着的委屈感。   “你太让我失望了”,他继续指责我,“你这样不知羞耻,还有半点书本网大家闺秀的样子吗?”   “喂,你太夸张了吧”,苗宁过来替我说话,“这跟羞耻没有半毛关系吧,妤葶是被人家占便宜,又不是主动去勾引人家,你不安慰她也就罢了,还这样凶横无理,什么意思嘛。”   阿珩冷冷的掠了苗宁一眼,“能不能请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葶葶说。”   苗宁对着阿珩瞪眼,我拉过她的胳膊,给她一个安心的眼色,“你到外面等我吧。”   苗宁看看我,又瞪瞪阿珩,很不满的推门出去了。   阿珩审视着我,脸上的神色一片冰冷。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滚,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来找我,就是来批评指责我的吗?”   “是”,他生硬回答。   我正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怒火一下子蹿了上来。“我是缺钱,我爸爸死得早,妈妈又内退了,我只能兼职给弟弟赚奶粉钱。我不偷不抢,靠自己辛苦劳动赚钱,有错吗?再说了,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阿珩的脸色因激动而发红,呼吸急促,“你有什么困难,只管和我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不要再当车模了,你这几天的酬劳,我付给你,包括违约金,我也替你赔。”   我接触了他的眼光,那眼光里跳动的小火焰烧灼着我,使我心痛。我冷笑,“我不愿意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施舍。你如果有那份闲心,还是多用在你的未婚妻身上吧。”   “我不是别人!”他微锁着眉头,他的眼神使我颤栗。   我深吸了口气,微带愤怒的问:“不是别人?那你是我的什么人?”   他的目光瞬间暗淡下去,神情却显得恳切而坦白,“我是真心想帮你,葶葶,这不是施舍,我们曾经那么亲密,我们……”   “别说了”,我眨动着睫毛,牙齿紧咬着嘴唇,神经质的想哭一场。但我忍住了,我悲凉的笑了笑,“如果你真为我好,就请不要干涉我的工作,我很需要这份兼职,不能被你搞砸了。”   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眼中有一抹担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无话可说。” 剪不断理还乱(四)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你该走了”,我下了逐客令。   他不语,伸过手来,把他的大手压在我颤抖的手背上,轻轻的,安慰的拍了  拍,然后转过身去,大踏步上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阿珩前脚刚出门,苗宁后脚就进来了,不满的哼哼,“那种人别理他,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车模哪儿有他说的那么不堪,不懂装懂瞎叽歪。”   我无力的叹了口气,“无所谓了,那是他的看法,和我无关。”   苗宁还想说什么,我摆摆手制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她撅了撅嘴,“算了,不提也罢。我男朋友要来接我,我们一起吃饭吧。”   “男朋友?”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苗宁刚进大学时交过一个社会上的男朋友,那人是富家子弟,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结识新欢后就把苗宁给甩了,他们交往的详情我不太了解,但我知道苗宁到现在还情伤未愈。   苗宁见我愣神,笑得十分调皮,“刚确定的关系,是个台商,接手他父亲的生意,在我们这儿办工厂。豆豆生日聚会上认识的,是豆豆的朋友。”   苗宁口中的豆豆,是与我们学校隔着一条街的滨城大学中文系系花窦洁琼,今年大四了。她是苗宁从小到大的死党,苗宁可以说是追随她报考滨城的大学。此女是个传奇人物,关于她的美貌风流,还有身边围绕的各色成功男士,是未曾间断过的热点话题。相传隔三差五就有豪车停在校门口恭候窦洁琼的大驾,每次的车型款式都有变化,车主人也是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那人靠谱吗?”我隐隐为苗宁担忧,社会上的男人,在我看来总是复杂而深不可测的,何况她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苗宁嗤笑,“管他靠不靠谱,我们只是相互利用,又不动真感情。”   “相互利用?”我愕然。   苗宁一脸的云淡风轻,“他在模特圈有很多朋友,可以为我争取到机会,这就是他的利用价值。至于我的利用价值,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男人嘛,成天想的不就是那种事。”   无言的悲哀让我沉默了。苗宁读书早,才刚满18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美好和纯真却过早凋零了。   苗宁的台商男友叫欧阳彬,今年25岁。他的个头比苗宁矮了一截,长得倒还端正,只是油头粉面外加有点娘娘腔,让我没来由的对他有几分反感。   欧阳彬很热情地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吃火锅,我推托不过,只好去了。席间欧阳彬和苗宁相谈甚欢,但不知是不是我太过敏感,总感觉欧阳彬嘴上和苗宁说着话,脸却不时转向我这边,脸上的表情是相当轻浮和暧昧的。   我自己满腹愁绪,根本没心思理会他,索性低俯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你这个同学很文静啊”,欧阳彬忽然对苗宁说。   “那是”,苗宁笑眯眯的望着我,“妤葶是我见过的女孩子里面,最文静、最淑女的一个。人家出身书香世家,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我心不在焉的说,“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   苗宁知道我有心事,遂又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了。欧阳彬依旧关注着我,很殷勤的不断将各种涮好的鹅肠、羊肉卷、鹌鹑蛋之类的送到我碗里。我默默埋头吃东西,听着他们的说话声,看着热腾腾的锅里升起的缕缕白烟。火锅底料随着火苗翻滚,一股股热气让人犹如在云里雾里。我的思绪渐渐飘得很远,直到苗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才惊跳起来。   “吃饱了没有?”她问。   她这一问,我才察觉自己胃里的食物已经超出负荷了,用手揉着顶胀的胃部感慨,“还好你问得及时,要是再吃下去,肚皮都要撑破了。”   苗宁咯咯笑着,“真服了你了,吃顿饭都这么不专心。”   我微笑着略一偏头,和欧阳彬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鄢小姐笑起来真好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竟毫无顾忌的当着苗宁的面夸我,还外带卖弄文才,“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   “怎么把‘六宫粉黛无颜色’给省略了”,苗宁语带嘲讽之意。   “我本来是想说的”,欧阳彬嘿嘿干笑,“但是我没有六宫,所以没有可比性。”   苗宁微一嘟嘴,当先迈步走出包厢。欧阳彬忙跟了过去,还不忘回头关照我,“听说鄢小姐不住学校宿舍,你家在哪儿,我先送你回去。” 剪不断理还乱(五)   我不想破坏苗宁和欧阳彬的关系,想要自己搭公交回去,却被苗宁死活拽进车里,“有现成的便车不搭,你傻呀。”   欧阳彬开车把我送到石拱桥前,临下车时,他问我要手机号码,这可把我难住了,我从不随便给人手机号码的,何况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男人。但是人家又是请吃饭又是开车送我,不给似乎说不过去。   还是苗宁帮我解了围,“妤葶平常很少用手机,你要有事找她,直接通过我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欧阳彬讪讪一笑,没有再勉强我。   走上石拱桥,迎着凉凉的风和冷冷的夜,脑中回放着今天经历的种种场景,我才感到彻骨彻心的寒意,一步又一步,我机械化的向前移动着脚步,暗夜的天空,每一颗星星都像阿珩的眼睛……我用手背抹抹面颊,不知什么时候起,面颊上早已遍是泪痕了。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车展,继续履行我的车模职责。违约金不是小数目,我负担不起,再加上有那么一股反叛心理作祟——对阿珩的反抗。我把心一横,对自己说:“也就这么两天,咬牙忍一忍就熬过去了。”   车展上依旧有很多苍蝇环绕,“咸猪手”蠢蠢欲动。但是令我意外的状况出现了——一名保安人员像保镖一样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只要一有人接近我,他立即黑着脸制止。而昨天的保安难得露一面,对于我惨遭“揩油”漠不关心。因为“保镖”的尽职,除了被占些口头上的便宜外,我没有再受到实质性的骚扰。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我专门向那名保安表示谢意,他面无表情的说,没必要道谢,他收了人家的钱,就要尽到保护我的责任。我心头一动,追问什么人付的钱,但他坚决不肯透露,我只好作罢。   三天的车模工作结束,我得到了1800元的酬劳。除了头天一肚子的屈辱外,其他两天只是身体劳累,钱挣得踏实。结束工作的那天晚上,我又被苗宁和欧阳彬拉去共进晚餐。   用餐地点是一家高档的西餐厅,苗宁跟我说过,欧阳彬这个人特爱显摆,花钱如流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有钱。   用餐时,我默默的微笑着,静静的体会着自己的无聊和落寞。不经意间一瞥头,骤见阿珩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冯诗菡。我装做没看见的别过头来,借口上洗手间,悄悄溜走。   我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注视着前方镜子里的自己,纯白色滚黑边的衣服,头发松松的在头顶上挽成髻,露出修长的颈项,别有一份飘逸的气质。可是,灯光下的脸色显得苍白,眼睛晦暗而疲倦。忽然间,我心里就涌上了一阵莫名的苍凉。   走出洗手间,一道身影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一抬头,就和阿珩面面相对了。   “为什么要躲着我?”他咄咄逼人的问。   这样的问话使我毫无招架之力,使我害怕。我想逃开,但没有地方可逃。他不等我回答,手臂一紧,就把我圈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胳臂迅速的箍紧了我。   我本能的挣扎着,“快放开我!”这是在公众场合,他居然这样不顾形象。   他却全然不理会,俯下头来,就在他的唇快要碰触到我的时,我反应奇快,猛的奋力挣扎,用尽浑身的力量一推,就推开了他。我迅速后退,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大睁着眼睛望着我,眼神昏乱而炙热。   我愤然斥责,“你的未婚妻就在外面,你居然这样对我,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重重的一摔头,就毅然的掉转身子要走。他飞快的拦了过来。   “你还想怎么样?”我怒瞪着他。   他的神情有些狼狈。“对不起”,他吸着气说,“我只是……受不了你躲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算了,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我没有躲着你,我只是不想打扰你”,我咬咬嘴唇,强自辩解。脑中有念头一闪,“车展上那个保安,是你安排的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身子动了动,浓眉微蹙,“我的目的就是保护你,仅此而已,难道你认为我还有别的企图吗?”   我被噎住了,无言以对。   “阿珩”,娇脆的女声响起,我回过头,身后站着冯诗菡。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清她的容貌,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一对会传神的大眼睛,翖翖欲言的小嘴,娇小玲珑的身材,是个非常甜美的女孩子。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阵,甜甜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对酒涡,“我见过你,那天车展上的车模。你很受欢迎哦,大家排队等着跟你合影。” 剪不断理还乱(六)   我的心就像是被针扎到一般,一阵刺痛。我挺直背脊,命令自己,决不能丢了风度。“你们聊吧,我不打扰了”,我努力微笑着,留给他们一个优雅转身的背影。   我直接出了餐厅,直到上了公交车后,才用手机给苗宁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了。   回到家时间还早,我给小宝洗过澡,妈妈陪他在床上看动画片。我则坐在钢琴前,打开琴盖,开始弹奏。琴声叮叮咚咚的,敲击着夜,如一串滚珠走玉,玲玲琅琅的散播开来。我高中时就通过了中国音协业余钢琴考级的最高级别十级,还多次获得市里头的各种钢琴比赛一等奖,但是因为学业和小宝,练琴时断时续,水平已下降了不少。   前天从车展回来后,我下定决心每天挤出时间练琴,争取以后找份钢琴家教,免得再当车模受那样的侮辱。毕竟有童子功,苦练了三个晚上,功力已经恢复了八成。   我的手指在黑白键上飞舞,一个接一个的音浪生动的跳跃在夜色里,把夜弹醉了,把夜弹活了。一曲终了,外头传来一阵响亮的掌声。我诧异的站起身,向书房走去,我家钢琴摆放在客厅,客厅与书房紧挨着,那掌声是从书房的方向传来的。我一进书房就愣了,周煜正在窗外探着脑袋冲我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讶然发问。   外头橙黄的灯光投射在周煜脸上,他的笑容显得很柔和,“我都到你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又咧着嘴笑,“我是来看望师母的,你的待客之道,似乎不怎么样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周煜是我爸的学生,可是,我从没见他到家里来过啊。我想了想,把妈妈叫了过来。妈妈一见周煜便埋怨我,“赶紧去开门啊,怎么能让人家一直在那站着。”   我悻悻然的去开了门,周煜拎着两大袋的东西进来,他对我微笑,耸了耸肩,“我过去来你家的时候,你都不在,也难怪会这么吃惊。”   妈妈迎过来,很热情地称呼他“小周”,将他迎进客厅,亲自端茶倒水,一面告诉我,当年爸爸去世,身后事都是周煜帮忙张罗的,我对周煜的印象顿时好了不少,忙向他表示感激。   “这点小事,师母就别放在心上了”,周煜跷起二郎腿,大概是觉得坐姿不雅,又把腿放了下来。   一说起爸爸,妈妈就红了眼眶,喃喃地说:“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当时如果不是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鄢教授都走了那么久了,师母您别再伤心了,保重身体要紧”,周煜的语气很诚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正经诚恳地和人说话。   “快来陪我看动画片”,小宝在房间里大喊大叫了。   我无奈的进房间陪小宝去了。周煜和妈妈在外头聊了一阵子,然后妈妈进来说周煜要走了,让我一起去送送客人。   我和妈妈把周煜送到门口,周煜趁着妈妈不注意,将一样东西塞到我的手中。那是一张折叠的纸条,我迅速放入口袋,一颗心不安的跳动起来。之后我进洗手间,将纸条展开来,上面是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除了氨糖外,其余的东西都是阿珩买的,他怕你不愿接受,让我不要说,但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我心情复杂的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妈妈正在翻看周煜带来的那两袋东西,一边念叨着,“这个周煜,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而且都是很贵的。他跟我说是小孩子的玩具,其实根本就不是。我要是知道他带了这么值钱的东西,肯定不能收下。”   我凑过去一看,好几瓶进口保健品氨糖是给妈妈的,她最近出现膝关节老化症状,去医院拍片的结果是“右膝关节退行性变”,需要长期服用氨糖。另外有名贵的燕窝、蜂胶等,还有两套给小宝的衣服,三罐进口奶粉。全部加起来起码好几千元,难怪妈妈无法心安理得的收下。   “要不,还是想个办法退还给他吧”,妈妈犹豫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算了吧”,我说,“人家是一片好意,退还给他,反而显得我们无礼了。那个周煜以前应该和爸爸关系不错吧。”   妈妈点点头,“周煜是你爸的得意门生,他们的师生情谊很深厚。” 婚纱的诱惑(一)   “那些东西代表了他对爸爸的情意,要是退还,倒显得我们不领情了”,我劝说着,其实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想留下阿珩买的那些东西,我想让小宝穿上爸爸给他买的衣服,喝上爸爸买的奶粉。虽然他的爸爸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感动,之前我对阿珩说,兼职是为了给弟弟赚奶粉钱,他对我的话上心了,给小宝买了奶粉,外加衣服。这说明,他在乎我。   妈妈被我说动了,最终决定把东西留下。给小宝刷牙准备睡觉时,我问起周煜的情况。妈妈告诉我,他今年已经35岁,做珠宝和古董生意,算是事业有成,但感情不太顺,前些年离婚了,没有孩子。   我愕然地问:“为什么离婚?”   妈妈叹了口气,“周煜以前是在博物馆工作,拿的是死工资,住的是单位分的小房子。他的前妻嫌弃他穷酸,跟着有钱人跑了。周煜受到刺激,辞职经商,没想到闯出了一番天地,虽谈不上发大财,但也是有房有车,生活富足了。他的前妻现在一定很后悔,据说那个有钱男人对她并不好,哪里像周煜以前那么宠她。”   我默然低叹,原来看似玩世不恭的周煜,也有一段辛酸的过往。   再次见到阿珩,是在沈曼莉的工作室,她设计的新款婚纱新鲜“出炉”,请我当平面模特拍摄。   沈曼莉婚纱最初的路线是欧洲设计师简洁的设计和自己一些高贵收藏品的结合体。很快她建立了以“精致、优雅、有品位”为标签的婚纱品牌,并在上流社会打开知名度。   最新款婚纱讲究用自然收身的A型款来展现新娘的摇曳身姿,相当精致繁复的串珠绣花和华丽绸缎带来宫廷的华美感觉,恰到好处的拖尾则令新娘显得更加端庄、华贵、隆重。化好妆后,我换上婚纱,化妆造型师灵子为我梳好发髻,用蕾丝面料打造出唯美的手工花朵,打造发髻。   我对镜自顾,如置梦中,那一瞬间竟产生了恨嫁的心态。可是梦倏忽而醒,疼痛划过心扉。我低下头,不再看镜中那虚幻的自己,再抬头时,却是吃了一惊,镜子映出阿珩的身影,他正从镜子里痴痴的凝视着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对着镜子问。   他沉默了几秒,陡然疾走几步,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   不知是不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愣了,我有片刻无法思想,就这样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下巴贴着我的鬓边,轻轻摩挲着。我的眼睛热了,泪珠渐渐盈满了眼眶。我的身子被他扳转了,我透过泪雾弥漫的眼光,看到他似浸在秋水中的脸,那么模糊而遥远。   他的头俯了下来,温热的唇贴着我的,深深的、辗转的、热烈的吻着我。久违的熟悉感让我惊悸颤抖,整个人轻飘飘如置云端,一颗心狂跳着,无法抗拒,无法招架,无法思想……他的手忘形的从我深V的领口滑入,冰凉的触感让我猛然惊醒,用力挣扎开来。   我瞪视着阿珩,在他墨黑的瞳仁里看到自己惊惶的脸孔,心里的怨恨、委屈、愤怒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葶葶,你别哭”,他慌了,不知所措。   “你们干什么呢”,沈曼莉闯了进来。   我们同时回头,沈曼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回事,都成花猫脸了。”   我照了照镜子,这才发现,我脸上的妆全被阿珩弄花了,加上泪水的搅和,糊成一片。再看阿珩,我涂好的口红抹到了他的唇上,晕染开来,成了血盆大口,还有睫毛膏、腮红什么的,擦得他脸上一道黑一道红的。   沈曼莉身后还跟着她的助理范萱,范萱今年刚刚大学毕业,是个长相机灵,性格活泼开朗的年轻女孩。她盯着阿珩咯咯直笑,“原来汪家二少爷跟《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似的,喜欢吃女孩嘴上的胭脂。”   我一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是哭又是笑的,跟小孩子似的”,沈曼莉掠了我一眼,扭头埋怨阿珩,“妤葶的妆只能重新化了,你耽误了我们的时间,怎么补偿?”   阿珩的脸红得很可爱,拱手说:“不好意思,等拍完广告,我请大家吃饭。”   沈曼莉抿嘴一笑,“好吧,暂且饶过你。” 婚纱的诱惑(二)   灵子重新为我卸妆、上妆,又折腾了老半天,随后是紧张的拍摄,从上午一直忙碌到晚上8点多,为了节省时间,中午只是简单的啃了个面包,这会儿大家都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   结束拍摄后,阿珩才再度出现,招呼大家一起去吃晚餐兼宵夜。沈曼莉打趣说,阿珩担心经不住诱惑又要吃妤葶嘴上的胭脂,所以妤葶拍广告时,他躲得远远的。   阿珩尴尬的伸手挠挠头,偷瞅着我,我强装漠然的别过头去,以免又在他的目光里沦陷。   用餐地点在市区最繁华地段的一家港式茶楼,环境优雅,设施高档。阿珩拼命点菜,他自己也饿着肚子。很快桌上摆满了各种港式点心,水晶虾饺、海鲜干蒸烧卖、花生豉汁蒸凤爪、芋头豉汁蒸排骨、咖喱鸡春卷……  “大家放开肚皮吃,先填饱肚子,再考虑减肥”,沈曼莉当先举起筷子。   “莉姐这么好的身材,还成天嚷着要减肥,这不是存心刺激我们吗”,范萱故意撅嘴表示不满。   沈曼莉黯然一叹,“以前我对自己的身材是有绝对的自信,可是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就大不如从前了。有时候想想,女人真是悲哀,青春太过短暂。所以还是晚点生孩子好,多玩几年,延长自己的青春,我都后悔才22岁就生了老大。”   沈曼莉也算是时尚界的传奇人物了,14岁出道,17岁在全国模特大赛中夺冠,一举成名。19岁在国际超模赛中拔得头筹,成为国际T台上最炙手可热的中国模特之一。22岁奉子成婚嫁入豪门,暂时告别T台。两年后复出重返国际舞台,直到六年后再度怀孕生子才彻底告别模特生涯,但她并不甘于寂寞,二儿子出生仅半年便转战时装设计领域,渐渐崭露头角,完成从国际名模到著名服装设计师的华丽转型。   “可是生孩子早也有好处,各方面都恢复很快,莉姐生完老大不是很快就复出了吗”,范萱灵动的眼眸闪烁着,“要是10几岁就生孩子,以后跟自己的孩子就像姐弟、姐妹似的,多好。”   范萱本是无心的玩笑话,却让我端着汤碗的手猛然抖颤,滚烫的汤泼到我的右手背上,我痛得一松手,打翻了汤碗,把桌布弄湿了一大片,汤水顺着桌沿淌下,往我身上滴。我惊跳起来,又差点撞倒椅子,自己也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阿珩冲过来扶住我。“怎么这么大动静啊”,他拉过我的右手,发现我的手背被烫得红肿起来,急得揽住我的肩就往包厢洗手间带,拽过我的手腕,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对着我的手背猛冲。   我的烫伤其实不是太严重,冷水一冲,疼痛感也大大减轻了。但是冲完水后,阿珩又非要带我去买烫伤的药膏,说是刚才来的路上见到街边有一间药店。   阿珩话音刚落,沈曼莉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我已经让范萱去买治烫伤的药膏了,你们赶紧去吃东西吧。”   “真不好意思,还让范萱跑一趟,我其实不要紧的”,我为劳烦人家感到不安。   沈曼莉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你觉得不要紧,但是对阿珩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情。”   “大嫂,你就别笑话我了”,阿珩的语气里在我听来竟有些许酸楚的意味。我羞愧、违心的嗫嚅着,“不好意思,可能是饿得手软了,碗都端不牢。”   阿珩立即接口,“葶葶今天确实太辛苦了,大嫂要多发些酬劳。”   “吃里爬外”,沈曼莉笑骂,“这次不行,婚纱秀的时候如果你表现好,我再考虑。”   阿珩喟叹,“你算得也太精了,看来到时我不卖力表现还不行了。”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先解决吃饭问题,别饿坏了妤葶”,沈曼莉亲热地挽过我的手臂。   范萱很快就回来了,她将药膏递给阿珩,“快给她涂上吧。”   我顿时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侧过脸去,见范萱和沈曼莉都笑得神秘,隐晦,同桌用餐的还有化妆造型师灵子和另外两名摄影师、灯光师,他们也都朝我这儿看过来。   我不安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神经紧张的颤抖。   阿珩却是大大方方地捧起我的手,为我涂药。   我情绪紊乱的望着阿珩修长的手指在我的手背上滑动。抬起头来,再度用自由的左手举起茶杯,慢慢的送到嘴边啜了一口,我咽下的不是茶,而是阿珩的眼光——那关切的、怜惜的的眼光。偌大的空间仿佛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婚纱的诱惑(三)   我的手机铃声大作,破坏了这份宁谧与和谐,是妈妈询问我何时能到家,我这才惊觉,已经10点多了。匆忙让左手从阿珩的掌控中解脱出来,抱歉地告诉大家,家里催促我回去了。   “我送你”,阿珩先我一步起身,穿上外套,对沈曼莉说:“你们继续放开肚皮吃,我等会儿回来买单。”   沈曼莉含笑挥挥手,“不着急,把人安全送到了再说,我们不怕你赖账。”   到达目的地,阿珩照旧坚持送我过桥。我们蹇蹇于寒夜的街头,望着月光下跨水而卧的那座长桥时,我又一次感到内心的激荡。   踏上桥头,走过几根桥柱,越过几盏灯影,阿珩驻足,倚着栏杆。他转过头来,望着我,四目相接,都默默无言。   “想什么?”他问。   “什么都没想”,我回答。   他凝视我,“我从不相信人的思想会停顿。”   “那你认为,我在想什么?”我望着黑黝黝的水面,“或者,你希望我想什么?”   他静静的望着我,夜色里,他眼中的火焰在跳动,这使我的心脏收缩,绞紧。“我要赶紧回去了”,我逃避似的迈开脚步。他的手迅速拦住我的腰,猛打个转,将我抵在了栏杆上。   我竭力放松自己的情绪,瞪着他无声的抗议。   “葶葶”,他哑声唤我,“你妈妈,是不是知道了我们过去的事情?”   我习惯性的微笑,以此掩饰内心的慌乱,“我没有对她说过,但是你寄来的信,都被她收走了。”   “我发现了,当你无可奈何的时候,就会微笑”,他的手抚上我的面颊,“真的不恨我?”   我别过脸,眺望前方,远处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我感情上的红灯同样竖了起来,遁避的念头迅速来临,“你不觉得问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吗?”   他笑了,笑得像梦,那样不真实。“确实毫无意义,不管怎么样,我都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敛住了笑,握住我的手,向前面缓缓走去。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把我送到家门口后,我掏出钥匙开门,他没有离开,在旁边默默地望着我。   我的手顿住,回头看他。他的眼睛深深的、脉脉的,望进我的心灵深处去。   月光淡淡的涂在他和我的身上,渲染出如梦似幻的氛围,我几乎要沉醉在这幻境中不能自拔,但是,一阵风吹来,将我吹醒了。我微微仰起头,恻然而笑,“你该走了。”   “葶葶!”我的万般情愫都在他这一声呼唤中化为最深切的心酸和最无奈的悲痛。我不敢再看他一眼,急速推门而入,砰然关上了门,将他隔绝在门外。   “关门怎么这么大声响,当心吵醒小宝”,妈妈从房间出来,压低嗓音说,“今晚玩得太兴奋,刚刚才睡着,你赶紧去洗澡,我先陪着。”说完她立即又回房了。   我无奈的在心中叹气,现在对于妈妈来说,小宝就是天,担心影响小宝休息,也顾不上询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了。   匆匆洗完澡,打开房门,妈妈从床上起来,轻悄悄的退了出去,临时又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老踢被子,一定要给他盖好,别感冒了。”   我低应了一声,关上房门,走到床边,躺了下来。我瞪视着天花板,了无睡意。转头看着黑暗中小宝熟睡的脸庞,一种强烈的、悲剧性的感觉深深铭刻进了我的心中。我恨阿珩吗?不,我恨不起来,当初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怨不得别人。更何况,我依然爱他,那份强烈的感情比当年有增无减。   “等婚纱秀结束,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我想着,关掉灯,准备要睡了。但是,阿珩的面容浮了上来,充满在黑暗的空间,比之前我亲眼见到的更生动,更鲜明,更清晰。我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眯了一会儿,忘了调闹钟,醒来时一看时间凌晨四点,大感不妙,果然,伸手一摸,小宝的裤子已经尿湿了,小被子也湿了,幸亏床铺没湿。我一骨碌爬起来,开灯,下床找来毛巾和干净的裤子,给小宝擦干净换上,将被尿湿的裤子和被子一起先丢到地上,翻找出另一条被子给他盖上。   一通忙碌之后,我又睡意全无,睁着眼睛到天亮。我先起床把被子和裤子扔进小宝专用的洗衣机清洗,然后喊小宝起床,给他穿衣服、刷牙洗脸。   “小宝又尿床了,羞羞脸”,吃早餐时我跟小宝开玩笑。   “我讨厌你!”小宝不高兴了,气鼓鼓的大叫。   妈妈立即批评我,“是你自己睡过头,没喊他尿尿,还说他干什么。”紧接着又哄小宝,“小宝不生气了,是姐姐不对,别理她。”   我坐在一旁苦笑,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对我是很严厉的,可是隔代教育就完全变了样,什么事都顺着小宝,毫无原则的宠着他。 婚纱的诱惑(四)   婚纱秀举办的那天是周六,头天晚上小宝吵着要去海边的游乐场玩,妈妈满口答应。   “妈,你的腿不好,等周日我带小宝去吧”,妈妈的腿痛越来越严重,之前到医院检查,医生让打针,日本进口针一针180多元,连打五针,加上其他的药费,要一千多元,她嫌贵不肯去。光靠吃保健品肯定不行的,但我劝不动她,只能干着急。   “不要,我要妈妈陪我去,明天就去”,小宝直嚷嚷,“我就要明天去游乐场。”   “好好好”,妈妈一迭声地应着,“没关系,那点路我还能走的。”   我好言劝说:“公交车没有直达,下车后要沿着环海道走很长一段路,你的腿吃不消。”   “好了好了,你忙你的去吧”,妈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最近老参加服装秀,是什么服装公司的活动?”   我那感觉好比做贼时被人捉了现行,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简·爱,但是……但是你不用担心……我纯粹是工作……没有其他的。”   妈妈紧闭着嘴坐在那儿,脸色显得严肃而不快。过了一会儿,她把我拉到一旁,紧绷着脸,严厉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再和汪谨珩纠缠不清,你白白让人看笑话不说,连小宝都有可能被他们家抢走。小宝可是我一手带大的,是我的命根子,如果有人敢抢,我会跟他拼命!”   “妈——”我咽了一口泪水,尽力控制着自己,“我已经下定决心和他一刀两断,以后我也不会再当模特儿了,这是最后一次,我绝对没有骗你。”   妈妈沉默着,我因她那长久的沉默而担忧,怯怯地保证:“妈,我说的都是真话。”   妈妈有些焦灼的说:“小宝是我的儿子,你一定要记住,他是我们鄢家的孩子,谁也不能把他抢走。”   “我知道,我会牢牢记住”,我拼命点头。   妈妈叹息一声,“但愿如此。”   清晨我准备出门时,抬头看天井上方的天空是灰暗的,无边无际的细雨轻轻的洒着,雨水单调的顺着屋檐往下滴落。   “妈,外面下雨,别去游乐场了吧”,深重的忧虑从我心底涌了上来,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我打了个寒噤。   妈妈无所谓的笑笑,“游乐设备都是室内的,不会受到影响。”   我只好放弃劝说,上前打开门。妈妈跟到门口来,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工作一结束,就赶紧回来吧。”   我瞅了妈妈一眼,匆匆的点点头,撑开伞,走进门外的小巷。   婚纱秀的地点还是在上回举办订货会服装秀的那家白金五星级国际酒店,只不过这回不是在室内,而是在露天泳池边。为了防止下雨,特别搭建了巨大的白色帐篷。   上午走台,熟悉场地,婚纱秀定在下午两点半举办,两点开始,就有嘉宾陆续进场,泳池花园,宾客云集。沈曼莉的设计作品在国内备受追捧,并相继在国际舞台大放异彩,因此吸引了众多时尚和娱乐界知名人士的关注。   沈曼莉带来了50套最新婚纱礼服,秀场规格毫不逊色于国际时装周,令现场观众大饱眼福,电视台时尚频道还进行现场直播。   新款婚纱呈现了今年的多元化流行趋势:大蓬裙、紧身鱼尾、不对称设计等经典款式成为主流,同时延续了沈曼莉作品一贯的优美基调,并推出可以拆卸的裙摆和披肩等很多别致设计,只要解开裙摆或披肩就能迅速变成婚纱小礼服或抹胸婚纱,这成为本次婚纱秀中最具创意的设计。   一对对俊男美女模特轮番登场,T型台就设在来宾坐席中间,可以让观众们零距离的感受顶级婚纱的时尚与奢华。   我和阿珩被安排压轴出场。我穿的是紧身鱼尾婚纱,透感轻纱点缀精巧花朵装饰,云雾般的裙摆营造仙气十足的美感。肩部的花朵装饰与轻盈的透感袖子设计,朦胧之中尽显童话中的梦幻与柔美。垂坠的U型露背将后背修饰得曼妙多姿。搭配优雅的盘发和飘逸的头纱,走路时摇曳婀娜。我凝睇镜中的自己,恍然如梦。 激情与悲情(一)   “葶葶,你好美”,阿珩在我身后惊叹。   我徐徐回身,他一身经典的黑色无尾晚礼服,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修长的身姿,搭配象牙色平领衬衫和四手结领带,玉树临风、优雅帅气。   我们俩站在一块儿,服饰搭配相得益彰,如果是现实中的婚礼,我们必将成为一对惊艳全场,珠联璧合的新人,只可惜……我逃避似的重新背对他,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对沉静而恍惚的眼睛,还有那份寂寞和忧郁。   阿珩走近我,他热烈如火的眼睛从镜子里照射着我。我接触到他的目光,神志开始昏蒙了,我的眼睛里有梦、有幻想,还有迷惑,情绪纷乱得奇怪,定不下心来。   “葶葶”,他唤我,那深邃的眼睛有些不安定。   “嘘——”我把一个手指头轻按在唇上,像做梦一般的,低声的说:“让我再陶醉一下,别吵醒我的美梦,好吗?”   他微微一笑,嘴边有一条深深的弧线。他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指。我触电似的微微一跳。他的手指是冰冷的,我突然有个冲动,想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体温分一些给他。但我立即意识到这想法的荒谬,想要抽出手指,却没有一丝力气,我带着几分惊慌和畏怯低头,注视着自己被动平伸着的手,和在他手中轻轻颤动的手指。   “马上轮到你们出场,赶紧去后台准备”,工作人员紧急催场了。   我和阿珩都如大梦初醒般,猛然震动了一下,匆匆跟着工作人员去了后台。   外头华乐高奏,掌声如潮,我心里开始打鼓,喉咙也越来越干涩。这次走秀的模特都是圈内颇有名气的,只有我是无名小卒,真担心会因为我破坏了整场演出。   “紧张吗?”阿珩看出我的神态有异。   我点点头,阿珩温柔的眼光缠绕着我,“没什么好紧张的,我们纯属友情客串,只要上台走一圈就算完成任务了。再说了,你的走秀经验比我丰富得多,有我在旁边做陪衬,你肯定步步生莲、光芒万丈。”   这玩笑话多少缓解了我的紧张情绪,我深深呼吸,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T台入口是个十分神奇的地方,我在入口的一刹那,立刻变得沉着淡定。我挽着阿珩的手臂款款前行,不时配合音乐,摆出各种动作造型,通过肢体语言对话,默契配合。我们成为无数镁光灯的聚焦点,呈现出设计师营造的梦幻意境,完美的脱离现实。   我在流光溢彩的T台上“入戏”了,完全投入到浪漫的氛围和假想的情节中去,仿如我就是婚礼上那个幸福漫溢的新娘,与新郎携手共谱华章,畅想美好未来。   雷鸣般的掌声将我从梦中摧回了现实。所有参加走秀的模特齐聚台前,主持人隆重请出设计师沈曼莉登台,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   沈曼莉发表了一通感谢的话,最后她颇为动情地说,“我一直在为嫁衣寻找最美的灵感,要特别感谢我的先生,我们从结婚至今,一起度过了15年的美好时光,我常常回味那些令人心动的岁月,将我们之间点点滴滴的甜蜜融入亲手设计的婚纱中,希望能把同样的美好和甜蜜带给披上嫁衣的新人……”   我被沈曼莉的一番话感动了,也异常羡慕她的幸福婚姻。但是,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投向台下,见到坐在第一排的汪思贤,一脸冷漠的表情,似乎还隐含着不屑,如果他和沈曼莉真是一对恩爱夫妻,太太在台上倾吐爱意,为什么台下的丈夫会是这样的表情?  王思贤身旁坐着一个通身红艳的年轻女人,美得强势霸气,让人过目难忘。沈曼莉说话的时候,她嘴角向下撇着,满脸的不屑,不知道是否和沈曼莉有什么过节。   我仍自疑惑,婚纱秀已圆满落幕,模特们都往回走了,我还愣在原地,阿珩及时拽了我一把,我才疾步跟着他回到后台。   酒店的房间用作演员临时化妆间,我换好衣服,卸了妆,心情却仍久久无法平静,我还回味着刚才和阿珩一同走秀的每一个细节,沉浸在那种激荡人心的美好氛围中。双手捂着发烫的脸,望着镜子里那张醉意盎然的脸庞,妈妈的警告之语骤然在耳边响起,我咬紧嘴唇,牙齿陷进肉里,痛楚使我一震,摔摔头,我喃喃的对自己说:“醒醒吧,那只是一场梦。”我起身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手掬起冷水往脸上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激情与悲情(二)   我拎着包走出房间,准备回家去了。包里装着4000元,上回沈曼莉说过,如果阿珩在婚纱秀上表现好,会考虑给我多发些酬劳,我不过当玩笑话,她却真的做到了。我将手伸进包里,摸着那一叠人民币,心头暖意涌动,想着这回不管怎么样,非带妈妈去医院把腿治好不可。   我沿着走廊向电梯行去,临近一扇房门时,门忽然打开了,阿珩从里头走了出来。我们看到对方都怔愣了一下,同时收住脚步。阳光透过廊道的窗子,把流水般的影子投在阿珩的脸上,他的眼光从那些阴影后直射过来,带着那样强烈而奇异的火焰,定定的停驻在我的脸上。   我全身紧张,而心灵悸动了,用手捋了捋头发,我平定了自己,对他微笑了一下,“我要回去了,再见。”   “进来坐坐吧,不差那一会儿”,他凝视我。   我想拒绝,可是喉咙就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猛的拥住了我,将我往里带,在我回过神之前,他已经砰然关上房门,并且反锁上。我本能的伸手想要扭开门锁,手却被他用力摁住。   “我这儿有一瓶好酒,陪我喝两杯”,他的声音似有魔力,蛊惑我缓缓离开房门,一步步跟着他向内走去。   这儿是阿珩的单独休息所,套房格局,外面是会客厅,里头是睡房。房间里弥漫着烟味,我看见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从婚纱秀结束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居然抽了这么多烟。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灯光下,他眼神晦暗,我忽然无比怀念图书馆里那个眼眸清亮的少年。   “很多年了”,他扯下脖子上的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他仍旧穿着走秀时那件象牙色平领衬衫,只是换了一条平常的领带,看样子刚才他出门,是准备去参加酒会的。“下面那么多客人,你躲在这儿不太礼貌吧。”   “我只是来客串的,主角不是我”,他从壁柜里取出一瓶葡萄酒和两只高脚酒杯,打开酒瓶,将两只酒杯分别注满,一面介绍说,这是Montes,以法国波尔多酿造顶级红葡萄酒的方法,用采自阿帕尔塔地区最优质的葡萄,并由人手一颗一颗精挑细选后的精品酿造。酒质柔顺,有醉人的黑醋栗及黑莓风味,余味悠长。可窖藏20年以上,极为罕有。   “是今天酒会上招待客人的吗?”我问。   “招待客人的比这个差一点,这瓶好酒是我大嫂专门给我留着的,为了感谢我亲自上台给她助阵”,他放下酒瓶,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取出一支烟,捻亮打火机,打火机的火焰在颤动,燃上了烟,他猛吸了一口,吐着烟圈。   我睁大了眼睛,默默的看着他,然后说:“在我面前可以不抽烟吗?”   他抬起眼睛来,苦恼的看了我一眼,仍然吐着烟雾,但吐得又快又急。过了一会儿,他走向烟灰缸,将烟掐灭了。返身回到桌前,拉开两把椅子,端起一杯酒递给我,“我不抽烟了,我们喝酒吧。”   我接过酒杯,在椅子上坐下,低头注视着红宝石色的液体,感到阿珩的眸子正在我的脸上逡巡,我跟踪的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已经调开了。想到他明天就要订婚了,我心头强烈的烧灼着,举起酒杯,竭力克制着心中的苦楚,“我敬你,祝你订婚愉快!”说罢一仰而尽,酒体浓郁饱满,口感相当圆滑,但是香味弥漫口中,却化作了苦涩的滋味。   他很快的扫了我一眼,蹙着眉微微一笑,也仰脖灌下一整杯酒,而后又给我斟酒。我端起酒杯,喝得一滴不剩。我们就这样默默对饮,各怀愁绪。当我再度  举起酒杯,对着喉咙里灌去时,手因酒劲上来而颤抖,酒泼到我自己身上,白蓝格子衬衫的胸口处红了一片。   阿珩急忙去浴室拿来一条湿毛巾给我擦拭,酒渗透进我的衣服内,他解开了我的衬衫扣子,握着毛巾的手就要往里探,我浑身一震,急于制止,他的手却停顿住了,两眼发直的盯着我敞开的领口。   我有些恼了,正要开口斥责他这样轻浮的举动,他却突然问:“你一直戴着吗?”   “戴着什么?”我昏愕的接口。   他的手指轻轻挑起我胸前的那条项链,“这个。” 激情与悲情(三)   我只觉得喉头紧逼,情绪昏乱,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内心的情感却已如江河决堤般泛滥,我很想告诉他,这条项链我五年来一直戴着,连进医院生孩子也没有摘下来,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的走到窗前。酒在我的体内燃烧,我感到头中昏昏然,想打开窗子透气。   手刚伸出去,就被阿珩拽住,他用力一带,我扑进了他的怀里。于是,突然间,一切堤防崩溃,他的嘴唇火热的紧压着我的,贪婪的、灸热的在我的唇际搜寻。我全身的血液都奔腾起来,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捶击着胸腔的跳动声。   我无力的伸手推拒,身子却被他越箍越紧。血液向我的脑子集中,耳朵里嗡嗡乱响。压制已久的激情强烈的在我每根血管中燃烧,血管似乎都将迸裂。我在昏然溃乱中放弃了反抗,任他脱去我的衣物,将我抱到了床上。   他的手抚摸着我的身体,似蕴含一种激动、升腾,乃至奔腾咆哮的热流,将我的理智淹没殆尽。我醉了,一部分醉于酒,一部分醉于情。阖拢眼睛,意识越来越模糊。   直到他的手碰触到我的大腿内侧,我才猛一个激灵,脑子里回复的一丝清明让我发出模糊的语音:“不能……真的不能……”但很快我的声音被他的吻堵塞住,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他的手在我最敏感的部位流连,我全身如同触电一般,酥软颤栗。   我脑子昏沉,思绪凌乱,但当他终于进入的时候,疼痛感却异常清晰,与五年前那个夜晚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我浑身急剧的颤抖不止。他探到最底部,久久的紧抱住我,一动不动,等待我镇静下来。   我的眼里涌出泪珠,一发不可遏止。他温暖的唇滑过我的面颊,温柔的为我吮去泪痕。他的身体有着我所不能承受的沉重,我被钳制着动弹不得,对他的狂猛进攻毫无招架之力,渐渐在他的起伏中迷失了自己,双臂用力地抱住他,指甲深深陷进他背部的肌肉里。   痛楚混合着欢愉,如枝蔓疯狂肆意的滋长,到最后我已经产生了灵魂出窍的虚无感,疲乏得连眼皮都无力眨动,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耳畔充斥着靡乱的喘息低吟,偶尔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声响,像是手机的铃声,又或是别的什么,我分辨不清,然后,所有的意识和声响都消失了……  我从昏睡中醒来,头脑发胀,浑身酸软疼痛。四周被黑暗笼罩,我摸索着拧亮床头灯,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我两眼发花。待我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后,发现阿珩已不在房间里,通往会客厅的房门紧闭着,显然是他关上的。   窗外在下雨,雨打窗棂,发出单调凄冷的音符,触动了我内心底层的伤痛。我支撑着爬起来,光着身子下床,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衣物,一件件穿上。衬衣胸口仍然湿凉湿凉的,残留的酒渍还未干。   我打开房门,外面的会客厅灯火通明,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低头翻阅杂志。他听到响动抬起头,用手托着下巴,望着我,那唇边的笑意是颇含兴味的。我对着那张笑脸呆愣了许久,不明白为什么周煜会出现在这里,而阿珩却不知去向。   “阿珩被他家老爷子叫去陪人吃晚饭了,老爷子打手机没人接听,就让我到这儿找人,阿珩很无奈的去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斜对我飘了过来,“阿珩放心不下你,让我等你醒来后,负责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我生硬回应,满怀着自我厌恶和幻灭之感,脚步沉重的向套房大门行去。   “鄢小姐”,周煜在身后唤我,“看在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的份上,就让我为你效劳吧,不然我没法向阿珩交待。”   我僵住了身子,脸上热辣辣的。我不知道阿珩是怎么跟周煜说的,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又睡在阿珩的床上,任谁都能猜到我们做了什么。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我从包里翻出手机看时间,居然已经晚上8点了。   “我先带你去吃晚饭吧”,周煜走到我面前,轻叹了口气,“你穿婚纱的样子真美,我坐在台下都陶醉了。”   我刻意忽略他的赞美,依旧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样的陌生号码。直觉告诉我,那号码不寻常,于是顾不上理会周煜,回拨过去。 激情与悲情(四)   “请问是苏玉卿的家属吗?”电话一接通,对方就开口问,是个有些沉闷的男声。   “我是她的女儿”,我急回答,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腾而起。   “我是交警大队的,请你马上到滨城第一医院来,苏玉卿出了车祸,被送到这儿急救……”   忽如惊雷在我的脑子里炸开,将我的思想全部震碎,手机从我手上落了下去,摔在地毯上。周煜飞速拾起我的手机,放到耳边急急询问着,我只听到他片断的、模糊的声音,“……情况很不好?……生命垂危?……”   我倚着房门,身子摇摇欲坠,拼命想要扭开门把手,手却丧失了力道,门把手纹丝不动。我绝望的尖声大叫起来,一声连一声的尖叫。周煜冲过来握住了我的肩膀,大力的摇撼着我,命令的嚷着:“叫喊解决不了问题,快走,我开车带你去医院!”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往外走。   我泪眼模糊的随着周煜奔进电梯,又奔向地下车库。周煜发动了车子,向前面疾驶而去。我用手蒙着脸,竭力想稳定我那混乱的情绪,但我头脑里如万马奔驰践踏,心中又有如无数利刃穿刺撕扯。我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道和顺着车窗不断滑落的雨珠,我喘息不止,浑身颤抖。   周煜伸过一只手来,紧紧的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痉挛着的手,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在他那有力的紧握下,我的痉挛颤抖逐渐有所缓解。   车子驶进医院,在停车场停稳了。周煜熄了火,转头看着我。“妤葶”,他直呼我的名字,声音严肃而郑重,“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发生什么,都必须冷静面对,明白吗?”   我瞪大了眼睛,直视着他。“我妈妈,还活着吗?”我颤栗的问。   “我也不清楚”,他咬紧牙关,“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医院急诊大楼,来到急救室外。周煜去办理相关手续,我独自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浑身瘫软。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我的心脏像擂鼓似的怦怦直跳。   周煜回来了,告诉我他从交警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妈妈是在傍晚带着小宝离开游乐场后出事的,据说小宝手中的玩具球滚到马路中央,妈妈去为他捡玩具球时被车撞伤,肇事车辆逃逸,尚未寻到目击证人。   “小宝没事,他被送到交警大队,现在还在那里,我让我妈接回去照看两天,你肯定顾不上了”,周煜用诚挚的语气说。   “谢谢”,我喉咙里干干涩涩的,声音沙哑而模糊。   “不用客气”,周煜掉头去看依旧紧闭的急救室大门,神色十分凝重。   我终于坐不住了,身子从长椅上滑下,双膝着地,两手掩着脸贴在地上。我向上天跪求,我已经没有了爸爸,不要再把妈妈从我身边夺走,如果失去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带着小宝继续生活下去。   但是,上天没有理会我的祈求。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宣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的伤势非常严重,送到医院时就没有了心跳。要是能够早30分钟送来的话,应该还有救。”   我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泪水像崩溃的河堤般奔泻下来。我扑到病床前,看到妈妈戴着氧气罩,身上连接着导线,导线另一头连接的心电监护仪,显示屏上只有一条直线,纹丝不动。   “送到医院时,发现颈椎两处骨折,脑干损伤,瞳孔已开始散大。按常理,就可宣布病人死亡。我们不愿就此放弃,注射强心针,电除颤,一次又一次的电击,但是,实在回天无力了,请节哀顺变”,医生在我身后遗憾的说。   我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妈妈身上,她仰面躺着,身体冻僵了一般硬挺挺的,血色全无的嘴唇已失去了一切语言。她浑身被血渍所沾满,我从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血,我从不知道人体里会有那么多的血。悲痛和绝望像个大网一般对我当头罩下,妈妈走了,她真的走了。我像是整个人都被撕裂了,五脏六腑也一起被辗成了碎片,片片都在滴血。疼得无法呼吸,痛到连哭喊的气力都没有了。   “妤葶、妤葶”,周煜焦灼的声声呼唤我。   我闭上眼睛,没有余力去思想,我倒了下去,倒在周煜的胳膊里。 激情与悲情(五)   满窗的风雨把我从昏迷中惊醒,我的意识仍然是朦胧的,只觉得浑身滚烫,而喉咙干燥。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我试着想起来,才发觉自己身软如绵,竟然力不从心。一翻身,觉得每根骨头都痛。“口好渴”,我喃喃地说。   过了一会儿,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扶了起来,一杯水递到了我的面前。我仰起头来,周煜目光深沉、关切的望着我。我的意识开始清晰了,我身处病房内,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惨白。我刚才昏倒了,我宁愿自己就此长眠,再也不要醒来,我不要面对妈妈离世的残酷事实。   我呆愣愣靠坐在病床上,没有泪,没有哭泣,但我的心在绞痛,在流血。周身都在发着烧,手心滚烫。   “妤葶,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心里会好受一点”,周煜亲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无法说话,听着窗外的风雨声,心中是一片茫然,一片迷惘,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蓦然间,有人猛抽了我一个耳光,我一震,神智恢复过来,我立即接触到周煜紧张的眸子。“妤葶,振作起来,你不能倒下!”他用手按住我的肩头,“你要料理你妈妈的后事,不能让她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你还要抚养弟弟,和他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周煜的话抽痛了我的神经,我把头一下子扑进了掌心里,用双手紧紧的蒙  着脸,开始不能控制的、沉痛的啜泣了起来。他抱住我的头,把我紧揽在他的胸口,轻轻拍扶着我的背,给予我无声的安慰。   妈妈的遗体被送到了殡仪馆,在那里举行追悼会、火化。所有的一切都是周煜和他的母亲芳姨帮忙料理的,还有同住在大宅院里的叔伯姨婶们,也帮了很大的忙。我反而是被动的配合他们,大多数时间,我都独自坐在一旁沉思,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想不透任何事情。   小宝过来扯扯我的衣服问:“姐姐,妈妈去哪里了?”   我无力的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我要妈妈,你快带我去找妈妈”,小宝一个劲的摇晃着我的手臂。   我烦躁透顶,满腹的怨怒都被激发出来,如果不是小宝吵闹,妈妈不会带他去游乐场,更不会发生车祸。“走开,别烦我!”我对着小宝嘶喊,“就是因为你不听话,妈妈不要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芳姨赶过来,连哄带骗的把他带走了。芳姨照顾小孩很有经验,小宝不过和她相处了两天,就愿意听她的话了。   追悼会举行的那天,黄静阿姨一大早就来了,她拉着我的手,满眼的哀伤,“葶葶,我来晚了,真抱歉。我昨晚才得到的消息,这两天忙阿珩订婚的事情忙昏了头。本来今天应该带他一起来的,可他刚订婚,有些忌讳,所以……”   “没关系的”,我疲倦的打断了她的话。在满心满怀的痛楚里,我认清了一个事实,阿珩要娶的是别人,虽然他可能不情愿,但这是无法改变的。可笑妈妈出车祸的时候,我正和他在床上颠鸾倒凤,想想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失魂落魄的迈开脚步,黄静阿姨拉住我的手。“葶葶,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她取出手机,“告诉我你的号码,我拨给你。”   我茫然的说出一串数字,黄静阿姨按动着手机按键,我的手机铃声响起又消失。   “记住我的手机号”,她说,“我很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   “谢谢”,我勉强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   爸爸是独子,爷爷奶奶早已去世。外公外婆也不在了,妈妈唯一的弟弟在国外,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追悼会没有其他亲人参加,周煜到报社登了讣告,许多妈妈生前的同事朋友,还有爸爸的同事朋友和学生都前来哀悼,黑压压的人群,满室的花圈和挽联,我多少得到了一丝安慰,爸爸妈妈虽然都不在了,但还不至于人走茶凉。苗宁、康瑞霖还有几个得到消息的同学也参加了追悼会,轮流安慰我,让我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情。   妈妈的遗体火化后,周煜领了骨灰盒,要开车送我和小宝回家,苗宁不放心,提出陪我回家住一晚,我的确需要人陪伴,便让她一起上了车。 激情与悲情(六)   我把妈妈的骨灰盒抱在胸前,那黑檀木的盒子比一座山的份量还重,紧压在我的每一根神经上。小宝坐在我身边,安静得反常。我侧过头,看到他娇嫩的脸蛋上挂着两行泪珠,心中一阵绞痛,从今往后,只有我和小宝相依为命了,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还未长大,凡事都需要妈妈替我安排,如何能够承担起家庭的重任?  到家了,我将骨灰盒放置于供桌上,把妈妈的遗像和爸爸的并排摆放在一起。黑白照片凝固了他们灿烂的笑容,只留给我无尽的伤痛和苦楚。   “姐姐”,小宝怯怯的喊我,一边抹着眼泪,“我想妈妈了,我以后会听妈妈的话,你打电话叫她回来好吗?”   我瞬间泪如泉涌,抽噎着说不出话来。苗宁蹲下身,搂着小宝轻声说:“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回不来了。”   周煜匆匆向我走来,把一只手同情的放在我的肩膀上,“逃避现实不能解决问题,你的父母都不在了,你必须学会面对现实,学会独立,真正的变成大人。”   我凄然摇头,“我怕我做不到。”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是鄢教授的女儿,不要给他丢脸”,周煜温和的望着我,“我明天要出差,你父母合葬的事情等我回来处理,我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勇敢地站起来了。”   爸爸安葬在郊外的墓园,我想将妈妈的骨灰也放入其中,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理这件事情,周煜答应会替我安排妥当。   我无言以对,愁绪满怀。前途太渺茫,太未可预料,这份沉重压迫着我,使我无法说话。   周煜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走了,你多保重。”   “谢谢你”,我对着周煜转身后的背影哽咽出声。   他回过头来,眼光诚挚,带着抹鼓励的笑意,有些无奈的说:“这就是人生,随时都会遭遇挫折,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也没有人能控制命运。既然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就只有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了。”   我伸手抹去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冰箱里还有妈妈留下的一些速冻食品,周煜离开后,我将就着煮了一大锅面,把我和苗宁还有小宝的晚餐一并解决了。小宝今天出奇的乖巧,居然自己吃下了一整碗面,没有让我喂一口。可是这样的改变没有让我感觉到半点欣喜,反而心酸不已。   吃过晚饭,我给小宝播放动画片,让苗宁帮忙看着他,我去洗澡,从医院到殡仪馆,整整三天没有回家,身上都快发霉了。我打开淋浴花洒,让热水兜头浇下。脑中仍然是昏昏蒙蒙的,似乎从得知噩耗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好好的清醒过一分钟。   擦干身子,穿上睡衣走出浴室,又清洗了一大堆的衣服,到天井旁的走廊上晾衣服。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我仰起头,看雨水顺着屋面流向天井,又不知不觉的陷入一种深深的沉思里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直到门铃突然响起,我惊跳,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我走到门边,带着几分困惑,打开了门。我看到阿珩,头发上滴着水,衬衫被雨淋湿了,他站在那儿,满脸的雨珠,一身的狼狈相。   我的胸怀里,有某种软弱的东西在悸动,他终于出现了。可是,我本能的、抗拒的想把门关上。他立即伸手挡住,“让我进去好吗?”他用恳求的语气说,“我刚刚才知道阿姨过世,就赶来了。”   我无力的收回手,垂在身边。阿珩推门进来,伸出手,把我拉了过去,门在我身后阖拢了。我被动的靠在门上,他用双手支撑在门上,正好把我给“锁”进他的臂弯里。   “你来干什么?”我瞪视着他。我看到雨水从他前额的一绺黑发上滴下来,一张俊脸苍白而疲倦。   “我来给阿姨上香”,他的声音里迸裂着痛楚,“我妈和周煜都瞒着我,我连送别阿姨的机会都没有,对不起。”   “没什么”,我强装冷漠的别过脸,“你还是回去吧,当心冲了你的喜气。”   “葶葶,别这样说”,他困难的说,“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微侧过头去,眼光落在他的脸上,“不要再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了,如果你真心对我好,就不要再让我伤心难过。我妈妈出车祸的时候,我正和你在酒店的房间里……”我说不下去了,大口吸着气,几乎是用全身的力量在压制心中某种痛楚。 谁是车祸肇事者(一)   他张开手臂,把我的整个身子都圈进臂弯中,他的头埋进我的头发中,吻着我的头发、耳垂,嘴里喃喃的,昏乱的低语着:“是我对不起你,我时刻都在告诫自己,要离你远点,不能伤害了你,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我心里猛的涌来一阵委屈和酸楚,用力将他一把推开,冷冷的说:“以前是我自己犯贱,不能怪你,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我带你去上香,请你上完香立刻就走。”   他紧锁着眉,眉心竖着好几道刻痕,痛苦与无奈明白显现在他眉梢眼角及额前。我仓猝转身,担心再多看他一眼,内心辛苦筑起的堤防又会轰然崩塌。   阿珩跟着我来到摆放遗像和骨灰盒的供桌前,很虔诚的敬香。我默默侧立在一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到一片厚而重的乌云,正从窗外向内游来,那阴影无声无息的笼罩在整个空间里。   阿珩将三炷香插入香炉,回过身来深深看了我一眼,眼底闪烁着苦恼和挣扎,半晌才艰涩的说:“我马上要回英国继续读书了,还要读博。”   我咬咬嘴唇,听到自己的声音,柔弱、无力而凄凉,“祝你一切顺利。”   他的眼睛紧紧一闭,再睁开来,目光紧锁着我,喉结在他的脖子上蠕动。我的眼眶湿了,喉咙里鲠着个硬块,舌根酸酸的。我真想扑在他怀中好好哭一场,但是,不行!我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我强忍着泪,喉中哑哑的说:“你走吧,再见。”   “姐姐”,小宝沿着走廊跑了过来。苗宁跟在他的身后,见到阿珩,苗宁“呀”了一声,“这不是汪二少吗,您还亲自上门了啊。”   “你好”,阿珩礼貌问候,脸上的表情却忧郁而苦涩。   “你是谁啊?”小宝好奇的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   “小宝,叫……”我突然失了声,小宝该怎么称呼阿珩?我全然没有了主意。   阿珩弯下腰,温和的对小宝笑,“叫叔叔。”   “叔叔”,小宝果真乖巧的喊了一声。   苗宁扑哧一笑,“小宝是妤葶的弟弟,却喊汪二少叔叔,那汪二少岂不是足足大了妤葶一个辈分。”   我勉强想挤出微笑,就是笑不出来。   阿珩自嘲的一笑,“那就叫哥哥吧,还显得年轻一些。”   小宝不吭声,估计他也糊涂了。而我,忽然感到一切都很空虚,一切都很幻灭。   “你该走了”,我提醒阿珩。   他默然点头,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转过身子,迅速的奔出了大厅,我听着他穿过走廊,径直走向大门,开门出去了。   “你怎么赶人家走?”苗宁不解的望着我。   我凄凉一笑,“趁早走,一了百了。”   苗宁了然的看了我一眼,我和阿珩的关系,她不会看不出来。阿珩订婚的事情,她肯定也知道了。“走就走吧,地球离了谁照样转”,她发出一声长叹,“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我一夜无眠,躺在床上,听着小宝均匀的呼吸声。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觉得自己像飘荡在暗夜里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不知要飘向何方。第二天早上一二节没课,一大早把小宝送到幼儿园后,我让苗宁陪我去一趟交警大队,那个肇事逃逸的车主,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告慰妈妈的在天之灵。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胖胖的警察,他告诉我们,是一名女车主报的警,她开车经过事发路段,发现路中央躺着一个人。女车主紧急下车察看,发现妈妈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呻吟,小宝蹲在旁边呜呜直哭。随即打电话叫救护车,并且报警。   “当时我妈妈还活着,是吗?”我问。   胖警察点头说:“从她的出血量来看,应该是送医前的40分钟被车子撞到的,大约在下午6点。   想起医生说,如果早30分钟送到医院,应该还有救,一股怒火从我心底窜了起来,“如果肇事者没有逃逸,当时就报警,我妈妈还有救的,她根本不会死!”   胖警察微喟了一声,取出一个玩具球递给我,“这是当时孩子滚落到路上的玩具球,你带回去吧。”   我接过玩具球,捧在手上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   “都这么多天了,你们还没有查到肇事车辆吗,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苗宁忍不住质问。   “肇事现场除部分保险杠碎片外,无其它遗留物。根据现场碎片比对,确认肇事车辆为一辆白色小轿车。但是出事的地点没有监控,加上事发时天已经黑了,而且路人稀少,也找不到目击者,目前还没有线索”,胖警察抱歉的说。 谁是车祸肇事者(二)   “一句没有线索就想把我们打发了?”苗宁目光犀利,“至少会有轮胎的痕迹吧,是不是你们嫌麻烦,不愿意去追查。”   胖警察面色讪讪,“话不能这么说。那天下雨,痕迹都被雨水冲走了,我们也希望尽快找到肇事者,但是真的还没有线索。”   “就算没有轮胎痕迹,既然留下了保险杠碎片,说明车子的保险杠被撞坏,你们如果认真耐心去查找,肯定能查得出来”,苗宁与他理论。   那胖警察忙说,会从车辆维修店开始调查起,让我们耐心等待。   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法子,只能央求他尽力破案,给死者一个交待。   胖警察的态度还算和善,把我和苗宁送到了门口,说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   “什么没有线索,根本就是扯淡”,去学校的路上,苗宁不停的抨击那些交警,“过去这么多天,车子要有问题早修好了。一句没线索就打发我们了,一句没线索就让肇事者无法无天,如果每个人都可以逃避法律的责任,那还要法律干什么?”   我满心凄凉,“他们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痛苦。”   “干脆,我们自己去调查”,苗宁柳眉一挑,“那帮警察都是吃干饭的,不要指望他们。我们把车祸发生的详细情况写出来,再附上阿姨和小宝的照片,多打印些纸张出来,到出事地点附近人多的场所分发,我就不信找不到目击者。”   我仍有些茫然无措,苗宁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能再这样无望的等待下去了,你没有经济来源,要读书又要抚养弟弟,以后的日子会很艰苦。必须让那个天杀的赔偿一大笔钱,还要坐牢,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苗宁向来风风火火,中午到食堂吃完饭,她就拉着我回家翻找出妈妈和小宝的照片,整理好文字,连同图片一起影印了上百份。下午放学后,苗宁直奔出事地点,我去幼儿园接小宝,回家给他做好晚餐,请隔壁的姑婆帮忙看着他吃,然后匆忙去和苗宁会合。我们一人捧着一叠资料,见人就发,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但是忙碌了几个小时,一无所获。   “不要泄气”,回去时苗宁安慰我,“我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我和苗宁四处奔走,仍得不到半点回馈消息。就在第五天黄昏,当我已心灰意冷的时候,一名身材清瘦,背着吉他的男人向我走来,他在我面前站定,一双眼睛细长而闪亮,一头长发在风中飘舞,面目有几分苍凉,让我没来由的想起古龙小说中的剑客。   “车祸是发生在上周六傍晚6点左右吗?”那男人的嗓音透着疲惫感。   我的精神立即振作起来,“你看到肇事逃逸的车辆了吗?”   男人拉过我的手臂,几步走到旁边一个僻静的所在。“那天6点多的时候,我看到了一辆白色轿车”,他低声说,“出事地点附近有个酒吧,我在那里驻唱。那天傍晚我准备到酒吧排练,过马路时,正好看了一眼手机,6点15分,一辆白色的轿车从我面前飞驰而过,车速快得很不寻常,所以我多看了两眼。”   “你记得车牌号吗?”我急问。   男人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最后两位数是08,滨城本地的宝马,开车的是个男人。而且,我看到车子在前方的第一个路口左拐,那个路口肯定有监控。从我看到那辆车到车子拐进路口,也就是5分钟左右的时间,那个时段路上车辆很少,把监控调出来看看,应该就能找到了。”   “请你把这件事情告诉警方好吗”,我急迫的想要抓住这一线希望。   男人脸色微变,“这个……我做不到,不要为难我。”   我哀声恳求:“拜托你了,这是唯一的线索,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男人面露难色,“我有我的难处……请你理解。”他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翌日我和苗宁又去了趟交警大队,依旧是那个胖警察接待我们。“我们会调查那辆车子,不过……”他显得很为难,“目击者不愿出面作证……”   “已经知道是本地车辆,知道是宝马,也知道了车牌号的最后两个数字,要调查不是很容易了吗”,我竭力恳求。   “事情没那么简单”,胖警察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悠悠的向前踱了几步,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谁是车祸肇事者(三)   苗宁也腾的起身,一个箭步窜过去,挡在那胖警察面前,“之前说没有借口,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了,你还推三阻四的,什么事情没那么简单,根本就是你们推卸责任的借口,你们这是渎职、不作为!”   胖警察垮下脸来,“我都说了,我们会尽力调查,你不要无理取闹。”   “不用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暴涨的坏情绪,怒火在我的内心燃烧,我握紧手,声音里已带着微微的颤抖,“我会自己去查,不需要靠你们这些无能的警察!”   “就是,一群废物,我们走!”苗宁挽住我的胳膊,经过那胖警察身旁时,故意对着他撞了过去,胖警察一个站立不稳,肥硕的身体猛然晃动。   苗宁还觉得不解恨,回头对着那胖警察恨恨的“哼”了一声,然后拽着我快步离开。我们一口气冲出了交警大队,我的怒气有所平息了,颓丧感却汹涌而至,热浪冲进我的眼眶,泪珠止不住地扑簌簌往下掉,“刚才逞能,说要自己调查,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灰心,会有办法的”,苗宁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我,“欧阳彬有个好哥儿们在车管所,可以找他帮忙,让那个哥儿们调看监控录像。先弄清楚车牌号再说。”   欧阳彬的朋友姓陈,是个年轻小伙子,他果真特别通融,为我和苗宁调出那个目击者所说的路口和时段的监控录像。从画面上可见陆续有车辆驶进路口,过了一会儿,一辆白色的宝马车疾驶而过。“快倒回去”,我急切地喊。   小陈按下回放键,车子移动到眼前立即暂停。我看清了,车牌号是“滨DX0508”,但无法辨别保险杠是否破损。   “就是这辆车,能查到车主是什么人吗?”我紧盯着屏幕,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小陈压低了嗓音,“车主资料是不能泄漏的,我可以帮你弄到,但你千万不能出卖我。”   我连连保证,小陈于是偷偷给我提供了车主的信息。车主是个女人,叫汪雯菲,今年33岁,登记的单位是简·爱服装品牌集团。   “简·爱?”苗宁惊呼,“还姓汪,该不会是汪谨珩的什么人吧。”   我恍然记起那日的婚纱秀,高朋满座,举办婚纱秀的酒店和游乐场同样在海边,从酒店往目击者所指的路口方向行驶,中间正好经过游乐场。婚纱秀之后的酒会是在5点半左右结束,如此看来,车祸肇事者就在那天的宾客当中,并且是简·爱服装品牌集团的成员。   我精神恍惚的出了车管所,婚纱秀、白色宝马、浑身是血的妈妈……各种画面在我的脑子里交错盘旋。   “去问汪谨珩吧,他应该会认识那个汪雯菲”,苗宁提议。   我心情沮丧的摇摇头,阿珩已经订婚,我不想再和他牵扯不清了。   苗宁叹了口气,“那我们直接杀过去好了。”   “杀过去哪里?”我昏愕的问。   “简·爱集团总部啊”,苗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直接去打听,是不是有个叫汪雯菲的女人。”   集团总部大楼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我一路被苗宁拖着上了出租车,看她那心急火燎的样子,倒像她才是受害者的家属。我反而有几分畏怯,这样贸然打听,会不会适得其反?但是苗宁不管不顾的,一下车就拉着我直奔集团大门处的保安室。   “请问你们找谁?”保安大叔客气询问。   “汪雯菲”,苗宁高声说。   “你们找汪经理什么事?”保安又问。   汪经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集团的领导,看来果真是汪家的人了。   苗宁昂了昂头,抬高下巴,“我们是汪经理请来的模特儿。”   我吓了一跳,万一保安找汪雯菲求证,岂不是露馅了。   好在那保安只是把我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大概是觉得我们的身材气质确实像模特,就放行了。   苗宁走出几步,忽又回头对那保安嫣然一笑,“对了,汪经理的办公室在哪个楼层?不好意思我记在一张纸片上,忘带了。”   苗宁这一笑,保安的眼睛都发直了,“你等等,我查一下。”很快保安告知,汪雯菲的办公室在1321。   “汪经理好像说今天要出去办点事,应该回来了吧”,苗宁又试探的问。   保安说,中午有看到汪经理开车进来,但不知道在不在办公室。   “如果不在我到时给她打电话”,苗宁继续套话,“汪经理那辆白色宝马车真漂亮,得100多万吧。” 谁是车祸肇事者(四)   保安“嗨”了一声,“他们汪家那么有钱,100万算什么。”   苗宁的眼珠子转了转,“汪经理该不是你们董事长的什么人吧?”   “你猜对了”,保安也是个多嘴的,“汪经理是董事长的女儿,他们是家族企业,董事长的大儿子是集团总裁。”   保安说的集团总裁就是沈曼莉的丈夫汪思贤。我听明白了,汪雯菲是汪守成的女儿,那么按照年龄推算,就是汪思贤的妹妹,阿珩的姐姐。我打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愤恨感,为什么汪家的人总给我带来灾难?  我和苗宁一同走进那栋15层的大楼,大楼外观宏伟气派,大堂明亮通透。我们走到电梯前,电梯自动打开了。就在苗宁即将进入电梯时,我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拽住她,“我们不能这样贸然去找汪雯菲,那个目击者的一面之词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他根本不愿意站出来。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谁说要去找汪雯菲了”,苗宁冲我瞪眼,“我才没那么笨呢。”   “那……”我猜不透她打得什么主意。   “去——车——库——”她拉长了声调,“既然来了,总要去看看那辆车吧,没准还能有新的发现。”   我暗吁了一口气,心急则乱,我居然连这点都没想到。   我们乘电梯去了位于负一层的车库。车库就像迷宫一样,七弯八绕,车辆停得密密麻麻的。我和苗宁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我无奈的说:“只能分头搜索了。”   于是我们从同一个地点,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出发,一辆车一辆车的排查。我一路左右张望,脖子扭酸了,头也晃晕了,还是找不到那辆白色宝马,苗宁那头也没有半点消息。   我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那些车辆上,连有人来了也未察觉,一个不留神,和来人撞了个满怀。浓郁的古龙香水味扑鼻而来,呛得我难受。一抬头,我慌了,居然是那个长得像混血儿的品牌销售总监潘维伦,更糟的是,我看到沈曼莉正从不远处朝我们走来。心里叫苦不迭,怎么那么凑巧的碰上熟人。   潘维伦漠然的望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不过之前我和他也就数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确实可以当作不认识。   沈曼莉的热情正好和潘维伦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一见到我就快步走过来,亲热地唤我“妤葶”。我只能勉强的挤出微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沈曼莉问。   我正努力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沈曼莉却似了然的一笑,“在等阿珩吧,他下午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估计没那么快结束。”   沈曼莉显然误会了,不过眼下这种境况,我只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阿珩不是要出国继续读书了吗,怎么还在工作。”   沈曼莉很温柔的对我微笑,但那温柔中掺杂了其他成分,比如怜悯和同情,“老爷子有心栽培他,不放过任何一个锻炼他的机会。”   我“哦”了一声,觉得无话可说了。   “呀,正说到你呢,你就来了”,沈曼莉又笑起来,“快看谁来了。”   我回过头,阿珩已静静的站在我面前,静静的望着我。   我担心露出破绽,也顾不得其他,低声说:“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阿珩微一怔,很快眉眼随着笑意舒展开来,“开了一个冗长的会,不好意思。”   沈曼莉插话说:“你们慢慢聊,我和维伦先走了。”   “Bye-bye”,阿珩冲他们招招手。   我没有再留意沈曼莉和潘维伦,阿珩一出现,就把我的心扰乱了。   “你能主动来找我,我很高兴”,阿珩那对闪烁着光亮的眸子令我不敢直视。   我心虚的低着头,沉默的站在那儿。   他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强迫我面对他,“既然是来找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我决定说实话,“其实我不是来找你的。”   他眼神飘忽,笑容在唇边顿了顿,缓缓垂下手,却并不开口,等待我往下说。   我犹豫着,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我是来找一辆白色宝马车,有目击者看到那辆车出现在车祸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是那辆肇事逃逸的车辆?”他问。   我点点头,将事情经过,包括车牌号,都如实告诉了他。   他眉宇间微现惊愕之色,“那是我姐姐汪雯菲的车,车牌号我记得。”   “知道她的车停放在哪里吗?”阿珩说过他受够了哥哥姐姐的奚落和嘲讽,我相信他不至于袒护汪雯菲。   “知道”,他答得干脆,“我今天停车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我带你去。” 谁是车祸肇事者(五)   苗宁正好气喘吁吁跑过来,看到我和阿珩,她张大了嘴,“什么情况?怎么你们会在一起?”   “正好碰上的,我都告诉他了”,我解释,“他知道那辆车在哪儿,会带我们去。”   苗宁那卷曲的长睫毛闪了闪,“你们俩还真有缘啊,走到哪里都能碰上。妤葶要是早听我的话,直接向你打听那个汪雯菲,我们也不用多跑这一趟,还跟保安费了很多口舌。”   阿珩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短促的吐出两个字,“走吧”。   我们三人轮流绕着汪雯菲的车转圈,我和苗宁两个外行实在看不出那辆车有什么问题。而阿珩会开车,也看不出保险杠有修理过的痕迹,“如果之前保险杠受损,肯定也已经更换过了。”   “你有听说汪雯菲更换保险杠吗?”我望着阿珩问。   他微微的摇了摇头,“她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沮丧感压在我的心头,我难受的发出一声低叹。   “别泄气,只要做过,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阿珩安慰我。   我心中充满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抬起头,我的眼光与阿珩的一接触,就再也分不开。他定定的望着我,望得那样痴,那样长久,我也呆呆的看着他。好半天,我们就这样彼此注视着,看得傻了,痴了,完全忘记了还有苗宁的存在。   “我先走了,你们继续在这儿对视吧”,苗宁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们。   “嗯哼!”阿珩咳了一声,“苗宁小姐要去哪里,我送你。”   苗宁瞅着他,“那妤葶呢?”   “先送你,再送她”,阿珩深邃的眼光越过了我们。   “也好”,苗宁乐得接受,“省得出去还要应付那个保安大叔。”   我默默无语的上了阿珩的车,和苗宁一起坐在后座,阿珩有车辆通行证,车子畅通无阻的驶出了大门。   到了学校门口,苗宁下车后特意绕到驾驶座的那一头,敲敲车窗,阿珩摇下车窗探出头,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苗宁走远后,阿珩回头望着我,“去哪里?”   “去幼儿园接……”我不自觉地停顿一下,才说了“弟弟”。   阿珩也没说话,直接开动了车子。   “刚才苗宁跟你说了什么?”快到幼儿园时,我忍不住问。   阿珩把车停下,“你坐到前面来。”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门下车,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许久阿珩才轻轻地开了口,“苗宁让我多关照你。”   “不用了”,我立即冷淡回应。   他的眉毛轻蹙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对我微微一笑,“接了弟弟后,我们一起吃顿晚饭,行吗?”   “不了”,我挣扎着说,“当断则断,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他无奈的点点头,“也对,不过,我是真心希望能够帮助你,揪出车祸的肇事者……”他停住了,摇摇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你而已。”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仰头望向窗外,天空杂乱交错成心脉。良久才喃喃地说:“算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我只感到紧张,那对黑眼睛使我神魂不定,我希望能逃到这对黑眼睛的视线之外去,却又如此迫切的希望永远停留在这对黑眼睛的注视之下。小小的车内空间,似乎被我们彼此的呼吸弄得十分燥热了。   “你什么时候走?”我蓦然惊觉,想要驱散这窘迫的空气。   “明天”,他的呼吸沉重的响着。   时间悄悄的滑过去,我们继续沉默着。“我该走了”,终于,我低声说,好像并不是对他说,而是在自言自语。我也不等他回话,迅速打开车门,冲了出去。我脚步虚浮的往前走,不敢回头,过了一会儿,阿珩的车子从我身旁缓慢的滑行而过。我望着那辆车子渐渐远去,觉得像喉头突然被人扼紧一般,呼吸困难起来。   经过一整夜的思量,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混入汪家,设法取得汪雯菲是肇事者的证据。过两天就是五一假期,有五天的时间。正好阿珩明天就出国了,我不用因为和他相处而尴尬。   我拨通了黄静阿姨的电话,她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我开门见山的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黄静阿姨并未显露出惊讶之色,想必阿珩已经告诉她了。   “我说过,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你打算怎么办?”她问我。   “我想去汪家找证据”,我垂下了眼睑,被动的喝了两口咖啡。   黄静阿姨望着我,“你的意思是……”   我不由自主的心神一振,握住了杯子,一口气喝光了那杯咖啡,“能不能让我到汪家住几天?时间不会太长,最迟五一假期过后我就离开。” 谁是车祸肇事者(六)   黄静阿姨略微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作不了主,要问问老爷子的意思,不过我会尽量说服他的。”   我相信黄静阿姨会尽力,她看我的眼神是很和善的,融入了真切的关怀。果然,晚间时分她便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告诉老爷子,好姐妹意外身亡,想利用五一假期接她的女儿到家中住几天,多多开导,老爷子也没多问就同意了。   黄静的话让我对汪家老爷子汪守成产生了几分感激之意,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还是心地善良,同情弱者的。   小宝所在的幼儿园有周末、假期全托班,为解决双职工家庭,孩子在家无人照应的后顾之忧。以前妈妈是绝对舍不得让小宝上全托班的,但我现在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只能让他在全托班度过五一假期了。小宝在幼儿园很听老师的话,和在家判若两人,我可以放心地把他交给老师。   去幼儿园接小宝的时候,我和班主任李雪瑶商量了让小宝上全托班的事情。李雪瑶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幼儿师范学院毕业,秀丽温婉,有一股轻灵之气。她无论对谁都轻言细语,大概是成日和孩子们打交道,她的笑容有难得一见的干净和纯真,我特别喜欢她笑着的样子。   雪瑶知道小宝是遗腹子,一直对他十分关照,如今我家再生变故,她对小宝更是疼惜。   “思泽姐姐,你放心好了,小宝在幼儿园过夜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幼儿园老师对家长的称呼都是某某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之类的,雪瑶也是用“思泽姐姐”来称呼我,她诚挚的说,“我就住在幼儿园的教师宿舍,以后如果放学后你没空带思泽,只要跟我说一声,我会照顾他的。”   我感激道谢,能遇上这样的好老师,是我和小宝的福气。   4月的最后一天下午,我上完两节课,回家给小宝装了一袋换洗衣物送去幼儿园后,我也回家收拾好物品。   黄静阿姨让汪家的司机开车来接我,我一路上心绪不宁,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满心的茫然和迷惘。下车后,司机去停车,让我在原地等候。   我站在两扇沉实厚重、雕花考究的镂空黑色大铁门前,仰头望去,汪家别墅是一栋带有地中海风情的建筑,风格清新明快,很多不对称的设计,弥漫着阳光下的浪漫激情。圆弧形结构的墙体、护栏、门窗框架,乃至屋顶上使用的筒瓦,在细节的处理上特别的细腻精巧,又贴近自然的脉动。还有建筑圆角,让外立面显得富有动感。   我很喜欢这样的建筑风格,不觉欣赏了好一阵子。   “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一个尖利的女声让我惊跳起来。回过头,是一个相当美丽的成熟女人,烫得短短的头发,画得浓浓的眉毛,一对漂亮的眼睛。她身材婀娜,装扮入时,浑身都代表着富丽与华贵。只是,在富丽与华贵之中,却混合着与她身分谐调的骄矜、高傲和庸俗。“富家小姐”的招牌明明白白挂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见我没有回话,那女人高傲的昂起了她的头,美丽的大眼睛锐利的望着我,“你到底是谁呀?”   我猛然想起,那天婚纱秀的时候,坐在汪思贤身边的女人,那个美得强势霸气,满脸不屑的女人,没错,就是她!  “我是……”我还在想着如何介绍自己,黄静阿姨出来了,她对那女人客气的笑了笑,“这是我好朋友的女儿,我接到家里住几天。”   “呦,你越来越本事了,随随便便就把外人往家里带”,那女人对黄静阿姨十分无礼。   黄静阿姨淡然地说:“我已经征询过守成的意见,他同意了的。”   女人怔了怔,扫向我的目光比先前更加锐利。她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径自上前,走进了铁门。   “她是……”我揣测着那个女人的身份。   “她就是汪雯菲,那辆白色宝马车的主人”,黄静阿姨说。   我全身的神经霎时都绷紧了,双手拳头紧紧攥起,那女人一看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她就是害死妈妈的凶手吗?  “我们进去吧”,黄静阿姨轻揽住我的肩。   “她对你好无礼”,我愤然地说。   黄静阿姨搭在我肩头的手微微一紧,“早就习惯了”,她的声音透着苍凉。   我跟随黄静阿姨穿过花木扶疏的大花园,进入楼房正门。进入花园,我已经眼花撩乱,如同置身幻境了,葱笼的树木,还有成千成万朵玫瑰,满庭簇簇,更有那整个用黄玫瑰做出的圆形花坛。 你方唱罢我登场(一)   之后,我又被汪家富丽堂皇的客厅深深震撼了。整个东方基调的空间下,水晶吊灯、波斯地毯、泰式家具为空间增添了丰富的生活情调。麻编壁纸、木格栅等东方元素,加上各种颜色组合,提升了空间的整体美感。   我仍在惊叹中,就听到一种木头触地的橐橐声由远及近,有人从楼梯上下来了。待走近了,我看清,拄着拐杖的是个老太太,衣着华贵,满头银发梳成髻,一看就是个高贵、严肃,而又有魄力有威严的老太太。   “她是我的婆婆,我们都叫她老太太”,黄静阿姨在我耳边轻声说。   老太太抬眼看我,我本能的一凛,好锐利的眼光,比汪雯菲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汪家女人的特色吗?  我往前走两步,恭敬的说:“老太太,您好。”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好姐妹的女儿?”老太太斜眼看黄静阿姨。   “是的”,黄静阿姨在她面前低眉顺眼,像个封建社会的小媳妇。   “既然来了,就好好招待人家吧”,老太太的眼光不似先前那般锐利了,她冷漠的看了我两眼,又回身上楼去了。   我见她一步一步走得费劲,黄静阿姨却站在原地不动,有些奇怪地小声问:“不用扶她吗?”   黄静阿姨摇摇头,“她不让人扶,老太太不服老。”   据说汪家老太太名叫吴桂琴,是富商之女,当年吴家和汪家门当户对,两家长辈为儿女订下婚约,后来汪家落败,吴桂琴不惜与家人断绝关系,坚持嫁给她的未婚夫汪源,与穷困潦倒的丈夫风雨同舟。后来丈夫早逝,她又含辛茹苦将独生子汪守成培养成才,全力支持他创业。汪守成能够功成名就,与吴桂琴的辛劳付出是分不开的,因此吴老太在家中拥有绝对的权威和地位。   过了一会儿,有佣人过来倒茶,黄静阿姨让我在沙发上坐坐,她上楼去看看老太太。临走时她交待那佣人,“春英,帮我招待一下鄢小姐。”   黄静口中的春英是个约摸四十来岁的女人,高高瘦瘦,长脸尖下巴。她递给我一杯茶,我说声“谢谢”。她眯着眼笑,“被人指使惯了,听到这声‘谢谢’还真不习惯。”   我心想这佣人对家里的事情应该很熟悉,有意和她套近乎,“这么大的房子,你一定很辛苦吧。”   春英努了努嘴,靠近我说:“辛苦倒没什么,关键这一家子都是妖魔鬼怪,非常难搞。要不是看在钱多的份上,我才不想干呢。”   我不禁失笑,居然用“妖魔鬼怪”来形容汪家的人,“有这么夸张吗?”   “你是不知道啊……”春英正要继续往下说,女人命令式的声音传来,“春英,去给我把车子洗了,我晚上要出门。”   我抬起头,见到汪雯菲站在楼梯上,正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们。   “好,马上去”,春英嘴上答应着,冲我使了个眼色,悄声嘀咕,“看到了没有,头号妖魔就是她。”   我低下头,藏起嘴角的笑意。   春英刚离开,外头就有脚步声和男人的说话声传来,不一会儿进来两个人,是汪思贤和潘维伦。他们看到我都有些惊讶,我站起身来,对他们微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汪思贤也对我点了点头,潘维伦依旧无视我的存在。   汪雯菲从楼梯上冲了下来,飞奔到潘维伦身旁,异常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维伦,你来了”,她那股甜腻劲让我吃惊,如果不是此前亲眼见识了她的骄矜傲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同一个人。   可惜汪雯菲的热情没能换来潘维伦的回应,他只是用疏离的语气喊了声“汪经理”。   我瞧见汪雯菲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笑脸相向。   汪思贤快速掠了我一眼,转头对潘维伦说:“我们到楼上去。”   他们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我独自一人在客厅里坐着,深感无聊,过了一会儿,又有人从外面进来了,是沈曼莉带着她的小儿子回家,听说她的大儿子已经到国外上中学了。   “妤葶”,沈曼莉讶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妈妈去世了,黄静阿姨和我妈妈是好朋友,她怕我一个人难过,接我过来住几天”,提及妈妈的过世,我满怀充塞着悲痛和感伤。   “你妈妈去世了?”沈曼莉显然并不知情,“是得了重病吗?”   我的眼眶中有热潮涌动,强忍下伤痛,避重就轻的说:“她走得很突然,我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方唱罢我登场(二)   “姐姐,你不要难过,你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一直很安静的小男孩忽然开口安慰我。   “谢谢你,小朋友”,我感动的望着那小男孩,他要比小宝大几岁,长得虎头虎脑,伶俐可爱,体格也很结实。   “这是我的小儿子汪承钧,刚上小学一年级”,沈曼莉向我介绍。   “你好承钧,我家里有个小弟弟,才上幼儿园小班”,我惦念起小宝了,第一次在幼儿园吃晚餐、过夜,不知道能否适应。   说话间,汪思贤、汪雯菲和潘维伦下楼来了。   “曼莉,你今天这身衣服好漂亮啊”,汪雯菲看似赞美,实则暗讽,“不过这也是当然的,谁让你是我们集团的花瓶广告呢。”   我有些诧异的望向沈曼莉,她的着装向来是非常有品味的,今天着一件长款金色风衣,内搭T恤和短裤,将一双长腿展现得淋漓尽致。相比之下,汪雯菲那  黑色亮片的套装虽然富贵,却有几分呆板。   沈曼莉的嘴角扬起一道奇异的弧度,并不做声,眸光却从潘维伦脸上飘过,两人的眼神只有那么一瞬间的交汇,我已看到了迸射出的火花,也看到了旁边的汪思贤那一张冰冷而无表情的脸。   我闹不清他们唱的是哪一出,杵在那儿很尴尬。幸好黄静阿姨下楼来了,她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径直走到我面前,让我随她一块儿上楼。   我走出几步,听到汪思贤说:“雯菲我们走吧,不要让客户等急了。维伦,你这段时间要辛苦一下,新品营销非常重要,我们的品牌婚纱一定要迅速打开国内市场……”   这房子的室内装饰,连楼梯都很出彩。楼梯处的色彩搭配让浓烈的异族文化多一分淡雅和平和。同时加上珠帘隔断的应用,增色不少。   黄静阿姨在二楼给我安排了一间客房。走廊的设计合理利用外景,并将外景引入室内或是添置室内小景,一内一外的相互衬托,都为空间增色,更显景致宜人。   客房内设置了地台、轻纱和隔断,让这个小小的空间具有私密性和柔美感,窗帘则选择烫金的泰式花纹绒布,别具风情。客房还带有独立的浴室和卫生间。   “那个品牌销售总监潘维伦,经常上你们家来吗?”我一面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挂进衣橱,一面忍不住好奇询问。   黄静阿姨低嗤了一声,“那几个人,天天都在演戏。”   “演戏?”我不解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人家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黄静阿姨在床上坐下,“我已经把你带进来了,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略作思忖后问:“春英可靠吗?”   黄静阿姨回答说:“就是个帮佣,谈不上可靠不可靠,不过她对汪雯菲意见很大,汪雯菲要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她知道,她肯定不会隐瞒的。”   黄静阿姨去陪老太太吃晚餐了,我的晚餐是春英端到客房给我的,她说老太太不喜欢外人参杂,让我不要随便上三楼和四楼。   我自然说好,又装作不经意地问:“小姐的车洗好了吧?”   “车子早开走了”,春英皱皱鼻子,“如果没洗好那还得了,这个小姐最难伺候的。”   我记得那个目击者说,看到开车的是个男人,于是询问:“她自己开车吗,还是有司机?”   “一般自己开,有时候潘总监也会开,刚才走的时候就是潘总监为她开车”,春英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还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小姐一厢情愿,经常找各种机会接近、讨好潘总监,但人家似乎对她没什么好感,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说的潘总监,是叫潘维伦吧,刚刚来过家里的那个”,我顺着她的话瞎编,“我之前就见过他,前不久举办婚纱秀,结束后我还看到他们好像一同上车去了哪里。”   “对,就是那个人”,春英越说越起劲,“婚纱秀那天我也记得,本来小姐要请潘总监到家里来吃饭的,可是潘总监没有来,小姐和大少爷一起回来时,整个脸都绿了。”   “和大少爷一起回来的?”我未经思索便脱口问,“他们那天是乘一辆车吗,几点回来的?”   我这问题问得突兀,好在春英并未起疑,还很配合的回答:“那天大少爷自己没有开车,他给小姐当司机。他们7点半左右到家的。”   我的心霎时一沉,从妈妈出事的地点到汪家,开车差不多就是一个小时的路程,这么说来,目击者看到的那个开车的男人,很有可能是汪思贤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三)   我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发问:“那天她的车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春英不解的看我。   “比如说,保险杠损坏了”,我胡乱解释着,“那天我在举办婚纱秀的酒店外,好像看到汪小姐的车和别人的刮擦了,所以问问。”   “哦”,春英想了想说,“没有啊,我记得那天小姐一回来就让我洗车,我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刮痕,可能刮擦不严重吧。”   春英走后,我深靠进房间的沙发里,陷入沉思。那辆肇事车辆,保险杠的损毁一定是很严重的,洗车的人不可能没发现。而且从出事地点到家里,那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到汽车维修店更换保险杠。究竟是春英说谎,还是汪雯菲的车并不是肇事车辆?  窗外的暮色已经很浓很浓了。小腹隐隐作痛,就像是要来例假前的那种疼痛,但是比原来的时间要早了许多。我蓦然想起,那天和阿珩在酒店房间缠绵时,他并未作安全措施,过后竟然被我忽略了,如果再次怀孕,后果不堪设想。这个念头让我惊出了冷汗,生平第一次,如此热切期待“大姨妈”的提早光临,我有些急切的脱下裤子,却大失所望。   恹恹的回到床边,我丝毫感觉不到饿,把自己放倒在柔软的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思想在虚空中飘荡着,不知飘到何时何处为止。   春英要来收拾碗筷时,很惊异的看到饭菜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怎么,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手捂小腹,“肚子疼,吃不下。”   “是不是那个来了”,春英善意地问。   我颓然摇了摇头,“睡一觉可能就好了,饭菜我没动过,麻烦你端走吧,实在不好意思。”   春英好心的说:“那你休息吧,我住在二楼楼梯旁的那个房间,如果你饿了就打我房间电话,我给你把饭菜热一下。”   我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疼痛感有所减轻,我强打起精神下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想透透气。楼下就是花园,园中月明如昼,夜凉似水,清新的空气使我脑中一爽。倚着窗子,我看到的是月色朦胧下的满园花影,听到的是夜风吹拂中的树梢低唱。一切那么美,那么静谧。   无法抵制夜色的诱惑,我离开了窗子,打开房门。吴老太只要求我不要随便上三楼和四楼,并没有限制我去花园。我沿着楼梯走下去,到了花园里。   大地沉睡着,月光把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白。占地最广的,是清一色的玫瑰,香味浓郁的弥漫在空间,随着夜晚的柔风向各处飘散。越过用黄玫瑰做出的圆形花坛,有一片黑影幢幢的小树林,迷离而神秘。   我闻着花香,踏着树影,碎石子铺就的小路响应着我的足音,我的影子长长的投在地上,时而与树影相合,时而又倏然呈现在开旷明朗的地上。不知不觉的,我已越过了花坛,走到小树林外,我不敢入内,因为那盛满风声的树林过于幽暗,给人一种奇异的不安的感觉。   我只在林外缓缓踱步,兜了一圈后,我本能的觉察,这花园中并不止我一人,仿佛有一对眼睛正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我。我站住,四处张望,有花、有树、有月光,还有楼房庞大的黑影,却没有人。我继续走,又猛然站住,我几乎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我确定,这花园中还有另外一个人!  然后,我看到了,就在离我不远的树林内,一片浓荫里,有一点红色的火光,正静静的闪烁着。有人在树林中抽烟!我可以嗅到花香中所掺杂的那一缕烟味。   瞪视着那如豆的火光,我的背脊上微微有些凉意。是谁在那里,我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中,他应该是看到我的,可为什么竟如此安静?  “是谁在那里?”我壮着胆子问。   没有答复,一片沉寂中,那点火光依旧一明一灭。深深的不安伴随着模糊的恐惧感袭来。   我伫立了几分钟,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那点火光突然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坠落在草地上,显然抽烟的人已抛掉了烟蒂。我凝视着那躺在草地上的一点微光,只一会儿,就被草上的露水所扑灭了。   林子内剩下一片幽暗,和繁星般筛落树隙的几点月光。小腹的疼痛感又加剧了,我难受的躬着身子,缓慢举步,向来时的路走去。 你方唱罢我登场(四)   只走了十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另一个踏在碎石子路上的脚步声。我停住,那脚步也停了,我再走,那脚步又响了。我手臂上的汗毛全竖立了起来,背脊发冷,手心也沁出了冷汗。有人在跟着我,而且从我在林外散步起,他就在窥探着我!到底是谁,居心何在?许多问题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告诉自己不能逃避,必须勇敢面对现实,于是我倏然回过头去,那一瞬间,我呆住了。   月光下,男人的身形面目都清晰可辨,是阿珩,他乌黑的眼珠在夜色中闪着光。当我回头面对他的那一刹那,他仰了仰头,带着股得意和调皮的神情看我。我惊魂初定,用手抚着胸口,我相信我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我盯着他,有些愤怒的说:“你不是去英国了吗?为什么会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我听说你要来,把机票退掉了”,他的眼睛有着异样的魔力,他温柔的语气使我感情激动,刹那间就忘记了愤怒,也失去了言语。   阿珩出神的望着我的脸,好半天,他就那样一动也不动的盯住我,仿佛我脸上有什么稀奇的东西。接着,他举起手来,轻轻的拂开我额前的散发。   我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我让你这么害怕?”他苦笑,“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只是心情烦闷,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好。我很想帮你,但我知道,肯定会被你拒绝。”   我低下头,重重叠叠的树影中有几点月光闪烁,如同许许多多镜子的碎片。小腹愈发的疼痛了,我用手抵住小腹,从齿缝里吸着气。   “你怎么啦?”阿珩瞧出我的异状,关心的靠近我。   “肚子痛”,我说得有气无力。   他伸手过来,覆上我抵住小腹的手,“快回房间去吧,这边风大。”   我轻轻将手抽出,转身慢慢走去。他跟在我的身后,我看着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乍合乍分,闻着绕鼻而来的花香,一颗心像园内随风飘坠的花瓣,没着没落。   到了房间外,我打开房门,他停留在我的身后。   “你该回去了”,我头也不回。   手蓦然被他握住,握得发痛。我只能转头看他,他发亮的眼睛静静的凝注在我的脸上。“好点没有?”他问。   我摇头。他把手放在我的小腹上,他的手很温暖,暖意从腹部扩散开来,我却哆嗦了一下,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我和他的孩子。   他叹着气拿开了手,“赶紧到床上躺着,盖好被子,我去找个热水袋来。”   他匆匆走了。我在床上平躺着,用薄被将自己裹紧。心里有些昏昏蒙蒙,情绪激荡而不安。   过了一阵子,门被推开又关上,阿珩双手捧着一个热水袋进来。他径直来到床前,动作轻柔的掀开薄被,拉高我的睡衣,又稍稍褪下睡裤,将热水袋置于我的小腹上。之后再盖好毛毯,他自己在床沿坐下,用手固定住热水袋。   我的脸烫得厉害,因为他刚才的那些动作。全身的温度也在逐渐升高,有热水袋的功效,但更多是被阿珩身上散发出的热力所传染。我定定的望着他,他的眼光里有着使人心碎的温柔和深情。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有一段神智昏蒙、迷离恍惚的时间……  然后,他俯下身来,我紧张而瑟缩的看着他,他无奈的吁出一口气,坐正了身子,眼睛深邃的望着我,用自嘲的口吻说:“不用紧张,我不是色狼。再说了,就算我对你有什么想法,也不会选择你肚子痛的时候。”   我羞赧的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刚才我出去时只关上窗户,没有拉好窗帘,此时我望着窗外沉郁的夜色,夜的世界里永远会包含着一些不可解的神秘,就像对于汪家而言,我至今也还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者。   阿珩起身去拉好窗帘,我自己双手按压住热水袋。“你该走了”,我费劲的提醒他,虽然心里万般不舍。   他并不做声,却脱下衬衫和长裤,只着背心短裤钻进了我的被窝。   “你……”我心里掠过一阵无奈又无助的感觉,后面的话郁结在心里,无法抒发出来。   “你把手松开”,他说。   我微怔愣了一下,还是听话的双手离开热水袋,他侧过身来,一只手搁在热水袋上,“睡吧,如果还是疼得厉害,不要忍着,我带你去医院。” 你方唱罢我登场(五)   我闭上眼睛,他用热水袋按摩着我的腹部,暖烘烘的热流从我的心头淌过,睡意渐渐袭来,我带着几分温暖,几分惆怅入眠。   “叮铃——”刺耳的手机闹铃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条件反射般的从床上弹起来。四周漆黑一团,我迷迷糊糊中的第一反应是,该让小宝尿尿了。   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让我的神志恢复清醒,睡在我身旁的不是小宝,而是阿珩。他打开了灯,正疑惑的望着我,“怎么这个时候闹钟响?”   “小宝半夜要尿尿,我调了闹钟,忘了关了”,我想小宝了,虽然有时候挺烦他的,可是真离了他,心里又空落落的。不知道他在全托班睡得好吗,半夜老师是否能准时喊他尿尿?  阿珩怜惜的揽过我的肩问:“肚子还疼吗?”   “好多了”,我全身都被暖意包裹着,疼痛感的确缓解了许多,我发现阿珩处于很清醒的状态,完全不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你一直没有睡吗?”   “睡不着”,他低叹了一声。   我明白了,他是一直在为我按摩小腹,感动之余不由自主的鼻头发酸,几乎落下泪来。我借口上洗手间,匆匆下床,不让他看到我眼里的泪雾。   “葶葶”,他在身后唤我,“你的裤子……”   我茫然扭过身子,低头一瞧,登时臊得脸上热辣辣的,裤子上一大块的血迹,与此同时,一股热流从身下涌出,“大姨妈”真的来了,我暗感不妙,瞥向浅粉色的床单,上面也沾染了血迹。   我犯难了,三更半夜的,怎么好意思去打扰春英或者黄静阿姨。   阿珩见我发怔,跳下床,迅速穿上外衣和长裤,一边说:“附近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去给你买。”   “你知道买什么吗?”我手足无措的望着他。   他轻笑,“不知道,等你告诉我。”   我羞恼的瞪他,明知道他是故意逗我,还是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卫……卫生巾,要……加长夜用的。”   笑意在他的唇边加深,“我记下了,会快去快回。”   他很快开门出去了。   热流不断淌下,我害怕又弄脏其它地方,只好把自己关进洗手间,脱下裤子,狼狈的坐在马桶上,昏昏欲睡。打了一会儿盹,阿珩回来了,动作神速。我在内裤里垫了些卫生纸,开门出去。   他将手中的黑色塑料袋递给我。“付钱的时候,服务员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是怪物一样”,他自我调侃。   “大男人买这种东西,确实比较奇怪”,我也打趣。   他只是笑笑,走开了。   我翻找出干净的底裤和睡裤,进卫生间一通清洗,把自己收拾好,又将染血的内裤和外裤都洗干净,晾好。回到房间,见阿珩躺在床上,双手支着头,大睁着眼睛发怔,不知在想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目光触及床单上的血迹,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清晰的闯入脑海,那一夜,仿佛就是一生一世,对阿珩而言,也许只是一时的欢愉,可于我,却是一生都难以割舍的牵绊。   “发什么呆?”阿珩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已坐起身来,黝黑的眼睛凝望着我。   “没什么”,我努力拉回虚飘的思绪。   他拉过我的手,“大半夜的没有现成的床单换,只能将就一下了。”   “没关系”,我的声音轻得似耳语。   他坐起身,手臂挽住我的腰,手掌覆于我的腹部,“热水袋我换过了,好像有些效果,继续热敷吧。”   我随他躺下,取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凌晨4点多了。阿珩为我所累,折腾了大半夜。我觉得过意不去,从被窝里握住他手上的热水袋,“已经好很多,不用给我热敷了,我自己保暖就行。”   “好”,他轻抚了抚我的手,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他定是很疲惫了,只过了一会儿,我侧过脸去,已见他安静的睡着了,但他的面容并不和平,眉头微蹙,嘴唇紧闭,我多想抚摸他的脸,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可我担心吵醒他,只能对他痴痴注目,良久,才阖上流泪的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早晨醒来时,腹痛症状大大减轻了,热水袋热敷很管用。阿珩已不在身边了,下半夜才睡,还起得这么早,想必是担心被家里人发现留宿我的房间,这样想着,我不免心生哀怨。   无精打采的进浴室洗漱,换好衣服,一出房间,就看到春英走了过来。   “鄢小姐,早上好”,她很友善的和我打招呼,“饿了吧,早餐早就准备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我道了声谢,昨晚没吃晚餐,这会儿确实饿了。 第二卷,风雨兼程 汪家的秘密(一)   “不用客气,太太交待我多关照你”,春英端来一碗绿豆南瓜粥和豆瓣酱炒面,说这是老太太指定的早餐,大家都跟着她吃。   “老太太在家里很有威严吧?”我问。   “那当然了”,春英说,“家里的事,都是老太太说了算。”   “那太太呢?”我又问。   春英放低了音量,“太太啊,就是个受气包,谁都给她气受。不过她也真是好脾气,从不发火,我都觉得奇怪,她怎么那么能忍。”   我心下感叹,黄静阿姨“转正”了又如何,当受气包的日子,或许还不如她以前和阿珩在外居住那样自由自在。   “春英”,汪雯菲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外,“沈曼莉出去了吗?”   “是的,说是去开会了”,春英回应。   “开会?”汪雯菲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这可真是个好借口啊。”   汪雯菲似乎对沈曼莉怀有很深的敌意,我下意识的看向汪雯菲,她冷漠的掠了我一眼,继续发问,“她那件风衣还没找到吗?”   “好像没有,她说不要了”,春英回答。   汪雯菲又冷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小姐晚上回家吃饭吗?”春英在她身后问。   汪雯菲回过头来,“晚上要招待重要客户,爸爸和大哥也会参加。”   “二少爷呢?”春英问。   “他的事情,我可不关心”,汪雯菲冷言冷语,回身走两步,又甩下一句话,“今天一大早他就跟着爸爸出门了,那么喜欢表现的人,哪里会错过招待客户的好机会。”   汪雯菲那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噔噔”噪响渐去渐远。春英面露不满之色,“大少爷和小姐都看二少爷不顺眼,其实二少爷要比他们好上几百倍。”   我默默无语,原来阿珩是陪他的父亲工作去了,我心疼他睡眠严重不足还要工作,又听到春英为阿珩抱不平,心情逐渐沉重。为了缓解不良情绪,我换了一个话题,“刚才汪小姐说的风衣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昨天说起的婚纱秀举办那天,大少奶奶出门时穿的是一件白色风衣,名牌的,听说非常贵。但晚上回来时没见她穿,她说是接受采访时丢在杂志社了。小姐一直揪着这个不放”,春英神秘的笑了笑,报告大新闻似的低声说,“她这是嫉妒,女人的嫉妒心。”   “嫉妒什么?”我其实已猜到了几分,还是把播报新闻的机会留给春英。   春英也说得起劲,“我发现大少奶奶和那个潘总监,好像关系不太正常,就是那种男女关系,你懂吧。小姐喜欢潘总监,谁都看得出来,两个人当然就有矛盾了。”   “大少爷知道吗?”我脑海中浮现汪思贤那张没有温度的脸,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太太和别的男人有私情,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是他又不是傻子,总不会看不出来吧。他们夫妻俩也怪怪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春英夸张的长出了一口气,“我之前就跟你说了,这一家子都是妖魔鬼怪。”   春英八卦完干活去了,我一口气把绿豆南瓜粥和豆瓣酱炒面全都吃完,味道很好。我将两个空碗放回盘子上,端着盘子出房间,却不知厨房在哪里,只能随处乱转。   整个楼层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丁点儿人气,房间门都紧闭着,估计平时都闲置,有客人来了才入住。阿珩也不见踪影,酸楚划过我的心扉,昨晚那样温暖体贴的阿珩,如浮光掠影,稍一闪神便消逝无踪。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危机解除了,我没有怀孕,麻烦没有再度找上我。   我走近栏杆,不经意间向下探头,瞧见吴老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向大门走去,黄静阿姨跟在她的身后。老太太腿脚不利索,腰板却挺得笔直。黄静阿姨步态优雅,可那高贵的背影,在我看来是落寞而孤独的。   我转到楼梯口,春英正好从楼上下来。她接过我手里的盘子,“要不要上楼参观?”   “老太太不是不让吗”,我心里是很想上楼看看的,尤其希望参观阿珩的房间,感受一下他的气息。   春英说没关系的,老太太出去打麻将了,这一去要一整天,家里其他人也都不在。   上楼时,我提起方才见到黄静阿姨和老太太一同出门。春英告诉我,黄静在家就是供老太太差遣的,老太太性情乖张,明明可以让佣人做,她偏要儿媳妇亲力亲为,连到友人家打麻将也要求黄静阿姨陪同,在一旁伺候着。   我暗暗叹气,所谓豪门媳妇,境遇竟是如此。   春英带我到三楼四楼转了一圈,一边介绍说,吴老太和汪守成夫妇还有阿珩都住在三楼,汪思贤一家三口和汪雯菲住四楼。为了方便老太太,一家人的用餐地点也设在三楼。   每个楼层的格局都差不多,我瞧着并无新鲜感。春英要开始打扫卫生了,这么大的一栋楼房,住家的佣人只有她一个,因为老太太不喜欢和外人相处。春英主要负责一日三餐和三楼、四楼的打扫。其他地方的卫生工作以及花卉林木的打理由另一个钟点工完成。春英的工作量很大,不过大多时候只有吴老太和黄静阿姨在家吃午餐和晚餐,其他人在外头交际应酬,餐饭问题倒也容易解决。   春英掏出钥匙打开四楼的其中一个房间,好漂亮的卧室,挺拔向上的四柱床,有些欧洲文化的影子,整个空间色调沉稳、美艳,空间中的配画优雅并带有神秘的性感,体现了生活情趣。可让我吃惊的是,房间凌乱不堪,东西四处乱丢。被子皱得不成样,床单乱糟糟的。连衣帽间的门都没有关,好几件衣服裤子堆放在衣帽间入门处的椅子上,鞋子也是东一只西一只的。   见我皱眉,春英一努嘴,“这就是汪家千金小姐的房间,俗语说‘不怕火烧房子,就怕掉进粪坑’,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出门打扮得光鲜体面,家里的房间简直没法看。”   原来这是汪雯菲的房间。我了解到,汪守成有三个孩子,除了阿珩外,汪思贤和汪雯菲都是他和已离婚的前妻林彩媛所生,林彩媛已搬出汪家独自居住,一对儿女和母亲感情很好,经常去看望她,有时也会在她那儿小住。   “不怕火烧房子,就怕掉进粪坑”,这俗语形容汪雯菲还真是贴切,估计她每天出门前要花大量的时间在衣帽间内试装,却是连让衣服鞋子归位的那么一点功夫都不肯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衣帽间虽凌乱,仍是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可以参观一下那些衣服吗?”   “可以,你随便看吧,”春英埋着头收拾床铺,“反正衣帽间本来就很乱。”   我走进衣帽间,又是吃了一惊。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时装店,漆了白漆的木地板中,镶嵌了金叶图案。华丽的大衣橱,满眼都是各种时装、晚礼服、名牌包和高跟鞋。连睡衣都有一大排,都是名贵的真丝睡衣。什么叫有钱人,看汪雯菲的衣帽间就知道了。   最让我惊艳的是款式各异的晚礼服,有黑色鱼尾晚礼服,紫色抹胸晚礼服,紫罗兰色前短后长的小拖尾晚礼服等等,其中以黑色居多,看来汪雯菲偏爱黑色晚礼服,给人冷艳、神秘、高贵的感觉,同时尽显女人性感本色。同样的色系但样式多变,或加以明亮的装饰,比如裙摆上的镂空蕾丝,面料上暗花的点缀。   我的手轻抚过那些高档的面料,华美的服饰,幻化作我心底优雅的梦之云裳。蓦然间,几张报纸掉落下来,我弯腰拾起,目光触及报纸版面的那一刹那,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那白纸黑字呈现的,是妈妈发生车祸的新闻,时间、地点、人物全部吻合,还有车祸现场的图片。   我再翻看其他的报纸,版面上都有同样的车祸报道,看样子汪雯菲收集了好几份同城报纸,关注的都是有关同一起车祸的新闻,并且把报纸藏在了隐秘的地方。她和车祸铁定脱不了关系,即便不是她开的车,也必定是肇事逃逸的帮凶!怒火把我整个人都燃烧起来,我用手指抓紧衣橱的边沿,竭力控制自己沸腾的怒火。   “鄢小姐”,春英在外头喊我。   我惊醒过来,赶紧将报纸塞回去,快步出了衣帽间。   “我要整理衣帽间了”,春英说,你可以到楼下花园里转转,或者回房间休息。   我沿着楼梯下到二楼,血液一路在体内喧嚣奔腾,我一定要让肇事者付出代价,但是该怎么做,我拿不定主意。踌躇半晌,我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取出手机拨打了苗宁的电话。   “有查到什么吗?”电话一接通,苗宁就迫切关注进展。   我把大致情况和苗宁说了,“要不,先诈她一下?”   “你打算怎么诈?”苗宁问。   “我打听到汪雯菲的手机号码,给你发短信,等她在家的时候,我通知你,你给她打电话吓唬一下,试试她什么反应。”   苗宁说这个方法可行,她等我的消息。   颜灼灼说:   8点还有一更。很抱歉的告诉大家,下一章要上架了,这是网站的规定。感谢亲们一路至今的陪伴,也希望你们能够继续关注阿珩和葶葶的故事,体验书中的爱恨情仇。后面的情节保证更加精彩,灼灼是个善良的作者,所以结局,你们懂的。点击网页右上角的“充值”就可以充值获得磨铁币订阅后面的VIP章节。如果不想充值就积极写评论吧,最好是千字长评,我会根据评论的字数和质量打赏磨铁币。读者群号 262939192,磨铁ID 汪家的秘密(二)   作者:颜灼灼 发布时间:2014-02-24 08:00 字数:3023   我挂断电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觉得室内闷得慌,我打开窗户透气,俯视花园里随风摇曳的玫瑰花,陷入一种忧伤、烦躁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我决定再到花园里走走,打开房门,走下楼梯,迎面碰见春英抱着承钧上楼来。   我见承钧缩在春英怀里,小脸红彤彤的,无精打采,“承钧怎么啦?”   “到同学家玩,本来要在那里吃午饭的,但是突然觉得不舒服,同学的妈妈把他送回来了”,春英念叨着,“打她妈妈的手机也不接,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跟着春英上三楼,看着她把承钧抱到卧室的床上,脱去他的外衣裤,让他躺下盖好被子。承钧低声呻吟着,很难受的样子。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他好像在发烧!”   春英赶紧找来一个红外线额温枪,一试温度,就响起“滴滴滴”的报警声,高烧39度!  春英慌了,“我是干粗活的,不懂得照顾孩子,这可怎么办。”   “你别着急”,我安慰她,“我是学护理的,而且我弟弟也经常发高烧,这方面我还算有经验。”   “真的吗?”春英显然对我不放心,“我还是给老爷打个电话,让他请家庭医生过来瞧瞧。”   “好,但是家庭医生来之前,请你相信我吧”,我掀开春英盖在承钧身上的被子,换上了较薄的毛毯,“被子不要盖得太厚,会影响散热,让体温升得更高。”   我观察承钧的面色,只是潮红,没有暗淡、发黄等症状,病情应该不是很严重。我不敢随便让孩子吃药,只能先物理降温,让春英端盆温水,拿两块毛巾过来,她照做了,我用温水浸泡过毛巾,一条用于给承钧擦拭四肢和前胸后背,另一条折叠起来敷在他的额头上,待捂热了再换过,如此反复。   孩子发烧时要多喝水,可是温开水送到嘴边,承钧怎么也不肯喝下。我问他要不要喝果汁,他点点头。于是我问春英能不能弄到鲜榨果汁,最好是西瓜汁这样清热解暑的,要用吸管喂。春英说家里正好有西瓜,马上现榨。   春英榨果汁去了,我守着承钧,继续给他物理降温。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进了房间。我起初以为是春英回来了,但是听那脚步声格外沉重,不像是春英。我奇怪的回过头,不禁吓了一跳。一个男人站在我的身后,西装革履,头发花白,一对锐利无比的眸子,放射出两道寒光,充满了慑人的力量。尤其这对眸子嵌在一张方正、严肃的脸上,显得有点凶恶。   我站起身来,猜测着这个男人的身份,他看起来似乎不太像医生。   他并未理会我,走到床边坐下,开口喊“钧钧”,那温和的语调与他的外表很不相符。   “爷……爷”,承钧声音低弱。   我心头突的一跳,这位老人是汪家的一家之主汪守成无疑了。他伸手抚摸着承钧的脸蛋,脸上关爱横溢。我不由得有些感动,这个鼎鼎大名的简·爱品牌创始人,横跨商界和时尚界的风云人物,在面对自己的小孙子时,只是一个慈祥的爷爷,和蔼的老人。   “春英去哪里了?”汪守成转过头来,严肃的盯着我问。   我忙解释说:“承钧要喝果汁,春英去榨西瓜汁了。发烧是可以喝鲜榨果汁的,您不用担心。”   汪守成没有说话,依旧盯着我看,我心慌慌的避过他的目光,走向床头,取下承钧额头上的毛巾,放进脸盆内清洗过,拧干,再敷上他的额头。   恰好春英回来了,她把西瓜汁倒入一个带有吸管的水瓶。春英看到汪守成也颇为吃惊,“老爷,您自己回来啦。”   “钧钧生病,我当然要赶回来看看”,汪守成的声音是严厉而带着权威性的,“张医生今天有事去了郊区,赶过来需要一段时间。”   “给我吧”,我从春英手里接过水瓶,半跪在床前,喂承钧喝西瓜汁。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我一边用纸巾试去他嘴角溢出的汁液。以前小宝发烧的时候不喜欢喝白开水,我也是这样喂他喝鲜榨果汁。   春英和汪守成都没有作声,我知道他们都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但我已完全进入照顾孩子的状态,不再心慌了。   承钧把果汁全喝完了,我又用额温枪试了试他的额温,37度,温度降下来了。承钧不再躁动呻吟,我隔着毛毯轻轻拍抚他的身体,他很快安静的睡着了。我给他换盖好薄被,直起腰来,暗松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你年纪这么轻,却好像很有经验”,汪守成在我身后感慨。   我转头对他微微一笑,“我有个弟弟,小承钧两岁,他发烧的时候,我会一整夜的照顾他。”   春英在一旁说:“鄢小姐还是学护理专业的呢。”   汪守成的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好护士。”而后他微侧着头,斜睨着我,只一忽儿,他眼底忽然掠过了一抹了然的光芒,“你就是黄静带来的那个女孩吧,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对了,那天婚纱秀,和阿珩搭档的模特儿是你吗?”   我的心里翻波滚浪,连嘴唇都微微颤抖,我深吸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回答:“是的。我在学校兼职当模特,给简·爱走过秀,也拍过平面广告。”   汪守成的面色愈发的和悦,“原来你和简·爱还有些渊源,这个黄静倒没和我说起过。”   我勉强笑笑,“我们该出去了,不要影响承钧休息。”   汪守成当先向门外行去,我和春英走在后头,我发现汪守成走路步伐迟滞而缓慢,和以前妈妈走路的姿势很相似。“你是不是膝关节有毛病?”我问得直截了当。   汪守成投向我的眼光显得锐利与尖刻,“你连这个也有经验?”   “我妈妈生前右腿膝关节老化,到医院拍片的结果是膝关节退行性变,好像跟你有点像”,我悲哀的想着,妈妈如果不是腿脚不便,车子冲过来的时候,或许她能够快速避开,躲过一劫。   汪守成弯下腰,右手握拳敲了敲自己右腿的膝盖,微微叹气,“我也是右膝关节退行性变,医生说治不好,只能换骨头。可我那么忙,哪里有时间动手术。”   “可以去医院打玻璃酸钠注射液,还有服用进口的氨糖”,我好心建议。   春英插进话来,“老爷什么方法没试过,什么保健品没吃过,就是没法根治。”   我一阵尴尬,人家是富豪,还有家庭医生,哪里用得着我在这儿多嘴。可是当我的眼光接触到了汪守成的,我有片刻的恍惚与迷茫,因为,他方才锐利尖刻的眼光中,竟有某种十分温柔的东西,“谢谢你啊,难得有外人这么关心我。”   外人?我在心中凄楚地哀号,汪老爷子,我不是外人,我的儿子可是你的亲孙子啊。可是,我能够流露出来的,只有虚假的笑意。   家庭医生张医生赶到了,他给承钧检查后说是着凉引起的感冒发烧,基本已经退烧,他开了点药,特别交代这种天气要注意给孩子添减衣服,预防感冒。   我见汪守成的脸色不大好看,悄悄问春英:“承钧的父母都这么忙,平常是谁在照顾他?”   “承钧是他的奶奶,就是老爷的前妻一手带大的,离婚后就没有人专门照顾承钧,现在的太太也挺疼爱承钧,但老太太不准她接近孩子,说她靠不住”,春英的语气有些无奈。   汪守成见承钧已无大碍,放心出门去了,临走前好言请我继续帮忙照看承钧,这让我有点受惊了,自然是点头应允。   傍晚时,吴老太和黄静阿姨回来了,吴老太进房间看望承钧时,我正在喂承钧喝粥。承钧很乖巧的喊了一声“阿太”,吴老太手里的拐杖有节奏的敲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移步至床头,俯下身去,对曾孙关怀的问长问短,看着一老一少亲密互动,我又忆起与妈妈共同抚养小宝的那些时光,一颗心剧烈的抽搐疼痛起来。   吴老太待的时间不长,离去时依旧冷漠的看了我两眼。但是到了晚餐时间,春英告诉我,老太太请我过去一起用餐。她说老太太一定是听说我费心照顾承钧,想表示一下感谢。   即便我对那个老太太心怀畏惧,也不能不领情,硬着头皮去了。   餐厅在三楼的走廊尽头,古典的水晶吊灯,欧式壁炉,西洋挂画,波斯风地毯,进口泰国镂空雕花挂饰、格栅的巧妙的隔离、别致的镂空椅背,整个餐厅奢华而绚丽。   晚餐很清淡,米粥、鲜玉米、豆类、素馅包子、小菜、水果拼盘,肯定又是适合老太太的口味。   黄静阿姨亲自为老太太盛了一碗米粥,之后又进了厨房。我没好意思闲着,赶紧自己去盛粥,顺便利用这个机会,向黄静阿姨要了汪雯菲的手机号码。   颜灼灼说:   上架第一天,为感谢大家的支持三更,中午12点还有一更。顺求推荐票,如果喜欢灼灼的文,就点点封面图片下方的“推荐票”吧,谢谢啦。 汪家的秘密(三)   大家都围着餐桌坐下后,我很意外的看到,汪雯菲走进了餐厅,她居然回家吃晚餐。汪雯菲看到我,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不屑的抽动嘴角。   “很久没见你回家吃过饭了,今天是怎么啦”,吴老太面对自己的孙女,也是那样威仪湛湛。   汪雯菲不满的冷哼,“爸爸说陪客户用不着这么多人,把我打发回来了。”   吴老太不以为然,“生意场上的事情,女人还是少掺和,学会做一个贤妻良母才是最重要的。”   汪雯菲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咯咯笑起来,“奶奶,您这老古董思想,已经不适应现在的时代,该进博物馆了。”   吴老太把脸一沉,“还说我老古董,看看你自己,年龄都这么大了,还不嫁人,想当老姑婆吗。”   我心中暗笑,汪雯菲今年33岁,的确是大龄剩女了。   “我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为什么非得嫁人”,汪雯菲脸色阴寒,针锋相对,“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看,我汪雯菲的能力,绝对不输给男人。”她傲然挺直背脊,并不坐下,转而打量起餐桌上的菜肴,“这么素淡的菜,怎么咽得下去呀。”   吴老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盘都轻微晃动,“咽不下去就不要吃,还轮不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汪雯菲抬高下巴,一言不发的走出了餐厅。外面很快传来她高八度的喊声,“春英,去另外给我炒几个菜,要合我的口味才行……”   我暗暗咋舌,这位大小姐实在难伺候,难怪春英对她很不满。偷眼瞧着身边的黄静阿姨,她正慢悠悠的喝着粥,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再看吴老太,紧绷着脸,握着汤匙的手因发怒而颤抖,显然对孙女的挑衅极度怨愤。   我埋头喝粥,一声都不敢吭,和这位严厉的老太太相处本就压力很大,她又在气头上,我更要小心谨慎了。   直到我喝完一碗粥了,还听不到吴老太吐一个字,四周静得出奇,只有餐具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一顿清粥小菜,吃得我浑身不对劲。   “你是学医的?”吴老太突然出声,让我冷不丁颤抖了一下。   我礼貌回应,“我学的是高级护理专业。”   吴老太那两道明显是纹秀过的眉毛微微皱拢,“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学这种专业,以后干伺候人的活儿?”   这问话带着尖酸讥评,我的眉头也不由自主地蹙紧,“我不认为伺候人是可耻的,只要自身品德高尚,做什么职业都是高尚的,更何况护士还被称作‘白衣天使’”   吴老太打鼻孔里哼了一哼,却不反驳。餐厅内恢复了寂静。汪雯菲回来了,在餐椅上坐下,慵懒的往椅背上一靠,嘴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让春英炒了几道好菜,你们要不要一起尝尝?”   她这话完全是针对黄静阿姨和我的,黄静阿姨淡然微笑,“我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妤葶也是吧?”   “嗯”,我忙点头认同。   汪雯菲低嗤一声,满脸的不屑。   吴老太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面无表情的嚼着素馅包子。餐厅内的气氛愈发的诡异。   我默默地啃着玉米,无意中瞥见汪雯菲搁在餐桌上的手机,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试探汪雯菲的机会,于是借口上洗手间,躲进洗手间给苗宁打了电话。   回到餐厅后,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啃玉米。过了一会儿,汪雯菲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拿起手机接听。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色变了。   “你说什么?”汪雯菲的声音不同寻常的低哑,她一面警惕环顾在场的其他人,一面震动的从椅子上跳起来,疾步出了餐厅。   我僵坐着,全身紧绷。按照我和苗宁事先的约定,她会用公用电话和汪雯菲通话,单刀直入的质问“在环海道上开车撞死人的是你吧”。   我不知道苗宁能否自如应对,但从刚才汪雯菲的表现来看,效果已经达到了,所谓做贼心虚便是如此。   “葶葶,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黄静阿姨小声提醒我。   我倏然清醒,目光与黄静阿姨的相抵,她的眼光很柔和,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我渐渐松懈下来,心跳速度也趋于平缓。   过了许久,汪雯菲还没有回来。吴老太已经用完餐,起身拄着拐杖向门外走去。黄静阿姨也说吃饱了,要去陪老太太。她刻意扶着我的肩膀起身,手压在我的肩膀上,那动作蕴含了担忧和关怀。我的眼眶湿润了,黄静阿姨,她比五年前苍老憔悴了不少,她的艰辛,她的温柔和关爱,都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春英端着菜肴进来,却不见汪雯菲,“人呢?”   “出去接电话了”,我匆忙起身离开,不让春英看到我眼角的泪痕。   我脚步匆匆,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汪雯菲。她的脸色阴沉沉的,看都不看我一眼,气势汹汹地伸手将我一推,大步向前走去,高跟鞋把地面踩得咚咚作响。   我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刚站稳,我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我猜想是苗宁打来的,果然取出一瞧,显示屏上闪烁着“苗宁”二字,她是个急性子,等不及要向我汇报了。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苗宁问我。   “稍等一会儿”,我迅速回到二楼房间,将房门关闭,“现在可以说了。”   苗宁将方才她与汪雯菲通话的情况向我详细报告。苗宁告诉我,她按原定计划,一拨通电话就直指汪雯菲是开车撞人的凶手,汪雯菲显得很紧张,但矢口否认。苗宁继续追问,婚纱秀举办的那天傍晚6点左右,她人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情,还恐吓她快点去自首,否则要把证据公开。汪雯菲只是不停的反问“你到底是谁”,其他什么也不肯说。后来苗宁就把电话给挂了。   “那女人还真是沉得住气,害怕归害怕,但什么也诈不出来,我还准备了录音笔呢”,苗宁有些懊恼,“不过起码能证明那个女人知道真相,否则她不会那么紧张,你多盯着她,没准她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佩服苗宁的胆量,如果打电话的是我,也许我会紧张发抖。   既然汪雯菲出现在车祸现场,那么那个目击者看到的开车的男人,必是汪思贤无疑了,汪雯菲应该会找汪思贤商量这件事情。只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春英并未发现汪雯菲的车子有痕迹,从春英的言行来看,她不大可能会包庇汪雯菲。再说保险杠因撞人损毁后,不是应该赶紧去维修,或者想其他方法补救吗?这样一路开回家,目标似乎太大了。   我想得头痛。大概是照顾承钧太过劳累,小腹的疼痛再度加剧,液体不断涌出。沾了血迹的床单已经换过了,我洗过澡,躺到床上休息,我拉过毛毯裹住身体,把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   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我躺在那儿,抓不住一丝一毫具体的东西。思想和昏暗的光线缠绕在一起,是一片模糊的苍茫。我呆呆的,静静的,深深的出着神,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好像又做梦了,梦里尽是纷杂的面孔和揪心的遭遇,梦中的我一直在哭喊挣扎,有泪水滑下我的面颊,热热的、湿湿的。   迷糊中,似乎有一只温暖的手在为我轻拭腮边的泪水。我那紊乱的思想逐渐汇拢,睁开眼睛,闯入视线的是阿珩的脸,他的手触摸着我湿漉漉的脸庞,眼里有令人心碎的柔情。我坐起身来,他修长的手指滑过我的眉眼,不舍的停留着。有两抹雾气在我的眼中凝聚,化作两滴泪珠,滚落在他的手背上。   然后,一下子,我觉得自己被拥进一个宽阔的、温暖的、熟悉的怀抱里去了。有片刻的时光静止,我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我们就这样紧紧的依偎着,紧紧的搂抱着,室内很安静,可以听到我们彼此的呼吸声,彼此的心跳声。   好久好久,我才轻轻的推开他。他呆呆的望着我,竟出起神来了。   “你怎么能随便闯进来”,我这时才想起要责问。   他面容尴尬,“我……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没有把门反锁,我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抬起眼睛来看他。   他的眼光变得深沉而严肃,“晚上我和爸爸、大哥一起陪客户吃饭,刚回来,姐姐就把大哥拉走了,她好像一直在等着大哥回来。我看到他们鬼鬼祟祟的进了大哥的书房,就动用了窃听器。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包,打开来,取出笔记本电脑,开机,“我给你听一段录音。”   我好奇地盯着屏幕,等待电脑完成启动。阿珩似是骤然想起什么,飞身想将显示屏挡住。但是来不及了,随着开机画面的显示,我见到自己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上。照片上的我穿着蓝黑色的校服外套,手里捧着书本,微侧着脸,长发有些凌乱的在风中飘拂,背景是大学图书馆外的广场。 汪家的秘密(四)   我可以肯定,那照片一定是在与阿珩重逢之前拍的,因为那之后天气变暖了,我没有再穿过那件校服外套。而且那照片明显是偷拍的,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照片?   我满腹狐疑的瞅着阿珩,等待他的解释。   他咳了一声,“是我找人偷拍的,在我回国之前,因为……很想知道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装作不认识我?”我内心五味杂陈。   “难以面对”,他挣扎的说出简短的四个字,却概括得很恰当。我能理解他内心的纠结、矛盾和挣扎,我不怨他,只叹命运弄人。   “听录音吧”,他不想纠缠于这个只会让彼此难过和难堪的话题。   我点点头,被动的看着他。   他叹息着俯下身,打开文件夹,播放其中一个音频,汪思贤和汪雯菲的对话声传了出来:   汪思贤:怎么啦?   汪雯菲:刚才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那天在环海道上发生的肇事逃逸,被人看到了。一个女人打恐吓电话给我。这件事要是被媒体知道,对简·爱就……   汪思贤: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一旦传扬出去,对我们都有影响,我们首先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汪雯菲:都是那个贱人惹的祸!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纵容她,不拿出点颜色给她瞧瞧。   汪思贤:不用着急,现在还要靠她当活广告,等没有了利用价值,我自然会收拾她!   录音播放结束了,我完全可以凭内容判断,汪思贤和汪雯菲都和车祸脱不了干系,但是,他们并没有直接承认自己是肇事者,而且汪雯菲说的“都是那个贱人惹的祸”,是什么意思?   阿珩和我有同样的疑惑,“我也暗中调查过,我姐姐的车子,确实没有送修过。她说的贱人,应该是指我大嫂沈曼莉,她和我姐姐有过节。”   “是为了那个潘维伦吧”,我说。   “你知道?”他有些惊讶。   “我跟春英打听来的”,我如实告诉他。   他深深地点了点头,“我大嫂和潘总监有婚外情,虽然我不赞成这种违背道德的做法,但我愿意理解她。当初我大哥是用了手段才得到她,我大哥一点都不爱她,只是看中了她在时尚圈的名气和地位,还有成为国际名模的潜力,可以利用她来提升简·爱品牌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有了大嫂的协助,他在集团的地位自然也会大大提升。”   难怪汪雯菲暗讽沈曼莉是简·爱集团的花瓶广告,在她和汪思贤的心目中,沈曼莉只有活广告的用途。   “结婚十多年,大嫂一直很不快乐,她需要在外头寻求安慰”,阿珩继续往下说,“我跟你说过,我大嫂和我是同一类人,我们有共同语言。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屈服于现实,迷失了自我。”   我无奈叹气,“为什么说是你大嫂惹的祸,她和车祸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他短促的说,“我希望与她无关,但如果真的有什么关系,我会站在你这边。”   我注视着他,心湖有波澜泛起。沈曼莉的那件白色风衣就在这时闯入我的记忆,春英说过的,婚纱秀举办那天,沈曼莉出门时穿着一件昂贵的名牌风衣,晚上回家时风衣却不见了,汪雯菲一直揪着那件风衣的事不放。沈曼莉的说法是,风衣在接受采访时丢在杂志社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取回来?是风衣丢失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果只是单纯的丢了,汪雯菲应该不是这样的态度。   直觉告诉我,那件风衣,隐藏着某种秘密。   “婚纱秀举办那天,你大嫂是不是接受一家杂志社的采访?”我询问阿珩。   “是的”,阿珩很快回答,“那天婚纱秀一结束,她就离开了,没有参加后面的酒会,说是和《尚城》杂志约好做人物专访。   “她走的时候,有穿那件白色风衣吗?”我又问。   阿珩很肯定地说有,“她那件风衣我印象很深,之前有听她手下的几个年轻人议论过,是世界著名奢侈品品牌巴宝莉Burberry,她到美国参加活动时买的,价格差不多两万元人民币。”   这样昂贵的奢侈品,沈曼莉决不可能轻易丢失。“我想去那家杂志社打听一下关于风衣的下落,你能帮我吗?”阿珩说会站在我这一边,我相信他的话。   “好”,他爽快的答应了,“那家杂志社的采访部主任我认识,现在太晚了,我明天一早就联系。”   我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终是又咽了回去,太见外。   他伸手为我拢了拢散乱的长发,“早点休息,明早联系好后我会通知你。”   我也累了,缩回床上。然后,有个念头电光般在我脑子里闪现,并直接经由我的口说了出来,“为什么你会有窃听器?你是不是早就在你大哥的书房里安装了窃听器?”   他的沉默让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一股寒意爬上了我的背脊,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窃听总归是不正当的手段。   他默默不语,只是扶我躺下,为我盖上毛毯。他那对柔和的眼睛变得沉郁了,眼光也从我的脸上移到地上,地上有他的影子,黑沉而暗淡,“这是我的秘密,本来不该告诉你的,但是……我不能对你透露太多,希望你能理解,我相信你能够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你放心……我……”,我期期艾艾的,“我……口风很紧。”我心里浪潮激荡,连孩子这样的天大秘密我都能够严守了,其他秘密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把我脖子两边的毛毯掖了掖,低声的说:“睡吧,晚安。”   “晚安”,我轻声应着。   他缓慢的转过身去,又回望了我一眼,大步走向房门,开门而出。房门关上的砰然轻响荡在我的心头,久久难以消散。   翌日中午,阿珩带着我去了《尚城》杂志社,采访部主任名叫郑枫红,是个戴眼镜的女青年,很有知识分子气质,她很客气地接待了我们。   在会客室落座后,阿珩直接说明了上门的缘由,“我大嫂丢了一件白色的巴宝莉风衣,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到杂志社接受采访时落在这里。   “是哪一天?”郑枫红问。   阿珩说了婚纱秀举办的日期,4月20日。   “稍等一下”,郑枫红到办公室取来一本记事本,翻看了一阵。“不对呀”,她疑惑的说,“4月20号下午原定6点的采访临时取消,后来改到4月21号上午进行的。她丢失风衣,是20号还是21号?”   “20号”,我抢先回答,春英说得很清楚,沈曼莉的白色风衣是婚纱秀举办的那天不见的。   “如果是20号,就和我们杂志社没有关系了,20号那天,我也去观看了婚纱秀,结束后,蔓莉原本搭我的车要到杂志社的,但是车子开出不远后,她接到一个电话,之后立即说有急事,让我停车,她要在路边等人来接。那天她并没有来杂志社”,郑枫红的面部表情放松了,她肯定知晓巴宝莉风衣的价值,自然担心和杂志社扯上关系。   “潘维伦,以前是在你们杂志社工作吧?”阿珩换了个话题。   郑枫红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维伦以前是我们杂志社的副社长,非常优秀的青年才俊,前两年跳槽去了简·爱集团。”   阿珩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那天在婚纱秀现场,我看到你们聊得很开心。”   “我和维伦是老同事了,他这人不爱说话,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和熟悉的人在一起时,才会说笑几句。不过也难怪,他那样的不如意……”郑枫红停顿住,没有再往下说。   “我听说过他和我大嫂的故事,是大嫂亲口告诉我的”,阿珩淡淡一笑,“我和大哥的感情一向不太好,和大嫂倒是更像一家人的感觉。”   郑枫红一脸了然的表情,她对汪家的事情想必很清楚,“蔓莉和我也是老相识。汪思贤是个很难相处的人,蔓莉嫁给他,日子一定不好过。何苦呢,蔓莉和维伦原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情侣,可蔓莉一心想攀高枝,她自己倒是出人头地,却把维伦害惨了,维伦直到现在还是单身。”   “豪门媳妇哪里那么好当,蔓莉和从前相比可是苍老太多了,以前那叫一个娇嫩水灵,现在浓妆艳抹也掩盖不住她的憔悴。维伦那个痴情的傻子,心疼了”,郑枫红叹了口气,“其实那天,蔓莉就是接到维伦的电话后才改变采访时间,他们应该是有约会。我原本不想说的,不过既然你知道他们的事情,也就无所谓了。蔓莉的那件风衣,确实和我们杂志社无关,恐怕是约会的时候,丢到什么地方了吧。”   “你还记得那天我大嫂下车的地点吗?”阿珩问。   郑枫红说是在海边的书法广场前面,刻有“书法广场”四个大字的大石头就矗立在环海道旁,非常醒目,所以她印象很深。 汪家的秘密(五)   从杂志社出来后,我和阿珩一路默然无语。上车后,阿珩在发动车子的同时说出了一个决定,“我们到环海道去,把那天他们的路线重走一遍。”   路上阿珩告诉我,那天婚纱秀结束后,他回到房间时曾拉开窗帘向楼下望去,正好瞧见潘维伦脚步匆匆地走向停车场,当时他下意识地低头看手表,刚过5点。“潘维伦开的也是一辆白色轿车,是速腾。”   凌乱的思绪在我脑中交错,潘维伦、沈曼莉、白色速腾……支离破碎的影像缠绕着,我的脑子被扯得生疼。一直认定肇事车辆的车主是汪雯菲,如今却凭空杀出了潘维伦和沈曼莉。   “你大嫂不开车吗?”我的声音显得虚弱而无力。   “她刚拿到驾照,还没有买车”,阿珩握住我的手,给我温暖和力量,“只要我们从那天举办婚纱秀的酒店出发,沿着环海道行至书法广场,再到达车祸发生的地点,就可以依照时间,推算出那天潘维伦和我大嫂有没有可能经过那个地段。”   我昏沉无力的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玻璃上映出我忧愁的脸。   阿珩沿着既定的路线行驶,我负责计算时间。从酒店到书法广场不到15分钟,和郑枫红所说的车子开出不远相符合。而从书法广场到车祸发生地花费了半个小时。胖警察说妈妈被车子撞到是在6点左右,潘维伦5点出头开车从酒店出发,行经书法广场接沈曼莉上车,如果他们一直沿着环海道行走,经过车祸发生地段是在5点45分左右,但这当中会存在一些车速上的误差,因此潘维伦的白色速腾完全有可能是肇事车辆。   但是,如果妈妈是被潘维伦驾车撞伤的,为什么目击者指认的是汪雯菲的白色宝马?沈曼莉的白色风衣,又和车祸有什么关系?   “要下车吗?”阿珩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又缓缓移动,轻柔的落上我的披肩长发。   我的心抽痛着,“要”字刚出口,脸上已濡湿了。   阿珩将车子停放在海边的停车路段。他下车,绕到另一头为我打开车门,向我伸出了手。   我稍稍迟疑,很缓慢的将手交给了他。这种时候,我迫切的需要依靠,我借着他的力,一步步走到妈妈被撞倒的地点,刻骨的伤痛,仍在心头,触景伤情,依旧痛彻心肺。   我蹲下身来,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崩溃的哭泣起来。但马上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我抬起头往人行道看了一眼,假期海边游人很多,已经有不少人好奇张望了。我迅速的用手捂住了嘴,于是,我的哭声变成了抽泣,断断续续,忽响忽轻。   身子因为过于的抑制以至于颤抖着,阿珩搀我起身,我抬起脸看他,他的目光哀伤,语气真挚,“在我出国之前,一定想办法揪出真凶,还你妈妈一个公道。”   我沉重点头,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他为我拭去颊上的泪痕,手扶在我的腰间,“我们去看看大海。”   我们走过长长的木栈道,到了游人罕至的去处,那里的海边没有沙滩,只有大片岩石嵯峨耸立,高接入云。我仰首看天,今天没有阳光,灰蒙蒙的天像一张大网,混混沌沌的,将大海、岩石,连同我和阿珩笼罩在里面。   我用手拢起被海风任意吹拂的乱发,脸上的泪水已风干,酸涩的眼睛定格在一块突起的峭壁上,峭壁的石缝里开着一朵小花,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采撷,阿珩竟也同时伸出手去,我们的手在到达花朵之前相遇,他握住我的手,一起采摘了那朵小花,与此同时微一用力,我的身子倒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头俯了下来,找寻到我的嘴唇。我失去了思想能力,被动的、迷乱的承接着他的吻,然后,睁开眼睛,我看到的是被我们两只手所揉碎的粉红色小花,纷纷乱乱的飘坠在地下。再抬起头,他的眼睛热烈而深邃的望着我。   我心中委屈,鼻子里一酸,眼泪又要夺眶而出。我迅速的把眼光调开,海浪拍击着脚下的岩石,涌上来又落下去,翻滚着卷起数不清的白色泡沫。茫茫云天,无尽止的延伸,和广漠无垠的海面相吻合。   阿珩的叹息声随风入耳,我回过头,迷惘的笑笑。   “我喜欢看到你笑”,他搜寻的目光直入我的眼底,“可我知道,你的笑都是无可奈何的。”   我拉长声音“噢”了一声,沿着岩石的岸边向前走,他走在我的身边。风吹起了我的长发,拂在他的脸上。   我在一块岩石前停住,站了上去。我迎着风,竭尽目力之所及,望着海天遥接的地方,幽幽的说:“一个无可奈何的生活着的人,笑容自然也是无可奈何的。”   收回眼光,我又对他微微一笑,“该回去了,你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目注我好一会儿才短促的说:“走吧。”   回到汪家别墅时,客厅里传出欢笑声,像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谈笑,其中哈哈大笑的像是吴老太,我颇感纳闷,那个刻板严肃的老太太,怎么也会有如此开怀的时候。   我跟在阿珩身后走进客厅,竟是芳姨和周煜来了,芳姨和吴老太挤在一张沙发上,聊得正欢,周煜坐在另一旁,笑望着她们。   笑声在我们进入客厅后中断。吴老太敛了笑容,锐利的目光依次扫过阿珩和我的脸,“你们一起出去了?”   “我让阿珩陪妤葶出去散散心”,黄静阿姨及时从楼梯上下来,替我们解释。   吴老太神色一凛,芳姨对我微笑了一下,说:“琴姑,这位鄢小姐的父亲是滨城大学考古系教授、著名考古学家鄢佑泽,他是阿煜的恩师。”   “阿煜的恩师?”吴老太的语调立即放柔了,“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鄢教授我知道,是考古界的权威,以前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关于他的消息,每次有重大考古发掘或者文物发现什么的,都少不了他。可惜啊,天妒英才。”   吴老太的话触及了我的痛楚,我喉咙哽哽的,眼睛湿漉漉的。   “鄢小姐的妈妈也是个很好的人,阿煜和她一直保持来往,没想到……”芳姨怅然一叹,对我伸出手,“过来,孩子。”   我眨了眨泪水迷蒙的眼睛,脚步沉重的移动到芳姨面前。芳姨拉住我的手,安慰的拍了拍,“阿煜已经和墓园管理处沟通好了,等上班后他带你去办手续,再选个日子合葬就行了。”   我一转头,接触到周煜的目光,那是同情、友好而又鼓励的目光。“谢谢你”,我咽着泪说。   “应该的”,周煜眼光温柔的注视着我。   吴老太幽渺的叹息声飘传耳际,“等我死了,也要和汪源合葬在一起,他已经等了我几十年。”   大厅内有短暂的几秒钟的沉寂,空气仿佛有点莫名其妙的滞重。然后,吴老太空洞的开口,“瞧我,又说这些干什么。吃晚饭的时间到了,大家都到餐厅去吧。”   我站在原地未动,吴老太说的“大家”,应该不包括我吧。   “走吧,愣着干什么”,吴老太停下脚步看我,“我可是把阿煜当孙子一样疼爱的,你爸爸是他的恩师,你在我们家也别见外了。”   第一次听到吴老太如此温和的语气,我无措的望了她好几秒,才想起要迈开脚步。   因为芳姨和周煜的到来,吴老太特意让春英炒了好几道菜,晚餐难得的丰盛。吴老太的心情也不错,不时和芳姨还有周煜说笑几句,老太太待远房亲戚倒比自家人要亲和许多。   阿珩坐在我的对面,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位置,方便“观察”我。一顿饭,他从头到尾未发一言,我虽刻意不去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很少离开过我的脸。   黄静阿姨就坐在我身边,阿珩的举动她不会察觉不到,我不免疑惑,阿珩这样不避嫌,就不怕他妈妈知道我们的关系并不单纯吗?又或许,黄静阿姨其实早就知道了,可如果这样,她不是应该阻止我们接近吗,为什么还同意阿珩帮我?   我心不在焉的吃完小半碗米饭,几乎没怎么夹菜。   “是菜不合胃口吗?”吴老太忽然发问,唬得我差点丢了筷子。   “不是不是,我……”我胡乱解释着,“我晚上一向吃很少……为了减肥。”   吴老太皱眉,“都这么瘦了,还要减肥吗。”   “妤葶兼职当模特儿,所以要保持模特儿身材,那种身材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您老欣赏不来”,周煜冲我眨眨眼,“其实吃米饭更容易胖,我听模特圈的人说过,模特儿为了保持身材,经常吃一块牛排当晚餐,既能保证热量,又不会长肉。”   “哦”,我表现得很受用,“以后我也尝试一下这个方法。”   吴老太低哼,“好好的大学生,当什么模特儿,我看过时装秀,衣服骚,模特儿也骚,骚到骨子里。”   我的脸上凉一阵热一阵,老太太的话让我抬不起头来。 肇事真相(一)   “奶奶,那是你的偏见,如果没有那些你认为骚到骨子里的模特儿,谁来为我们的品牌服装展示代言。我接触过不少高贵、优雅有内涵的模特儿,和‘骚’字一点都不沾边”,一直未吭声的阿珩出言反驳。   吴老太又哼了一声,缺乏血色的脸庞显得严肃和冷漠。   “应该这么说,大部分模特儿确实是骚到骨子里的,但妤葶肯定不是,她就是阿珩说的那种高贵、优雅有内涵的类型”,周煜话说得圆滑,两头不得罪。   吴老太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也不再理会我,继续吃饭。   我也夹了几筷子菜,勉强吃了几口。   过了一会儿,吴老太说吃饱了,黄静阿姨和芳姨也先后起身,吴老太说有芳姨陪着就行了。终于不用和老太太相处了,我暗松了一口气,侧过头,看到黄静阿姨脸上的表情也明显松弛了。   我对黄静阿姨的同情更增添了几分,有这样一个婆婆,实在是件挺恐怖的事情。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过穷苦日子。可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的想法多么天真,很多时候,人是无力选择命运的,只能无奈接受命运的选择。   吴老太在芳姨的陪同下离开后,餐厅内只剩下黄静阿姨、阿珩、周煜和我,气氛立即变得轻松了。   周煜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收获吗?我听静姨说了,你们在调查车祸肇事者。”   阿珩看了餐厅外一眼,走过去四下打量一阵,将餐厅门关上。他返回餐桌旁,在周煜身旁坐下,“我正想请你帮忙调查潘维伦,你不是汪家的人,会比较方便。”   “他和车祸有什么关系吗?”周煜询问。   阿珩遂将前因后果以及相关的种种情况都详细告诉了周煜。看样子,他对周煜是非常信任的。   周煜满口答应,“没问题,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这么说来,车祸和汪思贤、汪雯菲没什么关系了?”黄静阿姨插进来问。   “现在还很难说,但是目击者看到他们的车子,我相信那不是巧合”,阿珩分析说,“这当中肯定还有什么内幕。”   我瞥见黄静阿姨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一股寒气莫名自心头升腾而起,她很希望与汪思贤和汪雯菲有关吧?这就是她愿意帮助我进汪家查找线索的原因?   “妤葶,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周煜似笑非笑的望着我,“你居然有胆量混进汪家来查线索。”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没有黄静阿姨帮忙,我哪里混得进来。”   周煜掠了阿珩一眼,“我记得你这个时候应该回英国读博了,怎么还在这儿?”   “我……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完,所以把机票退了”,阿珩正色说,“反正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不用那么着急回去。”   “哦——”周煜拉长声调作为回应,目光却在我脸上转了一圈。   我的脸倏然发烫,周煜肯定能猜到,阿珩是因为我才延迟回英国的时间。那天在酒店房间的那一幕又在我脑海中浮现,周煜,堪称我和阿珩偷情的见证人了。   我心虚的闪避开他的目光,却又和黄静阿姨的视线碰了个正着,我不由自主地心颤,却见黄静阿姨的眼睛似那寂静无风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涟漪泛动。我不相信她的心也似眼睛那般平静,再联想到阿珩在汪思贤书房安装的窃听器,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又是一个月明之夜,我在花园中缓缓地踱着步子,看着我的影子和花影交错摇曳,心情也飘摇零乱。月亮圆而大,悬挂在小树林的顶端。我在花坛边摘了一朵黄玫瑰,把花朵当作酒杯,对月亮举了举,孩子气的说:“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浑厚的男声与我对吟。   我讶然回头,周煜含笑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幽柔的光芒。“阿珩怎么不陪着你,害得你这么孤单,要与明月和身影为伴”,他调侃,“不过人家为了你,连念书都抛到脑后了,其心可鉴日月啊。”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人家已经订婚了。”   “既然知道他订婚了,为什么还要和他走那么近”,周煜这话里竟有几分责备的意味。   “我不知道他退掉了机票,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来”,我难堪的为自己辩解,我不希望被人当作不知廉耻的第三者。   周煜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语。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过份的寂静使我难以忍耐,正想离开,一件长袖衬衫突然对我肩膀上落了下来,轻轻地裹住了我。   “晚上风大,不要受凉了”,熟悉的声音让我颤栗。我回过头去,暗夜里,阿珩那对深湛的眸子正闪烁着,像两道黑夜的星光。   周煜笑叹:“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聊吧,我不打扰了。”从阿珩身边走过时,周煜挥手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阿珩吃痛的龇牙,他揉了揉肩膀,“下手够狠啊,也不知哪里得罪他了。”   我微喟了一声,想把身上的衬衫还给阿珩,手却被他摁住。“肚子还痛吗?”他望着我,带着深切关怀的神情。   我的脑子全乱了,忘了要做的事情,要说的话。我逃避的转过身,不去看他的眼睛。   他轻扳过我的肩,让我面对他。“刚才周煜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用玩笑的口吻说,“我们在吟诗。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难道你们想趁着春宵良辰,及时行乐”,他也半开玩笑的回应我。   我对他微笑,“异性相吸,那也很正常,何况我们都是单身。”   他凝视着我,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了许多,“我很抱歉,每次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在你身边。很多事情,反而要周煜来帮忙解决。”   “我不需要你”,我如同被针刺般反弹,“没有你,我照样过得好好的,什么时候需要过你?你还是赶紧回英国去吧,调查车祸肇事者,有周煜帮忙就行了。”   他眸色一暗,双手握住我的肩,“这是真话?”   我被他握得生疼,语气也不善,“当然是真话,之前因为周煜出差,我不得已才到你们家来的,现在他回来,你也不用操心了。有那个闲心和精力,还是多陪陪你的未婚妻吧。”   他松开手,摇摇头,满脸的萧索及苦恼,“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不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依然是我心目中的葶葶。我忘不掉,也舍不下。”他走到花坛边,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燃起了一支烟。   我走近他,凄然低语:“舍不下也得舍。舍得,有舍才有得。”我取下衬衫双手递上,“我要回房间了,还给你。”   他没有接过,只是面向簇簇黄玫瑰,大口大口的喷着烟雾,一语不发。   我站在那儿看他,一直到整支烟快吸完了,才将那衬衫置于玫瑰花丛上,转身欲走。他丢掉烟蒂,猛然搂过我的腰,将我的身子紧紧挤压在他的胸前。   “放开我,不怕你的家里人看到吗”,我惊惶的低嚷。   他并不理会,一只手揽住我的腰,一只手托住我的头,用一种低低的、受伤的、沉痛的声音问:“葶葶,你愿意等我吗?”   “什么意思?”我仰头看他,想不透这问话的含义。   他却沉默了,只是紧紧的箍着我的身子。   我快透不过气来了,使劲挣扎着,“放开,快放开!”他的力道渐渐减弱,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   我喘着气,不再看他一眼,带着满腹怨气疾步逃开他,我一路小跑着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反锁。下体热流奔涌,我进卫生间换过干净的卫生巾,用手按压着疼痛的小腹,弓着腰走到床边,躺倒在床上。   躺了一会儿,我又爬起来,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阿珩,缓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   阿珩仍在花园里,他穿上了刚才给我的那件长袖衬衫,月色中,他颀长的影子被长长的投在地上,在晚风的吹拂下,衣袂翩然。他背对着我,看那姿势我知道,肯定又是在抽烟。   只是那一眼,方才阿珩独自在花园里抽烟的落寞身影已深深烙在我的心头,还有他问我愿不愿意等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的心脏痉挛着,眼眶发酸。   像是有感应一般,他忽然转过身,抬头向我窗口的方向看来。   我立即缩回身子,拉好窗帘。我强忍住不再去想他,回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雪瑶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全托班的孩子都睡下了,雪瑶担心影响到他们,到外面接电话。   雪瑶向我详细汇报了小宝这两天在全托班的情况。除了第一次在幼儿园过夜不习惯,前两天晚上躺了好久才睡着外,其他表现都不错。而且今晚已基本适应,很快入睡了。她让我尽管放心,小宝的总体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她半夜也有准时叫醒小宝尿尿。 肇事真相(二)   雪瑶轻柔的声音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和她通完话,我躁动不安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幸好有雪瑶,我伤感的想着,如果没有她这样的好老师,我真不知道该拿小宝怎么办才好了。小宝在家是个混世小魔王,但在幼儿园怕老师,尤其听雪瑶的话,有人降得住他就是一件好事。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小宝的事情,眼睛却不自觉地盯着窗帘,似乎想穿透窗帘,去接触花园里的那个身影。阿珩的那双黑眼睛悄无声息的从窗外飘了进来,我迅速翻过身去,但是,他的眼睛飘浮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我避无可避。   我逃避的拉过毛毯蒙住头,喃喃的地喊:“天哪,为什么就是逃不开,也放不下?”   我辗转伏枕,徒劳的捕捉那许许多多漂浮的思绪,也不知过去多少时间,才疲惫的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被敲门声吵醒时,一看手机显示的时间,已经上午10点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人家家里赖床,本就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更何况我是带着重要任务来的。   我连头发也顾不上梳,匆忙去开门。将门拉开一道缝,还来不及问来者何人,阿珩已经推门进来了。   “你……”我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他先笑了起来,“你这蓬头垢面的样子,也别有风情。”   我对他瞪眼,“你怎么能随便闯进来。”   他反问:“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么多讲究吗?”   我的脸腾的热了起来,是啊,我们早已有了最亲密的关系,还有什么好避讳的。于是我赌气般的,不顾形象的撩拨着头发,弄得愈发的凌乱。   阿珩好笑的摇头,去浴室取来一把梳子,走到身后为我梳理头发。我的头发长及腰间,每天早晨打理都要掉一把头发,以前妈妈老说我弄得家里到处都是头发,让我把头发剪短,可我就是舍不得。   忆及往事,我满腹愁绪,全然忽略了身后阿珩的动作。待我反应过来,却又贪恋他手上的温度,他由发根开始,一绺一绺地梳理我的头发,比我自己梳理要细心柔和许多。我竟然想起古代新娘出嫁时梳头的歌谣,“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我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联想而发窘,下意识的抢过阿珩手里的梳子,胡乱梳了几下,我的动作太大,生生扯下一缕头发来。   阿珩拽住我的手,“你就算对我不满,也不应该拿自己的头发出气。”他将梳子把柄从我手心里轻轻抽出来,拈去附着在上面的一把头发,“你掉头发很厉害,最好把头发剪短一些。”   “等有空的时候就去剪”,我暗自作了决定,剪去三千烦恼丝,以崭新的面貌开始新的生活   “别剪太短了,还是长头发的样子好看”,阿珩又补充。   他一说这话,我立即又犹豫了,心中悲叹,难道我的人生将永远被这个男人左右吗?   我默然叹气,阿珩也轻叹了口气,继续为我梳理长发。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春英的声音,“鄢小姐,我来送早餐。”   我吓了一跳,让春英看到阿珩在我房间里多不好。   阿珩倒是不慌不忙,“刚才我碰到春英,是我告诉她可以送早餐了。”他径直上前开门,春英端着餐盘进来,上面是一碗生滚鱼片粥、一个荷包蛋、两个小玉米馒头和一杯豆浆。她将餐盘放在桌上,回过头对我和阿珩礼貌微笑,“周煜先生来了,要找二少爷。”   “请他到我的书房去”,阿珩说,“让他先看会儿书,我晚点过去。”   春英说声好就出去了。   “快吃吧,一定饿了”,阿珩为我拉开桌前的椅子。   我在椅子上坐下,用筷子夹起玉米馒头咬了一口,又喝了两口粥。   阿珩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吃,我侧过头去,他的眼光温柔如水,我心里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悸动,不自觉地为他担忧起来,“你大哥,不会也在你的书房安装窃听器吧?”   他的嘴角似笑非笑的弯起,眉峰微蹙着,“害怕了?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可怕?”   我如实回答:“是有点害怕。不过我更多的是担心,你大哥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   “不会的,我既然有能力窃听,就有能力反窃听。而且,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哥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毫无意义”,他的手抚过我的长发,“不用害迫,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做亏心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这话让我安心了许多。我不再言语,默默吃完早餐,随他去三楼的书房。上楼时,正碰上沈曼莉从楼梯上下来。她的穿衣打扮总是品味不凡,清爽、利落的白色西装外套,黑色镶边突显优雅气质,简单的搭配一件白色的打底衣,以及黑色的裤装,率性、干练。   “妤葶”,沈曼莉笑容满面地迎过来,“我还没谢谢你呢,前天承钧发烧,多亏了你。”   “只是举手之劳,不用客气”,对沈曼莉,我心里已有了疙瘩,她很可能与妈妈的车祸有关联,但我不敢流露出半分,表现得客气有礼。   “这可不是小事”,沈曼莉的神情恳切中透着几分哀伤,“由于我个人还有工作的原因,我对承钧的关心很不够,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那天春英给我打电话,可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没有听见……”   沈曼莉带笑的眸子渐渐笼上一层薄雾,“总之,谢谢你。”她对我略一颔首,匆匆走了,我想,她是不愿在我面前落泪。   “你大嫂,是个很要强的人吧?”我对着沈曼莉远去的背影轻声问。   “是啊”,阿珩低叹,“她把所有的委屈和苦闷都藏在心里,展现给别人的永远是最完美的一面。”   我缓步登上一级级的阶梯,脚步踏在心头,每一声都是那样沉重。   阿珩的书房,书柜、陈设在泛黄水晶灯的映照下,散发的不仅仅是书香味,似乎还有奢华的皇家贵族气质。   “好华丽的书房”,我有些眩目了。   “这样的装修风格不是我喜欢的”,阿珩脸孔的弧线绷紧,“不过既然搬过来了,就将就吧。”   正翘着二郎腿靠在雕花长椅上看书的周煜,头也不抬的笑着说:“阿珩偏好淡雅,不喜华丽。这别墅是按老太太的喜好装修的,老太太在泰国长大,很怀念那里的异国风情,所以生生给整成了泰式别墅。”   怪不得这房子里处处洋溢着东南亚风情,原来是吴老太的品味。“老太太是这个家里最有发言权的人吗?”我问。   “可以这么说”,周煜回答,“老太太一向是个权威性的人物,丈夫和儿子都对她又敬又畏又爱又服。汪董事长是独子,在母亲身边长大,父亲又早逝,所以对母亲更有一份近乎崇拜的心理。”   我望着周煜,“老太太对你和你妈妈,好像随和许多。”   周煜笑了笑,“再强的女人,也需要一个伴儿。我妈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早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外公想卖掉她,老太太同情我妈,将她接了过来,我妈陪伴老太太,为她操持家务,连结婚后都住在汪家,我和妹妹都是在汪家出生的。一直到我工作后,不愿让我妈再干伺候人的活,我们才搬了出来。”   我恍然,原来吴老太和芳姨在一起几十年,建立了母女般的深厚感情。两个同样守寡的女人,同病相怜,在生活中相互照顾,相互扶持,这样的情谊令人感动。   我和周煜说话时,阿珩默不作声,我将目光投向他,他的面色因尴尬而发红,“我和奶奶过去基本没怎么相处,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我们家的事情,煜哥要比我了解得多。”   我了解阿珩的处境,及时中止了这个令他难堪的话题,转向周煜,“周先生说说,是不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周煜皱起眉头,“周先生这个称呼,听着怪别扭的,你还是跟着阿珩叫我一声‘煜哥’好了。”   跟着阿珩称呼?我虽有些羞赧,还是听话的喊了声“煜哥”。   “叫得挺顺口嘛”,周煜盯了我一眼,“好了,言归正传,我来通报一下调查结果。”   昨晚,周煜连夜去了潘维伦居住的小区,向小区保安打听到,潘维伦上周换了一辆新车,是银灰色帕萨特。那名保安管理小区车辆有一套,小区里的108辆汽车,车牌号码他全记得。周煜给他送了礼,和他套下近乎,就轻松获得了情报。”   今天一大早,周煜又找了车管所的朋友,重新调看车祸发生时间段目击者所指路口的监控录像,发现在汪雯菲的白色宝马车经过前,还有两辆白色轿车经过,其中一辆,对照车牌号,可以确定是潘维伦此前驾驶的速腾车。当时我和苗宁只专注于白色宝马和车牌号,对其它的车辆并未留意。 肇事真相(三)   此外周煜打探到,潘维伦是滨城本地人,家里有一栋老宅子,就在离那个路口不远的地方,从路口进去,开车大约10分钟就到了。他已去察看了地形,那一带是城乡结合部,老宅地处偏僻,在一座废旧厂房后面的小山坡上,老宅平日里无人居住,但里外种植了不少花木果蔬,潘维伦经常会去打理。   “老宅前面有一大片的空地,四周没有人烟,我早晨去的时候,铁将军把门,我爬到围墙上往里看,旧房子重新装修过,焕然一新。院子打扫得很干净,环境也很幽静,是个约会的好场所呢”,周煜笑得意味深长。   “你是说,我大嫂和潘总监,经常在那里幽会?”阿珩俊眉微敛。   “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周煜坐正了身子,“但推断起来,合情合理。设想一下,婚纱秀举办的那天下午,沈曼莉原本约了杂志社做专访,车子开出不远,她接到了潘维伦的电话,除了和情人的幽会,还有什么能让她改变原定的专访时间?之后沈曼莉下了车,在路边等候潘维伦。   潘维伦接了沈曼莉后,他们往老宅子的方向而去,途中撞伤妤葶的妈妈后逃逸。车子的保险杠撞坏了,肯定不能到处招摇,如果是我,选择的第一去处,肯定是那所老宅子,从出事地点到那儿很近,一路上车辆行人少,老宅子的地点又很隐蔽。而且我注意到,宅子外面的那片空地上,泥土有翻新的痕迹。”   “走,到那老宅子去”,阿珩当机立断,“我们仔细找找,应该会有收获。”   我和阿珩上了周煜的尼桑越野车,周煜沿着那天我和阿珩走过的路线行驶,之后左拐进了监控的路口,再七拐八弯的,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驶上小山坡,停在了一片空地上。   一座外观老旧的红砖平房坐落在那片空地上,占地面积大概200多平方米,铁门上了锁。房子外有小菜地,院子里有木瓜树、龙眼树,整个屋顶都铺满了三角梅,一派田园生活的情致。   “你们看那里”,周煜用手指着菜地旁靠内侧的沙土路面,“那里明显有泥土翻新的痕迹,像是埋过什么东西。”   阿珩弯腰细看了一阵,从地上捡起一块砖石,蹲下身准备挖土。   “先别忙,你那样要挖到什么时候”,周煜拍拍他的背,“我已经准备好工具了。”   周煜走到越野车旁旁,打开后备箱,取出一把铲子,返身回到菜地旁,“你们让开,让我来。”   阿珩拉着我的手臂闪到一侧,周煜用铲子铲土,很快挖了一个大坑,一块白色的布料显露出来,阿珩上前将那白布扯了出来,我们都愣住了,那是一件没有焚烧完全的衣服,阿珩根据布料和质地判断,这就是沈曼莉丢失的那件巴宝莉风衣,再往下挖,又挖出了捆绑保险杠的铁丝和玻璃碎片,以及被焚烧的保险杠焦灼残留物。   “他们把衣服和破损的保险杠都焚烧了,只要请交警大队的痕迹专家来鉴定,就可以确认肇事车辆”,周煜深望着我,“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了,你打算怎么办?”   “报警”,我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出这两个字,“肇事者,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转头看阿珩,他的眼神里有赞许和鼓励。于是我从背包里取出手机,就要给交警大队的那个胖警察打电话。   “等等!”急促的男声让我们三人齐齐惊异回头。   潘维伦疾步冲了过来,他脸色惨白,惊怔的瞪视着地上的那些物证。“求你不要报警”,他哀求的看着我,与我先前印象中那个身边人和事漠不关心的潘维伦判若两人,“给我一个自首的机会,我会马上去交警大队自首,人是我撞的,我应该接受法律的判决。”   血液往我脑子里直冲进去,我浑身发起抖来,嘴里干噎着,只是说不出话,好半晌,才使尽浑身的力量,迸出一句话来,“我妈妈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撞了人,至少叫救护车啊,如果你没有逃逸,我妈妈还有救,她不会死,你这个杀人凶手,不能原谅!”   “你的妈妈?”潘维伦的嘴唇失去了血色,“那你到汪家……”   “我到汪家,就是为了找出车祸的肇事者”,我嘶哑的喊着,眼泪夺眶而出,“监控摄像头拍到了汪雯菲的车子,我以为是她,没想到,顺着线索查到了你和沈曼莉。”   “这事和曼莉无关!”潘维伦急切地说,“开车的是我,撞人的也是我。”   “大嫂的白色风衣,为什么被烧掉埋在这里?”阿珩表达了我心头的疑惑。   潘维伦的脸色一变,“她……当时下车来查看……衣服……沾到了地上的血迹。是我……是我不让叫救护车的,我不想惹麻烦。”   “不想惹麻烦?”我满心凄凉的望着他,“我的妈妈,她很温柔很善良,为了我和弟弟努力生活着,从来没有给你惹过任何麻烦,为什么却被你杀死?”   潘维伦双手抱住头,抽动着肩膀,声音颤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在路中央,好像在捡什么东西,我拼命按喇叭,以为她会及时闪避开,没想到,她的动作实在太慢了……”   “我妈妈,她的腿不好,行动迟缓”,我哽塞着说,“医生说如果早30分钟送到医院,应该还有救。就是因为你没有叫救护车,才断送了我妈妈的性命,那是一条人命啊,你却残忍的置之不顾,你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   潘维伦对我深深鞠躬,“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活着,我没想到她会死掉。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后来我一直很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汪雯菲的车也出现在车祸发生的路段,而且拐进同一个路口,是跟踪你们吧?”周煜插话说,“既然这样,他们一定也看到了车祸的发生。”   潘维伦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块儿,嘴唇紧闭着,面孔显得忧郁而苍凉。   “跟我去交警大队,把所有情况说清楚”,我加重了语气,“现在就去!”   潘维伦抬头望着我,眼光充斥着某种哀伤,某种凄涼。“走吧”,他轻声的说。   潘维伦上了周煜的车,周煜开车载我们去交警大队,将那些证物也一并带上。   回到汪家后,我撇下阿珩和周煜,神思恍惚地向楼上走,进了房间,脱力的跌倒在床上,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打湿了枕巾。潘维伦全招供了,车祸肇事者终于抓到了,可是,我的心情一点都轻松不起来,那份永无休止的悲痛和茫不可知的未来沉甸甸的压在我的心头,我已不堪重负。   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我知道是阿珩,我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无力动弹。   “葶葶”,阿珩走到床边,轻声唤我。   我泪流不止,无语话凄凉。   阿珩将我抱起,他的下巴贴着我的鬓角,嘴唇温柔的轻触着我湿漉漉的面颊。他哄孩子般拍抚着我的背,“哭吧,把心里的委屈和苦闷都哭出来。”   我反倒收住了眼泪,我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脆弱。   “出去走走吧,别闷在屋里”,他哑声说。   我默然不响。由于哭了太久,我仍然止不住那间歇性的抽噎。   他吮去我眼角和唇畔的泪珠,就在他的唇即将落到我唇上的一刹那,我别开脸去,终于开了口,喉音沙哑而悲凉,“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托起我的头,拂开我被泪水沾湿的乱发,凝视了我一会儿,慢慢的垂下了头,然后,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慢慢的转过身子,向房门走去,伸手触着门柄,他又回望了我一眼,叹口气,开门而出。   晚餐是春英送到房里给我的,她来送餐时,我已经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汪家了。我此行的心愿已达成,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道理。   “鄢小姐要走了?”春英疑惑的问,“假期不是还有几天吗?”   对于毫不知情的春英,我只能随便编个理由,“弟弟在幼儿园全托班不太习惯,我还是接他回家住比较好。”   “哦”,春英表示了解,“家里有个小孩,麻烦事太多了。你还这么年轻,又要上学,又要照顾弟弟,实在辛苦了。”   我凄然点头微笑,“这几天谢谢你的关照。”   “哪里”,春英忙摆手,“跟你相处很愉快,要是汪家的人都像你这么好,我干活也会舒心许多啊。要走也得先把晚餐吃了,饿着肚子可不行。”   我不忍拂了春英的好意,吃完了她送来的清粥小菜。我端着空盘子出门,一眼瞧见阿珩背靠在栏杆上,仰着头发怔。我惊动了他,他低下头,眼光立刻接触到我直视着他的眸子,“春英说你要走?”   “嗯”,我点点头,“事情已经了结了。”   他转过头,望着浓郁的暮色,默默的沉思了片刻后,回过头来注视着我,带着一抹小心翼翼似的神情,“还有赔偿问题,能不能多住两天,再商量个妥善解决的方法?” 肇事真相(四)   他那神情触痛了我,可是,我只能狠下心肠,“赔偿问题,就交给法院解决了。”   “鄢小姐,老爷有事想见你,请你随我走一趟”,春英的出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心头怦然作跳,汪守成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要见我?   阿珩的神情也显得紧张,“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如果有什么事我再告诉你”,我不希望汪守成知道我和阿珩的关系,这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阿珩黯然叹息,“好吧,我在这儿等你。”   春英带我到三楼的小会客厅,进口泰国镂空雕花挂饰、格栅的巧妙的隔离、别致的镂空椅背,可见设计师的精心安排。   “请坐”,汪守成对我很是客气,还亲自泡茶。   我双手接过他递过的那杯乌龙茶,软软的靠坐在沙发里,小啜了一口,心里直打鼓,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汪守成坐在我的对面,燃起了烟斗,默默的打量我。我依然靠在沙发里,不动,也不说话,眼光无意识的看着桌面的烟灰缸。   “小鄢同学”,汪守成平静地说,“我已经听说了,潘维伦,是你妈妈车祸的肇事者,你到我们家来,是为了暗中查找线索。”   我盯着汪守成,等待他后面说的话,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我是想和你商量,如果你能够放弃诉讼,我会替潘维伦赔偿200万元,同时将他开除出集团”,汪守成慢悠悠地说,“我咨询过律师了,如果起诉,你无法获得这么多的赔偿。而且请律师,打官司,劳心费力,最终的结果,潘维伦最多也就被判有期徒刑六年,对你没有多大的意义。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抚养弟弟,如果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   我不得不承认,汪守成的话极具说服力,听起来完全是从我的利益出发考虑的。但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他这样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肯定不会做亏本生意,“我想知道原因,不能不明不白的接受你的条件。”   烟雾后面,汪守成眼里的光芒炯炯逼人的射向我,“我这样做,是为了维护集团和品牌的形象。不瞒你说,现在服装行业的竞争非常激烈,我们当前最强劲的对手,是戈利亚集团,殷氏家族的服饰企业,如果被殷家兄弟知道简·爱的品牌销售总监肇事逃逸,一定会借机大做文章,这样将对简·爱品牌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带来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用双手捧着茶杯,深吸了口气,茶香和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弥漫在空气里。我知道,在妈妈的心目中,小宝是摆在第一位的,为了小宝,她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骄傲和尊严。汪守成说的没错,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抚养小宝长大成人,我需要钱,200万不是小数目,足够支撑到小宝上完大学了。   “怎么样,能接受吗?”汪守成深吸了一口烟,喷了出来,烟雾弥漫在他和我之间。   我凝视汪守成,很长一段时间默然不语。即便我不答应,又能怎样?以汪家的势力,由不得我不接受。我的思索、怀疑、悲哀应该都流露在眼神里了,而他的眼光里,只有研究。   他显然已经把我研究透了,因为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支票簿来,开了一张200万元的支票,递给我。   我默默不语的接过来,望着上面的数字,心头似压着千斤巨石,压迫得我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200万元换妈妈的命,太便宜了,但可悲的是,除了接受这桩便宜的买卖,我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只能向不公平的命运屈服。   抬起头来,见汪守成正色的望着我,“这不是空头支票,现在银行下班了,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去银行提现,等取到了钱,再撤销诉讼。”   我紧闭了下眼睛,逼回即将涌出的泪水。“好!”我站起身来,“一言为定。”   汪守成的唇边浮起一个隐隐约约的微笑,“一言为定”,他向我伸出手。   我没有和他握手,仓猝转身,逃离了那个令我压抑和窒息的空间。   我脚步沉重的下到二楼,阿珩早已等候在楼梯口了。   “我爸和你说了什么?”他急问。   我将手里的支票对着他轻扬,他凝眸望我,满眼的疑惑和担忧。   “陪我到花园里走走吧”,我的坏情绪暴涨,迫切需要得到排遣。   月凉如水,黑影幢幢的树林迷离而神秘。我望着月色朦胧下的满园花影,听着夜风吹拂中的树梢低唱。一切那么美,那么静谧,我却满心的荒芜和烦闷。   我把和汪守成的对话内容向阿珩转述,手中的支票越攥越紧,几乎被我揉皱、捏碎。   阿珩沉默着,我和他的影子并排向前移动,瘦瘦长长的。穿过曲径,向树林的方向移动。   蓦然间,他顿住脚步,语气悲凉的开口,“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万万不能。给小宝创造好的生活环境,让他健康快乐的成长,才能告慰你妈妈的在天之灵。我绝对没有向着我爸爸,他的做法是出于私心,我并不苟同。但是这对于你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是,确实是这样”,我心中那抹自嘲和凄哀的感觉正在扩大。   “汪思贤,你太过分了!”女人带着怒气的喊声惊动了我和阿珩。阿珩一把拉住我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将我带入了树林,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只有树林中可以隐住身形。   汪思贤和沈曼莉一路拉拉扯扯的过来了,沈曼莉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了,那样的表情是我从未见到过的,“你把维伦怎么样了?”   汪思贤一声冷笑,“我没有把他怎么样,是他自己去交警大队自首,交警大队的人第一时间通知了我,事到如今,我也只有找爸爸商量解决了。爸爸答应想办法免除他的牢狱之灾,但是必须让他滚出滨城,滚得越远越好!”   “人是我撞的,当时开车的是我,我现在马上去向爸爸说明一切!”沈曼莉猛然转身迈步,却被汪思贤用力拽了回来。   “我知道人是你撞的”,汪思贤捏住沈曼莉的下颌,“你听好了,那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偷偷摸摸的要去幽会,我和雯菲开车跟着你们,原本是想捉奸在床的,却欣赏到了一场车祸好戏。为了维护品牌的声誉,也因为雯菲对潘维伦的感情,我不得不替你们遮掩。我还没想好怎么样给你们一点教训,人家死者的家属已经找上门来了。鄢妤葶,哼,小丫头不简单啊,居然有本事让那个私生子和周煜都帮她,床上功夫一定很厉害吧。”   这样的污秽言语,我听得心头怒火奔腾,就要冲出去和他理论一番。阿珩紧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急促低语:“别乱动,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我强压下怒火,缩在阿珩怀里,我听到沈曼莉惊恐的声音,“鄢妤葶,她是死者的家属?”   “是啊,你开车撞死的,是她的妈妈,我听交警说,她三番五次的上门纠缠,人家不搭理,她干脆自己查线索,估计是查到了什么,所以上我们家来了”,汪思贤依旧捏着沈曼莉的下颌,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黄静那个臭婊子,引狼入室。没准她早就知道鄢妤葶的目的,存心要看我们的笑话。我已经忍耐她很久了,早晚要好好收拾她。”   阿珩搁在我腰间的手颤动了一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响着,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我们的体温交汇,心也前所未有的贴近。   “我罪有应得,你尽管冲着我来,不要为难维伦。是我主动引诱他的,我恨你,要给你戴绿帽子,报复你!”沈曼莉咬牙切齿的。   汪思贤劈手给了沈曼莉一个重重的耳光,“贱货,别给脸不要脸。你是我们集团的活广告,我现在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就继续当你的总裁夫人吧。不过背叛我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汪思贤阴恻恻地说,“如果不想日子过得太凄惨,就别再惦记着那个奸夫了。多想想两个儿子吧,如果哪天你被我赶出汪家的门,休想再见到儿子!”   沈曼莉捂着脸,低声饮泣,那凄凉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揪心。   汪思贤毫无怜惜之情的甩手离去,只留下沈曼莉独自神伤。   待汪思贤走远后,我终是忍不住从树林里出来,阿珩也紧随我的脚步。沈曼莉见到我们两人很是惊慌,“你们……你们刚才……”   “我们一直在树林里,刚才你们说的话,我们全都听见了”,我紧盯着她,“我妈妈,是被你撞死的?”   沈曼莉用手蒙住嘴,拼命摇头。   我勉强而困难地说:“我已经收了汪董事长的两百万支票,不会再追究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请你告诉我……”   “到树林里去说吧”,阿珩打断我,“免得被人看见。” 剑客(一)   我们先后走进那片小树林,风在林间摇撼着,扎结的树木伸展着枝桠,林子内一片幽暗,只有重重叠叠的树影中偶尔筛落的几点月光。   沈曼莉拿开捂嘴的手,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臂。“妤葶,对不起,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在沈曼莉带泪的诉说中,我终于了解到了车祸的全部真相。那天下午,沈曼莉临时改变行程,私会潘维伦。路上沈曼莉见环海道上车辆稀少,一时兴起,要求自己试驾。她刚拿到驾照,技术很不熟练,却很不巧的碰上到路中央捡玩具的妈妈,当时她拼命踩刹车兼摁喇叭,但妈妈因腿脚不便无法及时闪避,一场惨剧瞬间酿成。   沈曼莉见撞了人,惊慌失措的下了车。当时妈妈倒在地上呻吟,她蹲下察看时白色风衣的衣摆浸染到地上的血迹。潘维伦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却被沈曼莉制止了,她担心事情闹大,和潘维伦的婚外情也会曝光,那样她将会失去一切,一无所有。为了一己私利,她违心地拉着潘维伦上了车,丢下重伤的妈妈绝尘而去。   “那个时候你妈妈还活着,我以为,很快就会有其他人发现她,送去医院救治,后来从报纸上看到她死亡的消息,我很内疚也很自责……维伦是为了我,才把责任揽到自己的头上”,沈曼莉掩面而泣,“我是一个失败的女人,我背叛了自己深爱的男人,也背叛了良心。在外人看来,我是风光无限的豪门少奶奶,其实在丈夫的心目中,我的用处就是当品牌活广告,给他的事业添彩,还有,成为生儿育女的工具。他根本没把我当妻子看待,我受尽了他的冷暴力,只有在维伦那儿,我才能寻求到安慰。我很贪心,表面的光环和温暖的感情都不想失去,我活得很累,可路是自己选择的,再累也要坚持走下去。”   夜露侵衣,风凉如水,我有满怀的凄恻,“你也是母亲,也有孩子,如果哪天你遭遇车祸死去,你的孩子,该有多么悲痛。就因为你的贪心,葬送了我妈妈的性命,也毁了我好好的家,我的弟弟才四岁,就成了孤儿。”   沈曼莉震颤的望向我,眼泪顿时奔涌而出。   “葶葶”,阿珩哽咽着跨前一步,将我紧紧攫入怀里   “如果早半个小时送医院,妈妈还有救……”我在他怀中簌簌发抖,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沈曼莉浑身虚软的跪落在地,撕扯着头发,哭得肝肠寸断。   “这就是豪门的生活吗,冰冷残酷、毫无人性”,我骤然喊出声来,“你撞了我妈妈逃逸,汪思贤和汪雯菲亲眼目睹了整个经过,却为了所谓的声誉,也见死不救,扬长而去。无论你们设计生产出多么美丽的衣服,都掩盖不了心灵的丑陋。无论你们居住的房子外观有多豪华,都弥补不了内部的腐朽,全是毫无价值的!”   阿珩抱紧我,那样紧,像是要把自己体内的能量灌输给我,在这个冷冰冰的夜晚,他身体的温度是我唯一能攫取到的温暖。   沈曼莉一直跪在地上,幽暗的小树林里,她压抑的啜泣声与诡异的风声交杂在一起,那样凄切而撼人心魄。   一场大恸之后,我收拾好行李,带着那张轻飘飘的支票,悲悲切切的离开了汪家。   阿珩提着行李袋,把我送到家门口,看着我取出钥匙开门。“回去吧,晚安”,我怅然叹气,“这件事到此为止,两百万买断一切,都了结了。”   “别赶我走”,阿珩拦门而立,“小宝不在,你一个人一定不习惯,我留下来陪你。明天一早,我陪你去银行。”   我怔怔的望着他,心底涌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时间太晚了,小宝已经在幼儿园睡下。晚上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老屋里,我会害怕,确实需要有人陪伴,可是……踌躇间,阿珩已拉着我进屋,关上了木门。   我没有赶他走,我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也不想动了。勉强撑着到浴室刷完牙,换上睡衣,我就回房间躺下闭目养神,也懒得理会阿珩了。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他走到床边,久久的伫立着。我忍不住睁眼看他,房间里亮着一盏落地的弧形吊灯,他的头顶一圈柔柔的光线,把他整个的笼罩住,那样梦幻般的柔和。   我又被催眠了,不自觉地往床的内侧挪了挪,他很自然的在我身边躺下,熄了灯。   屋内没有灯光,但有一窗明月。我们的呼吸此起彼伏,两人的心脏静静跳动。我微喟了一声,他立即敏感的问:“怎么了?”   “忽然想起中学的时候,在图书馆里的那些时光”,我对着幽幽射在窗帘上的月光感慨,“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来,伸出手臂将我环抱住。我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重的心跳声。四周一片寂静,沉睡的大地上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生: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不幸的……我慢慢的合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阿珩陪我去银行提现支票,开了一个个人帐户,将200万现金转入,那笔钱将作为小宝的成长基金。之后阿珩送我回家,他在石桥前止步。“我会多待两个月再去英国,正好公司那边也有事情,爸爸让我处理完了再走”,他像我一样无可奈何地微笑,“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找我。别拿我当外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一定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笑容凝滞了一下,“总之,我很乐意为你效劳,希望你能给我这样的机会。”   “好,我会努力为你创造机会”,我言不由衷。   阿珩又勉强笑了笑,口齿微启,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   我独立桥头,目送他的车子远去,万般滋味皆上心头。   我去幼儿园接回小宝,几日不见,小宝对我表现得特别亲热,一直粘住我不放。好不容易喂他吃完午饭,哄他睡下,我自己也犯困了,进入迷糊的状态。忽然一阵嘈杂的声响传来,我惊跳起来,那声响持续不断,像是乐队在排练。   小宝不安稳的翻了个身,我担心他被吵醒,迅速下床穿好外衣,听声音仿佛只有一墙之隔,我出了门,寻找噪音的源头,正碰上同住在大宅院里的王婶。王婶一见我就发牢骚,“大中午的,吵死人了,我要告他们噪音扰民。”   “是哪儿来的乐队?”我问。   “前两天刚搬来的,隔壁侃伯搬走后,房子一直空着,现在突然租给了几个搞乐队的小年轻,吵得大家不得安宁,跟他们提意见,还凶巴巴的”,王婶气呼呼的,“我正准备去居委会投诉。”   前几天我都住在汪家,自然不知道隔壁来了乐队。   “我先去跟他们说说,能不能不要在休息时间练习”,我劝王婶,“总归是邻居,关系闹僵了不好。”   王婶扁扁嘴,“好吧,你去试试,都是年轻人,没准比较容易沟通。”   我敲响了隔壁的门,回应我的只有震耳欲聋的鼓声。我用了最大的力气,把手掌都拍痛了,鼓声终于渐止。“谁啊?”一个男人带着怒气的喊声响起。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继续拍门。   古旧的木门发出“吱嘎”响,一个赤膊的光头男人出现在我面前,“干什么?”他狞恶的相貌让我心惊。   “我是隔壁的住户”,我好言相对,“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排练了。但是,中午孩子在睡觉,怕吵,你们能不能晚点再开始。”   “孩子?”光头男人从上到下的打量我,眼里闪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你看起来这么嫩,居然有孩子了,一定是个问题少女吧,哈哈。”   “问题少女”这四个字让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是我的弟弟”,我强自辩解,“父母都不在了,我自己照顾弟弟。”   光头男人的语气不似之前那么冲了,但模样依旧很凶,“前两天也有个老太婆来唠叨了好几回,我告诉她了,我们租这房子,就是要用作乐队训练的场所,我们晚上到酒吧演出,早上要睡觉,剩下的时间也就是中午和下午了,你们中午还不让人训练,那我们租这房子干什么?”   我居然结舌了,我不善言辞,和人理论,从来都是占下风的。光头男人的话让我无从反驳,我正思索着如何商量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法,不经意间撇头,见一个长发飘飘的男人走进了小巷。定睛一瞧,我愣住了,是那个车祸的目击者,那个古龙小说里的剑客。   “大哥——”在我回过神之前,光头男人已经开口打招呼了,他称呼那个“剑客”为大哥。我不觉发笑,还真有几分武侠味儿。 剑客(二)   “你笑什么?”光头男人莫名其妙地瞪着我。   “没什么”,我忙止住笑。   那“剑客”已来到我的面前。“是你”,他神色平静的注视我,“怎么样,肇事者找到了吗?”   我回他一个感激的微笑,“已经解决了,多亏你提供线索,谢谢你。”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没啥好谢的”,他面露愧色。   “你们认识啊?”光头男人插进来问。   “算认识吧”,那“剑客”微一点头,“不过还不知道名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鹄,鸿鹄的鹄。”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脱口而出。   “有水平”,光头男人对我竖起大拇指,“我们都嫌大哥取这‘鹄’字太生僻,跟人介绍要解释老半天,嘿,你一听就明白了,而且连出处都知道,厉害啊。”   高鹄呵呵笑起来,“这是我小兄弟陈恭,我们组建了一支极乐鸟乐队,我是主唱,恭子是鼓手,还有另外两名吉他和贝司手。”   我也报上自己的姓名,但是具体的字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了,“鹄”字陈恭都嫌生僻,我那三个字就更别提了。于是我说,记住发音就行,字太复杂,就不要解释了。他二人也不在意。   “大哥,这位鄢小姐是上门来投诉的,我们中午训练,影响到她家小弟弟睡觉了”,陈恭终于扯到正题上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以后会注意”,高鹄带着歉意问,“你弟弟一般什么时间睡午觉?”   “他平常在幼儿园睡午觉,周末和节假日才在家睡,一般是中午12点半到两点半”,我如实告知。   “我记住了,以后周末和节假日,我们会在两点半以后训练”,高鹄答应得很爽快,竟令我难以置信。   陈恭也愣愣的,“大哥,那时间不够……”   “我们可以先调音对谱子,不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高鹄打断了他的话。   陈恭噤声了,看样子他很听高鹄的话。   “可是,还有其他人……”,我不能光顾着自己,还有王婶的托付呢。   “其他人我们不管”,高鹄毫不客气地说,“你的要求我一定满足,但是你不要多管闲事了。”   我只好不作声了。高鹄虚眯着一对狭长的眼睛,从眼缝里看我,“我们晚上固定在海边的时光酒吧演出,欢迎有空来玩。”   “好”,我嘴上敷衍着,其实根本不想去,我被苗宁拉着去过一次酒吧,高分贝的噪音震得我耳膜生疼,心律不齐,外加说话要用嚷的,喉咙痛得难受,我与那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高鹄却当真了,递了张名片给我,说如果要去给他打电话,他会给我安排个好的位置。   我双手接过名片,告诉他们要回家陪弟弟,便转身走了。身后传来陈恭的调侃声,“大哥,这不像你的风格啊,该不是被那小妞给迷住了。”   我加快脚步,匆忙逃开。什么极乐鸟,还有高鹄、陈恭,对我来说属于另一个世界,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交集。   回到房间,小宝仍在熟睡中。果然清静了,直到两点半,嘈杂的乐队声才再度响起。真守时啊,我眼前浮现高鹄的脸,垂肩的长发,细长而闪亮的眼睛,有几分苍凉的面目,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和苗宁一起带着小宝去海边的游乐场玩。我问小宝,上次妈妈带他来,都玩了哪些项目,他告诉我,有旋转木马、电动火车、水上电动船、自控飞机等等,我让他将这些项目重又玩了一遍。我趴在栏杆上,看着小宝骑在木马上兴高采烈的模样,想象着那天妈妈的表情,她的脸上一定洋溢着温柔慈爱的笑。小宝是妈妈的心头肉,她怎么舍得就这样丢下小宝,撒手人寰。   泪水沿颊奔流,我用手抹掉了颊上的泪。苗宁拍拍我的肩,给我无声的安慰。我吸了吸鼻子,挺直背脊。   “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坚强的女人,不再爱掉眼泪。我要成为小宝坚强有力的依靠,把他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面对旋转木马,立下了誓言。我听过一种说法,旋转木马是个“让人看起来很幸福的游戏”,它的含义是追逐、等待、无法触及的距离……坐在木马上的人周而复始地旋转,永远只能看到彼此的背影,距离那么近,却怎么也触不到。   此时骑在旋转木马上的是小宝,我透过泪雾看到的,却是我和阿珩的身影,我们追逐着彼此的背影,却永远遥不可及。我已不敢奢望自己的幸福,但我要尽最大的努力,给小宝幸福。这是我的责任,是我必须挑起的重担!   “加油,妤葶!”苗宁为我鼓劲,“我会陪伴你,支持你,见证你的成长。”   我倚靠在苗宁的肩上,凉凉的风扑向我泪痕未干的面颊。远处,喧嚣的海浪掀腾呼叫,海浪在翻腾,波涛在汹涌,我心中的海浪和波涛也在起伏不已……   妈妈暂时无法入土为安,按照芳姨的迷信说法,这个月不宜破土下葬,既然有此一说,我便由她选定了下月安葬的日子。   五一假期结束了,我回归平静的校园生活。然而仅仅过了几天,这样的平静就被苗宁打破了。   那天上午一二节课都不见苗宁的踪影,我隐隐的有不安的感觉。苗宁和我同宿舍,但我晚上基本不在学校住宿,对她的行踪并不了解。问了别的舍友,得知她昨晚彻夜未归。   我知道苗宁经常和她那个东北老乡、滨大中文系系花窦洁琼厮混在一起,通宵喝酒唱K或者玩其他的娱乐项目。但她通常会选择第二天上午一二节没课的时候,偶尔出现因赖床不起而旷课的情况,她也会给我发个短信,交待如果老师有点名立即呼叫她。但今天不但没有收到她的信息,给她发短信也没回。我忍不住给她打电话,无人应答。   在惴惴不安中熬过三四节课,我顾不上去食堂打饭,直接冲回七楼宿舍,想看看苗宁回来了没有。一进宿舍,就看到苗宁的床帘拉上了,床板发出嘎吱的响动,有人躺在那里。我走过去轻轻拉开床帘,见苗宁大睁着眼睛,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庞上满是亮晶晶的泪痕,那长而黑的睫毛上,也挂着晶莹的泪珠。   “苗宁,你怎么了?”我吃惊而又紧张的低喊,认识苗宁快一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苗宁呆呆的躺了一会儿,忽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抱住我,哭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拍着她的肩膀问。   “先让我哭一哭,让我好好的哭一哭”,苗宁说着大哭起来。   我用手环着她的头,不再追问,任由她哭。   苗宁越哭越厉害,足足哭了半小时,才慢慢止住了。她抬起头来,“有纸巾吗?”   我从书包里掏出一包还没有开封的面巾纸递给苗宁,她拆开来,抽出纸巾擦眼泪擤鼻涕,转眼间一包面巾纸快用完了。   “我……我被人白睡了,而且是在大街上,太丢人了”,苗宁抽抽嗒嗒的。   我震愕万分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苗宁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她的遭遇。昨晚苗宁心情不好,约了窦洁琼和另一名女孩到夜店喝酒,那两个人都醉得躺倒在包房的沙发上不省人事,苗宁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出了夜店,想吹风透透气,结果酒劲上来,瘫倒在地上。早晨窦洁琼和另一个女孩醒来后,四处寻找苗宁,结果惊见她倒在路边,下半身赤裸,连内裤都不见了。看那样子,肯定是遭人性侵了。而苗宁烂醉后神志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自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报警了没有?”我的第一念头就是,不能让罪犯逍遥法外。   “豆豆说,这种丢人的事情,还是不要声张的好。我当时也头疼得厉害,就想先回来睡一觉再说”,苗宁忿恨难平,“没有裤子穿,只好跟夜店的服务生买。我越想越气愤,恨不能亲手阉了那强奸犯,可是我根本记不得有谁靠近过我,上哪儿找人?报警也没用啊。”   “夜店外面应该有监控吧”,经历了妈妈的车祸案件后,我现在对“监控”特别敏感。   “对啊”,苗宁从床上跳了下来,“我换件裤子,现在就走。”   “去哪儿?”我一时没缓过神来。   “派——出——所——”苗宁一字一顿,咬音很重。   我们打车去了派出所,值班民警是个年轻小伙子,很认真地做了笔录。但苗宁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慎重起见,那年轻民警调看了监控录像。显示的画面却让我和苗宁都傻眼了。苗宁出了夜店后,居然醉醺醺的在路边脱掉裙子和内裤丢在一边,然后蹲下身来解手。之后她忘了穿回内裤和裙子,就这样东倒西歪地走着,她大概是想回夜店,却走错了方向,最后因不胜酒力醉倒在了路边。地上的裙子和内裤是清晨清洁工打扫卫生时扫走的。 惊心动魄(一)   画面中的苗宁醉酒丑态毕露,动作姿态十分放荡。我看到那个年轻民警脸都红了,不时偷眼瞧看苗宁,因憋着笑而面部肌肉微颤。   苗宁涨红了脸,我从没见过她如此难堪和尴尬的表情。看完录像,不等那民警开口,她就飞也似的逃跑了。我急忙跟人家赔礼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而后追了出去。   苗宁一屁股坐在街边的石墩上,双手扯着头发。“这回真是糗大,真他妈丢人丢到家了”,她哭丧着脸,“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我哭笑不得的望着她,“你的酒量不是一向很好吗,怎么会醉成那样。”   苗宁霍然仰起头来,杏眼圆瞪,柳眉倒竖,“都是那个杀千刀的,他要结婚了,他……”她由愤怒的叫嚷转为呜咽泣诉,“我昨天从报纸上看到他要结婚的消息,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他是谁?”我愣愣的问。   她从背包里翻出一张报纸,“你自己看吧。”   我打开报纸,醒目大标题映入眼帘,“殷振扬5月12日大婚,购千万豪宅迎娶赵郁馨”。   殷振扬,是戈利亚集团副总裁。我想起来了,戈利亚集团就是那天汪守成对我说起过的,简·爱最强劲的竞争对手。简·爱服饰和戈利亚服饰并称两大服装巨头。殷氏家族是滨城的显赫望族,殷振扬是长房长孙,他的父亲殷国栋是戈利亚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殷振扬要迎娶的是台湾演艺界的当红偶像明星赵郁馨。殷振扬今年27岁,赵郁馨还比他年长一岁。   “殷振扬和你……”我已经猜到,殷振扬就是当初抛弃苗宁的那个富家子弟。   果然如此,苗宁开始哭诉她被殷振扬抛弃的悲惨经历。苗宁是在学校迎新晚会上与殷振扬相识的,殷振扬的表妹叶妮雅和我们是同一届的新生,擅长芭蕾舞,那天殷振扬本来是去看表妹跳芭蕾舞的,却被参加时装秀表演的苗宁吸引了目光,之后便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殷振扬追女孩子很舍得花血本,出手阔绰,加之仪表不凡,很快便俘获了苗宁的芳心,苗宁看似性格豪放,其实以前在感情方面比较保守,也没有正式交往的男朋友。但是和殷振扬确立恋爱关系不过几天,苗宁就被他用甜言蜜语哄骗上床,他口口声声说爱苗宁,等她大学毕业后就娶她,苗宁对此深信不疑,她疯狂爱上了殷振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任他予取予求。让我震惊的是,她居然在半年内,为殷振扬堕过两次胎。   苗宁两次怀孕,殷振扬都是甩给她一笔钱,让她自己到医院处理掉。然而就在她第二次到医院堕胎回来的当天晚上,殷振扬就提出了分手,理由是对她没有感觉了。后来苗宁才知道,殷振扬是个花心大萝卜,玩弄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他在对苗宁说着绵绵情话的同时,也用同样的手段引诱别的无知少女。苗宁要强、爱面子,她默默吞咽着这些苦楚,连我都没有说起过。   据说殷振扬的猎物大多是漂亮的女大学生,赵郁馨却是例外。赵郁馨是戈利亚服饰的新一代形象代言人,殷振扬对记者坦然承认,他和赵郁馨是一见钟情,两人才见第五次面就闪电订婚,相隔一个月又在滨城民政局登记结婚,因为“我一刻也不能等!”   “一刻也不能等,赵郁馨有那么大魅力吗”,我没空追星,也很少关注娱乐圈的消息。倒是和妈妈一起看过赵郁馨主演的一部台湾偶像剧,她身材纤细苗条,五官清秀、楚楚动人,瞧着很顺眼,但论长相和身材,绝对没有到让花心大萝卜为她放弃一整片森林的地步。   苗宁冷嗤,“什么一见钟情,都是骗人的鬼话。殷家的服装企业正准备开拓台湾市场,他们看中的是赵郁馨在台湾的知名度,利用与女明星的关系吸引眼球,可以在内地台湾同时造势。就像当年汪思贤娶沈曼莉一样,都是有利益关系的。”   我只有叹气了,“人家有钱有势,你又能怎么样。”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为他付出那么多,他拍拍屁股走人,现在又那么风光的要大婚”,苗宁的眼里爆射出怨毒的寒光,“我要去砸场子,破坏他的婚礼!”   我吓了一跳,“你可不能乱来啊,得罪了殷家,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苗宁倔强的仰着头,“不出这口恶心,我会憋死的!”   “你打算怎么办?”我知道苗宁那性子,一犯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苗宁咬牙切齿的,“我想拿把刀捅他。”   “你疯了!”我呵斥,“故意伤人是要坐牢的,你要出气,也犯不着把自己给赔进去啊。”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苗宁可怜兮兮的问我。   我忽然就想到了不久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则帖子,一个年轻女子大闹负心汉的婚礼,扛了一袋纸钱,撒得到处都是。然后我头脑一热,就跟苗宁说了。说完我就后悔了,富豪和明星的婚礼肯定戒备森严,没有受邀的人怎么进得去。   可苗宁已经迅速作出了决定,“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了,你现在就陪我去买纸钱!”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结舌地说,“婚礼现场根本进不去吧,纸钱还没拿出来,就被保安赶走了。   “这个不用担心,有人可以带我进去”,苗宁很肯定地说,“殷振扬的表妹叶妮雅,我相信她会帮这个忙。”   “为什么?”我感到疑惑,我知道叶妮雅就读的是临床医学专业,上大课的时候会碰上,但我和她连说过话都没有,对此人完全不了解,我不明白苗宁为何会对她有信心。   苗宁微叹口气说,叶妮雅和她的表哥殷振扬不是同一类人,她虽然是富家女,但人挺朴实的,有爱心,有正义感,而且她对表哥的所作所为非常气愤,两人的关系很不好。“妮雅和豆豆是好朋友,我被那混蛋甩了的时候,约豆豆出去喝酒,豆豆把妮雅也叫上,她一个劲地安慰我,还替她表哥向我道歉,说她是站在我这边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她一定会尽力。后来豆豆召集聚会的时候,她也经常参加,我们很谈得来。”   叶妮雅若是肯帮忙,我也不好再阻止了。“如果她真的愿意帮忙,我陪你一起去,她无所谓多带一个人吧”,我说,“撒纸钱的话,多一个人效率比较高,互相也有个照应。”   “还是你对我好”,苗宁感激的望着我,“豆豆把我臭骂了一顿,让我不要胡闹,她惧怕权贵,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我暗自苦叹,这样陪着苗宁胡闹,也不知是对是错,但如果我不陪着,苗宁肯定会一个人杀过去,与其坐在家里为她担心,不如跟着到现场见机行事。   苗宁说风就是雨,立即给叶妮雅打了电话,如她所料,叶妮雅很爽快的承诺,会把苗宁和我带进婚礼现场。   当天下午下课后,我就陪着苗宁去买了纸钱,苗宁带了两个行李袋,都用纸钱塞得满满当当。卖纸钱的阿婆很奇怪的问我们,买这么多纸钱干什么,苗宁回了一句,“男朋友死了,烧给他的。”   殷振扬和赵郁馨的婚礼是在第二天周三举行,白天是迎亲仪式,婚礼定在晚上7点准时开始,据说将从晚上7点一直持续到12点,历时5个小时,   我把小宝托付给雪瑶,下午6点半,和苗宁一起赶到了举办婚礼的地点——滨城最高档的皇宫酒店。我们到达酒店时,门前已是人潮汹涌。近百名保安负责现场保卫工作,现场还雇请专业级保镖,众多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被挡在门外。   我和苗宁是下课后直接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来的,尽管我们已经穿上了自认为最漂亮的裙装,在那些盛装出席的贵宾中还是显得无比寒酸,加上一人拎着个行李袋,多少有些怪异,很快就被保安盯上了。   两名面目凶恶的保安向我们走来,我紧张得腿都发抖了。   “没事”,苗宁握住我的手,“妮雅很快就到了。”   “你们……”其中一名保安刚开口,叶妮雅就赶到了,她向保安介绍说,我和苗宁是她的同学,一起来参加她表哥的婚礼。   “参加婚礼怎么还提着行李?”另一名保安似乎起了疑心。   苗宁镇定自如地回答:“里面装的是晚礼服,我们来得太匆忙,没有时间换衣服,准备进了酒店再换上。”   保安“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我和苗宁跟着叶妮雅顺利进入了酒店。叶妮雅将我们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你们的行李袋里装的不是晚礼服吧?”她困惑的望着我们。 惊心动魄(二)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打量叶妮雅。浓黑的眉毛,既黑且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唯一美中不足,是嘴太大,使她不够秀气。她身段纤细,穿着一件斜肩的黑色晚礼服,乌黑长发挽成髻,袒露着细长而白皙的脖子和瘦削的肩膀,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显露着低调的优雅。   “实话告诉你吧,里面装的是纸钱”,苗宁如实“招供”,她之前并没有告诉叶妮雅我们的具体计划,只是让她把我们带进来。   “纸钱?”叶妮雅一对大眼睛睁得圆滚滚的,随即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损招,到时千万别把我拉下水,我只是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带你们进来观礼,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那还用说”,苗宁拍着胸脯保证,“你快去吧,别让人看见和我们在一起。”   叶妮雅回头看了一眼熙攘的宾客,有些担忧地问:“你们没问题吧,要是被人抓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苗宁耸耸肩,“说实话,会不会有问题,我们也不知道。”   叶妮雅无奈的蹙了一下眉,又思忖片刻,忽然一拍手,“对了,酒店主楼二楼有个大露台,从那边可以看到楼下婚礼宴会的情况,你们等会儿就在那待着好了,不会引人注意,要做什么事情也方便。”   苗宁面露喜色,一把搂住叶妮雅,“亲爱的,你太好了。”   叶妮雅笑着推开她,“好了,公众场合有伤风化,快去埋伏好准备行事吧。”   苗宁对叶妮雅拱手道谢,叶妮雅回了一个“祝你成功”的手势,转身离开了。   婚礼宴会是在露天举行的,现场的布置极尽奢华,白色玫瑰搭成500米的长桥,新郎新娘将携手从桥上走过,玫瑰长桥通向场内搭起的圆形舞台,他们将在舞台上发表爱的誓言,接受全场宾客的祝福。   激光灯划过夜幕下的婚礼现场,给人时尚高雅之感。绿色植物点缀于满布的白色百合之间,各色新奇别致的动物冰雕托起海鲜美食。婚宴现场共设有百余餐桌,白色的餐桌上点起蜡烛。在乐团优雅的伴奏下,现场充满了温馨浪漫的气息。   我和苗宁穿过人群,向酒店主楼大门走去。我们都心虚的埋着头,尽量不被人瞧出真面目。但是,我的去路突然被人挡住了,我只看到了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和黑色西装裤管,我慌慌张张的往旁边移动,可那双黑皮鞋就像跟我拧上了,我往东它往东,我往西它也往西,我终于忍不住了,愤怒的仰起头来,准备怒喝一声“你有病啊”。   可是,当我看清对方的面貌后,立即不由自主地将已到喉咙口的骂语咽了回去。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面对阿珩,我瞠目结舌。他今天穿着白衬衣黑西服,搭配灰色印花领带,皎如玉树临风前。   “我收到请帖来的,新郎官和我是老相识”,阿珩扬了扬手中的请柬。   我愣愣的接过请柬,金黄色的主色调搭配金色的邀请语,一张小小的请帖就彰显出富贵之气。   “你磨蹭什么呢”,苗宁走过一段路见我没跟上,又折返身来。看到阿珩,她也吃了一惊,看看他又看看我,满脸的不安。   “我们走吧”,我给了苗宁一个安抚的眼神,把请柬还给阿珩,叮嘱他,“就当没见过我们,跟谁都不要说起。”   “为什么?”阿珩狐疑的目光在我脸上打转。   “阿珩——”娇脆的女声悦耳动听,冯诗菡步态轻盈地来到阿珩身旁,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让我到处找你。”   阿珩迅快的将手臂抽回,有些尴尬的站着。   冯诗菡的眼睛对我一转,“是你呀”,她展露甜美的笑容。冯诗菡穿着一件桃色礼服,明艳照人,染成浅褐色的中长发蓬松而鬈曲,须边别着鲜艳的红玫瑰发饰。颈上戴着一串黑宝石的项链,打扮得极尽华丽之能事。   “你好”,我对她勉强的笑了笑,转而对阿珩说,“我们先走,不打扰你们了。”   我拉着苗宁走得飞快,不愿回头多看一眼。到了二楼露台后,我才停下匆忙的脚步,重重喘气。   “刚才那女人,是汪谨珩的未婚妻吧?”苗宁小心地问。   我点点头。   苗宁皱起眉头,“她该不会把我们卖了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懊丧的将行李袋往地上一扔,“既来之,则安之。”   苗宁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们绕着露台转了大半圈,来到了可以一览婚宴现场的所在,从这个位置从下看,正对着舞台,我和苗宁互视一眼,彼此以微笑鼓劲。   我们担心被楼下的人发现,一直猫着身子,也看不到楼下的盛况。只感觉到楼下喧哗声瞬间消逝,灯光亮如白昼,紧接着主持人高亢激昂的声音响彻全场,随后婚礼进行曲与热烈的掌声交融,一定是新郎新娘入场了。   “准备行动了”,苗宁提醒我。   我答应一声,我们俩各自拉开行李袋的拉链。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我紧张得手直哆嗦,拉了老半天才打开行李袋。“快点啊”,苗宁急了。   我忙双手抱住行李袋,跟着她冲向栏杆。往下一看,新郎新娘走过玫瑰花长桥,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苗宁说:“我喊一、二、三,我们就一起把纸钱往下倒。”   我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等待苗宁的指令。我蜷缩在栏杆下,根本没有心思去看楼下的新郎新娘,眼前的景物都是凌散而混乱的。   “一——”,终于,苗宁发号施令了。   我条件反射般的一跃而起,扑向栏杆。苗宁的“三”字话音一落,我不顾三七二十一,两手捉着行李袋的两侧边缘,将里面的纸钱一股脑儿往下倒,倒完抱着空行李袋回头就跑,我听到楼下一片骚动,夹杂着阵阵惊呼和尖叫。   苗宁的动作和我一样迅速,我们几乎同时冲进楼道,慌不择路的,也不知道电梯在哪儿,本能的就奔楼梯而去,却见阿珩和另一个身穿酒店工作服的陌生男人迎面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一阵心慌,摸不准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从楼梯上下去,不怕被保安抓个正着吗”,不等我开口,阿珩已经喊开了,“快跟我们走内部员工通道!”   我和苗宁都凭直觉相信了阿珩,脚步飞快地跟着他们前行。我们四人刚隐入内部通道的大门,身后便传来一阵喧哗声,像是一群人冲上了二楼。   我们飞也似地冲下楼梯,那陌生男人指了指方向,阿珩便独自带着我和苗宁进了地下车库,往他停车的方位跑去,我们很快上了车,他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我和苗宁坐在后座,车子驶离酒店老远了,我的心还急跳个不停。   “好险”,苗宁长吁了一口气,“汪二少,多谢你了。”   “别高兴得太早,危机还没有解除”,阿珩给我们泼了冷水。   “为什么?”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阿珩一个急刹车,把车停了下来,我这才注意到,我们身处一处露天公园的停车场。“监控录像肯定拍到了你们,一查就能查到”,他边说边脱下西装外套,丢在旁边的座椅上,拎起随身携带的电脑包,取出笔记本电脑开机启动,“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说罢他不再理会我们,自顾着操作起电脑。   “你在做什么?”我问。   “我有重要事情要做,和你们关系重大”,他说,“你们不要出声,安静点。”   我和苗宁都不敢说话了,车内一片沉寂,只有阿珩操作键盘的“嗒嗒”声,声声敲打在我的心头。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听得阿珩松了口如释重负的长气,“终于成功了。”   我侧脸看身边的苗宁,她居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我实在佩服她的超强心理承受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睡着。   我摇醒苗宁,她揉了揉眼睛,迷糊的问:“几点了?”   “9点半”,阿珩代我回答。   “困死了”,苗宁伸了伸懒腰,“我昨晚一夜没合眼,今天又一整天精神高度紧张,终于能喘口气了。”   “你就不怕被监控拍到落网吗?”阿珩回头望着苗宁。   “不是有你吗”,苗宁笑得非常诚恳,“我知道你不会丢下妤葶不管,所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阿珩的唇边闪过一抹笑,回过头,开动了车子,“苗宁同学去哪儿,我先送你。”   “还能去哪儿,回学校喽”,苗宁闷闷的说。   阿珩把车开到了学校门口。   “今晚多谢你们俩了”,苗宁一本正经的道过谢,下了车,往学校门口走去。   车内又归于沉寂。沉默片刻后,阿珩先开口问:“你……是回家吧?”   “嗯”,我轻声回应。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是雪瑶打来的。“小宝在我这儿睡着了,如果你忙,就不用来接了,我明天直接带他去幼儿园”,我听着雪瑶轻柔的声音,仿佛就看到了她温暖如春的笑容。 惊心动魄(三)   我心中还有疑团没有解开,今晚发生的一切,我至今昏蒙难解,我必须向阿珩了解清楚,于是我对雪瑶说:“我还有点事情,小宝就麻烦你照顾了,谢谢你。”   挂断电话,我把手腕放在车窗上,头倚在手腕上,静静的注视着窗外。我有满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沉思间,我忽然发觉,阿珩开车的路线不是往回我家的方向,而是沿着海边行驶,前方就是跨海大桥了,“你要去哪里?”   “去海边走走?”他的语气是询问式的   “我不想去”,我立即回应,没有那个心情。   他不再说话,依旧稳稳地操纵着方向盘。车子驶上跨海大桥后,车速减缓,直至在桥栏边停了下来。我向车窗外望去,在夜景灯的照射下,蜿蜒的长桥如一条银龙飘浮在海上。夜色朦胧,桥下海浪拍岸,别有一番迷人的景致。前方桥上寥寥停放着三四辆车,有人在桥上欣赏夜景。   “你到前面来”,阿珩用命令的口吻说,“我有话问你。”   他的语气让我感到不舒服,我端坐着不动,对他不予理会。   僵持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眼珠黑蒙蒙的盯着我,一瞬也不瞬的。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逼视,埋下头去。半晌,他直接从前座跨到了后座,在我身旁坐下。   我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罩入其中。我往旁边挪了挪,他也跟着我挪动,我们的距离就这样拉远、缩近,再拉远、再缩近,然后,我顶住了车门,再无空间可退避。我索性伸手拉车门,打算下车去,不跟他在这儿耗着。可是,车门上锁了,我打不开。   他忽然用手挽住了我的肩,我微颤了一下。   他俯头看我,“你躲什么,我有这么可怕吗?”   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车厢,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阿珩眼中让我迷醉的柔情。   “把手拿开”,我轻哼着。   他却充耳不闻,“告诉我,为什么要到人家的婚礼上搞破坏,你和殷振扬有仇吗?”   “我……”我难堪的缩在他怀里,“不是我,是苗宁,那个殷振扬是负心汉,把苗宁害得很惨。”   他低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啊。”   我仰头迎视他的目光,“之前查车祸肇事者,苗宁也帮了我很大的忙,对好朋友,当然应该仗义。”   他深深的望着我,沉默着。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搞破坏?”我打破了沉默。   “是你的眼神告诉我”,阿珩紧紧注视着我,“当时在现场撞见你的时候,你眼神慌乱,神情紧张,我就看出你不正常。之后我一直留意着你,还跟踪你们到了楼上。”   我惊愕瞪眼,我和苗宁居然都没有发觉被人跟踪了。   他得意地扬眉,“就你们那点微末伎俩,还想做这种事情。要是被殷家的人抓住,你们的下场会很惨的。”   “那个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我问。   “我的好哥儿们,那家酒店餐饮部经理,我请他帮忙带你们安全离开”,他安慰似的说,“这人绝对靠得住,不用担心。”   我觉得内心深处,有种温柔而感动的情绪,像海底的浪潮般蠢动。我嗫嚅着,“谢谢你,真的很感谢。”   他笑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瞪视着眼前那张年轻俊逸的脸庞,有些昏乱而迷糊起来,他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静静的瞅着我,瞅得我心跳,瞅得我无法遁形。   我固执的垂下头,不愿正视他,心却跳得像擂鼓,血液全往头脑里冲。他执起我的下颌,强迫我面对他。他盯着我,眼中燃烧起热烈的火焰。而这一刹那间,我觉得心灵震动而情绪激荡。   他忽然紧拥住我,迅速的用嘴堵住了我的唇,强烈的、激动的、疯狂的吻着我。他的舌头探入我的口中,有节奏律动般的的绕着我的舌尖,画圈似的舔吻,一面抱着我,缓缓倒在了座椅上,我们身子贴着身子,彼此的呼吸热热的吹在对方的脸上,都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   他的手开始时轻时重地沿着我身体的曲线探寻,像暴风雨初降时的雨点。我穿着一件连衣裙,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大腿,从我裙子底下钻了进去。   我惊跳着,心脏紧缩了。这是在大桥上,车子外面有车有人,他怎能如此失控。我慌乱的挣扎着,却挣脱不开他的束缚。我被他吻得快窒息了,难受的嘤咛出声。他火热的气息暂时疏离,手却依然在我的身上游走。我大口呼吸着空气,嘴唇轻颤,“外面有人,快放开我!”   “车窗贴了膜,外面的人看不进来”,他暗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手上的力度加大,解开我的连衣裙腰带,撩起裙子,他的热力压迫着我,一股浓郁的奇异的气息使我沉迷。他的手掌在我细腻滑润的背脊上抚摩良久后,有些急切地解开了我的文胸搭扣,在我缓过神之前,已将我的裙子拉高,连同文胸一并褪去,我近乎全裸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眼前。   我的抗拒声被他狂乱炙热的吻湮没在唇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他对我如火般燃烧的勃发**,他的吻仿佛具有无限魔力,蛊惑起我对他的渴望,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意识也越来越朦胧。   他终于放过我有些酸麻的唇舌,抬起头来。我和阿珩此前的两次肌肤之亲,第一次是在黑暗中,第二次在酒醉时,只有这一次,我才清楚看到,他整个脸庞都绽放着一种稀有的光采。他此时的神情告诉我,他已迷失在**里,自制力荡然无存。   他俯下头,含住我胸前敏感的蓓蕾,手轻柔抚摸我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停留在我的腿间,往最后那层薄薄的布料里探索。我本能的伸手去阻挡,却轻而易举的被他钳制住,偏偏我今天穿的是一件性感蕾丝绑带小内裤,那是苗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只有她才送得出如此闷骚的生日礼物。他轻轻抽开两侧的带子,那片轻薄的布料应手飘落。   接下去的情形,我身上不着片缕,他也褪尽了衣裤。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却能感受到他投射在我**身体上的灼热视线。随着他炙热的唇和手指霸道而肆无忌惮的在我全身上下极尽挑逗,所有的理性和自制力远离了我。他半跪在座椅上,抬高我的双腿,将自己深深埋入了我的身体。   我承受着那惊涛骇浪般的撞击,死命咬住嘴唇,一次次强咽下即将溢出口的羞人呻吟。渐渐的,我开始恍如魂游太虚,有飘然腾云之感。欲生欲死的那一瞬,他紧紧抱住我,我们汗湿的身体颤抖地贴合在一起。尔后,就是大海退潮清光万里,万花吹雪繁花落尽……**的尽头就是这样了吗?   几乎在登上巅峰的同一时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整辆车剧烈震动起来。我被震得骤然睁开眼睛,想起身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浑身酸软无力,双腿也依然缠在他的腰间,动弹不得。   他的眼里情火未灭,神情有些疲倦,却微笑视我,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外面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想理会了。”   可是由不得他不理会,因为很快有人敲打我们的车窗,发出持续不断的响声。   阿珩只得无奈起身,不忘将我也抱起,他捡起地上凌乱的衣物,挑出我的递给我。我满脸发烫的接过,背过身,我心慌意乱的,内裤的带子系了老半天才弄好,文胸的扣子居然怎么也扣不上,阿珩已经穿好自己的衣服,回头见我的窘状,他低笑了一声,“我来吧。”   他给我扣上文胸的搭扣,又取过连衣裙为我套上,将腰带在我后背打结。   敲窗的声响已经平息了,外面的人大概也意识到,车里面是什么状况。我突然感觉像是偷情被人捉个现行,低垂着头,心中既悲凉又羞愧。   “没事的”,阿珩一手安抚般的抬起我的脸,另一手理了理我散乱的长发,“你待在车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他拉开车门出去了,我心神不宁的坐在车内,急切的想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敢出去。过了一会儿,阿珩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探进身子。“刚才忘了拉手刹,追尾了”,他有些尴尬地向我解释着,一面拉紧了汽车的手刹。   我正愣愣地注视着阿珩的动作,身旁的车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女人清脆悦耳的声音随之扬起,“原来是妤葶啊,早就认识了,还用得着这么藏着掖着吗。”   我一抬头,竟是沈曼莉的助理范萱,她一脸暧昧地对着我笑。   阿珩冲了过来,拽着范萱的手臂往旁边拉,不满地责怪,“你怎么这么多事。” 惊心动魄(四)   “不要激动嘛”,范萱挣开阿珩的手,“我就是好奇,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这么有魅力,让二少爷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持不住。原来是妤葶啊,这就没什么稀奇了,你在化妆间都能吃她嘴上的胭脂……”   “你少说两句好不好”,阿珩换上恳求的语气,“不要为难妤葶了。”   “我哪里为难她了,你放心,我这人口风很紧的,绝对不会乱说话”,范萱咯咯笑着,“妤葶,出来大桥上欣赏夜景吧,等交警来处理还要一段时间,躲在车里会闷坏的。”   我也不好继续当缩头乌龟了,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裙,尽量表现得大方的下了车。我腿脚酸软站立不稳,阿珩伸过手揽住了我的腰,我本能的往他怀里靠,结果又遭到了范萱的取笑,“当心又擦枪走火啊。你们可真有激情,刚才我整个人都被撞摔在车座底下了,这么猛烈的撞击力,我还以为地震了,赶紧瞄了下窗外,大桥没有坍塌。再往车后侧一看,原来是被你们的车追尾了。”   范萱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十分精瘦,三角眼,面相有些奸诈。范萱说话时,他在一旁干笑,那笑容里有暧昧不明的意味。   我的脸上火烧火燎的,臊得无地自容了。   “我们到那边去”,阿珩搂住我往旁边走,回头没好气地说,“等交警来了喊我一声。”   范萱笑着做了个“ok”的手势。   我们倚在桥栏上,夜色弥漫下美如画卷的港湾美景,我却无心欣赏。刚才车内的激情的一幕幕如电影片段在脑海里回放,我心中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只能别过脸,避过他温柔而贪婪的注视。   那么凑巧的碰见熟人,其实我更担心阿珩,如果这事被他的未婚妻知道了,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自己的名声倒在其次,我凄然微笑,像我这样除了个不能相认的儿子外一无所有的人,还在乎什么名声呢。   “葶葶”,他轻声唤我。   我装作未闻。他抬起我的脸,我被动扭头,接触到他那对柔和的眼睛,“不用担心,和范萱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有妇之夫,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我别扭地微笑,“都是一样出来偷情吗。我是无所谓,别坏了你的名声就好。”“别这样说”,他的手臂圈住我,下巴轻触着我的头发,在我的耳边说,“给   我些时间,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但是我会努力的,努力为我们争取一个未来。”   我怔怔的望他,“什么意思?”   “二少,交警来了”,范萱的喊声打断了我的问话。   “你在这儿等我”,阿珩说着,急步走了过去。   我一个人待着挺无聊,还是决定过去瞧瞧。交警在现场勘查,和范萱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略显歉意地说,敲了半天车窗没有回应,只好报警,如果知道是阿珩,就不会多此一举,私底下协商就行了。   阿珩笑笑说没什么,本来交通事故就应该找交警的。   我们在桥上所处的地段为一个小陡坡,阿珩的车停放的水平位置略高于范萱他们的车,阿珩停车时忘了拉手刹,再加上我们的动作激烈致车辆向前滑行,以至于撞上了对方的车子。   交警勘查后判定阿珩全责,阿珩没有异议,老老实实地签字了。   阿珩开的车子是奥迪普通款。而那男人开的捷豹是豪车,车身钢板很硬实,车后侧只是被撞得微凹,另磕掉了几小片油漆。但这毕竟是上百万元的豪车,估测被撞部位喷漆什么的至少得要两三千元。阿珩掏出五千元给那男人,说找保险公司的人还要等半天,干脆直接赔偿,如果不够再凭发票找他。我明白,他是不忍让我在这样难堪的处境里,陪着他虚耗时间,宁愿自己赔钱,心中既感动又难过。   那男人也乐得省事,而且看样子他还赚了,立即满口答应。   一场交通事故就此解决,范萱临走时拉住我,态度很友善,“我这人就喜欢开玩笑,你别介意,这事我肯定不会说出去,你尽管放心。”   我勉强挤出一抹笑,算作回应。   回去的路上,阿珩告诉我,和范萱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叫胡聪明,是滨城很有名气的律师。   我不禁发笑,胡聪明,糊涂又聪明,这名字还真是有趣。   阿珩见我笑,似乎也松懈了不少,单手操纵方向盘,另一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微微一颤,抽出了手。“范萱怎么会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开始没话找话说。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我大嫂说起过,范萱和那个有老婆的律师纠缠不清”,阿珩低叹,“现在很多年轻女孩都喜欢傍大款,范萱也算是其中一个吧。那个律师送了她一套房子,有了房子,起码可以少奋斗十年。”   我沉默无言,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我不好做评价。   我们再次并肩走过了石拱桥,阿珩知道小宝不在又要陪我,这回我没有拒绝。“先陪我去药店买药”,我背对着他,语气疲倦。   “哪里不舒服?”他紧张地扶住我的手臂。   我深吸了口气,淡漠地说:“紧急避孕药。”   他的手微微僵住,“你今天应该是安全的。”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前几天刚来例假,他是知道的。“你对女人还挺了解”,我讥讽他。   他作出一脸无辜状,“我对女人唯一的经验,是来自于你。”   我心中怦然而动,望着他,那是张诚恳的脸,诚恳得不容我产生一丝怀疑。   “我不相信,你明显就是……”后面的话,我说不出口了。他五年前的青涩和慌乱,我记忆犹新,但五年后,他在那方面似乎很老道了。   “你是想说我经验丰富吗”,他发光的眼睛定定地停在我的脸上,轻咳了一声,“实践经验确实是这样。当然,在国外无聊的时候,会找些毛片什么的来看,那个……”他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我低头默默,脸上有些发热。   “我没有碰过她”,他忽然又说,“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我双手无意识的绞扭着裙摆,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这和我没关系,你没必要跟我说。”   “我……”他还想说什么,被我岔开了,“还是去买药吧,保险一点。”我的例假不准,安全期也未必有保障。   “好吧”,他一脸无奈。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街巷穿行,小巷黑黢黢、阴森森的,忆起当时来买药险遭强暴的经历,我不寒而栗,不自觉地往阿珩身上靠。他伸手揽住我,“你们这里的巷子怎么都没有路灯,晚上出来太危险了。”   我缩在他的怀里,“老市区没人管,一直都是这样。”   他将我搂紧,低低叹息。   到了药店门口,他让我在外候着,自己进去买药。   我仰起头,看到繁星在黑而高的天际闪动。某一瞬间,我敏感的察觉到,有人在窥视我。我猛然低头,只见斜对方暗处有人影一闪,   我的神经绷紧了,背脊上冒着寒气。一只手忽然搭在我的肩上,我惊得浑身一哆嗦。   阿珩转到我面前,“被我吓到了吗?脸色这么差。”   “不是你”,我脱口说。   “那是谁?”他疑惑地望着我。   “刚才那边好像有个人”,我惊魂未定。   他哑然失笑,“有个人很正常啊,这是公共场所,总是人来人往的。”   我差点就说出上回的遭遇了,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了又如何,白白让他担心而已。   阿珩应该看出我神情有异,挽住我的腰,“走吧,什么话回去再说。”   回到家,我洗过一身疲惫,换上舒适的睡衣裤,精神好了许多。   阿珩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倒了一杯温水,走到他面前,“把药给我。”   他叹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药盒递给我,“我问过了,毓婷是副作用最小的。”我接过打开,取出说明书,上面写着在发现避孕失败或无保护性生活后72小时内服1片,12小时后再服1片。我取出一粒药片放入口中,就着开水服下。   阿珩一直看着我,他那对眼睛长得真好,看着人的时候,总有种专注的神情,专注得令人感动。见我吃了药,他接过我手里的药板和水杯,放在桌上,又拉过我的手,将我抱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急切的想要起身,他却抱住我不放。“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那恳挚的语调让我心颤,“吃药伤身体,是我欠考虑了。”   我的脑子里有几百种思想,几千万缕思绪,却没有一条可以联贯成句。   他的手绕着我的长发,又问:“晚上在药店门口,为什么那么害怕?”   我恻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摸了摸我的面颊,“我不问了。我想洗澡,你家里有什么可以让我当睡衣的衣服吗?”   “你先让我起来”,我推他。 对不起,我爱你(一)   他松开手,我站起身来,去了卧室,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爸爸的睡衣裤。爸爸去世五年了,但是他的衣物还整整齐齐叠放在衣柜里。妈妈经常隔一阵子就会翻出来清洗晾干,就像爸爸在世的时候那样,我知道她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抱着那些衣物掉眼泪。   我捧着那套睡衣裤到阿珩跟前,“这是我爸爸的,如果你不忌讳的话。”   “这有什么好忌讳的”,他很郑重的双手接过,“你愿意把这么有纪念价值的衣物给我穿,我很感动。”   我眨着眼睛,眼珠逐渐濡湿,转头又进了卧室,不想让他看到我眼里的泪雾。   阿珩洗完澡出来时,我看他那身打扮不觉莞尔,爸爸的个头比他矮了不少,睡衣穿在他身上太短,一小截肚皮没遮住。小腿更是几乎全露在睡裤的裤管外。   “这身装扮挺时尚的,可以参加t台秀了”,他自我调侃。   我抿了抿嘴,“臭美。”   他走近我,用胳膊把我紧紧拥住,“葶葶,我多想天天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呵护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悲凉和无奈,“如果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该有多好。”   我依偎在他的胸前,满腹凄楚,“你的出身没什么不好,那样的富贵之家,多少人梦寐以求。”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他把我拥得更紧,声音艰涩、暗哑,“如果你的亲人以死相逼,逼你和一个根本不爱的人结婚,你会怎么办?”   我推开他,愕然抬眼瞅着他,“以死相逼?为什么这么严重?”   他只是摇头,眼圈发红了,痛苦在他的眉端越聚越深。   他这样强烈的感情震撼了我,我的睫毛往上扬着,费力的不让眼泪滴下来。我抬起颤抖的手,抚上他眉心的皱痕,那一刻,我忽然谅解了他,也深深相信,促使他接受冯诗菡的真正原因,不是所谓的竞争机会,而是亲人的以死相逼。我带着一种类似解放的松懈情绪低叹,“如果是我,我也会妥协,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最悲惨的事情。”   他的眼光定定的望着我,眼珠是濡湿而清亮的,仿如时光倒退,我又看到了图书馆里那个眼眸清亮的少年。他猝然把我的头揽进了怀里,痛楚的喊:“葶葶,我爱你,我只爱你。这五年来,朝思暮想,每晚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你的身影。我想逃避,想忘记,可是,我做不到,这是我一生没有忍受过的痛苦!”   我眼里的泪珠终于滑落下来,命运弄人,我无话可说,但他这番发自肺腑的告白,给我暗无天日的人生,投进了一束光亮,不管如何,他的这份爱将支撑着我,让我在前方坎坷迷茫的道路上继续勇敢前行。   我的眼睛就那样睁着,闪着泪光,带着凄楚,做梦似的望着阿珩。   他突然激动的用手捧住了我的脸,吻住我。我感到心底掠过一阵近乎痛楚的激情,忘形的回应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让我再放纵一次吧,最后一次。”   他抱起我进了卧室,在那张古旧木床上,我们一起颤抖,一起喘息,一起经历巅峰,再回到彼岸。这次他将那激情的热流撒在了我的大腿上,待一切平息后,取了卫生纸为我擦拭。   我心绪复杂的躺在那里,微阖着双眸,依旧羞于视他。他俯下身来,在我耳畔低喃:“这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美好的夜晚。”   我抿唇微笑,笑得无可奈何,再美好,终归转瞬即逝。   或许要说的话太多,或许一时无从说去,我们都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彼此凝望,他的眼神似乎铭刻进了我的身体,顺着血脉流淌到我心灵的最深处。   早晨阿珩送我到学校,临下车时,他在我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我同样吻了吻他的额头。据说亲吻额头,有特殊的含义:男人亲吻女人表示,你是他一辈子最爱的最想保护的人,而女人亲吻男人,就意味着女人原谅男人的错误或背叛。   上午又是满满的四节课,放学后我躲进厕所,将另一片毓婷吞了下去。没有水,药片的苦味残留在嘴里,久久挥散不去,一如我此时的心境。   我和苗宁一同去食堂打饭,一进食堂门就看到康瑞霖和几个男生围在饭桌前看一份报纸,议论纷纷。   苗宁凑过去问:“有什么重大新闻吗?”   “重磅新闻啊”,康瑞霖高声说,“昨晚殷大少爷的婚礼被人搅局,纸钱从天而降,太过瘾了。”   殷振扬和赵郁馨大婚的消息轰动全城,连续多天成为网络新闻的头条,热衷于上网的大学生自然也会关注,现在的人多少有仇富心理,康瑞霖那表情和语气分明是幸灾乐祸的。   我心头一“咯噔”,精神紧张起来。苗宁已经追问开了,“什么人搅的局,为什么搅局?”她那么镇定,表现得那么好奇,演技不是一般的好。   “没抓到,不知道是谁”,康瑞霖说着撇过头,一瞧见我,他霍的站起身来,抢过报纸递到我面前,“妤葶,给你看吧。”   立即引来嘘声一片,和康瑞霖在一起的几个男生起哄,“你也太重色轻友了,报纸我们还没看完呢。”   我顾不上理会他们,展开报纸的手抑制不住的抖颤,醒目的头条大标题,“豪门婚宴天降纸钱,殷家震怒誓捉黑手。”尽管婚礼现场戒备森严,还是有记者混进去,非常生动详细的描述了当时的场景,诸如“纸钱飘飘扬扬,如雪片般漫天飞撒”,我心中暗笑,这记者也是没安好心。再往下看,我呆住了,报道里说,昨晚酒店监控系统遭黑客入侵,导致全部瘫痪,无法通过监控录像揪出捣乱的人。想到昨晚阿珩在车内操作手提电脑,难道说,他就是那个黑客?   “哇塞,那个黑客实在太厉害了,居然能把监控系统整瘫痪”,和我一起看报纸的苗宁几乎是在欢呼了,“我太佩服了。”   “这有什么,只要会编写计算机程序的人都可以做到”,康瑞霖的同班同学于晓飞不以为然,“就像我。”   几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昨晚那个黑客该不会就是你吧,你的动机是什么,快快从实招来。”   笑闹声在叶妮雅走进食堂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大家都知道叶妮雅是殷振扬的表妹,在她面前将那场婚礼当笑料议论不太合适。   叶妮雅却面带微笑的朝我们走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她今天的打扮很朴素,运动衫牛仔裤,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   康瑞霖他们几个男生都不吭声了,只有苗宁直说,“看到报纸上报道昨晚你表哥婚礼的新闻,我们都挺吃惊的。”   叶妮雅的视线轻飘飘的掠过苗宁和我,我们三人很自然的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中午我请你们俩出去吃饭,别在食堂了”,叶妮雅冲我们使了个眼色。   苗宁立即拍手称“太好了,又可以出去改善生活”。   “喂,听者有份啊”,于晓飞嚷着,“叶大小姐请客不能光请她们俩,得连带我们也捎上,大家说是不是啊。”于晓飞的女朋友是叶妮雅的舍友,因此关系比较熟络。   康瑞霖他们也附和着。   叶妮雅淡淡一笑,“今天不行,这样吧,等下周我生日,好好请大家吃一顿,今天在场的都有份。”   “说话算话啊”,于晓飞拍着桌子喊。   “那当然,我肯定说到做到”,叶妮雅保证。   几个男生这才安静下来,各自打饭去了。   学校西门外有一条小吃街,是学生们平常最喜欢的去处。叶妮雅带我们去了一家稍微高档一点的东北菜馆,点了几道菜。   “怎么样,昨晚后来现场什么情况?”服务生走后,苗宁便迫不及待的询问。   叶妮雅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乱套了,我舅舅,就是殷家老爷子,他是最迷信的,发生了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婚礼肯定只能改期了。回去后赵郁馨和我表哥大吵了一架,赵郁馨连夜收拾东西离开我们家,和助理去住酒店。今天吃早餐的时候,我看到表哥那张脸别提有多臭了。”   苗宁抚掌大乐,“真是大快人心啊,最好闹到离婚,让海峡两岸人民集体看笑话。”   “离婚倒不至于,两人都是公众人物,好歹也得撑上个一两年,才不会损害各自的形象”,叶妮雅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不信你们瞧着,窝里闹翻了,但面子上的东西还是会维护。”   服务生送上一盘酱骨头,那是苗宁最爱的东北菜。我们都已经饥肠辘辘,立即戴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动手抓起一大块,大快朵颐。 对不起,我爱你(二)   忽听得叶妮雅干呕了一声,我侧过头,见她紧蹙着眉,脸色苍白异常,“怎么啦?”   她无力的摆摆手,“这几天肠胃不舒服,一吃油腻的东西就这样。”   “你早说嘛,肠胃不好就不要来东北菜馆了”,苗宁关切的望着她,“要不把其他的菜退了,我们换个地方喝粥。”   叶妮雅虚弱的笑笑,“不用了,反正我也没胃口,等会儿喝碗汤就行了。”   “早知道你不舒服,我们也不会来蹭饭”,苗宁显得有些内疚。   正说着,一大碗酸菜汤被端上桌面。叶妮雅盛了一大碗,对着碗里吹气,待凉一些,闷头喝了下去。   我见她喝完汤,脸色缓和了一些,“要不等会儿,我们陪你去医院看看吧,这样拖着也不行。”   “不用”,她答得急促,“老毛病了,不需要去医院,回宿舍吃点药就行了。”   她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多言。   叶妮雅一口气喝了五碗酸菜汤,此外再未吃半点其他东西。吃完饭,我们三人一起回到学校,路上苗宁想起什么,有些担心地问:“那天我和妤葶引起了那两个保安的注意,他们会不会产生怀疑,把看到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叶妮雅神情淡然,“这个不用担心,如果保安说出去,反倒证明是他们把撒纸钱的人放进去,落得个失职的罪名,他们不会那么傻的。”   苗宁这才放下心来,我也暗暗松了口气。   晚上9点多哄小宝睡下后,我躺在床上了无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殷振扬婚礼上的事情,终是忍不住,取过手机给阿珩发了一条短信,“报纸上说的黑客是你吗?”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他发来的短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我现在去找你?”   我忙回了一条,“弟弟睡了,我要陪着。”   过了一会儿,他的短信又来了,“我明天约你当面说,晚安。”   我也打了“晚安”两个字,发送过去。我将手机搁在胸口,心里深处一阵阵的悸动着,我明天要赴约吗?答案显然应该是“不”,可是,我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我眼睛迷惘的望着高处的窗户,想着五年前的那个黄昏,他在窗下挺拔的身姿。渐渐的,窗影和他的身影都变得朦朦胧胧了……   第二天第一节课是沉闷的思想道德与法律修养,我的精神老是无法集中,思想道德与法律修养的老师姓张,此人从长相到说话的方式都无比沉闷,我上学期一时兴起,给他取了个“闷张”的外号,结果被苗宁这个大嘴巴四处散播,现在班上的同学都在背地里管他叫“闷张”。   今天运气实在太悖,走神的时候居然被“闷张”逮了个正着。他提了个问题,要请人回答,一下子就点到我的名字。可是我正在神游四海,完全没有听到。   “喂,老师喊你呢”,身旁的苗宁大概察觉到我不对劲,急忙提醒我。   我惊得几乎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四周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我的脸一定涨红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闷张”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但是我刚才根本没听到他在讲什么,自然答不上来。我羞愧的低垂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坐下吧”,终于,“闷张”放过我了。   我如获大赦般坐下,强打起精神,再也不敢开小差了。   好不容易熬到一节课结束,我打开窗户,想让凉风吹散脸上仍聚集着的热气。   苗宁凑过来,“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我的脸又发热了,“就是胡思乱想。”   “我知道,肯定是在想你的谨珩哥哥”,苗宁嘻嘻笑着。   “你小声点”,我心慌的低斥,担心被其他同学听见。   苗宁抿嘴一笑,将头转向窗外。“咦”,她好像有了什么重大发现,“妮雅还和那个师兄在一起啊。”   教室在二楼,我顺着苗宁的视线往下看,只见叶妮雅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朝我们的方向走来,两人手拉着手,一看便知是情侣关系。   “怎么,他们不应该在一起吗?”我对叶妮雅并不了解,她的恋爱史,我更是一无所知。   苗宁叹了口气,“是临床医学专业五年级的师兄,叫许铮亮,殷振扬反对妮雅和许铮亮在一起,有一回我在学校看到妮雅,两边脸都是肿的,她跟人说是不小心摔的。后来我追问她才告诉我,是因为和许铮亮谈恋爱,被他表哥狠狠甩了两巴掌。”   “表妹谈恋爱,他凭什么干涉”,我对殷振扬的反感更添了几分,“他管得也太宽了吧。”   “所以啊,妮雅恨死那个混蛋了”,苗宁一提起殷振扬就恨得牙痒痒的,“他就是个张狂霸道的小人,哼,小人得志。”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接到了阿珩打来的电话,问我几点下课,他要过来接我,然后一起带小宝出去吃晚餐。   一提到小宝,我心中就慌了,编织了各种拒绝的理由,却一个也说不出口,最后鬼使神差般的答应了他的邀约。   下午只有两节课,我到学校大门口时,阿珩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斜倚车身,太阳的光芒停驻在他的身上,那样灿烂明亮。他朝我招手,我加快步伐向他走去,他迎过来,我们在阳光下相会。   “现在时间还早,去逛逛?”他的瞳仁里闪耀着光彩。   “去哪儿?”我问。   他为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上了车,还未想好去哪儿,手机铃声就响了,是雪瑶的来电,她的语气十分焦灼,“思泽姐姐,你现在能到幼儿园来吗,思泽发高烧,喉咙也发炎,最好赶紧去医院。”   “好,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我着急的跟阿珩说了小宝发烧的事情,他立即发动引擎,不一会儿就把车开到了幼儿园门口。   阿珩停放好车子,和我一起下车。   我也顾不上别的,由着他陪我进了幼儿园。   到了班级门口,孩子们还在上课。雪瑶牵着小宝的手出来,把他交给我。我摸了摸小宝的额头和脸蛋,烫得厉害。“姐姐抱”,小宝向我伸出双手,可怜巴巴的。   阿珩蹲下身来,“哥哥抱可以吗?”   小宝看看他又看看我,我本能的说:“让哥哥抱吧。”   小宝耷拉着小脑袋不吭气,阿珩尝试着抱起他,他没有抗拒,反而伸手搂住了阿珩的脖子。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换作以往,小宝绝对不肯让陌生人抱,可是他对阿珩的亲近,是血缘天性使然吗?   “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有照顾好孩子”,雪瑶满脸的歉疚之色。   这不能怪雪瑶,小宝今天早晨起床就直喊喉咙痛,我以为他又是在为不想上幼儿园找借口,没有在意。这两天早晚温差大,小宝体质又弱,很容易生病。   “可能是昨晚踢被子着凉了”,我忙自我检讨,以化解雪瑶的不安,“我现在就带他去医院,你赶紧继续上课吧。”   雪瑶感激地冲我点点头,转身进了教室。   阿珩抱着小宝到了车上,开车向医院疾驰而去。我和小宝坐在后座,小宝像只小树袋熊一样挂在我的身上,一动也不动。我心酸不已,小宝不生病的时候,是个多么活泼好动的孩子,在家时除了睡觉,基本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这个时候预约不到专家号,阿珩给医院的熟人打电话,联系到了儿科的主任医师。到医院后,阿珩依旧抱着小宝,我们直奔儿科。之后就诊、抽血、取化验单……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我拼命抑制住落泪的冲动。好好的一家三口,却是父子离散,母子不能相认,有情人难成眷属。我泪眼问天天不语,唯留满腹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看完医生后,我把小宝交给阿珩,自己去洗手间。医院的儿科和妇产科在同一层楼,我出洗手间时,竟见到叶妮雅从妇产科人流室走了出来,她双手捂着小腹,面色苍白、目光茫然。那天吃饭时叶妮雅干呕的情景在我眼前重现,我是怀孕生子过的人,立即明白她是怀孕了,今天到医院来做人流。   叶妮雅没有注意到我,她很快背过身,步履滞重地向着和我相反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孤单而落寞。我对着她远去的方向发怔,是那个师兄许铮亮的孩子吧,他为什么不陪着女朋友来做手术,要上课没空?怕遭人非议?还是说,那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葶葶”,阿珩见我迟迟未回,抱着小宝找来了,“怎么啦,站在这儿发呆?”   我叹气,“上车再说吧。”   小宝的病症被确诊为疱疹性咽炎,是常见的一种病毒性咽炎。医生开了一大堆药,我们到楼下药房取完药便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小宝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对阿珩说了叶妮雅的事情。阿珩并不认识叶妮雅,但他知道殷振扬有个表妹,和我在同一所学校。 对不起,我爱你(三)   “如果这事被殷振扬知道,估计又要对那个许铮亮大打出手了”,我满脑子的疑惑,殷振扬对他的表妹管得很严吗,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珩回头看了我一眼,“殷振扬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玩弄女性的高手,不务正业,同样是戈利亚集团的副总裁,他的弟弟殷振兴要踏实能干得多。   “戈利亚是简·爱的竞争对手,你们和殷家的关系不好吧?”我问。   阿珩轻轻一笑,“竞争对手也可以是朋友,我和殷振兴就是很好的朋友。当然,像殷振扬这样的,就谈不上朋友了。”   我低下头,亲了亲小宝潮红的脸颊。思及自己眼下的境遇,还有苗宁和叶妮雅的遭遇,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女人真可怜。”   阿珩沉默了,我也不再说话,车内安静得反常,还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回到家小宝对喝药很抗拒,阿珩想尽各种办法哄他,终于成功让他服药。到医院一番折腾,吃完药已经晚上快8点了,小宝不肯吃晚饭,我跑了点奶粉让他喝下,给他刷了牙,又简单擦洗了一下,就带他到床上去了。   阿珩说要出去买吃的,他回来时,小宝刚刚睡着。我悄悄从床上下来,穿好外衣出了卧室。   阿珩买了两份快餐,还到药店买了红外线额温枪。这红外线额温枪,上回在汪家,承钧发烧时我用过,确实比自己家里的电子体温计方便得多。他很细心,也很用心。   “今天辛苦你了”,我由衷地说。   “我哪里算得上辛苦,倒是真切的体会到,这四年来你和你妈妈的辛劳”,他感叹,“要带大一个孩子,太不容易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狠揪了一下,扯得生疼。像个刚受过委屈的孩子,我幽幽的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啊。”此话一出口,我便惊觉说漏了嘴,我养的不应该是儿子,而是弟弟啊。   我惊惶地望向阿珩,但他并未听出这话中的深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哀愁里,“养儿方知父母恩,为了报恩,只能牺牲个人幸福。这似乎合情合理,可是,我实在不甘心,我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的眼神是迷茫而寂寞的,沉默片刻,他从塑料袋里取出两个快餐盒,还有两份例汤,放在窗下的茶几上,“快吃吧,一定饿坏了。”   我确实饿坏了,坐在木沙发上,一手捧着快餐盒,一手握着筷子,大口大口的扒饭,在他面前,我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人常常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才会展现那个最自然的自己,潜意识里,我已经把阿珩当作自己的一部分了。   他却没有吃,坐在一旁看着我。“慢点吃,别噎着”,他端起汤,送到我的嘴边,我张嘴喝了一口,和着饭菜慢慢吞咽,犹如品味着我们苦涩的爱恋滋味。   晚上他坚持要留在房间里帮忙照顾小宝,带孩子他完全没有经验,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实在不忍心赶他走,更何况小宝生病时有爸爸陪在身边,总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卧室的床很大,足够我们三人一起睡。我将小宝挪到内侧,我躺中间,让阿珩睡在外面。   半夜给小宝测了几次体温,又喂他喝退烧药水。药是阿珩亲手喂的,这回小宝乖乖喝下了,他迷迷糊糊的睁眼,看了看阿珩,又把眼睛闭上了。   第二天早晨,小宝退烧了,精神也好了许多。阿珩一早就出去买早点,我给小宝穿衣服的时候,他忽然说:“昨天晚上我一直听到‘滴滴滴’的声音,我好像还看到哥哥了。”   我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宝说的哥哥是阿珩。于是我说:“‘滴滴滴’的声音是给你测温度。哥哥昨晚留下来帮姐姐照顾你,半夜还喂你喝药。”   小宝又问:“哥哥呢?”   我说哥哥去给我们买早点了。   今天正好是周六,阿珩陪着我和小宝度过了温馨愉快的一天。早上帮忙给小宝喂药、泡奶粉,监督他吃下一整块蛋糕。之后阿珩陪着小宝玩拼图、搭积木、看动画片,我看着他们父子亲密互动,鼻子发酸,眼睛发热,视线成了一片模糊。   我逃出家门,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点菜,回来做午饭。我先给小宝煮了一碗加料的面,端到客厅,让他边看动画片边吃。然后淘米煮饭,做了西红柿炒蛋、青椒炒肉片、清蒸鲫鱼和紫菜肉丸汤,很简单的几道家常菜。   我喊阿珩到餐厅吃饭,“我只会做简单的菜,不一定合你的口味。”   “只要是你做的,都合我的胃口”,他的眼光在我脸上打转,他的眼睛里包含了过多的爱情与怜惜。我看了他一眼,立即逃避似的把眼光调向餐桌。   吃饭时,终于有闲情谈起黑客入侵酒店监控系统的事件,阿珩承认是他所为,他与在酒店当餐饮部经理的同学里应外合,那同学帮了大忙。   “你真厉害啊,还能当黑客”,我是由衷的敬佩和感激。   “我上中学开始就对计算机很感兴趣,自学了很多东西。在国外时还报名参加了短期黑客培训班”,他的嘴角弯起两道弧度,“本来纯属觉得好玩,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黑客培训班都学了什么,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专门搞攻击窃取情报吗?”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他笑了起来,“学习班的教员全部由前黑客组织成员组成,教授的内容包括从电子学、网络密钥到通讯框架等基本的黑客知识,课程横跨多个学科。黑客技巧层出不穷,都是经过‘网络实战’检验的,与高校的计算机系课程有很大区别。”   阿珩告诉我,黑客培训班不会招收有犯罪倾向的学员,恰恰相反,给新学员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警告大家切勿从事非法的骇客活动。在骇客猖撅的网络中,举办黑客培训班的目的是培养优秀的黑客,优秀的网络安全维护者,从而使网络更加安全,使那些违法攻击的人不能得逞。   “你那晚的行为算是犯罪吗?”我故意揶揄他。   他很专注地望着我,“就算是犯罪,我也豁出去了。”   我愁苦的一笑,“不会真的把你牵扯进去吧。”   “不用担心,你要相信我的能力”,他安慰我,“以殷家的势力,如果能查,早就查出来了。倒是那个叶妮雅,最好不要和她走得太近,虽说她和殷振扬的关系不好,但是,总感觉怪怪的。”   我点了点头,叶妮雅那种富家小姐的生活原本就离我很远,我也没必要刻意接近她。   “那个……”我不想提,可憋在心里闷得慌,“那晚,你的未婚妻看到了我和苗宁,她……会不会……”   “不会的”,阿珩说得很肯定,“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难免语气泛酸,“你对她那么了解?”   “如果她不是那么天真、心地单纯,也许我的痛苦和矛盾会减轻一些”,他无可奈何的说,那对冷静的眼睛也显得不冷静了,“我不想伤害她。”   我心中越发的酸楚,“因为不想伤害她,所以要娶她?”   “娶她,才是对她真正的伤害。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上一代人的仇恨加诸在毫不知情的无辜晚辈身上,可是,我阻止不了,也劝说不成”,他悲凉的目光一接触到我的,立即有一股郁闷的压迫感袭上我的心头。   我有些惊诧,难道阿珩和冯诗菡的婚事不光是商业联姻,还牵扯到上一代人的仇恨?既然有仇恨,为什么要促成晚辈的婚事?太复杂了,我猜不透,也想不通,索性不作理会。我拂了拂头发,对他勉强笑了笑,“不说这些了,专心吃饭。”   “好,尝尝你的手艺”,他夹了一筷子炒蛋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味道很好,真的。”   一顿饭,阿珩吃得津津有味,我的食量不大,剩下的饭菜,他一扫而光。我坐在一旁,出神的望着他。他突然抬起头来看我,我一愣,醒了,从迷离恍惚的梦中醒过来。我眨眨眼再仔细看他,努力的想微笑,但我自己都能感觉到,那微笑勉强而僵硬。   他也微微一笑,又摇摇头,振作了一下自己,似乎竭力想摆脱那一直压在他肩头心上的重负。   吃完午饭,我给小宝洗了脸和手脚,换上睡衣,他竟然指着阿珩对我说:“我中午要和他睡。”   我不由得哑然失笑。阿珩也乐了,“看来早上陪他玩卓有成效啊。”   “小宝觉得能和他睡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以前晚上我和妈妈都在家的时候,只有妈妈有陪睡的资格,我只能等他睡着了之后再换班……”我忽然觉得一阵凄惶和寂寞,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阿珩及时接过了话头,“我也觉得很荣幸,简直受宠若惊了。”他单手抱起小宝,“走,睡觉去。”另一手却抚过我的肩,滑向腰际,停留了一会儿,那是抚慰的动作,无关**,只包含了殷殷关爱。我知道他是真心爱我,也是真心对小宝好。这一份凄苦的恋情咬噬着我,痛入骨髓,我却无力摆脱这份感情。 酒吧风波(一)   原本阿珩晚上还想继续留在这儿的,但是下午接到了汪守成的电话,晚上有家庭宴会,让他务必准时参加。   阿珩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看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能猜出应该是和冯诗菡有关的,大概是两家人要共进晚餐吧。   我想起来问他,他已经有好几晚在我这儿留宿,难道汪守成对他夜不归宿没有意见吗?   “他没心思管我这个”,阿珩两道眉微微的锁着,“他自己最近晚上都很少回家住。”   “为什么,很忙吗?”我问。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不是很忙,他和一个上大四的实习女秘书打得火热,两人经常在外头过夜。”   我惊愣住了,想起汪守成步履蹒跚的模样,患腿疾还不忘风流快活,好色本性暴露无遗,“你妈妈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她自己不也是……”他苦笑着截断了话头。   “实习女秘书这么有魅力吗”,我忍不住嘲讽,“你爸也算阅女人无数了,怎么会对一个女学生这么着迷。”   他的声音苦涩而低沉,“听说是滨大中文系系的系花,有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滨大中文系系花?”我吃了一惊,“窦洁琼?”   他愕然视我,“你认识那个人?”   “她是苗宁的东北老乡,和苗宁的关系非常好”,我说。   阿珩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神色黯然的向我道别。我送他到门口,小宝跑了过来。   “哥哥再见”,小宝偎在我身边,不舍的望着阿珩。   阿珩被小宝的眼神触动了,蹲下身来抱住他问:“你喜欢什么玩具?下次哥哥给你带过来。”   “我要很多大的车车”,小宝一点都不懂得客气。他最喜欢的就是各种玩具车,大的玩具车价格高,之前我给他买的都是很小的,他也爱不释手,经常在客厅的地板上摆出各种汽车队阵。   “没问题,我一定给你买”,阿珩满口答应。   小宝高兴地笑了,他还病着,眼里却绽放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他从小父爱缺失,也没有男人像阿珩这样陪他度过一整天的时光,阿珩的到来,填补了他幼小心灵的空白。我内心浪潮翻腾,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一周后,我在叶妮雅的生日聚会上见到了窦洁琼。由于阿珩提醒我不要和叶妮雅走得太近,我原本是不想参加生日会的。但是一方面叶妮雅热情邀请,盛情难却。另一方面,我听苗宁说窦洁琼也会参加,出于好奇,我想见识一下这个能够让汪守成为之不归家的女人。   那是周五的晚上,我们到海边的海鲜坊吃了一顿海鲜大餐。叶妮雅果然说话算话,那天在食堂遇见的康瑞霖、于晓飞还有其他三名男生,全部应邀参加她的生日晚餐,加上苗宁和我,还有几个和叶妮雅要好的女生,总共10人,正好凑成一桌。   那晚身为“寿星”的叶妮雅也并未刻意打扮,脸上未施脂粉,简单的素色裙装,头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个髻。她无需打扮也自有一种独特的迷人高贵的气质,这大概是学习芭蕾舞的女孩所特有的。但她的脸色很差,我知道是因为做人流的缘故,人流后应该做“小月子”,可她照常上课,身体肯定吃不消。许铮亮今晚没有出现,我猜测着他们是不是分手了,不禁心下惋叹。   窦洁琼晚上另有饭局,她是在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时才到达的。窦洁琼的确无愧于“滨大中文系系花”的称号,美得使人迷惑。乌黑而卷曲的睫毛翘得像两排黑色的羽毛扇,长睫毛下藏着一对朦胧?的黑眸子,美得像雾,热得像火。丰满红润的嘴唇充满了诱惑。大波浪卷发更为她增添几分狂野和妩媚。   她身材高挑、胸脯丰满,整个人就像一只漂亮的,带着几分原始野性的雌豹,周身都释放着青春的热力,是一团燃烧着的火,难怪那么多男人都被她烧熔了。   从窦洁琼走进包厢的那一刻起,空气中就充斥着脂粉与香水混合的香味。她的衣着服饰设计夸张、艳丽奢华,对比色极为强烈,却高贵华丽而毫无恶俗的感觉。   苗宁悄悄告诉我,窦洁琼的服装全是高级订制的,具有独创魅力,价格高得吓人。还有她从头到脚佩戴使用的,从耳环、项链、手镯,到手提包、高跟鞋等,都是顶级品牌,那一身行头少说也得十几万元。   我咋舌,十几万元穿在身上,如果是我,肯定会担惊受怕,害怕遇到打劫。不过转念一想,这分明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沉浸在自己可笑的想法里,竟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发什么呆呢”,直到苗宁喊我,我才回过神来。   窦洁琼已经来到我面前了。“你好”,她向我伸出手,表现大方得体。   我赶紧起身,伸手与她握了握,“你好,久闻大名了。”   她抬起睫毛,微笑的眼睛生动的盯着我,“我也常听苗宁说起你,果然是婉约动人的大家闺秀。”   “好了,两位美女别在那互相吹捧了”,于晓飞豪气地举起桌上的红葡萄酒瓶,“两位干一杯,好过说一百句赞美的话。”   “呦,这小男生长得挺可爱,要不姐先跟你干一杯”,窦洁琼瞅着于晓飞,嘴角挂着妩媚的笑。   于晓飞长着一张娃娃脸,稚气未脱。他被窦洁琼这么瞅着,脸居然红了,红得很可爱。   “你也太没出息了,在人家系花面前紧张成这样”,康瑞霖取笑他。   窦洁琼娇媚一笑,转而挑逗康瑞霖,“要不咱俩喝吧。”   康瑞霖还未反应过来,窦洁琼一下子卷到他面前,她的胳膊缠住他的脖子,“来吧,喝交杯酒如何?”   这下子轮到康瑞霖紧张失色了,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这些未出校门的男生,在窦洁琼这般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面前,显得那样幼稚可笑。   这时一直默然旁观的叶妮雅终于出声了,“琼姐,你就放过我们学校这些小男生吧,他们哪里是你的对手。”   窦洁琼笑得花枝乱颤,“什么叫放过他们,说得好像我是吃人的妖怪。”   “你本来就是专吸男人魂魄的妖精,而且老少通吃”,苗宁插嘴,引发一片哄笑声。   这时包厢的门被敲响了,服务生带了一名年轻男子进来。“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遇到个紧急病号,下班太晚了”,他一进门就连连道歉。   叶妮雅走到那男子身边,带着几分羞涩挽住他的手臂,语气十分温柔,“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单独给你叫点东西?”   “不用了”,那男子说话也很柔和,“在医院吃了工作餐,吃不下别的了。”   “连女朋友生日都不能请假一起吃顿饭啊,真是的,实习期就这样,以后正式上班了那还得了”,窦洁琼代为抱不平。   叶妮雅忙解释,“铮亮这次实习很关键,直接关系到他能不能进那家医院,当然要好好表现了。”   原来叶妮雅和许铮亮没有分手,看起来感情还挺好的,我不禁多打量了许铮亮两眼,他身形颀长,长得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书生气十足。   “哎呀呀,这么向着他”,窦洁琼挑起眉梢,“许铮亮,我们妮雅对你痴情得很,你可要好好珍惜人家才是。”   “那是当然,我肯定会对她好的”,许铮亮略带腼腆的笑着。   叶妮雅将头靠在许铮亮的肩上,眼里闪动着情爱的柔光。   “唉——”苗宁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人家秀恩爱,心里头真不是滋味儿。”   叶妮雅微红了脸,嘟着嘴说:“是你自己不肯把你家欧阳带过来的,这会儿却大发感慨。”   苗宁哼哼,“我才不带他呢,拿不出手。”   “得了吧”,窦洁琼嗤笑,“拿不出手还要跟他在一起,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才行。都那么久了还藏着,也不肯让我们看一眼,好像怕被抢走似的。”   苗宁杏眼一瞪,“你们要抢赶紧,我才不稀罕呢。”   哄闹了一阵子,窦洁琼发话了,“既然大家都已经吃饱,继续下半场吧。是要去唱k还是去酒吧喝酒,寿星决定。   “去时光酒吧,就在这附近,走路就能到”,叶妮雅立即说,“今晚有极乐鸟乐队的演唱,我想听。”   “极乐鸟乐队”,这名字很耳熟,我恍然想起,“主唱是高鹄吗?”   叶妮雅有些兴奋起来,“你也知道高鹄,我最喜欢听他唱歌了,他的歌声能唤起我的灵魂。”   “有这么玄乎吗,灵魂都能唤起”,苗宁不以为然,“那个歌手有名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酒吧风波(二)   叶妮雅眼睛闪亮,“现在还不是太出名,但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光芒四射。我之前很偶然的在时光酒吧听到高鹄的演唱,就迷上了,他有一群忠实的歌迷,虽然相对小众,但都特别铁,风雨无阻的捧他的场。”   许铮亮附和着,“我也听过高鹄的演唱,我觉得他是‘精神食粮’的制造者。”   “听说那个高鹄,坐过牢”,窦洁琼冷不丁的爆料,“以前是个不良青年,江湖传言,他为了争一个风尘女子,打瞎了情敌的眼睛,被以故意伤人罪判刑。”   我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当时高鹄不肯作为目击证人出面,他是有前科的。   “我喜欢的是他的歌,他是否坐过牢,与我无关”,叶妮雅俨然也以铁杆粉丝自居了,“再说了,我相信他打伤人肯定是有原因的,一个能把歌唱得那么高尚的人,人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窦洁琼撇了撇嘴,似乎不屑于与叶妮雅争辩了。   苗宁则嚷嚷着,“快走吧,你们把那个高鹄说得那么神,又是能唤起灵魂,又是‘精神食粮’的制造者,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他是哪路神仙了。”   于是一群人步行去了时光酒吧。这是一家装修风格颇具特色的酒吧,坐在里头,犹如置身于桅杆高耸的船舱里。有四支颇具水准的乐队,固定在每周五、六、日晚现场激情演出,高鹄领衔的极乐鸟乐队就是其中的一支。   乐队演出场所位于酒吧二层的大厅,可谓闹中取静。场内霓虹灯分外抢眼,错落有序的安排使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需要的空间。   我们来得早,场内的空位置还有很多,我们分散找位置坐,我和叶妮雅、许铮亮一起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演出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我一眼看到了坐在舞台角落里的高鹄,穿着深色t恤衫和牛仔裤,长发在脑后束起。   他正专心调试着吉他音量,一双细长却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观望着前方,像是在寻找一种感觉。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微侧着头,细细聆听每一根琴弦发出的声音。他就像是一位冷静的剑客,正在擦拭出鞘的长剑,准备与人决斗。随后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开始有意识地弹奏一些老曲儿。   晚上大约九点左右,酒吧内人潮涌动,二楼原本不太大的空间很快被挤得水泄不通。此时高鹄已经先退场了,来的都是高鹄的歌迷,他们兴奋的四处观望,期盼着偶像的到来。   没过多久,当高鹄的琴弦音瞬间划破喧哗的人群声时,大家知道演出开始了,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上半场是高鹄自弹自唱,乐队的其他成员没有出场。高鹄演唱了好几首原创歌曲,他的歌同情弱势群体,疑问捉摸不定的爱情,表达对干净纯粹生活的向往……他的内心语言充满了纯熟和多变,在他的歌曲里,我能体味到一种人性的光芒,和一种使人流泪的满足,那是在精神上绝对的富足。   特别是当高鹄用沧桑的嗓音唱出“告别昨日,拥抱明天,再难过也要挺起胸膛去微笑。除了你,一切繁华都是背景,这出戏用生命演下去……”,我似乎在唯美的旋律中慢慢体味到了自己的人生。   我在歌声中闭上眼睛,眼前竟出现了幻境:雷电交加的大雨天,我没有带伞,茫然站立在大雨中,浑身湿透,感觉到刺骨的冰凉。忽然间,一个骑着单车的男人在我面前停下,羞涩地递给我一把伞,顺带稍上一句“当心着凉了”,随即消失在茫茫雨雾中。那个男人便是高鹄,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此时怀抱着吉他低吟浅唱的高鹄。   叶妮雅的说法并不夸张,高鹄的歌声的确能够唤起听者的灵魂,让人们通过歌声,梦见一些遗失的东西。   几首原创歌曲之后,高鹄翻唱了一首老歌《丁香花》,演唱前,他用哀伤的语调缓缓述说,今天是他曾经深爱的女人的忌日,想以此歌献给在天堂里的她。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当花儿枯萎的时候   当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飘啊摇啊的一生   多少美丽编织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你走了   留给我一生牵挂   ……   这首歌我在中学时代就听过,但是高鹄的歌声中蕴含了更为真挚质朴的感情,当他闭上双眼清唱**部分的时候,每一声都道出了在纷繁复杂、喧嚣冷漠的尘世间,对爱情不死心的固执寻觅和追求,执着而伤感。在那个平凡的夜晚,这首老歌愈发唱得在场听众心神俱醉,眼睛湿润。   一曲终了,余韵袅袅未散。我仍回味着那凄美哀绝的旋律,许许多多的疑问在心头交织。高鹄曾经深爱的女人是谁,窦洁琼说的那个风尘女子吗?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是什么原因令她厄运华年?耳边忽飘过轻微的啜泣声,是坐在我斜侧的叶妮雅,正偎在许铮亮怀中落泪,不知是被高鹄的歌声所感动,还是在悲悯自己的遭遇。   很多人跟着高鹄轻声哼唱起来,场面温情感人。我的眼睛也发酸了,回过头去,试图平定一下心绪,却见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这儿是酒吧,门外站着男人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直觉告诉我,那男人不是来听高鹄唱歌的,他对着喧闹纷杂的场内环视着,找寻着。然后,毫不犹豫,对着我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排开拥挤的人群,他径直走向我。   待那男人走近,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的五官其实挺好看的,但是横眉竖目,满脸杀气。他的眼光阴沉,却有种灼灼逼人的威力。他穿了件t恤,肌肉结实的凸出来,充满了某种男性的力量。   他来势汹汹,竟像是冲着我而来的。可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但是很快我发现,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叶妮雅。那个凶恶的男人直接冲到她面前,伸头面对着她,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他呼出一口气,我立马闻到一股冲鼻的酒味。   叶妮雅在看到那男人的一瞬,脸色变得煞白。那男人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头硬给抬了起来,冷峻的看她,“为什么不听话,被我教训得不够吗,还敢和这个臭小子搅和在一起。”   叶妮雅倔强的仰着头,一声不吭。   “殷振扬,我和妮雅在一起好好的,你凭什么反对”,许铮亮怒喊。   我悚然一惊,这男人就是殷振扬,婚礼那晚我在高处,加上高度紧张不安,根本没看清新郎的长相。   “凭什么?哈哈哈哈!”殷振扬纵声狂笑,笑容里充满了轻视,充满了嘲笑,“就凭我是她的表哥,就凭我看你不顺眼!”   这阵混乱惊动了和我们一起来的其他人。第一个冲过来的是苗宁,“殷振扬,你这个混蛋,快放手!”   殷振扬冷笑着,非但不放开叶妮雅,反而扭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手腕用力一扭,就转到了她身后。我看到叶妮雅痛得从鼻子里吸气,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啊——”我控制不住的惊叫起来,因为我看到殷振扬掏出了一把刀,是把很尖利的小刀。   许铮亮被那把刀吓住了,连连后退,置叶妮雅于不顾。   我本能的冲过去,想要抢夺殷振扬手里的刀。   但是根本来不及,殷振扬已迅速的用刀顶住了叶妮雅的脖子,“你们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她!”他威胁的说,又将叶妮雅的手臂用力一扭,她痛得面容都扭曲了。   那殷振扬分明是在发酒疯了,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表妹。我和苗宁都束手无策。许铮亮畏缩在不远处。康瑞霖、于晓飞他们几个男生也不敢上前。殷振扬仅凭手中一把刀就把大家给唬住了。   几个人相持不下,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到殷振扬面前,大声喊:“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何必动粗!”   殷振扬瞪眼看着我,好半晌,忽然咧嘴一笑,“小妞长得不错啊,要不这样,你陪我睡一晚,把老子伺候得爽了,我就先放过这个小贱人。”   这话说得如此下流不堪,我怒叱:“少在这儿发酒疯,你这条疯狗!”   殷振扬骤然拿开握刀的手,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松开叶妮雅,转而将我的胳膊用力捏住,嘲弄的盯着我的眼睛,“胆量不小啊,敢骂我是疯狗,好,老子今晚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疯狗的厉害。”   他用力扯着我的胳膊往外拖,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的胳膊生生扯断。 酒吧风波(三)   “放开我!”我冷静地说,奇怪自己在这种恶劣的情势下,还能如此冷静,“不然我要报警了!”   “报警?你***报警试试,看看警察会不会鸟你。不知死活的丫头,还敢威胁老子”,殷振扬破口大骂,盯着我,“陪睡一晚要多少钱,开个价吧,女人都是一样的,贱,婊子本性!”   我无端被人这样侮辱谩骂,气得血气上涌,抬起腿来,对着殷振扬的腿狠狠踹去,我没练过功夫,这一脚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但他还是被踹疼了,手上的力道明显减弱,我想要趁机挣脱出来,却被他用力扯住了头发,我被动的向后仰着头,脖子快被扭断似的疼痛。   “敢踢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殷振扬眼眶发红,目眦尽裂,他举刀在我眼前飞舞,刀光闪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害怕了,已经失去了思想和应付的能力。那亮闪闪的刀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擦过我的鼻子,又贴住我的面颊,我把眼睛紧紧闭起来,耳边混杂了各种声响,有苗宁的叫骂声,有叶妮雅的哀求声,还有几个男生显得虚弱无力的呼喝……   忽然,一声大吼盖过了所有的声响,“放开她!你要是伤到她,我非宰了你不可!”   睁开眼睛,我惊愕见到,高鹄狂怒的冲过来,一脚就对殷振扬持刀的手踢过去。殷振扬迫不得已,摔开了我,持刀面对殷振扬,两人迅速的展开了一场搏斗。我滚倒在地上,惊心动魄的看着这场面,不禁高喊:“小心他的刀!”   殷振扬掉头看我,咧嘴哈哈大笑。高鹄乘这个空档,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身子,抢下了那把刀。立刻,有一群人一拥而上,将殷振扬紧紧地压住,对他拳打脚踢,那些人应该都是高鹄的狂热歌迷,为偶像两肋插刀。   我不知道后来的情况怎么样了,因为高鹄马上转向我,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拉着我的手快速离开了演出场地。   我脚步不稳的被他带着往前走,一面喊着:“我不能走,我的同学还在里面。”   高鹄闷不作声,直至到了酒吧门口,他才粗声粗气地说:“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功夫管别人。”他掀起我的衣袖,我这才发现,胳臂上又红又肿,也开始感觉到了疼痛,殷振扬下手实在太狠了。   “可是……”我只说了开头两个字,后面的话就被他生硬剪断了,“你同学那边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操心了。回家记得用冰块敷一下。”   他说着招手拦下一辆的士,打开车门,不由分说将我塞了进去,又递给司机一张50元的钞票,“把她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我刚坐稳,车就开了,我回过头,隔着窗玻璃,看到高鹄清瘦的身躯在夜色中伫立,烘托出一种难以描摹的凄冷氛围。   路上我给苗宁发了条短信,说明我被高鹄遣送回家,也询问他们那边什么情况,我知道那样混乱的场合,苗宁肯定没法接听电话。   出乎我意料的是,苗宁很快就给我回了信息,“你安心回家吧,我们几个也安全出了酒吧,准备回去了。”   我本想问殷振扬怎么样了,但想到他那狂妄无耻的样子就来气,连问都不愿问了。活该被人揍,打得越重越好。   我疲惫不堪的回到家中,洗过澡,也懒得用冰块敷手臂,直接倒在了床上。晚上小宝在幼儿园睡,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中,前几次都有阿珩陪着。大概是因为太疲倦了,倒也没感觉到害怕,很快就入睡了。   一觉睡到天亮才被门铃声吵醒。我匆忙披了件外衣去开门,门外站着的那个光头男人,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和高鹄一起玩乐队的陈恭,我立即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陈恭一开口便直奔主题,“想请你帮个忙,我们大哥被抓进派出所了,只有你能救他。他死活不肯让我来找你,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坐牢。”   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着急的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恭告诉我,昨晚殷振扬被高鹄的一帮歌迷打得鼻青脸肿,倒地不起。后来殷振扬的表妹叫人把他带了回去。然后殷家的人发怒了,到酒吧兴师问罪,还叫来警察,把高鹄抓走了,他已经在派出所待了一整夜。   “人不是高鹄打的,他只是把我从殷振扬手里救出来”,我气愤不平,“难道警察没有调查吗?”   “当然不是大哥打的,而且如果不是大哥劝阻,没准殷振扬就被那些歌迷给打残了。可是殷家的人一口咬定是大哥打的,殷家那么有权势,警察哪敢得罪,更主要的是,大哥他……”陈恭犹豫了一下才说,“他以前做过牢,是有前科的。他绝对不是坏人,当时只是太冲动,把人打伤了。他好不容易才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如果再次坐牢,这辈子就彻底毁了,你一定要帮帮他。”   “我该怎么帮他?”我诚心问。   “去派出所为大哥作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警察”,陈恭说。   “好,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来”,我自然没二话。   换好衣服,我给苗宁打了个电话,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做个证人,她立即答应了,说现在就从学校打车过去,在派出所门口会合。   陈恭骑摩托车载我去派出所,他把车开得飞快,横冲直撞,吓得我紧闭眼睛,死死抱住他的腰。到派出所时,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本就红肿未消的手臂更是酸痛得都抬不起来了。陈恭大笑,“没见过这么胆小的。”   我不满的瞪眼,“是你开车太吓人了。”   “那是你命好,用不着骑摩托车”,陈恭歪了歪嘴角,“像我们这种生活在底层的人,弄一辆二手摩托车,每天为了那几个钱赶场,车技都是磨练出来的。”   “妤葶——”苗宁也赶到了,远远的喊我。她身边还跟着叶妮雅。   陈恭见到叶妮雅很吃惊,又带着几分敌意,“你来干什么。”   “来当证人”,叶妮雅淡淡地说,“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本来就想自己到派出所来说明情况,正巧碰上了苗宁,就结伴来了。”   “你来当证人,就不怕又被你那个混蛋表哥教训吗?”陈恭一脸狐疑。   叶妮雅挺了挺背脊,语气变僵了,“大舅妈把我大骂一顿,让我滚出殷家,不要再给表哥带来灾难。我也回敬她,让她看好儿子,不要再让他对我纠缠不休。”   “他们把你赶出来了吗?”我为叶妮雅担忧,“那你以后怎么办?”   “事情没有那么糟”,叶妮雅凄苦的笑了笑,“大舅舅还是很疼我的,只是他有些惧内,大舅妈要赶我走,他也不敢太护着。但他偷偷告诉我,让我暂时先回学校宿舍住着,等过几天大舅妈的气消了,周末就把我接回去。真可笑,要不是我的学费生活费还要大舅舅给,周末和假期需要回去看望他和外公,我才不愿住他们家呢。”   “你的学费生活费是大舅舅给的?”我和苗宁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叶妮雅的母亲是殷家的小姐,难道连女儿的学费生活费都出不起?   我们的问话触动了叶妮雅的伤心事,泪水冲进了她的眼眶,“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他们各自组建家庭,都去了国外。我从小被寄养在外公家里,现在外公年老体衰,也不管事了,都是大舅舅在负责我的学习生活。”   我和苗宁愕然相望,显然苗宁对于叶妮雅的家庭情况也不了解。   “唉,活着都不容易啊”,陈恭突然感叹,“叶小姐也是受害者,是我错怪你了,你愿意为我大哥作证,我很感激。”   叶妮雅凄然一叹,“不提那些伤心事了,我们进去吧。”   我和苗宁、叶妮雅分别向派出所的民警详细讲述了昨晚酒吧事件的经过,我想应该叶妮雅的证词才是最具说服力的,总之最后,高鹄被释放出来了。   我迎向高鹄,感激地说:“昨晚来不及跟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高鹄却未理我,而是冷着脸问站在我身后的陈恭,“是你让她来作证的吗?”   “是”,陈恭闷哼。   高鹄冲着陈恭大吼起来,“谁让你带她来的,我说过,我的事情不要别人插手!”   陈恭绷着嘴角不吭气。   我忍不住替陈恭抱不平,“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兄弟,他为了你四处奔走,低声下气的求我们,有这样的好兄弟,是你的福气。”   高鹄望了望陈恭,眼中浮现愧疚之色,“是我没用,让弟兄们担心了。但是,我不想你被牵扯进来,那个殷振扬不是好惹的,我很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努力装作无所谓的姿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让你因为我而坐牢,我反而会一直活在内疚当中。还不如大方站出来,像殷振扬那样的人,就算我不出面作证,他也不见得就不会找我的麻烦。” 酒吧风波(四)   “你不用担心了”,叶妮雅走了过来,她与高鹄说话竟有些怯生生的感觉,真正像一个小粉丝面对自己的偶像,“我昨晚已经和大舅舅好好谈过了,这事要是闹大了,对殷家的声誉也不好,大舅舅答应我,不会再让我表哥胡闹下去。”   高鹄很疑惑的望着叶妮雅,似乎不相信她有能力不让殷振扬继续闹事。   “殷振扬有把柄在我手上”,叶妮雅的眼中爆射出怨毒的寒光,这目光让我背上冒凉意,“狗急了也会跳墙,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我不知道叶妮握有殷振扬的什么把柄,但看她那刚毅决绝的眼神,必然是关系重大。   “真不好意思,叶小姐”,高鹄真诚道谢,“给你添麻烦了。”   “是我给你添麻烦才对,昨晚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叶妮雅对高鹄微一欠身,“我是你的忠实歌迷,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你的演唱,你的歌声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还从来没有机会跟你说声谢谢。”   高鹄那对细长的眼睛流溢出温情的光芒,“能够给大家带来希望和勇气,是最让我感到安慰的事情,这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当然没有白费,我看好你,期待你名扬全国的那一天”,叶妮雅的声音里蓄着泪意。   高鹄也感动得眼泛晶莹。   苗宁这个急性子受不了了,“你俩别磨叽了,既然已经没事就快走吧,派出所这种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高鹄腼腆地笑,“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叶妮雅忙说,“我们三个还有事,你们先走。”   高鹄的目光绕着我转了转,“那就,再见吧。”   陈恭也对我挥挥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眼睛眯缝着,有点傻气。这个天生一副凶相的大汉,也有可爱的一面。   我和苗宁、叶妮雅缓步行走在街头,已经中午时间了,苗宁说要请客,前面不远有个大型商业广场,里头美食店云集,无论湘菜、粤菜、台湾菜、东南亚菜、日韩料理、海南菜的异域美食,还是各式小吃快餐,都让人大饱口福。   苗宁家境不错,兼职也赚了不少钱,但她花钱从来不敢大手大脚,我们在美食广场转了一圈后,决定吃焖鱼锅,人均消费30到50元。这焖鱼锅很有特色,每一种新鲜的食材在锅内一层层铺好,在焖煮之前加入秘制的酱料,焖制20至30分钟,让酱料与食材的香味相互融合。肉质鲜滑,完全吸收入浓郁的汤料,有淡淡的药材味,非常鲜香。   等待鱼肉焖熟的空档,苗宁又不放心的问:“殷振扬真的会就这样算了吗,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叶妮雅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了。“不提那个人了好吗”,她单手揉着太阳穴,“殷家的那些破事都让我觉得恶心!”   苗宁不敢作声了,我也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叶妮雅垂下了眼睛,沮丧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殷振扬什么,这辈子注定要受他的折磨。高鹄,他和殷振扬有旧怨,殷振扬是存心要让他再坐一次牢,毁了他。”   “有什么旧怨?”我惊讶的问。   “豆豆不是说过吗,高鹄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打伤了情敌的一只眼睛,那个情敌,是殷振扬的拜把子兄弟,而且当时殷振扬也在场,他们都想占那个女人的便宜,但是被高鹄破坏了。”   叶妮雅的述说,道尽了一段令人伤感的往事。高鹄居然是清华大学建筑系高才生,唱歌只是他的业余爱好,当年毕业后他进入滨城一家有名的建筑公司,很快得到提拔,前途无量。那个传说中的风尘女子,其实是夜总会的女服务员,因为生得清纯美丽,很多男人都打她的主意。   高鹄爱上那个女孩,两人成了一对恋人。那晚殷振扬和他的拜把子兄弟到夜总会寻欢作乐,那女孩正好在他们所处的包厢服务,两人借着醉意,企图强暴那个女孩,高鹄及时赶到,厮打中,用酒瓶砸瞎了对方的眼睛。   后来高鹄被检察院批准逮捕,这本来应属于正当防卫,但是高鹄被判了重刑,坐了五年牢。出来后前途全毁了,因为有案底在身,他无法回到建筑行业工作,只能依靠卖唱为生。   我同情惋惜的嗟叹,冲冠一怒为红颜,高鹄因为女人毁了大好前程,可是但凡有血性的男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遭此侮辱。我想起昨晚许铮亮畏怯的表现,为叶妮雅感到不值。   “那个女孩呢,后来怎么样了?”苗宁问。   “死了,就在高鹄坐牢后不久,听说在住处割腕自尽”,叶妮雅的声音裹挟着一阵寒意飘来,“自杀的原因众说纷纭,但我觉得,这事殷振扬脱不了干系,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怎么可能放过那个女孩。”   “昨天是那个女孩的忌日?高鹄的那首《丁香花》就是为她唱的?”我反应过来。   叶妮雅点了点头。   四周变得冷寂,只有焖鱼锅内发出的“滋滋”声伴着热气冒出,给凝滞的空气注入一丝生气。   少顷,我避开了这个沉重的话题,“昨晚后来怎么不见窦洁琼?”我记得高鹄唱《丁香花》的时候她还在场,但殷振扬出现后,就再也不见她的踪影。   “不想惹麻烦,先溜走了呗”,苗宁郁闷的叹息,“说实话,我越来越看不懂豆豆了,她在中学时是个很单纯的姑娘,也很正直善良。可是现在,她变得嫌贫爱富,一心攀附权贵,整天和那些有钱男人鬼混在一起,用身体换钱,目的性太强了。”   我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苗宁,她一定看出我目光中包含的责问,责问她与欧阳彬交往,不也是带着很强的目的性。她怅惘叹息,“我承认,我也是拿身体换别的东西,但我至少还有底线,不破坏人家的家庭,不和已婚男人纠缠不清。”   我的某根神经抽动了一下,苗宁大概也知道窦洁琼和汪守成的事情了,她没再多说什么,我也不愿点破。正沉默着,苗宁忽然重重一拍桌子,破口大骂,“殷振扬那个王八蛋,如果不是被他坑得那么惨,我至于吗。我也想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可像我这样的,还有好男人肯要我吗。”   “你小声点”,我急劝,旁边已经有人往我们这边张望了。苗宁简直就是块爆炭,发作起来不管不顾,脸皮都不要了。   “他会遭报应的”,这时叶妮雅插进话来,“如果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不遭报应,老天真是不开眼了。”   我们三人在沉闷的氛围中吃着焖鱼块,直至被我的手机铃声惊扰。是阿珩,他说给小宝买了几辆玩具车,想趁着今天周六有空送过来。我告诉他和同学在外面吃饭,他问地点,我略微迟疑还是说了。他就在附近,让我等着,马上过来。   苗宁听说阿珩要来,把手一拍,“太好了,等会儿汪谨珩来了,让他买单。”   “汪谨珩,是简·爱董事长的儿子吗?”叶妮雅问我。   苗宁抢先回答:“当然是了,难道还有第二个汪谨珩,他对我们妤葶可是一往情深啊。”   “可他不是已经……”叶妮雅及时收了口。   “他已经订婚了”,我替叶妮雅把话说完。   叶妮雅疑惑不解的望着我。   苗宁哼了哼,“男人都是一个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大约十五分钟后,阿珩赶到了。不等苗宁开口,他就很自觉地拿起桌上的帐单,“我去结账,这顿饭我请了。”   阿珩回来后,苗宁笑叹,“早知道有人替我买单,我就该选择一家高档餐厅,请她们吃顿大餐。”   阿珩笑言,下次补请我们三人吃一顿大餐。   苗宁当真了,“说话算话哦,大丈夫要言而有信。”   “我哪敢对你言而无信,以后葶葶还要靠你们多加关照”,阿珩很正经的回应。   苗宁冲我眨巴眼睛,叶妮雅也神色莫测的望着我。我垂下睫毛,掩住了眼底的忧伤。   阿珩开车先送苗宁和叶妮雅回学校,然后和我一起去幼儿园全托班接小宝。   小宝见到阿珩很高兴,亲热地喊着“哥哥”,阿珩一把将他抱起,小宝双手拍着他的肩膀,那是他对人友好的表示。   雪瑶悄声问我:“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一怔,随即强抑伤感的摇头,“不是,朋友而已。”   “不好意思,我多嘴了”,雪瑶表示歉意。   我装作无所谓的笑笑,“没关系啦。”   阿珩抱着小宝走到车边,打开汽车后备箱,我一瞧傻眼了,里面装满了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玩具车。最夸张的是,最大的那辆四轮遥控可坐电动越野宝宝玩具车足有一米多长。“家里哪有地方放”,我发愁了。 酒吧风波(五)   “怎么会没有地方”,阿珩说,“你家后厅不是很大吗。”   我家的房屋分前厅和后厅,前厅用作客厅。后厅供奉祖先神位,俗称香火厅,后厅确实很大,但祖先神位还有妈妈的骨灰盒都在那里,万一被小宝碰撞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常放家里,要玩的时候就到外面”,阿珩补充说明,像桥上,还有车辆通行不了的长街深巷,都可以驾驶玩具车。   他将那辆电动玩具车扛下来放在地上,小宝迫不及待的坐了进去。阿珩先锁上后备箱,说其他的晚点再来拿。之后便很耐心的指导小宝如何踩脚踏板,操作方向盘。   电池阿珩已先装好了,小宝开动车子,神气活现的向前方驶去,过了石拱桥,又一路到了家门口,他兴奋得大喊大叫,自从妈妈去世后,我就没见小宝这么开心过了。小孩子不懂生死,一开始他老问我,妈妈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能用“不知道”来搪塞,后来他也不问了。只是去餐厅时要经过香火厅,他经常会在妈妈的遗像前停留,指着照片喊“妈妈”。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冲动,想要告诉小宝,我才是他的妈妈,但我终究说不出口,我要死守这个秘密,妈妈生前殷殷嘱咐,我自己也没有以小宝作为赌注的勇气。小宝是我在这世上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我不能失去他。   “别发呆了,快开门”,阿珩的声音催我回过神来。我神思恍惚的从小背包里找出钥匙,打开木门。   中午小宝又粘着阿珩陪睡,我则利用这段时间打扫卫生。   小宝睡着后,阿珩蹑手蹑脚的出了卧室,说有事要和我商量。   “是这样的……”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大嫂,她觉得没脸见你,所以请求我当个中间人。她下月中旬要在邻市桐州举办一场婚纱展示会,时间会在周末,很希望你能担任现场模特儿,她觉得,你的形象气质可以完美演绎她亲手设计的婚纱,上回婚纱秀,圈内人士对你的评价也很高。她会给你很优厚的报酬。”   我久久沉默着,内心翻江倒海。优厚的报酬的确令我心动,我需要钱。尽管有汪守成赔偿的200万元,但我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用到那笔钱。妈妈留下了一点存款,我想靠着那些存款和我兼职的收入先撑下去。   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曼莉是我的杀母仇人。虽然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跪在地上哭喊“对不起”的一幕,我至今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如果不想去就算了,不用勉强”,阿珩说得很诚恳,“我只是转达大嫂的意思,没有别的,你不要太在意。”   一阵嘈杂的鼓点声打乱了我们的对话,一看时间,正好下午两点半。高鹄答应我周末的排练从两点半开始,今天是我自己回来晚了,小宝也很迟上床睡午觉。   “怎么回事,这么吵”,阿珩搞不清状况。   “你去陪着小宝,我出去看看”,我交待完就匆匆出门了。   我倒不是想再次阻止高鹄他们排练,只是突然想起,昨晚打车的费用是35元,司机找回的钱,我早上在派出所忘了还给高鹄了。还有,我也想去看他排练。也许是出于钦佩和感动吧,高鹄明知道殷振扬会找他的麻烦,还是为我挺身而出,而我于他而言,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有这般侠义心肠,实在难能可贵。   我用力拍门,过了好一阵子,里面的震天响声终于暂歇。有人来开门。是高鹄,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才问:“是不是又影响你们休息了?”   “没有”,我否认,“早上在派出所太匆忙,我居然忘了把钱给你了。昨晚你替我付了的士费,这是找回的15元,应该还给你,谢谢了。”   “不客气”,高鹄微笑着接过我手中的钞票,“如果我不收下,你一定不会安心。”   我同样对他微笑,“叶妮雅说,在她万念俱灰会的时候,你的歌声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现在被一件事情困扰,希望你的歌声也能给我一个解决的方法?”   高鹄显得很高兴,“那你能否先告诉我,困扰你的是哪方面的事情?”   我略作思忖后,简要的告诉他,车祸的肇事者想请我参加一个活动,我可以得到优厚的报酬,但我无法面对害死母亲的仇人。   “进来吧”,高鹄肃然的说,“我唱首歌给你听。”   陈恭和其他几名乐手也在,陈恭很客气地和我打招呼,并向其他人介绍说,我是他们的邻居。   高鹄抱起吉他,就像一个冷静的刺客,抱着比剑温柔百倍的武器。演唱的是他的原创歌曲,歌名是“忘掉仇恨”。   人生没有永远的伤痛,   别拿痛点继续折磨自己。   不再流泪,   慢慢的,一切都会过去   ……   别让仇恨蒙蔽我们的双眼,   插上宽容的翅膀可以飞得更远。   善与恶本在一念之间,   愿天使永驻我们的心苑,   仇恨从此烟消云散……   这世上有许多歌曲编得很出色,却漠然得像我们的生活。而高鹄的歌充满了热情,如同《诗经》中的作品,真挚、纯朴,有感而发,情感鲜明。他对命运的悲伤满怀热情的歌唱,是那些煽情虚伪的上榜流行歌曲所永远无法企及的。   离开高鹄的排练场所时,我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回到家,我悄然将卧室门推开一小道缝,透过门缝,看到阿珩半靠在床头,正轻轻拍抚着小宝的背。我不忍破坏这温馨的一幕,带上房门,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两眼盯着卧房的门出神。   过了一会儿,乐声大作,很快小宝就醒了。奇怪的是,以前和我一起睡,如果熟睡的时候被吵醒,小宝会大声哭闹。但今天和阿珩在一块儿,小宝一点都不哭闹,还和他有说有笑的。   我推门进去,小宝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住。阿珩装模作样的说:“奇怪,怎么没看到人呢。我要叠被子了。”   阿珩一碰到被子,小宝就咯咯大笑,手脚乱蹬。   “咦,被子怎么会踢人呢”,阿珩越发的入戏,掀开被子一角,“原来是小宝啊。”   小宝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钻到阿珩怀里直撒娇。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嬉闹,万千感慨皆上心头。   待笑闹够了,阿珩才问我:“刚才上哪儿去了?”   “去听了一首歌”,我轻描淡写,“隔壁的房子租给一支乐队,主唱的歌声能够唤起人的灵魂。忘掉仇恨是很困难的,但是听了他唱的歌后,我决定,先把仇恨放在一旁,赚了钱再说。   阿珩眩惑的望着我,“什么样的歌,有这么大的魔力?”   我笑而不语。   阿珩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也笑了。他什么也没有说,我转而问:“可以让苗宁也参加吗,她需要机会。”   “没问题”,阿珩很肯定地说,“苗宁的形象气质也很不错,我大嫂会同意的。”   “吵死了!”小宝不满的大喊,“不要说话!”他被我们冷落在一旁,不高兴了。   “好好好,我们不说话了,听小宝说”,阿珩温言哄他,“起床后要玩什么,哥哥陪你玩。”   我给小宝换下睡衣,右手动作大了点,胳膊立即被扯痛了,我下意识的伸出左手去揉。   “你的胳膊怎么啦?”阿珩立即看出问题了。   “没什么”,我敷衍着。   他直接拉高我的衣袖,那片红肿落入他的眼底,他心疼的眼神牵动了我的心弦,“怎么伤成这样?”   我支吾着,不知从何说起。小宝又开始闹了,“我要出去,我要哥哥陪我玩!”阿珩只好先哄小宝,抱他到客厅,陪他玩了一会儿车子,待小宝高兴了,才   和他商量,“你自己先玩一会儿,我和姐姐说几句话,行不行?”   小宝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好吧。”   阿珩拉我进了卧室,“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隐瞒不了,将昨晚到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对他说了。   “我不是让你不要和叶妮雅走得太近吗”,他用略带责备的口吻,“你也真是,没那本事就不要强出头,那个殷振扬,你惹不起的。”   “殷振扬真有那么可怕吗”,我嘟囔着,“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张狂的模样。”   他喟叹,“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侠女风范的。”   我微撅着嘴,作无辜状。他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紧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心慌,埋首低喃:“别用这种眼光看我。”   他用手捧起我的脸庞,大拇指轻轻抚摸着我的下巴。他的头俯了下来,脸在我眼前放大。我闭上眼睛,有好一会儿不能思想,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似的震撼。那男性的怀抱,带着热力的嘴唇,深深的探索,和那肌肤的相触……我本能的在反应他,又本能的贴紧他。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却蠢动着某种抗拒。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 桐州谜案(一)   他抬起头来了,仍然环抱着我,我慢慢张开眼睛望着他,依旧恍恍惚惚的。   “快来陪我玩——”外面传来小宝的大喊声,将我们摧回了现实。   我轻蹙起眉头,“小宝就在外面你还这样,被孩子看见多不好。”我本来是要埋怨的,可听起来却像在撒娇,我气恼的推开他,其实是在对自己生气,掉转身子就要出房间。   他迅速拦住我,“原谅我的情不自禁。”   我在他温存的注视下融化了,习惯性的叹口气。   小宝跑了进来,拉住阿珩的手,“快来陪我玩嘛”,他已经等不及了。   “好好,马上来”,他一面应着,转头问我,“家里有红花油吗?”   “有”,我回答。   “去拿来,我给你擦”,他的声调很温柔,充满关怀。   我从药柜里找出一瓶红花油,阿珩很温和的和小宝商量,“姐姐手疼,哥哥先给她擦了药,再陪你玩,好不好?”   “好”,小宝过来关心我,“姐姐,你的手哪里疼?”   阿珩对孩子的耐心远胜于我,小宝无理取闹的时候,我经常会控制不住情绪对他发脾气。但阿珩,我觉得他会是一个温和、宽容、大度的父亲。如果他能够多和小宝相处,该有多好。   内心深处立即有个声音在指责我,“收回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吧!”我咬咬嘴唇,撩起衣袖给小宝看,“这里疼。”   小宝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姐姐要勇敢,不哭。”   我和阿珩都被逗乐了,这话分明是我以前对小宝说过的,现在他模仿起大人的语气来了。   阿珩打开红花油的瓶盖,给我擦药,小宝乖乖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很温馨,很温暖,我却觉得不安、惶惑而迷惘,有些东西,是不是宁愿从来不曾得到?没有得到过,也就不必承受失去的痛苦。   六月的第四天下午,我站在爸爸妈妈合葬的墓冢前,抬头望天,天空是一片澄净的蓝,太阳把那片蓝照射得刺眼。今天是芳姨看黄历选定的安葬妈妈骨灰的日子,我请了半天假,也给小宝请了假。阿珩、周煜和芳姨都来了。多亏有他们三人,场面才不至于太过冷清。   几片白云在天际悠然飘荡,我哀然长叹,世事如浮云,可是,浮云那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能够享受到阳光的温暖和天空辽阔的喜悦,我却被无常世事折磨得凄冷憔悴。   阿珩挽住我的肩,我再也收束不住泪意,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伏在他胸前,任胸怀里潮水般澎湃的愁苦倾泻而出,我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他紧紧抱住我,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姐姐,你为什么哭呢”,小宝拉扯着我的衣摆。   我无力回答孩子的问题,唯有泪眼凝注。   临走时,我对着墓碑深深鞠躬,在心中立下誓言:爸爸、妈妈,请你们放心。无论前途多么坎坷,我都会坚强的走下去。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小宝培养成才。他是我们殷家的孩子,永远都是!”   周煜走到我身边,话中有话的说:“你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了。”这是来到墓地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怎么打算?”我悲哀的问。   “你这么聪明,哪里需要问我,就看你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了”,他的嘴角浮起若有所思的微笑,“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知道,我没法和某人比,但至少,和我相处不用有顾虑,不是吗?”   “好,我会的”,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无奈。   从滨城到桐州,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那天周五下午下课后,沈曼莉派司机到学校接我和苗宁,上车时,阿珩已经在车上了,我猜到他也会去婚纱展示会,见到他并未感到惊讶,让我惊讶的是,黄静阿姨也在。   “葶葶”,黄静阿姨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也会去吧。我整天待在家里闷得慌,特别向老爷子申请去看看热闹,老爷子批准了。”   我淡淡的笑了笑。“申请”、“批准”,也不知黄静阿姨是在开玩笑,还是她和汪守成之间的相处真就像上下级的关系。   “您就是汪太太,好漂亮,好有气质哦”,苗宁插进话来,她说起恭维话很是顺溜。   “都老了,哪里还漂亮”,黄静阿姨笑起来时,眼睛的鱼尾纹清晰可见,“我知道你是葶葶的同学苗宁,你们班是不是盛产美女,而且都是模特儿身材。”   苗宁嬉笑着,“我们专业本来就美女如云,不过身材够得上模特儿标准的,好像也就我和妤葶两个。”   黄静阿姨打趣,“要是女生都像你们俩那么高,那矮个子的男生都讨不到老婆了。”   一路上,黄静阿姨和苗宁有说有笑,我和阿珩却都沉默着,阿珩坐在我前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偶尔他会回头,我们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又迅速分开。我知道当着黄静阿姨的面,他不敢表露出什么。   终于到达目的地,阿珩替我取下行李包,连同苗宁的也一并拎在手上。   “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免费劳动力”,苗宁在我耳边小声哀叹。   我给了她一个白眼。   我们下榻的是桐州唯一的五星级酒店。阿珩去办理入住手续时,才见沈曼莉带着她的团队进入酒店大堂。助理范萱和化妆师灵子我比较熟悉,另外两个灯光摄影师之前也打过交道,都不陌生。   范萱一路小跑着过来,很亲热地挽住我的手臂,“妤葶,我们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沈曼莉走过来,她大概想对我笑,但是那抹笑僵在唇畔,生硬而不自然。而我连这表面功夫都没心情做了,漠然以对。   沈曼莉很快又走开了,既然难以相处,不如各自回避。   “你跟我们老大闹别扭了?”范萱立即瞧出不对劲。   我声音低弱地否认,“没有啊。”面对范萱,我也很不自在,上回和阿珩因为那样另类的激情而撞了人家的车子,说出去非笑掉众人的大牙不可。   范萱耸耸鼻子,又眨眨眼,找沈曼莉去了。   蓦然一阵喧哗声传来,一群人涌进了酒店。苗宁今天心情一直很好很欢乐,脸上笑容不断。但在看到那群人后,笑容倏然从她唇边隐去,欢乐霎时间遁走得无影无踪。   我凝目细瞧,被簇拥在人群中的,是殷振扬,他很亲热地搂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虽然戴着墨镜,我还是能够认出,是殷振扬的妻子,那个台湾偶像明星赵郁馨。   苗宁呆呆的望着他们,眼睛里的光采也被一片不知何时浮来的乌云所遮盖。我担心苗宁失态,硬是将她往旁边拽,黄静阿姨也发现情况不对,和我一起把苗宁带到远离殷振扬他们那伙人的地方,正好阿珩办好入住手续过来,我们一起乘楼梯上15楼。   “你们认识殷振扬?”在电梯里,黄静阿姨似不经意地问。   “殷振扬的表妹和我们是同学,关系不错”,我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黄静阿姨“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我们入住的是套间,里外两个房间相通,我和苗宁同住。阿珩和黄静阿姨一起。他们在1502,我们在1504,正好隔壁。   进屋稍作收拾后,我们四人又一起到餐厅用餐。吃饭时苗宁又变得活泼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我知道她是在强颜欢笑。   “殷振扬怎么会到这里?”苗宁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话题转到了殷振扬的头上。   阿珩说,昨天看到报纸上的消息,赵郁馨要来桐州为她主演的、即将上映的电影宣传造势,殷振扬将全程陪同。“其实就是刻意想在公众面前秀恩爱。上回婚礼闹得很没面子,总要想办法弥补一下,至少向大家证明,他们的感情没有受到影响。”   苗宁不屑的哼了一声,“肯定要离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黄静阿姨奇怪的看了苗宁一眼。阿珩悲哀的摇了摇头,“凡是带有功利性的婚姻,都不会长久,更没有幸福可言。”他停顿了,眉心中有两条竖着的皱纹,深深的刻在那儿,眼神深沉而痛苦。   黄静阿姨正准备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面颊变得和桌上的磁碟一般苍白。但她很快挺直了背脊,继续若无其事的吃着盘中的佳肴。   婚纱展示会是在周日上午举行,周六下午看场地。周六上午有半天闲暇时间,我和苗宁约定出去逛逛。桐州是历史文化古城,有很多古迹,我们还是第一次来,想去参观游览一番。   由于明天要早起,晚饭过后回到酒店房间,我和苗宁早早洗漱睡下了。外间的床空着,我们一起睡在里间的床上,方便聊天。   或许是见到殷振扬和赵郁馨成双入对,再度受到了刺激,苗宁一直在痛骂殷振扬,我劝她别再为那种人伤神,不值得,作恶的人自会得到报应。她低低叹息一声,“不说了,睡吧。” 桐州谜案(二)   不知是换了环境不太习惯,还是晚餐时被阿珩的话扰乱了心神,我失眠了,辗转反侧,眼前始终浮着阿珩的面貌,和那对深邃忧郁的眼睛。   “睡不着吗?”苗宁忽然出声,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她睡得很熟了。   “是不是吵醒你了,不好意思”,我叹气,“很少失眠的,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啦。”   苗宁撑起身来,从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提包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小粒给我,“这是安眠药,吃一粒马上就能睡着了,我经常靠这个入睡。这是新型药,药效很轻,也没有副作用,不用担心。”   我安然叹息,苗宁竟已到了要依赖安眠药入睡的地步,她那大大咧咧、豪爽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极其敏感脆弱而易受伤害的心。我伸手接过药,直接吞了下去。失眠让我烦燥,但更让我烦燥的是阿珩的眼睛,我迫切想要摆脱那对眼睛。   重新躺下时看了一眼手机,刚好10点。倦意很快袭来,我沉沉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我翻了个身,身旁好像没有人,我疑惑的揉了揉眼睛,床铺确实空着,苗宁不在。我以为她上洗手间,但是洗手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   我依然困顿,眼皮快撑不开了,挣扎着看了一眼手机,1点40分,立即又昏睡过去。   早晨我醒来时,窗帘被拉开了,窗户也敞着,照射进房间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苗宁站在窗前,阳光照耀下,她的背影却是僵冷的。   “几点了?”我懒洋洋的问。   苗宁没有丝毫反应。   “苗宁”,我连唤了几声,她才迟钝的回过头来。她的气色很差,神情也很奇怪。   “你怎么啦?”我心中有些迷惑,什么事会使她脸色这样苍白,神色这样不定?   她怔忡片刻,才慢吞吞的挪到床边,慢慢的坐下,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   “到底怎么啦?”我急了。   苗宁的神情更不自然,还有些惨淡。她嘴唇颤抖,半天才嗫嗫嚅嚅的说出一句话来,“报应来了,报应真的来了。”   “你说什么?”我一头雾水。   “殷振扬死了”,苗宁含了满眶的眼泪说,“那个混蛋遭报应了,可是,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为什么我这么心痛,这么难过。”   我大为惊异,不相信的瞪着苗宁,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是说,殷振扬死了?”   苗宁木然点头,泪水冲出了她的眼眶。   “怎么死的?”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昨天还亲眼见到的活生生的人,说死就死了。   苗宁啜泣得像个小娃娃,“尸体今天清晨被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发现。我刚才想出去走走,听到服务员在议论,说是从16楼的天台跳下去的,鞋子还留在天台上。我跑到楼下去看,尸体旁边拉了警戒线,我只能远远的看着,无法接近。”   我浑身都发麻了,虽然我对殷振扬只有厌恶和反感,可是一想到他从16楼坠下的惨状,除了恐惧,还有不忍和惋惜,更有深深的怀疑,“像殷振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他事业风光,又新婚燕尔,为什么要在这种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放弃生命?”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苗宁拭去了泪,呆呆注视着我,她异样的神情让我心底有种朦胧的不安,“什么时候跳楼的?”   苗宁说,她听到警方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半到两点半之间。有个念头电光火石般的从我脑子里迸射出来,我陡然震动了,死亡时间在一点半到两点半之间,凌晨1点40分我醒来时,苗宁不在房间里,还有她让我吃安眠药。该不会……   “叮咚——”突如其来的门铃声让我阒然惊跳,我脚步虚飘的去开门,门外站着阿珩,他的神情有些凝重。   “你知道出事了吗?”他先开了口。   “是不是殷振扬…………”我觑着他的神色。   他点了点头,“晚点警察会来例行问话,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殷振扬和我们住在同一楼层,住在这层楼的人,警察都会问话。   “不是自杀的吗,为什么要找我们问话?”苗宁听到我们的对话跑了过来。   阿珩轻轻摇头,“是不是自杀警方还没有确认,殷振扬死的时候穿着睡衣和拖鞋,如果是自杀的话,不应该穿着如此随便。”   “殷振扬的太太呢,殷振扬离开房间的时候她不知道吗?”我心头涌集了许许多多的疑问。   阿珩告诉我他了解到的情况,昨晚殷振扬陪着赵郁馨出席她主演的电影宣传活动,先是接受媒体采访,然后参加影迷见面会,与影迷互动,然后还和影迷一起提前观看了电影。   殷振扬没有看电影,提前回到酒店。赵郁馨和她的经纪人、助理等在电影结束后又去吃宵夜,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了。   正说着,门铃又响起,是警察来了。一高一矮,态度还算随和,说只是了解情况例行公事,我们只要实话实说就行。   警察问我昨天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我回答在房间睡觉没听到。又问我认不认识殷振扬,是否了解关于他的什么情况之类的,我不想多说,只说见过几次,算不上认识,对他的情况也不了解。我不敢告诉警察,昨晚半夜醒来发现苗宁不在房间,且不论我对这两件事情是否有关全然不知,即便苗宁与殷振扬的死有关,我也不能出卖朋友。   警察没过多久就走了。我们的心情被破坏殆尽,根本没心思出门游览了。下午照常看场地,我们出酒店时,殷振扬的遗体已经被运走了。   苗宁一直神情恍惚,几次沈曼莉交待注意事项她都没有听进去,惹得沈曼莉差点发火了。我赶紧解释说,苗宁是见到尸体受了惊吓,回酒店后我会负责把注意事项重新跟她交待清楚,保证明天不会出差错。   沈曼莉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又蹙眉轻吁了一口气,“这么重要的活动,居然碰上死人,实在太晦气了。”   晚上沈曼莉请大家吃晚饭,就在我们住的酒店西餐厅吃自助餐。我还是和苗宁、阿珩还有黄静阿姨坐在一起。这回我学乖了,专挑生鱼片、生蚝、鱼翅、虾蟹这种贵的食物。   坐在对面的阿珩看到我盘里的东西,露出会心的一笑。我知道他也想起了我们重逢后第一次在一起吃自助餐的情景,当时遇上了汪思贤和沈曼莉,那时候的我哪里会想到,沈曼莉将给我带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不过数秒间,我的情绪急转直下,低落到了极点。   “葶葶”,阿珩唤我。   我抬起头,我们彼此注视。一些属于欢愉的,宁静的东西从我们的眼底悄悄的飞走,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颤栗的,痉挛的,酸楚的情绪。我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热,盘中的生鱼片在我眼前都变得那么朦胧。   他猝然的捉住我的手,用那种故作欢愉的口吻说:“吃完饭我带你出去逛逛吧,不能白来这一趟。”   黄静阿姨正好端着盘子走了过来,阿珩迅速拿开手,但黄静阿姨肯定看在眼里了。   我脸上一阵发热,扎煞着两只手也不知往哪儿放好,那样子一定活像个傻瓜。   阿珩也一脸的尴尬和不自然。“妈”,他掩饰般的“咳”了一声,“我刚才跟葶葶说,吃完饭带她上街逛逛,你要一起去吗?”   黄静阿姨温温然一笑,“老人家没那么多精力,要回房间早点休息了。”她的目光转向我身边的苗宁,“倒是苗宁,别闷在酒店里,也跟着他们出去逛逛吧。”   黄静阿姨这话一说,我才意识到,苗宁被我和阿珩给忽略了。而她自己,也忽略了周遭的一切,连黄静阿姨的话也恍若未闻。她坐在那儿,低垂着头,像一尊风化了的雕像。   “苗宁”,我拍拍她的肩,她才似从迷梦中清醒过来般“啊”了一声。   “想什么,这么入神”,黄静阿姨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我悄然抬眼,想揣摩出那笑容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我一无所获。黄静阿姨仿佛戴着一个面具,我永远无从窥探,那面具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胡思乱想呗”,苗宁敷衍着,“我去拿东西吃了。”她飞快起身离开。   过了许久都不见苗宁回来,倒是范萱端着盘子过来,问那个空位能不能坐。   我正想告诉她那是苗宁的座位,可巧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我一瞧,是苗宁发来的:我没胃口吃东西,先回房间睡觉了。我暗暗叹气,“坐吧。苗宁已经回房间,她不想吃了。”   “苗宁是怎么啦,好像怪怪的”,黄静阿姨关心的问。   我把之前对沈曼莉编的理由重复了一遍,“好像早晨下楼刚好看到尸体,被吓坏了。” 桐州谜案(三)   “天哪,我不敢吃肉了”,范萱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怎么吃饭的时候提尸体。”   “好好,不提了”,我忙说,“专心吃饭。”   我们三人默默吃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一阵轻微的骚动,回头见赵郁馨在几名男女的陪同下进了餐厅。她戴着一顶棒球帽和一幅大大的墨镜,真人看上去比电视里头瘦小许多,单薄的小身板有些孱弱。   待几人从我们身边走过,范萱轻嗤,“老公都死了,还有心情吃自助餐。”   “她都瘦成病态了,再不吃饭身体得垮了”,黄静阿姨的脸上仍然带着恬静的微笑,“再说他们夫妻的感情未必好。”   “上回婚礼不是被人搅了吗,捣乱的人到现在都没抓到,夫妻感情出现很大的裂痕呢”,范萱神秘兮兮的说,“殷振扬的家人都赶来了,刚才我不小心偷看到了,殷振扬的妈妈打了赵郁馨一巴掌,说儿子是被她害死的,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为什么说是被她害死的?”我惊讶的问。   范萱摊了摊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既而压低了嗓音,“不过呀,殷振扬没准真的是被他老婆害死的,殷振扬死了,她老婆可以得到一大笔遗产,谋财害命啊。”   “为了钱杀人,没必要吧”,我相信大多数人的本性还是善良的,何况赵郁馨那样瘦弱,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将人高马大的殷振扬从楼上推下去?   “那可不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的人为了钱,什么坏事都做得出”,范萱撇嘴,“女明星嫁富豪,不都是为了钱嘛。老公死了,遗产到手,还可以再嫁下一个,继续捞钱。”   “好了,人家的事情,我们就别操心了”,黄静阿姨声调轻柔,“我吃饱了,先走。阿珩,你晚上带葶葶好好逛逛。”   黄静阿姨走出不远,范萱就模仿她的语气拿我和阿珩寻开心,“阿珩,你晚上带葶葶好好逛逛。”   我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握着的刀叉差点掉落。   阿珩皱了皱眉头,语气不悦,“能不能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我的忍耐程度是有限的。”   范萱吐了吐舌头,“这么开不得玩笑,算了,我不说就是了。”   我心里闷得慌,随便找个要上洗手间的借口离席。我走进洗手间,将双手伸到感应龙头下,任水流在手心哗哗淌过。   恍神间,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走到我身边。“聊两句行吗?”女人的声音嗲嗲的。   我兀自出着神,并未留意那嗲嗲的女声与我有何关系。   过了一阵子,眼前出现五根细长的手指,晃得我眼花。我终反应迟钝的偏过头去,关注那五根手指的主人。   起初我怀疑自己认错人了,但在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后,终于确认,站在我面前的是赵郁馨,她身穿灰色t恤,打扮与一般人也没什么两样,倒是摘掉了墨镜,素颜更见清丽。只是右侧的脸有些红肿,看样子就是范萱说的,被殷振扬的妈妈甩了巴掌。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我俯视她,她的高度还不到我的肩头,目测不足1米6,奇怪的是,竟然穿着一双平底鞋,难道不担心暴露身高?   “这里还有别人吗,难道我在和空气说话?”她挑了挑眉毛。   “你是……那个台湾明星吗?”我不放心的求证。   她展露职业化的微笑,“我叫赵郁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职业是影视演员。”   “找我有事吗?”我很疑惑。如果我是赵郁馨的影迷,偶像主动和我接近,我肯定欣喜若狂了,可惜我不是,我对她实在没什么兴趣。   赵郁馨歪着头看我,“换个地方行吗,这里说话不方便。”   好奇心驱使我跟着赵郁馨去了酒店一楼的较为隐秘的会客区,她让随行人员看着,不让其他人靠近。   我心中隐隐不安,这么鬼鬼祟祟的,到底要干什么?   “我就有话直说喽”,赵郁馨说话永远都是嗲嗲的语气,“我知道你那个同学兼好朋友苗宁,是被殷振扬抛弃的,她对殷振扬的仇恨很深吧,应该有杀人动机哦。”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装糊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要跟我装傻哦,昨天我和殷振扬进酒店的时候,你们在那儿拉拉扯扯,我都看到了”,赵郁馨的眼眸深幽幽的,如暗流潜伏,“实话告诉你,我凌晨回到酒店房间时,看到你那个同学了,当时是两点五分,正好在警方推断的死亡时间内,她慌慌张张的朝你们住的房间跑去,一边回头张望,我当时在暗处,她没有注意到。我和殷振扬住的房间和你们的房间,在走廊的两头,通往顶层天台的消防通道就在走廊的中间,现在想来,她就是杀了人之后,从天台逃下来的。”   赵郁馨的话让我心跳加剧,难道苗宁真的犯了罪?但我决不能流露出半分异常,这女人跟我说这话,恐怕有不可告人的用意。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如果你真的看到了,应该告诉警察,跟我说有什么意义?再说了,我怎么可能相信你说的话。”   “如果我的证词能被采信,我也不用来找你了”,赵郁馨的眼中有浪花激起,“你不知道吧,昨晚我们那个楼层的监控摄像头遭到了破坏,否则调出监控录像就一清二楚了。偏巧我运气不好,在两点半之前回到酒店,很多人都看见我了,搞得我也有作案时间。殷振扬的妈妈认定是我害死她的儿子,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我半真半假的问:“不是听说,殷振扬是自杀吗?”   “但愿是自杀,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赵郁馨冷哼,“殷振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殷家的人也不信,尸体已经送去解剖,而且检测出体内有致幻剂成分,说来说去,嫌疑最大的还是我。”她盯着我,“我们来谈个条件怎么样?”   “什么条件?”我警惕的问。   赵郁馨笑得云淡风轻,“其实很简单。你和你那个同学同住一个房间,她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你应该会清楚。只要你愿意站出来当证人,帮忙洗清我的嫌疑,我绝不会亏待你,钱不是问题。”   “对不起,我完全没看出她的举动有什么不正常,这个条件,我无法答应”,我断然拒绝。   “没发现也没关系,只要有心,总能说出点什么来”,赵郁馨递给我暗示的眼神,“这个案子必须尽快了结,被当作嫌疑人,对我非常不利,严重损害了我的形象。时间拖得越长,我的损失就越大。我对你们大陆警方的办案能力很怀疑,万一被判了冤案,我就彻底完蛋了。”   我的心底冒着寒气,她这简直是要我做伪证了。“抱歉,我无能为力”,我表明了立场,“我不会无中生有,更不会为了钱,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   赵郁馨的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别装了。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我霍然起身,带着愤然不平之意,“赵小姐,不是每个人都爱财如命,至少我不是。今天这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也不认识你。就这样吧,再见。”   我目不斜视地从赵郁馨身旁走过。   “等等”,赵郁馨也站起身来,她眼神晦暗,“这案子已经变成刑事案件了,明天刑警肯定会找你谈话,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冷冷的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明天会再找你”,赵郁馨在我身后喊,“等明天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加快脚步离开休息区,头脑混乱的往西餐厅走去,刚走到大堂就见阿珩和范萱匆匆朝我走来。   “你上哪儿去了,打你的手机也没接”,阿珩双手握住我的肩,“以后不要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从包里翻找处手机一看,昨晚睡觉时调成静音,今天忘了调回来。“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我诚心道歉。   范萱插嘴说:“汪二少急得不行,还让我去洗手间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害得我一隔间一隔间的找,结果根本不见你的影子嘛。”   “真是不好意思”,我再次表达歉意。   “好了,既然人已经找到,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范萱嘻嘻笑着,“我走啦,bye-bye。”   我呆站在原地,还没有完全摆脱赵郁馨带给我的震惊和忧愤。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阿珩的神情有些焦虑。   我迟疑着,缓缓摇了摇头,“就是心情烦闷,突然想随处走走。”   我的话可信度很低,但阿珩并未追究。“出去逛逛,嗯?”   我无法漠视他眼中的期待,“走吧。” 桐州谜案(四)   阿珩拦了一辆出租车,带我去古城的步行街。夜晚的古城让人心醉,店铺各具特色,门前清一色悬挂暗红色的灯笼,取代城市耀眼的路灯。唯美的古建筑轮廓在朦胧灯火中隐现,透着历史的气息。我们挨家店铺走过去,雕花的窗户,古香古色的装饰,有酒吧、主题餐厅,还有文艺范儿的小店。   我们走进其中一家卖各种挂饰的小店。有一款竹简挂件手机链吸引了我的目光,因为爸爸是搞考古的,我对这些有古典气息的玩意儿也很感兴趣。店员小妹见我喜欢,适时推荐,“这竹简挂件手机链有情侣款的,你们可以订制。”   “我们不……”我想纠正说,我们不是情侣,却被阿珩打断,“什么时候可以取?”   小妹说,如果加快,明天中午就可以来取了,但是要多收一点费用。阿珩也不跟人家还价,问了多少钱后,直接掏出钱包付了钱,又在小妹递过的空白纸上上写了我们两人的名字。   我默默地在旁边看着,思绪漂浮、心情迷乱。   走出小店后,阿珩很自然的拉过我的手,我麻木得没有半点反应。我们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手拉着手在街道上闲逛。但他一定感觉出了我的手是冰凉而僵硬的。之后我们都无心再进其他的店铺,就这样机械化的往前行走,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凄迷的光线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道路的尽头在哪里,只能被动的跟随着他的脚步。   步行街的尽头是一座古牌坊,再往前走是河边长廊,沿河有一处休闲公园,阿珩将我带到公园内一僻静的所在,依依垂柳下有长长的石凳。   “有纸巾吗?”阿珩终于先开了口。   我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他取出纸巾,很细心的弯腰将石凳表面擦干净才让我坐下。   我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对着面前黑黢黢的水面出神。   “有什么心事吗?”他伸手拂开我被夜风吹乱了的长发。   我很快地抬起睫毛来瞬了他一眼,终是不吐不快,“你买情侣挂件手机链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情侣。”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静静的凝视着我,“那你说说看,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这问话刺激了我,我骤然冒火了,一把撇开他的手,冷然而笑,“不就是床伴,偷情关系吗。你是不是想着,等你结了婚,我可以当你的情妇,好让你尽享齐人之福。”   他一震,身子僵直而颤抖,似乎受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打击。他严肃而郑重的盯着我,,用近乎沉痛的语气说:“如果我有这样的想法,让我出门被车撞死,死无全尸!”   本能的反应让我迅速抬起手来,一把蒙住他的嘴,“不许说这样的话!”我的眼中迅速涌入泪水,辛辛苦苦克制的情绪全然白费。   阿珩轻轻拿开我的手,凄冷的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也映出他发红的眼眶和闪烁的泪光。他的泪水刺痛了我,我的心痉挛着,我不该提“情妇”二字,那是对他致命的打击,无异于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   我慌乱的看他,慌乱的用手攀住他的肩膀,慌乱的找寻他的眼光,“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收回。”   猝然间,他把我紧拥在怀中。他的吻雨点般落在我的眼睛上、唇上、面颊上、头发上……他喘着气,急切的、诚挚的、心痛的低喊:“我的出身已经是一个最大的悲剧,怎么可能再让我心爱的人承受同样的悲剧。”   我觉得内心抽痛起来,从心脏一直痛到指尖。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儿子和他一样,有着不堪的出身,被烙上了屈辱的印记。只不过,真相被谎言所掩盖,我早已被命运推上悲剧的舞台,只能不停地演下去,永无休止,永不落幕!   急促的手机铃声给原本凄凉的氛围更添几分惶然。阿珩对铃声置若罔闻,依旧吻着我。手机铃声响了停,停了又响,他的吻从未有过的缠绵而细腻,当他终于不堪手机铃声的骚扰,放过我去接听电话时,我心跳气喘之余,不自禁的就软绵绵的瘫进他的怀中。   他一手搂住我的腰,另一手摁下接听键。是黄静阿姨打来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在心中苦笑,黄静阿姨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是很担心的吧,担心我破坏了阿珩的婚事。   阿珩颇为无奈的告诉她,现在马上回去。挂断电话,他用胳膊环住我的身子,嘴唇移向我耳边,轻轻地说:“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嗯”,我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他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依依不舍的松开我,站起身来,“我们该回去了。”   坐在计程车上,我依偎在他的怀里,他用手指细细的梳理我的头发,我无意识的拨弄着他衬衣的纽扣,没有精力再去思索其他的事情。   我回房间时已经夜里11点半,苗宁躺在床上熟睡,安眠药瓶丢在枕边。我将药瓶拾起放好,望着苗宁的睡颜叹气,她今天如此失态反常,必是因为殷振扬的死。但是,到底是因为伤心、恐惧,还是另有隐情?   做伪证是犯法行为,情节严重的要承担刑事责任,赵郁馨这样的公众人物非常注意维护形象,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相信她不会冒险来找我。她应该也不至于凭空捏造,非把犯罪帽子扣在苗宁身上。赵郁馨说两点五分看到苗宁慌慌张张朝房间跑去,而我1点40分醒来时,苗宁确实不在房间内。她真的去了天台吗?我无从知晓,也不敢随意推断。   我暗暗下定决心,苗宁半夜失踪的事情,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也不向苗宁求证。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至于追查真相,那是刑警的职责了。   我去浴室洗过澡,又把衣服洗净晾挂,忙完才发现卫生间里的卫生纸用完了。我打客房服务专线,接线员说马上会有人送过来。   但是过了好一阵子,门铃才响起。   “不好意思,送卫生纸来的年轻女服务员解释着,“刚才碰到一个奇怪的人,耽误了一些时间。”   “什么奇怪的人?”我敏感的问。   那服务员一边进洗手间把卫生纸换上,一边说:“好像是从1559房间出来的。看着是个男的,穿了一件很长的黑色风衣和牛仔裤,还戴着一顶黑色帽子。现在已经是初夏了,怎么会有人穿黑色风衣,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我赞成她的看法。   “更奇怪的是”,那服务员又说,“他的牛仔裤裤管卷得很高,不是时髦,是很不正常的那种,怎么会有人把裤管卷得那么高,那件裤子好像太长了。”   “那人长什么样?”联想到殷振扬的命案,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那服务员摇摇头,“我只看到背影,而且光盯着他的裤管看了。本来好奇,想看看他的脸的,但是他走得飞快,很快推门进消防通道,不见了。”   消防通道!我心头一颤,脱口问:“知道1559房间住的是什么人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服务员说,客人的信息只有前台才知道,不能随便透露。   服务员走后,“消防通道”这四个字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全身冒寒气,我重重的摔头,不要神经过敏了,那个打扮奇怪的人从谁的房间出来,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在明天上午的婚纱展示会上好好表现,才是我应该做的。   我钻进被窝,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洗脑,终于进入了睡眠状态。   沈曼莉给我们预订了叫醒服务,第二天6点,我和苗宁就被电话唤醒了。我们睡意朦胧的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洗漱下楼,已有车在酒店大堂门外候着,送我们去婚纱展示会举办的地点。   路上我见苗宁的精神好多了,大概睡得比较足,而且今天有她最热爱的模特工作。我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控制住好奇心,“你知道,殷振扬和赵郁馨是住我们那楼层的哪个房间吗?”   苗宁轻抽了口气,“1559。”   我“啊”的惊叫了一声。   “怎么啦?”苗宁狐疑地望着我,“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我便把昨晚服务员的发现告诉了苗宁,她也怔了一怔,随即闷哼了一声,“管他呢,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想想也是,殷振扬的品行那么差,又和我们非亲非故,瞎操那份心作什么。   到场地后快速吃了工作人员买来的肯德基早餐,然后化妆、做发型、换装、上场,一整个上午紧张忙碌,也无暇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婚纱展示会一结束,我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化妆间,脱掉脚上的高跟鞋,将酸麻疼痛的双脚解放出来,然后将那身繁重的婚纱换下,顿觉一身轻松。 桐州谜案(五)   有人敲化妆间的门,我赤着脚,一瘸一拐的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打扮休闲的男人,一个较年长,一个较年轻。他们向我出示证件,亮出了刑警身份。我立即猜到是为殷振扬的命案而来,昨天赵郁馨已经说过,殷振扬的死变成刑事案件了。   “你是鄢妤葶吧,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跟你确认,现在方便吗?”年长之人问我。   “方便”,我说,于是顶着一脸浓妆,接受两名刑警的询问。   关于殷振扬的死,提问内容与昨日民警的问题基本相同,无非是死亡时间的不在场证明之类的,也问了和我同房间的苗宁是否有什么异常情况。除了隐瞒半夜发现苗宁不在房间外,其余我都如实回答。   他们做了记录后,又问我昨天夜里11点半到12点半之间人在哪里,有没有人可以证明。我详细汇报了昨晚的行程,包括让服务员送卫生纸,她也可以成为我的时间证人。   年轻刑警话锋一转,“昨天晚餐时间,有人看到你和殷振扬的妻子赵郁馨在一起,能告诉我们你和她谈话的内容吗?”   我暗暗吃惊,不愧是刑警,连这个都调查出来了。容不得我多想,我仅凭第一反应说了出来,“她好像……好像想让我作伪证。”   两名刑警互视了一眼,年长的问:“做什么伪证?”   我有些后悔失言了,这样说可能会对赵郁馨造成伤害,忙又自圆其说,“其实,也可能是我误会了。她主要是打听到,苗宁之前被殷振扬抛弃,觉得她有杀人动机,就来问我,在殷振扬被确认的死亡时间里面,和我同房间的苗宁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   “你怎么说的?”那刑警又问。   “我就实话实说,我睡得很熟,一点都不清楚”,我稍顿了一下又继续,“但她说,只要有心,总能说出点什么来。只要我能帮她洗清嫌疑,钱不是问题。”   那刑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认为,苗宁有没有可能杀害殷振扬?”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她确实被殷振扬抛弃,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听说被殷振扬抛弃的女人有很多,这样说来,每个人都有杀人动机了。”   “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年轻刑警问。   我告诉他们,是沈曼莉请我当模特,我要求把苗宁也带上。   “最后一个问题”,年长的刑警再度开口,“你认识的人里面,有计算机高手吗,比如懂得编程之类的?”   我心中惊愕,阿珩操作笔记本电脑的身影瞬间掠过脑海。但是,我万分佩服自己的冷静与镇定,当我说出“好像没有,我身边的人没有谁从事计算机工作”时,语调是很平稳、无波无澜的。   “为什么问这个?”我刻意表现得很疑惑,“殷振扬的死,和计算机有什么关系?”   “昨天半夜,也就是赵郁馨的死亡时间,酒店监控系统被黑客入侵,没有拍到那段时间的画面”,年轻刑警解答了我的疑问。   我惊愕得睁大眼睛,瞪着两名刑警。“赵郁馨死了?怎么死的?”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哆嗦,昨天晚上还和我面对面说话的人,转瞬间就阴阳两隔了。”   “关于案情的内幕,我们不便透露”,年长的刑警不满的瞪了那年轻人一眼,估计是怪他多嘴了。随之神情严肃地说,“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再来找你。”   两名刑警离开好一会儿了,我还呆靠在化妆间的椅子里,两眼发直的盯着镜子,恍惚间,昨日的情景重现。在洗手间,也是这样面对着镜子,赵郁馨走近我,嗲声问:“聊两句行吗?”耳边回荡着的,却是那年轻刑警的话,“昨天半夜,也就是赵郁馨的死亡时间,酒店监控系统被黑客入侵,没有拍到那段时间的画面。”   黑客?黑客!一个思想迅速的在我心中成形,我觉得心脏沉进了地底下。神经高度紧张错乱之时,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那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那张脸忽然咧开嘴,诡异的对我笑。我浑身的血液加速运行,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恐怖的尖叫,“啊——”   有人用力摇晃我的肩膀,又拍我的脸,一边喊:“喂,喂,你怎么啦,别吓我啊!”   我渐渐清醒过来,也看清楚了,刚才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不是赵郁馨,而是范萱。但我余悸未消,惊喘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珩和沈曼莉先后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阿珩担忧地望着我。   我茫然的瞪着他。范萱揉揉鼻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像是……被我吓到了,可是我走路声音很大啊,又不是偷偷摸进来的。”   “是我自己想事情太入神,没有留意,不好意思”,我终于能说话了,这不能怪范萱,是我自己太过神经质。   沈曼莉识趣的把范萱拉走了,化妆室内只剩我和阿珩二人。我依旧茫然的抓着椅子扶手,心中空空洞洞的,好像灵魂和思想都已经脱出了我的躯体,这两天来的遭遇使我失魂。   阿珩用他大而清凉的手放在我灼热的额上,“不舒服吗,是不是发烧了?”   “我这儿发烧”,我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   “是不是那两个刑警跟你说了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忧虑的神色。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伸手扶住我。“赵郁馨死了,你知道吗?”我有气无力地问。   “知道,刑警也找过我问话了”,阿珩安慰我,“不用担心,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刑警问我,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计算机高手”,我凝目视他,“据说昨晚赵郁馨死亡的那段时间,酒店监控系统遭黑客入侵,没有拍到我们那个楼层的情况。”   阿珩怔愣了一下,“黑客入侵?你是怎么回答的?”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看来警方不打算公开监控系统遭黑客入侵的情况,是那个年轻刑警说漏了嘴。   我望着他,他那大而黑的眼睛闪烁而紧张,“我说身边没有人从事计算机行业,不清楚。”   他明显松了口气,“我在国外参加黑客培训班的事情,只告诉了你一人,如果让别人知道,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继续注视着他,带点审视的意味,“昨晚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吧?”   “你怀疑我?”他难以置信的瞪着我,“我与赵郁馨素不相识,她的事情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   我下意识的低头看,他今天穿着简单的t恤搭配牛仔裤,偶尔的休闲配也能穿出自己的风格和品位。牛仔裤的裤管长度刚刚好。昨晚服务员见到的那个奇怪的人,为什么要把裤管卷得很高?   我又抬头观察他的表情,他有力的手一把攫住了我的手腕,“葶葶,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国外学到的那些东西,我回国后只用过一次,就是帮你逃脱监控。如果因此而遭到你的怀疑,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也抓牢他的手,神智似乎回复了一些,“我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怀疑你,你别多心。”   他揽住了我,把我的头拥在他的胸前,他的嘴唇轻碰我的前额,喃喃的说:“不要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殷振扬也好,赵郁馨也罢,都和我们无关,不要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影响了我们。”   我点点头,脑袋在他怀里磨蹭。   “你俩别腻歪了,所有人都饿着肚子等你们呢”,苗宁在门外嚷嚷。   我和阿珩倏然分开。苗宁又补充了一句,“用餐地点在三楼牡丹包厢”,之后便消失了身影。   我迈步欲走,却被阿珩喊住,“等等。”他从裤兜里取出昨晚在小店里订制的那对竹简情侣挂件手机链,并排摊在手心,“我已经去取来了,你挑选一个。”   我凝眸望去,一对雕刻精美的小竹简,背面分别雕刻着“鄢妤葶”和“汪谨珩”,翻转过来,正面拼起来是一阕词,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词的意境之于我和阿珩还真是贴切啊,回顾佳期幽会,疑真疑假,似梦似幻,及至鹊桥言别,恋恋之情,已至于极。转而又揭示了爱情的真谛:爱情要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只要能彼此真诚相爱,即使终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贵得多。   这是阿珩的心声吗?可是,牛郎织女虽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却永远天各一方,一年只能相会一次。这样的等待和考验,有意义吗? 相见难别亦难(一)   “想要哪一个,你自己挑”,阿珩期待的望着我。   我违心地选择了刻有我自己名字的那一片竹简,刻意忽略他眼底的失望。   “好吧”,他怅叹,“我们就先各自保存着,希望有一天,能够作为信物交换。”   我默然不语,心里却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吗?”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奢望那个肯定的答案。   我们走进餐厅时,其他人都已经到齐。黄静阿姨、苗宁、范萱、化妆师灵子,还有沈曼莉工作团队的其他几名成员。   “快坐吧,就等你们了”,沈曼莉招呼,随即让服务员上菜。   苗宁和黄静阿姨之间有个空位,黄静阿姨招手让我过去坐。阿珩则在沈曼莉身旁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很快一道接一道的上菜,包厢里有一桌子的人,却出奇的安静。想来是被殷振扬和赵郁馨的命案影响了心情,大家各自埋头苦吃,连向来最呱噪的范萱也成了闷葫芦。   苦瓜老鸭汤上桌后,坐在我左侧的黄静阿姨取过我面前的碗要为我盛汤,我忙伸手想要阻止,哪里有让长辈为我盛汤的道理。但是我的手在半空中定格了,我的目光落在黄静阿姨的手腕上,她是用左手盛汤,因抬手的动作,左手的袖子下滑,露出手腕上深浅不一的疤痕,似一条条丑陋的蜈蚣蜿蜒爬行。   “如果你的亲人以死相逼,逼你和一个根本不爱的人结婚,你会怎么办?”当日阿珩那艰涩、暗哑的问语犹在耳边,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啦?”黄静阿姨将那碗汤放到我面前,眼神温柔的望着我。   “头有点晕,眼睛好像也花了”,我忙给自己的异常表现找借口,“可能是早上起太早了。”   黄静阿姨满含关切之意,“那吃完饭抓紧时间回房间睡一觉,我们下午四点多才走。”   “谢谢”,我这才想起忘了道谢了,“真不好意思,还让你给我盛汤。”   “这有什么”,她温柔的眼神让我满心寒凛。这就是所谓的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我惶然四顾,目光却又与斜对面的阿珩相抵,那份惊悸、无奈、担忧、关怀都明显的燃烧在他的眼睛里,我的发现和惊惧显然都被他看在眼里了。我目睹着那样的眼光,在这一刹那间,感觉到我们的心前所未有的贴近,人却相隔着遥远的距离,远得无边无际。   回酒店房间时,正好在走廊上碰见昨晚送卫生纸的那个服务员。我禁不住好奇心向她打听,“知道昨晚1559房间的女客人死了吗?”   “知道啊”那服务员用手拍着胸口,“太吓人了,听说好像是服毒自杀。”   “自杀?”我很惊讶,如果是自杀,刑警犯得着挨个儿盘问吗,“你昨晚不是说,看到一个奇怪的人从1559房间出来,你没有告诉警察吗?”   “说了呀,可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看到”,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而且我越想越没有把握,到底是不是从1559房间出来的,我自己也糊涂了。”   我只有苦笑了,碰上这样的证人,警察也没辙。“你听谁说她是自杀的?”   “我在房间门口偷听到警察的话”,她说,“好像是说把毒药下到红酒里面,酒杯上没有别人的指纹什么的,具体我也听不大懂。”   回到房间后,苗宁走到窗边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回身语气凄然地问我:“是不是因为我们到婚礼上撒纸钱,才咒死了殷振扬和赵郁馨?”   我猛然一哆嗦,浑身直冒寒气,“不会那么邪门吧。”   苗宁不作声了,她的沉默让我害怕。“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劝她,“也许是叶妮雅所说的报应到了。”   “那赵郁馨呢,她也是遭报应吗?”苗宁的声音冷幽幽的。   我用颤音回答:“只有天知道。”   后来我们回了滨城,日子照常一天天的过,关于殷振扬和赵郁馨的死,众说纷纭,传得沸沸扬扬,其间刑警又来找过我和苗宁,因为他们调查发现,我和苗宁曾经在酒吧和殷振扬发生冲突,包括叶妮雅、许铮亮和高鹄,都受到了怀疑。但他们三人当时都没有离开滨城,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我是清者自清,而大概是因为我的严守秘密,苗宁也没有城为嫌疑人。   这起刑事案件不久后就结案了,警方最终认定是赵郁馨杀害殷振扬而后畏罪自杀。理由看起来很充分:赵郁馨被发现死在酒店房间的地上,洗手间的抽水马桶水箱内发现了致幻剂。赵郁馨尸体旁的红酒杯里含有致命毒药,杯上只有赵郁馨的指纹,赵郁馨死前用她的笔记本电脑写下了遗书,警方也公布了遗书的内容,详细说明她给殷振扬喝下含有致幻剂的红酒,然后假意要求他陪同到天台上赏月,待药效发作后诱导他自己从16楼天台往下跳。   可我总觉得,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开,苗宁半夜去了哪里,赵郁馨为什么说看到她慌慌张张的跑向房间?酒店监控系统遭黑客入侵,还有服务员看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仅仅是巧合吗?   而最让我难以相信赵郁馨是自杀的原因,是她死后被检查出已经怀有将近三个月的身孕,我想起那天见到她时,她穿着平底鞋。赵郁馨个子较矮,身高缺陷向来是女明星的大忌,她却毫不忌讳的穿了平底鞋,我现在才明白,她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一个对腹中胎儿爱护备至的女人,我相信她不至于在怀孕期间犯下杀人的罪行,更不会带着孩子寻死。何况那天她还对我说,明天会再找我,她并没有放弃对我的说服。   但是,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我也有私心,不愿意为无关紧要的人惹麻烦。于是,我渐渐将殷振扬和赵郁馨的死抛到了脑后。苗宁也逐渐恢复了她的豪放本性,照样有说有笑,潇潇洒洒过她的大学生活。一切都看似恢复了平静。   阿珩终于要去英国了。临走的前一天晚上,9点多,小宝已经睡着了,才收到他的短信,说在我家门口。   我没想到他会来,肯定有很多人为他送行,难以抽身。于是惊喜之余有些忘乎所以了,悄然下床出房间后,直接匆忙的去开门。门一打开,我愣住了,阿珩的身旁还站着周煜。而周煜比我的吃惊似乎更大,愕然的站在那里,眼光发直的瞪着我。   阿珩一步跨上前来,猛转过身,用他的身体将我遮挡住。我首先恢复了神智,低头看自己的低胸吊带睡裙。天气已经很炎热,老房子又没装空调,我睡觉时穿得尽可能的清凉,一头长发也是胡乱扎起来堆在头顶。   对阿珩我是无所谓了,可是天哪,我怎么能以这样一副乱发蓬松、酥胸半露的风尘相出现在周煜面前。我用手抓紧了胸前的开忿处,狼狈得想哭。   “真是抱歉,忘了提前告诉你我也会来”,周煜那语气哪里是道歉,分明是调笑兼嘲讽,“我先去外面转转,两个小时后再来接阿珩。”末了还不忘补充,“两个小时,够你们办事了吧?”   我瑟缩在阿珩身后,头都抬不起来。   阿珩将周煜往外推,“干脆你到车上睡一觉,我到时给你电话。”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周煜摇头笑叹,“不受欢迎的人走喽,你们好好享受临别前的时光吧。”   阿珩关上门,将手里的一袋东西往地上一放,转身望着我。   我的手仍抓着睡裙的前襟。他走近我,将我揽进了怀里。   “晚上被灌了很多酒,我让周煜开车送我来”,他的手抚摸着我裸露的后背肌肤,“是我的错,我该提前告诉你的。不过,周煜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所以我也没顾虑太多……”   “我觉得好丢脸”,我委委屈屈的说。   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定定的望着我,脸上闪着奇异的光,“你穿成这样,是专门迎接我的?”   “你嫌我被笑话得还不够吗”,我羞恼的握紧拳头要捶他,手却被他一把攫住。   “跟你开玩笑的,别生气”,他俯头看我,声音变得沙哑,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可是,我确实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怎么办?”   他灼热的气息夹杂着酒香喷洒在我的鼻尖,和我的呼吸交汇在一起,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被染上了酒醉似的酡红。我的气息也开始紊乱了,眼睛半睁半闭的仰视着他。   迅速的,他的嘴唇压了下来,堵住了我的嘴唇。我的手臂无意识的绕了上去,紧紧地环抱住了他的颈项。他的唇像要吻化我似的紧压着我的,舌头在我口中无止境的探索。一面将我抵在门后的墙上,褪去我本就衣不蔽体的睡裙。   除了呻吟喘息,我已经丧失了其余的一切能力。我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他的亲吻,他的爱抚,还有他在我体内纵横驰骋时,那种直抵灵魂深处的颤栗和愉悦。我的身子瘫软如棉,他箍紧我的腰肢,带着我飞上**的云端。 相见难别亦难(二)   当我们交融缠绕的身体分开时,两人都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漉漉的。他把我零乱的头发拂向脑后,手从我的肩上移到头顶,又从头顶上滑下来,沿着我的面颊抚摩到下巴。“我没控制好,又要让你吃药了”,他歉疚的低语,“我本来只想看看你就走,没做准备……”   “这次没关系”,我的呼吸不平静的鼓动着胸腔,“例假结束后的三天内属于绝对安全期。”   他松了一口气,揽住我,把我的头揿在他裸露的胸膛上,那结实的、汗湿的肌肤贴紧我的面颊,我可以听清那心脏是怎样沉重而狂猛的擂击着。   “你有没有想过”,我心血来潮的问,“如果我怀孕了,该怎么办?”   他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怔住了。我也立即意识到这样的问话不妥,抢在他回答之前打岔,“跟你说笑的,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他沉默着,只是紧紧地抱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拦腰将我抱起,向浴室走去。我们一起站在淋浴花洒下冲洗,擦净了身体才想起没拿衣服。他光着身子出去取回掉落在门边地上的衣物。   浴室昏黄的柔光勾勒出他优美**的身形,我面红耳赤的别过脸去,心脏跳得连肌肉都悸动着。   他从身后轻轻环抱住我,“我圣诞节假期会回来,只是分别半年而已。”   这话说得像情侣在依依惜别,我满腹酸涩苦楚,却不愿表露出来。“祝你一切顺利”,我的语调平静得反常。   他一定也察觉到了,只是深深叹息,一径无语。   临出门时,阿珩弯腰拎起地上的大袋子递给我,“这是我给小宝买的衣服和玩具。”   我双手接过抱在怀里,“我替小宝谢谢你。”   他凝视我,眼光专注。我也仔细的看他,他眼底的柔情与不舍,已胜过千言万语。   “我会想你的”,他终于轻声的说了出来。   我迷惘的笑了笑,“我知道。”心里却在苦涩的想着,我明明应该远远躲开他的,为什么反而越靠越近,越陷越深。我眼眶发热,想哭。   他再拥抱了我一下,面颊靠了靠我的。“再见”,他声音暗哑,很缓慢的转过身,一步步走出了门外。   我哽咽着,连“再见”的音调都发不出,只能有气无力的向他略一挥手。   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关上了门。我的理智回来了,跑回客厅,全身脱力般的跌坐在沙发里,忧心忡忡地发起愁来,为我和阿珩眼下混乱不堪的关系,还有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阿珩从英国寄来的信件。现在不比五年前,已经不流行写信了,连贺卡都用电子邮件发送。为此这一封来自大洋彼岸,散发着墨香的书信让我如获至宝。   五年前,我曾望穿秋水的盼着他的来信,然而一次次的希望落空。而五年后,当我已经对他的一去无音讯习以为常时,却收获了意外的惊喜。人生际遇大抵如此,变幻莫测,充满着不确定性。   书信的语言很平实,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绵绵情话,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温情暖意却令我感动不已。他大致讲述了在英国的学习生活,还有打工经历。原来他在国外一直勤工俭学,尽量不向父亲伸手要钱,自食其力,我为他的自强独立感到高兴。最后他还特别关心询问小宝的情况,让我更觉得欣慰。   阿珩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遒劲有力、潇洒飘逸、赏心悦目。我将信纸贴在胸口,心中漾溢着温暖,充满了柔情。   晚上小宝睡着后,我熬夜写了一封回信,同样含蓄却蕴藏着深情,小宝近来的一些趣事,我也详细在信中描述。第二天上午一下课,我就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学校西门,过天桥到斜对面的邮局寄信。   我买了信封,写好地址,贴上邮票,走向邮筒时,偏就这么巧,遇见了周煜,据说他是来取从外国拍卖网上竞拍到的老照片。他的眼光从我手中的信封上轻飘飘的掠过,笑嘻嘻的说:“是寄给阿珩的吧?”   我赧然轻“嗯”一声。   “都被我撞见过多少回了,还不好意思呢”,周煜咂咂嘴,“鸿雁传书,好浪漫。”   我气恼的瞪他,他却笑得愈发的放肆,“那天晚上,我坐在车里头看时间,阿珩来找我的时候,正好过去将近两个小时,我真是能掐会算啊。”   我跺了跺脚,扭过身去投信,不理会他了。   他跟了过来,依旧笑着,“好了,换个话题。你吃午饭了吗?”   “没有”,我没好气地回应。   “那我有没有荣幸,邀请你共进午餐?”他轻咳了一声,“只是吃顿饭而已,阿珩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分明是存心和我抬杠,我说不过他,干脆豁出去了,抬了抬下巴,“阿珩才没有那么小气。”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憋着一股劲,跟着周煜走到他的车前,我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一路上,我都闷不作声,倒不是生周煜的气,而是想起了阿珩开车的情形,每当上了车,坐在他的身边,幸福感就会冲击着我的心脉。   我很想念他,不过分别了两个星期,却感觉时光如此漫长。我刻意用忙碌来冲淡心底的思念,可情感的闸门一旦被碰触开启,便如潮水奔涌蔓延,将我淹没吞噬。   “生气了?”周煜忽然转过头来看我。   “没有”,我淡淡地说,“我也没有那么小气。”   他轻叹了一声,回转头没再说话。   车子在一座老别墅前停下,周煜跟我介绍说,在1920年间,这栋房子是一位有名的商人开设的经营性娱乐场所,曾经名噪一时。后来又成为一银行行长的私人寓所。而如今这是本市唯一一家以博物馆形式开放的私人餐馆,供游客免费游览欣赏,也可用餐饮咖啡。   走进这家别墅餐厅,我立时产生一种时光倒流之感。在这历经百年沧桑的老房子里,处处都陈列着古董。大部分是民国时期的,有居民使用的冰箱、洗衣机、打字机以及雪茄盒、调味料罐和服装等。   走进包厢,侍应生调暗灯光,点上两根蜡烛,身边的橱柜以及各种调味料罐和古董器皿上反射出暖暖的烛光,还有萨克斯吹奏的轻音乐在耳边回荡,一切都营造出很特别的浪漫风情。   “喜欢这里吗?”周煜问我。   “很喜欢”,我如实回答,“我最喜欢古香古色的东西,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从古代穿越来的。”   周煜挑高眉毛,“古人会穿那么暴露的睡裙吗?”   我被惹恼了,语气不善,“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嘲笑我吗?”   他一本正经的注视了我许久后,笑着摇了摇头,“也许我说话的方式让你无法接受,但我其实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想要给你善意的提醒。”   “什么提醒?”我仍旧没给他好脸色看。   他的神色黯淡了几分,“算了,既然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专心用餐。”他说着打了个响指,一名侍应生迅速入内。“去叫吴经理过来”,周煜吩咐。   那侍应生应声而去。很快一位经理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在周煜面前非常恭敬有礼。周煜低声和他说了几句,然后问我:“吃得惯西餐吧?”   我点头。   “想吃什么?”他又问。我说随便。   他无奈的笑笑,“这个随便可不好弄啊,不过我还是替你点吧。”   他点了两份套餐,餐品有顶级后腰牛扒、顶级牛柳皇拼大海虾、草莓水果炖奶、苹果大虾沙拉、海鲜浓汤和香肠。   我很少有机会吃西餐,也不大懂得相关的礼仪,周煜很耐心的教我,比如铺餐巾,在正式场合是将餐巾叠作两层,放置在大腿上,不能完全摊开,更不能塞入衣服里,但一般的常餐便无需这么拘谨,想要全摊开的话也是无妨的。有时中途因事要暂时离席,切勿将餐巾搁在桌上,因为这是意味你不再吃,侍者便不会再为你上莱了。   还有喝饮料时,先用餐巾擦一下嘴唇,然后再喝杯中的饮料,为的是避兔菜屑弄到脸上或丢进玻璃杯里。如有餐巾纸最好不用餐巾擦嘴,不要把用过的盘子推到一旁,或者把盘子摞起来。最好不要移动任何盘子的位置。诸如此类等等,倒是让我长了不少见识。   食物很美味,海虾的甘甜让人难忘,海鲜浓汤口感醇厚,香肠嚼起来很香,配着蒜片味道很特别。   “味道怎么样?”周煜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很好”,我觉得自己在周煜面前就像个无知的孩子,“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经常来吗?”   他笑着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我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相见难别亦难(三)   我不信任的张大了眼睛,“你不是做珠宝和古董生意吗?”   “这并不矛盾”,他对我微笑,耸了耸肩,“这里摆放的古董,都是我搜集来的。”   我忽然对周煜的职业转变产生了兴趣,“在博物馆工作和做生意,你更喜欢哪一样?”   他慢慢靠近椅子里,深思的看着眼前的餐盘,“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在博物馆工作的时候,我是精神上的富翁,却得不到物质方面的享受。经商后,我拥有了富足的生活,就像现在,我可以邀请你坐在这儿吃西餐,而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实现的。”   “也许你认为,学考古专业的人都应该像你的父亲一样,追求一种清高之气,驱除名利思想,一心做学问”,他的眼光停驻在我的脸上,“我曾经也有过那样的追求,但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钱,老婆跟人跑了,家没了,我的追求变得毫无意义。”   “可是有了足够的钱,你的追求就有意义了吗?”我反问。   他望着我,眼光深邃,“当金钱买到快乐的时候,就有意义了。”   “你的金钱买到过快乐吗?”我眩惑而迷茫。   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有过。比如现在,和你这样面对面坐着,就很快乐。”   我本能的皱眉。   “不要太敏感,小姑娘”,他笑得有些不自然,“我想表达的是,很多乐趣,类似找个清静的地方谈谈话,享受片刻的闲暇,都需要用金钱来换取。”   我似懂非懂,只能继续皱眉。   他爽然一笑,“等你长大成熟,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就会发现,人的清高与否,不在乎他的职业,而在于他的思想和情操。”   我毕竟只是大一的学生,和社会的接触不多,阅历也很有限。所以即便我不认同他的看法,也无从反驳,更何况,我也没兴趣和他争论什么。于是,我忽然感到无话可说了,取过盘子里的汤匙,开始一口一口的喝汤,我担心被他笑话,尽量表现得很端庄,很淑女。   “用不着这样端着”,周煜的声音有些异样的低沉,“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有距离感?”   “什么意思?”我听不大明白。   他又耸耸肩,“其实我喜欢和你开玩笑,是觉得你发窘脸红的样子很可爱,不是存心笑话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束,把你最自然的一面展现出来,就像……你和阿珩在一起时那样。”   我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继续喝汤,不过没有像之前那样喝得小心翼翼,而是随性自然了许多。   周煜也不说话了。我们默默用餐,我望着盘子里的牛扒,不知怎的就想起第一次和阿珩一起吃自助餐时的情景,他的动作、神态、话语都如同在眼前重现,我不自觉地唇角微扬,失神的抬起头来,才惊觉坐在我对面的不是阿珩,而是周煜。   “你连吃饭都会走神啊”,周煜放下手中的刀叉,往椅背上一靠,双手环抱在胸前,“你这样很危险,让我不能不为你担心。”   我一愣,“为什么很危险?”   他端起桌上的开胃酒啜了一口,眼光深沉而含蓄,“像你这么才貌出众的姑娘,在学校里追求者很多吧。”   “很少”,我说的是实话,“真没多少人追,我不是那种受欢迎的类型。”   “不是不受欢迎,而是你不愿意受欢迎”,周煜慢吞吞的说,“你把自己的心门封闭了,让人觉得难以靠近,所以很多人知难而退,放弃了。”   我怔了怔,我从未在意过这个问题,有没有人追,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的心早已被阿珩塞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了。   “你为什么就那么放不下阿珩呢?”周煜的语气那样严肃正经,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定了定神,也很严肃地回答:“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爱?”他看了我一眼,“小姑娘,你懂什么是爱吗?”   “我懂”,我语气坚定地说。   他晃动着酒杯,眼光迷蒙的注视着手里的杯子,“那你说说看,什么是爱。”   我对他淡淡的笑了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和阿珩之间的感情,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他沉默了,凝视着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在他的沉默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就一口一口的喝着汤,直至喝了个底朝天。他忽然振作了一下,坐正身子,眼光又显得神采奕奕起来,“好了,专心对付盘子里的食物,不说这些了。”   用完餐,周煜开车送我回学校。下车前他忽然问我:“如果我去家里看你,你会欢迎吗?”   “为什么不欢迎?”我反问。   他笑着看我,“那就是说,你随时欢迎我上门了?”   “有什么事,可以先给我打电话,我在家的时间基本都忙着应付孩子”,我急忙改口,如今家里只剩我和小宝,让个男人到家里,总归不大方便,虽然他对我有很大的恩惠。   “看看,言不由衷吧”,周煜一脸的似笑非笑,“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扛着。”   “我知道,谢谢你”,我诚恳道谢。   周煜轻叹,“别再跟我这么客气了,行不行?”   “这不是客气,是一种礼貌”,我纠正。拉开车门跳下去,走到驾驶室窗前对他挥手说再见。   他也道声再见,把车开走了。   我看着周煜的车子驶远,准备进学校,不经意间转头,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红色小轿车,叶妮雅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她没有看到我,一转身便快步走向校门。   那辆红色小轿车掉了个头,驶上街道,我站着的这个方位,正好能够看清楚,坐在驾驶室里的,是范萱。我心下诧异,不知为何叶妮雅会和范萱在一起。我莫名的就想起曾听过一首童安格演唱的歌曲《耶利亚女郎》,“很远的地方有个女郎名字叫做耶利亚……耶利亚神秘耶利亚,耶利耶利亚……”   耶利亚和叶妮雅谐音,我无端发笑,叶妮雅和耶利亚一样,也很神秘呢。   转眼间,半年时光匆匆流逝,圣诞节临近,大二年级的上学期也接近了尾声。   我和阿珩一直保持书信来往,我们仿佛回到了青涩懵懂的中学时代,在书信的世界里,没有成人的无奈、痛苦和烦恼,只有细水长流的温馨,和暖人心扉的情意。   在经宿舍楼下传达室发现信件时的满怀喜悦,读信时的温暖感动,还有灯下   写信时的心绪激荡,给我单调而乏味的生活平添了缤纷的色彩。小心的拆开信封,展开期盼已久的信纸,读着阿珩的问候,阿珩的心情,仿佛信纸上仍带着他的情愫。我也会想象着他收到信件后脸上的笑容,和读信时让我怦然心动的专注神态。   阿珩的一封信里夹了一张照片,是在一座古老的木桥上拍摄的。他伫立桥头,桥下清澄如镜的河水,荡漾着多姿多彩的神奇图案。   他在信中向我介绍,这座木桥横跨于剑河之上,就是举世闻名的数学桥,又叫作牛顿桥。相传牛顿采用数学和力学的方法设计并建造了这座桥,桥上没有用一颗钉子。牛顿的学生认为,牛顿老师能做到的事,牛顿的学生也能够做到。他们把这座桥拆了,可是怎么也不能把这座桥不用钉子恢复成牛顿老师建筑的原样,最后不得不用钉子才重新将木桥架好。   水面倒映的那些看似不规则、不经意的三角形、长方形、菱形等几何图形,居然都是牛顿在设计纸上经过周密策划、计算而搭建而成,难怪有人说这座数学桥正是剑桥治学精神的象征,无论谁在这里都会对科学王国的神奇魅力充满向往,对剑桥人那种生生不息、孜孜不倦追求真理的执着感到由衷的钦佩和敬重。   不过说到剑河,更令我神往的,是徐志摩在诗中描绘的如画美景。或许徐志摩自己都不曾想到,他在剑桥的国王学院当了一年的旁听生后,面对美丽的剑河景色写下的那首著名的诗歌《再别康桥》,竟成了日后无数中国人对剑桥最早的启蒙。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我找来一个像框,取下我以前的旧照片,将阿珩的照片装上,摆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   那不仅仅是一张照片,它承载了我美好却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恍如前世般遥远而迷离的梦境。在梦里,剑河映出我和阿珩人影成双,我们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那天晚上,我正在教小宝弹钢琴。大二学业开始繁重起来,回家要复习功课,还要料理小宝的各种事情,连兼职当模特的时间都很有限,当钢琴家教的计划自然也成了泡影。既然这样,我索性给小宝当起了家教,小宝也快满5岁,这个年龄可以开始学钢琴了。 相见难别亦难(四)   小宝虽然好动,学习却很认真,兴趣爱好也很广泛,老师夸他聪明,学习能力很强,绘画也有天分。他也喜欢音乐,每次我弹钢琴的时候,他会坐在旁边,安静的听上一阵子,偶尔一时兴起,坐在钢琴前,煞有介事的双手在琴键上胡乱敲打,嘴里哼着在幼儿园里学到的歌曲,然后一脸得意地望着我,“很好听吧?我很厉害吧?”   我失笑,这个自恋的小东西,不知道他爸爸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自恋。   门铃响了许久,我才听见,赶紧从琴凳上起身去开门。晚上时间,除了同住在大宅院里的堂亲偶尔会来送点东西,嘘寒问暖一下,一般不会有其他人光顾。因此看到黄静阿姨时,我足足愣了好几秒。   “见到我这么惊讶?”黄静阿姨笑望着我,“不过也是,我已经很多年没上你们家了,以前我是你家的常客,可自从出国回来后,每次要来你家,你妈妈总说家里有孩子太乱,让我不要过来。时间一长,也就很少来往了。”   “你妈妈去世后,我早就想来看看你和孩子,可一直抽不出时间”,她又说,“你知道的,汪家那些让**心、烦心的事情太多了。”   我将黄静阿姨迎进屋来,暗自揣测着她上门的目的。我不相信她是纯粹来看我和小宝的,有种不安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   黄静阿姨走进客厅,将手里拎着的一袋水果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水果,就随便买了点。”   我忙道谢。小宝知道有客人来,从琴凳上溜下来,就要跑进卧室,他不喜欢陌生人到家里。   “小宝别跑,快跟阿姨打招呼”,我喊住小宝。   小宝转过头吐舌头,“我要看动画片。”   “快喊阿姨”,我板起脸来,“这么没礼貌,不让你看动画片。”   黄静阿姨走近小宝,很温柔的伸手摸摸他的脸蛋,“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又长大了许多。”   上次黄静阿姨见到小宝,是在妈妈的葬礼上,已经过去大半年。我心下黯然,不知不觉间,我和小宝相依为命的日子,也有这么久了。   “我要看动画片”,小宝还是不肯叫阿姨,吵个不停。   我只好带着歉意对黄静阿姨说:“我先给他播放动画片,不然我们没法说话。”   “没关系的,小孩子就是这样”,黄静阿姨的脸上漾着温柔的笑意。   我带小宝进卧室,打开电视机和dvd机,取出碟片播放。黄静阿姨也走了进来,很随意的环视室内。   蓦然间,我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整个人僵住了。卧室的床头柜上,摆放着阿珩的照片!   我忐忑不安,精神紧绷,默默祈祷黄静阿姨没有看到那张照片。但是摆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不发现基本是不可能的。果然,当我鼓足勇气转过身时,黄静阿姨的目光正投射在那张照片上。   “那个……”我慌乱不迭的解释着,“我跟阿珩哥哥说,我想要剑河的照片,我……我很喜欢徐志摩的诗,所以他……给我寄过来。我觉得挺好看的,就……就……”   “他还从没给我寄过照片呢”,黄静阿姨转头看我,她的脸上带着笑意,容颜和悦,却让我想到了“笑里藏刀”这四个字,“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和你说。”   终于切入正题了,我心想。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坦然面对。   “哥哥,哥哥”,小宝忽然指着阿珩的照片,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小宝那欢笑的神态让黄静阿姨想起了什么,笑容僵在她的唇边,她微带困惑的看着小宝,眼里渐渐闪烁起异样的神采,那对眼睛看起来十分奇怪。   “你喜欢哥哥吗?”黄静阿姨问小宝,那声调也很怪异。   “喜欢”,小宝在床上又蹦又笑,“哥哥陪我玩,还给我买了好多车车。”   我紧张得手心都沁出汗来,左手握成拳抵住胸口,试图压制住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心跳。右手急切的去按dvd机的播放键,我必须尽快把黄静阿姨带出卧室,不能让她再和小宝相处下去。可我的手指头抖颤着,反复几次才对准了那个按键。   我拼命做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许久,我才能够较为冷静的转过身来,用平稳的声调说:“让小宝自己看动画片,我们到外面去吧。”   黄静阿姨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在她对面落座。   她默默地对我注视了几秒钟,脸色沉重,眼神不安而奇怪。   “你要和我说什么事呢?”我决定快刀斩乱麻。   她却不回答我的问题,深深地望着从杯子里袅袅升腾的热气,半晌,方抬起眼睛,低声问:“你今年上大几?”   “大二”,我也低声回答。   她喝了一口水,悄悄注视着我,带着一种窥伺和研究的意味,“我记得……你和阿珩相差三年,你今年,不是应该上大三吗?”   我觉得浑身细胞里都充实着紧张和酸楚,她这是在试探我了。但是,我表现得相当镇定,“爸爸去世后,我大病了一场,身体一直没能复原。后来妈妈给我办了一年休学,让我好好休息调养。正好妈妈也有身孕,我们就相互照顾,一直到弟弟出生。”   “哦,是这样”,黄静阿姨那默默的眼神,仿佛在做一种无言的倾诉,让我看不透,也认不清,“现在你一个人带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已经习惯了,不觉得辛苦”,我淡然以对,“现在弟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为他付出再多都是应该的。”   黄静阿姨似乎陷入沉思中,她的眼里逐渐罩上一层薄雾,眼珠显得迷蒙。   “有什么事,能尽快说吗,再过一会儿,小宝该睡觉了”,我隐忧深重,再这么和她东拉西扯下去,我担心会控制不住,暴露了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事”,黄静阿姨眨动着眼睑,眼里竟浮现点点泪光,她站起身来,“你忙吧,我该走了。”   黄静阿姨向客厅门口走几步,又回过身来,“我去和孩子道个别。”她走进卧室,我听到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小宝,阿姨要走了,再见。”   “再见”,小宝大声说,他一定很高兴,客人终于要走了。   我送黄静阿姨到门口处,她口齿轻启,语声飘渺如太息,“小宝真可爱,一看就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   除了微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又拉过我的手,轻轻拍抚,她的动作蕴含着慈母般的柔情,可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葶葶”,她欲言又止,稍作停顿,未出口的话语终化作一声叹息。   “再见吧”,她神色复杂的看我。   “再见,谢谢你来看我们”,我的语气礼貌而疏离。   她再叹气,眼睛里有抹虚虚飘飘的落寞。   我打开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我身上的加厚睡衣不足以抵御寒冷,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   “快进屋,当心着凉”,黄静阿姨最后回望了我一眼,替我把门关上,一扇木门将我们隔离开来。   我双手抱着胳膊,仰头看了看天井上方黑暗的穹苍,那里有疏星数点,我望着那一颗颗闪熠着的星星,下意识的在搜寻着什么。离天亮还有很久,等天亮了,那些星光就会隐没在曙色的黎明里。   夜风簌簌然,在低矮的屋脊间回响。我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模糊的想起《长恨歌》中的句子: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   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一种难言的怆恻跟随着这些句子漫过我的心头。凌晨三点钟,叫醒小宝尿尿后,我无眠到天亮。夜,为什么总是这样漫长?   距离圣诞节只剩两天了,阿珩说过圣诞假期会回来,但他在信中没有提到过,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满怀期待又担心希望落空,每每想起他来,便怅然若失。   幸好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想他。学校举办一年一度迎圣诞大型土风舞比赛,每个学院都要出节目,我和苗宁被选上参与大型集体舞,代表我们护理学院参赛。这是学校最具影响力的品牌赛事之一,每个学院都十分重视,全力以赴。   所谓土风舞,就是世界各地的民族舞。是那种你看了就会感觉脚底发痒,忍不住一起跳的舞蹈。   我们学院编排的是狂野奔放的非洲土著舞蹈,其他学院的节目都是西班牙舞、印度舞之类的,女生服饰华丽,风情万种,偏就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穿着几片可怜布料拼凑的兽皮衣裙,衣不蔽体也就罢了,还要在全身裸露的部位涂满黑白相间的花纹,连脸都全部抹黑,形象毁得很彻底。 久别重逢(一)   苗宁为此总抱怨那个编舞的师姐,说大家的美好形象都毁在她的手上了,甚至怀疑她是故意要把我们整丑的。其实那主要是学院老师的创意,他们想要出奇制胜。   不过抱怨归抱怨,苗宁丝毫不敢怠慢,排练时也认认真真的。比赛前的一个星期,我把小宝送全托班,在学校住宿,生活中除了学习就是排练。   比赛是在平安夜的前一天晚上举行。我们这群全身上下涂满黑色油彩的女生一出场,台下就像汽油碰到了火星,一下子炸开了锅。   我们整个演出场面非常有张力,以夸张而不失真的形体演出,诠释女性的力量之美,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与激情,带给人与众不同的视觉盛宴。我们带动了全场的热烈气氛,将比赛推向最**。我们的牺牲形象也为护理学院赢得殊荣,夺得最高奖项金奖。   颁奖仪式结束后,学院领队的老师本来要请大家去吃宵夜庆功的,可是我们一个个全身黑乎乎的,都迫切想回宿舍把自己清洗干净,于是各自散去。晚上气温很低,比赛又是在露天场所,表演时不觉得冷,下台后一直沉浸在热烈的气氛中,加上获奖时的兴奋激动也能祛寒,我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寒冷。我担心身上的油彩弄脏大衣,也只是将大衣披在身上,没有裹紧。   我和苗宁一起离开比赛场地,刚走出几步,意外的惊喜便来临了——阿珩仿如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怔愣,我甚至怀疑,这幅鬼样子,他是否能认出我来。   但他显然是认得我的,眼睛亮晶晶的停留在我的脸上,“我刚刚在台下伸长了脖子搜寻,费了很大的劲才辩认出哪个是你,打扮成这样,还真有那么点非洲土著的味道。”   “呀,汪二少居然来看我们表演,怎么没听妤葶说起啊”,苗宁显得很惊奇。   “我根本不知道他会来”,我的脑子还有些发懵。   苗宁夸张的对我摇头叹气,“完了,被他看到你这么丑怪的样子,印象分估计要大打折扣了。”   阿珩朗朗而笑,“我觉得挺好看的,一点都不丑。”   站了一会儿,我开始感觉到冷了,缩着身子。   “快把扣子扣上”,阿珩说着就要过来帮忙。   我侧身躲开,“我怕沾上太多油彩洗不掉。”   阿珩扳过我的身子,握住我的胳膊就往大衣袖子里塞,“如果洗不掉,我给你买件新的。”   苗宁很识趣的自己回宿舍去了。阿珩拉着我的手往他停车的地方走,上了车,他将暖气开到最大。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有演出?”我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疑惑。   他得意地笑着,“我自然有办法打听到。”   “是不是苗宁告诉你的?”我倏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他笑而不语。   我腹诽,这个苗宁,居然瞒我瞒得这么紧,刚才还装得真像那么回事。   下车后,阿珩打开后备箱,提了一大袋东西出来,说是给我和小宝买的礼物。   到了家门口,我用钥匙开门,故意说声“再见”,跨步入内装作要把门关上,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立即横臂挡住,“东西还没拿呢。”   我伸出手去接,“那就给我吧,谢谢。”   他迅速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唇边浮起略带孩子气的笑,“分别了半年,你就舍得赶我走?”   灯光映照下,他那清朗的眼睛里有着冬日阳光般的温暖,我的心轻易被暖化了,不忍心再戏弄他。   转身刚走了几步,手臂就被他猛然拽住,随即跌入他的怀中,他连门都顾不上关,俯头就要吻我。   我惊惶的推拒,“不要,等我洗干净了……”我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担心他会把我脸上的油彩吃进肚去。可是话一出口,我更是窘得慌,说者无意,可听者绝对能够曲解出暧昧不清,欲拒还迎的意味。   阿珩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调皮的笑意,“那我等着,等你洗干净了再来。”   我的脸孔陡的发热了,几乎是逃进卧室找好衣服,又冲进了浴室。洗脸很容易,用洗面奶揉搓一下,再冲水,很快把脸给洗干净了。我对着镜子发笑,回复白皙皮肤的感觉真好。   可是接下去擦洗手臂上的油彩时,我惊恐的发现,用水根本就洗不掉,用毛巾使劲搓也搓不掉。那些黑色的颜料好像已经渗入了每个毛孔似的,我又打上沐浴露,直到把手臂揉搓得红了一大片,才勉强清洗掉一小部分的黑色油彩。   化妆时脸上和身上涂的油彩质量不同,学院为了节省经费,购买的用于涂抹身体的油彩要廉价得多,但是我们都没有意识到,会对身体皮肤造成很大的伤害。   除了向阿珩求助外,我别无他法。阿珩见我还是穿着那身兽皮衣裙,身上黑乎乎的从浴室出来,很惊讶的望着我,“怎么啦?”   “我自己洗不掉”,我把手臂伸到他跟前,“搓成这样,才洗掉一点点。”   他的眼睛笑谑的盯着我,“这下糟了,真的变成非洲黑人了。”   我难堪而气恼的瞪他,“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话我。”   “开个玩笑,别生气”,他温言哄我,脱掉外套和毛衣,只穿着一件内衣,搂着我进浴室,“我给你洗。”   阿珩挽起袖子,卷起裤腿,往我身上涂沐浴露,而后用湿毛巾擦拭,尽管他下手已经尽可能的轻缓,我还是感觉到**辣的疼。他除去我身上少得可怜的布料,还有里面的文胸和内裤,被衣料遮掩处恰好与被染黑的部位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得我那**处肌肤如雪。   阿珩由上至下,擦洗得很费劲,他那么高的个头,却要长时间的弓着背或蹲着身子,手上的动作也未停止过。他的手难免碰触到我裸露的胸部和下身,他并未流露出半点邪念,我的脸却可怕的发起烧来,连带全身都似被炙烤了一般滚烫。   他忽然直起身来,重重喘了口气,目光掠过我的脸,有笑意从他的嘴角流溢而出,“你脸红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我紧咬住嘴唇,忸怩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因着几分羞怯,几分尴尬,还有几分寒意。虽然浴室里开着浴霸,但我光裸着身子久立不动,浴霸也无法为我抵御过多的寒冷。   “好了,再涂一次沫浴露,用水冲洗就行了”,阿珩凝目视我,眸色渐暗。   我垂下睫毛,从睫毛缝里悄然查看自己的身体,黑色油彩已经擦净,只余下淡淡的污浊。再看阿珩,白色的内衣被染上了斑斑污点,汗湿的头发耷拉在额前,模样有些狼狈。他耗费很大的气力,出了一身的汗。   “剩下的你自己洗吧,我出去歇会儿”,他暗哑的说,飞快转身推门而出。   他在压抑逃避什么,我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叹口气,打开淋浴喷头冲澡。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穿上保暖内衣裤和厚厚的睡衣。进客厅见阿珩靠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在烟雾中微阖双眸。   我不喜欢他抽烟的样子,走过去,想要抢过他夹在指间的香烟,但他反应奇怪的缩手,我根本碰不到那根烟。   我皱眉,“不要在我家里抽烟,我讨厌烟味儿。”   他瞅着我,嘴角有个微弱的笑,“时差还没有倒过来,让我抽根烟提提神,行吗?”   “时差还没倒过来?”我愕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刚到”,他深情的目光直射在我的脸上。   我悄然的垂下眼睑,一种感动的,内疚的情绪紧抓住了我,他长途劳累,连休息都顾不上就到学校来找我,刚才还为了我折腾许久。我实在太不懂得体谅他的辛苦了。   我情不自禁的上前,俯下身想拥住他,就像我平常对小宝表达爱意一样。这回轮到他躲开了。“身上脏”,他迅速起身,将烟头熄灭丢进垃圾桶,“给我找身睡衣,等我洗完澡,想要怎么和我亲热都可以。”   我羞恼的拿眼瞪他,他扬眉低笑。他笑着的样子真好看啊,我将视线移向天花板,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夜深了,我和阿珩相拥着躺在床上,我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怀,汲取着他身上让我迷醉的味道。   “想我吗?”他的手轻抚过我的长发。   “不想”,我嘴硬的否认。   他轻哼着,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不想?那为什么把我的照片摆在床头?”   他的呼吸热热的吹在我的脸上、鼻尖,惹得我一阵酥麻。“我看的是风景,不是人”,我编了个很滑稽的借口。   “真的?”他惩罚般的轻咬我的耳垂。   我浑身都颤栗起来,“真……”我含混不清的发出一个音节,嘴就被他堵住了。他忘形的、混乱的、渴求的吻着我,我不能呼吸,不能思想了,每根纤维,每个意念都被他牵引着,诱惑着。 久别重逢(二)   身上的衣物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尽数褪去,我裸裎在他的身下,他的唇辗转过我的每一寸肌肤,像是火苗在肆虐窜动。终于,他挺身进入我,似“轰”的一下点燃了整个火药库,我全身都着了火,熊熊燃烧着,美妙的、万劫不复的燃烧着……可当我已完全被他点燃的烈焰吞噬时,他却忽然抽身而出。   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我无所适从,心中陡然翻滚着一股按耐不住的浪潮,本能的攀附住他的身体,再难抑制自己对他的渴望。“别离开”,我模糊的呻吟着。   他低头吻我,“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他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索着什么。我听到悉悉簌簌的声响,睁开眼睛,见他正将什么套上自己那高昂的坚挺,顿时明白他是在戴避孕套。有股暖流淌过我的心底,他在乎我,不忍心再让我吃药伤害身体。只是我很疑惑,避孕套为什么会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   我尚未及多分神,已再度被他推入了火海,他火热的身体好似蕴藏着最浓最烈的感情,能够烧化我,直把我和他一起燃烧成灰烬。他是我的克星,是我的宿   命,是我的地狱,也是我的天堂……   我缠在他身上,似那攀藤缠绕的菟丝花,真想一辈子就这么缠缠绕绕,朝朝暮暮,可是,我不是菟丝花,需要依附别的植物才能生存。我也不愿成为菟丝花,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仰仗别人而活。   “葶葶”,阿珩低哑的唤我。   “嗯”,我气虚无力。   “想什么?”他似乎很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我含糊其辞,“你什么时候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什么?”他装糊涂。   “避……避孕套”,我终于不顾廉耻的说了出来。   他轻笑出声,“你洗澡的时候。”   我闷哼着,“你还真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总比失控后再抓紧补救好”,他将我搂得更紧,“其实刚才在浴室里的时候,我就很想……但是,不方便。”   我握拳轻捶他,“你不是时差还没倒过来,没精神吗。”   他坏笑着,“所以才要抽烟提神。”   我不说话了,摇着头,先是轻轻的摇,然后重重的摇,我一定是疯了,怎么能允许自己陷入这种疯狂里去。   我的头在他胸口处不停的蹭着,蹭得他受不住了,箍住我的头,“你再乱动,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我乖乖不动了,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他低沉的叹了口气,也不再作声。我们就这样相依相偎着进入梦乡,我睡得很香甜,一夜无梦。   早晨醒来时,阿珩已经不在身边了。今天是圣诞节的前一天,正好是周日,我不用去学校。   我出了卧室,走出客厅,我昨晚给阿珩洗的衣服还晾在走廊上,他没有离开。我又穿过后厅,走进餐厅,看到餐桌上摆放着切片面包和牛油,听到厨房里传来响动。   我循声而去,阿珩燃起了煤气灶,正往平底锅里倒油,旁边放着一碗去了壳的生鸡蛋。   “你在忙活什么?”我有些好笑,无法将他的形象和厨房联系在一起。   “做蛋皮”,他简单回了我三个字,趁着油还没有烧热的时间,用筷子将蛋打碎、放盐,再用锅铲把油往全锅一铺满,把蛋倒进去一点点,拎起锅柄一阵旋绕,一块蛋皮已整整齐齐的铺在锅中。他再用锅铲把蛋翻过另一面,稍烘片刻,就铲了起来,盛在盘子中。再去放油,倒蛋,旋锅……   我瞪大眼睛,看得眼花缭乱。只一会儿,一盘蛋皮已经做好了。阿珩熄了火,收了锅。我过去帮忙丢了蛋壳,收拾妥当。   他把一盘蛋皮端到外面的餐桌上,又从微波炉里取出一盘烤好的火腿,他取过两片面包,抹牛油,夹火腿,夹蛋,递给我,“尝尝我做的三明治。”   我接过咬了一口,“很好吃,想不到你还会做蛋皮,这个我都不会。”   他冁然而笑,“我只会这种简单的。”说罢又起身,将他买来的两盒鲜牛奶剪开,倒入杯子,放进微波炉加热。   我吃着三明治,喝着牛奶,享受简单却异常美味的早餐。   阿珩坐在我对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今晚平安夜,有什么安排吗?”   我摇头,“在家陪小宝玩,这种日子,外面肯定人山人海,我也不可能带着个孩子去凑热闹,不安全。”   阿珩的眼神黯淡了许多,“晚上我很想陪你们的,但是……”   “我明白”,我阻止他往下说,因为害怕他亲口说出要和冯诗菡共度浪漫平安夜的话,尽管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肯定有很多活动安排,要陪的人也很多。再说了,我们在一起,也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眼睛深沉的盯着我,“你心里头一定在恨我,对吗?”   我再摇头,“没什么好恨的。”   “其实我希望你恨我,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点”,他无奈的神情和真挚的语气让我茫然失神,入定般的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   他低叹了一声,“等元旦假期,我带你和小宝出去玩一趟,小孩子应该多见见世面。”   今年元旦刚巧是周一,加上周六周日两天,共有三天的假期。我雀跃起来,“真的?”我喜欢旅游,爸爸在世的时候,每年暑假学院组织旅游,他都会把我带上。可是爸爸去世,小宝出生后,我就再也没有外出旅游过了。   “当然是真的”,他见我兴奋的样子,眉宇间也浮动着笑意,“我会提前把事情都安排好,带你们开开心心的去旅行。”   阿珩上午还有其他事情,来不及和我一起去接小宝,他走时吻了吻我的面颊,“替我像这样亲亲小宝,说哥哥很想念他,有空会来陪他玩。你是不是也应该替小宝亲亲我?”   这男人也有这么幼稚好笑的一面,我踮起脚尖,嘴唇轻触他的脸,模仿小宝的口气,“哥哥要说话算话,带我去玩哦。”   他用手指轻刮我的鼻尖,“那你要乖乖听话,如果表现不好,哥哥就不带你去了。”   瞧他那煞有介事的模样,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他也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开来,流转在冬日的暖阳下。   阿珩走后,我打开他买的那一大袋的礼物,有给小宝的圣诞玩具大礼盒、儿童学习机等,都是从英国买回来的。给我买的则是一件红色的羊绒大衣,穿在身上十分舒适暖和。昨晚他还说如果大衣弄脏洗不掉,要给我买件新的。我的心里暖融融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买过新大衣,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这件羊绒大衣太贴心,太及时了。   我知道阿珩为了元旦旅行费尽心思,然而我期待中只有一家三口的旅行最终没能实现,因为阿珩偏就那么巧的接到在假期前出差的任务。圣诞节隔天中午阿珩来学校找我,告诉我,秋冬国际时装周要在昆明举办,滨城的四家服饰品牌企业将组团参加,汪守成任命他作为简·爱的代表参加活动,与总裁汪思贤一同负责时装周上的各项工作。   看到他那一脸的歉意,和那副郑重的样子,我反而不安了,扭了扭头,低低地说:“没关系的,工作重要,如果要去玩,以后多的是机会。”   当时我们坐在车上,阿珩那对闪烁着的眼睛,带着一抹难解的忧郁,“这不是一件好差事,我很不愿意接受,可是我不能不为爸爸着想。”   阿珩没有想到,这样的重任会落在他的肩上。据说汪守成原本要亲自出马的,无奈腿疾突然发作得厉害,导致行动不便,只好放弃。这让我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是不是因为和窦洁琼在一起纵欲过度,才落得如此下场,可是向苗宁打听后得知,窦洁琼出国去了,她走得很突然,到了国外后才打电话告诉苗宁,至于出国做什么,窦洁琼讳莫如深。   汪守成对汪思贤不放心,私下特别嘱咐阿珩,让他暗中监视汪思贤,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汇报。我对此感到很惊讶,阿珩告诉我,汪守成和汪思贤父子的感情原本就不大好,自从汪守成和林彩媛离婚后,汪思贤更是处处和父亲作对,甚至为谋取私利,擅自作出不少不利于集团发展的决策,让汪守成暴跳如雷。   这样的父子关系让我无语,但我也无心理会。我担心的是,汪守成此举必定会让汪思贤对阿珩更加忌恨。   “你爸不担心你大哥找你麻烦吗?”我问阿珩。   他沉默片刻才叹息着说:“我爸正在搜集证据,准备将大哥开除出集团。”   我惊愕的瞪大眼睛望着他。   “是我大哥不仁不义在先”,阿珩的眼里盛满无奈和悲哀,“我大哥拉拢一帮争夺集团控制权的反对派,计划在今年8月公司年度大会上投票选举董事会,把我爸赶下台。” 云之南(一)   “把董事长赶下台?”我觉得难以置信,居然要把自己的父亲赶下台。   “商场无父子,事实就是这么残酷,所以我爸要先发制人”,阿珩说,“其实关于我大哥挪用公款、结党营私的证据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我爸因为不忍心,才迟迟没有动手。”   我猛然惊觉,“在书房安装的窃听器,是用于搜集证据的?”   “是的”,阿珩的语气有些沉重,“我爸授意的,他早就察觉到我大哥的不轨行为了。我原本不愿意这么做的,但我妈一再劝我,她很担心,担心一旦我爸失势,我们母子也将无立足之地。为了不让妈妈担心,我只能照做了。”   我轻挽住阿珩的手臂,给他无声的安慰。   他转过身来拥住我,“和我一起去昆明,把小宝也带上,嗯?”   我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你是去工作,还有这么重要的任务。”   “我打听过了,时装周的最后一天没有什么重要安排,可以自由活动,第二天正好就是元旦,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到离昆明较近的古镇游览。你们29号出发,30号自己到昆明的景点转转,我们31号一早就离开昆明去古镇”,他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叶妮雅也会去昆明,你们可以一起走。”   “妮雅也会去?”这个消息让我惊喜,如果叶妮雅也要去,我就有伴了,多一个人照应,我也可以比较放心的带小宝上路,“她也是去玩的?”   “我知道你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高兴”,阿珩含笑视我,“殷振兴这次会和我一起随团出发,他告诉我她的表妹想借这个机会跟着去玩,但因为要上课只有三天的时间,她也是打算提前一天到,自己先逛昆明的景点。”   “太好了”,我欢呼。我原本已经放弃了,虽说难免失望,但我明白这次出差对于阿珩的重要性,也能够理解。没想到峰回路转,依然得以成行。   小宝听说要出去玩,也高兴得不得了。昆明的冬天不冷,我正好无需担心小宝会被冻感冒,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我迫不及待的给叶妮雅打了电话,我们利用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间商量一番。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叶妮雅近距离交谈了,上大课时匆匆照面,平常也没机会碰到。苗宁说,上回殷振扬大闹酒吧后,许铮亮就向叶妮雅提出分手了,加上殷振扬出事,接二连三的打击导致叶妮雅一度消沉,自我封闭,连窦洁琼毕业时召集的好友聚餐会,她都没有参加。我在心中痛骂许铮亮,简直太窝囊了,关键时刻保护不了女朋友,经不起恐吓,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那种男人不要也罢。   “最近还好吗?”我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叶妮雅,她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应该已经走出往事的伤痛和困扰。   “不好不坏”,叶妮雅淡淡地笑着,笑容里饱含人世苍凉沉淀的忧伤,她还比我小一岁,最美的青春年华,可那笑着的神态活像个老妇人。   “这次去昆明,你是一个人吗?”我试探性的问,心想没准殷振扬死后,她和许铮亮还有复合的可能性。   “当然是一个人”,她言笑淡淡,“我现在是孤家寡人,还能跟谁一起去。”   “可是……”我犹豫着说,“殷振扬不是死了吗,应该没有人会干涉你了。”   叶妮雅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固,随即如坚冰破碎般化开,“许铮亮和我分手,不是因为殷振扬的反对,总之,我和他是不可能了。”   她低垂下头,凝视着面前的餐盘,默然不语。   我默了一会儿,说出心里话,“许铮亮,我觉得他挺软弱的,不适合你。”   “我知道,其实……我对他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分就分了,没什么大不了”,叶妮雅坐正身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的面孔显得相当冷漠,相当孤傲。但只是一瞬间而已,她的脸上重又浮现那种苍凉的笑意,“我们谈旅行的事情吧,不要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破坏了好兴致。”   于是我们的话题仅限于昆明之行,经过商量,很快便安排好行程,订了机票。阿珩已经随团出发了,我把飞机票订单号发给阿珩,由他通过网上银行付款。既然是阿珩提出要带我和小宝去玩,这趟旅程的所有费用自然都由他承担,我也不和他客气了。   时装周期间举办了专场发布、专项大赛、展览展示、会议论坛、颁奖典礼等数十项专业活动。来自国内外的50多家时尚品牌和机构,50多位中外设计师参与了女装、男装、婚纱礼服、运动装、牛仔装、居家服、童装、女鞋以及发型设计等近50场发布会。此外还有来自国内外的500多位时装模特参与时装周的t台发布。   那几天阿珩忙得不可开交,给我发短信都是在深夜,我睡觉手机调静音,一般是第二天早晨才看到信息内容并回复。他反复交待路上的安全注意事项,一再叮嘱我要当心。到最后我觉得他简直跟老太婆一样罗嗦了,不是还有个叶妮雅同行,至于担心成这样嘛。   然后,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临行的前一天,我接到了周煜的电话,他说受阿珩的委托,将护送我们去昆明,并且陪同游览一天。其实阿珩一早就跟周煜提过这件事了,还给他订好了机票,但周煜最近也忙,担心抽不出时间,所以拖到今天才确定下来。   我手握着发烫的手机,除了一个劲地表示感谢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了,总不能让人家退掉机票别去,更何况,我如何拒绝得了阿珩的一片真心。   周煜则很善解人意地声明,他并非特意充当“护花使者”,之所以会答应阿珩的要求,只因他对云南向往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踏上那片美丽、丰饶而神奇的土地。   我也无心去探究周煜的话是真是假,有个男人陪同,的确可以增强安全感。叶妮雅听说周煜要同行也很高兴,而且明显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先前一定担心,我带着个孩子上路,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难以应付。   后来事实证明,阿珩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他的安排也很妥善合理。小宝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但我还是高估了他。上飞机后遇上航空管制,小宝很快就失去耐心,在飞机上吵闹着要出去。空姐给了他一幅贴纸拼图,才勉强将他哄住。   飞机起飞后,小孩子觉得新奇,倒是难得的安静。但下飞机要去领行李时,新的麻烦又来了,贴纸拼图的图案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一块,小宝那一根筋的性子发作了,死活要找到那块拼图。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丢掉的,上哪儿找去?我和小宝讲道理,可怎么也说不通,他就是赖着不肯走。周煜和叶妮雅帮着劝哄也没有效果。   我失去了耐性,气得当场发作,强硬的将小宝拖走,他一路挣扎着,哇哇大哭,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最后我狠下心来,甩开他,扭头就走,他哭喊着“姐姐”追过来,抱住我的腿哭得声嘶力竭。   领行李只能由周煜代劳了,叶妮雅陪着我却无计可施,对付小孩子,特别是小宝这种犟脾气的孩子,她完全没有经验,唯有站在一旁苦笑。   好不容易小宝放低了哭声,被我拉着往前走,仍一路抽噎着。周煜推着行李车过来,对着小宝那张泪痕满布的小脸直摇头,“这孩子,肯定是被你们惯坏了。”   我很惭愧的承认,事实上我对小宝一向要求严厉,只是以前妈妈对他太过溺爱,我的严厉基本发挥不了作用。现在妈妈不在了,我慢慢纠正了小宝的很多坏习惯,也逐渐培养他的独立性,但还是有很多短期内无法改掉的毛病。   我们乘坐出租车去阿珩订好的酒店,时装周期间酒店住房很紧张,我们没能入住同一间酒店,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走路20分钟左右才能到。入住的当天晚上旅途劳累,我早早带小宝睡下了,阿珩也忙到很晚,我们只是在电话里简单聊了几句。   隔天我带着小宝,和周煜、叶妮雅一起去了昆明石林。我小时候看过电影《阿诗玛》,因而对那片石林心生向往。阿诗玛的动人故事是一朵瑰丽的彝族文化奇葩,在撒尼族人民口中一代代传唱。   相传云南阿着底地方有个白族姑娘名叫阿诗玛,她聪颖美丽,与青年阿黑相爱。头人热布巴拉之子阿支,贪婪阿诗玛的姿色,趁阿黑去远方牧羊之机,派人将阿诗玛劫走。阿支用尽种种威胁和利诱手段,都不能使阿诗玛屈服。阿黑哥骑上神马跨过九九八十一条河,赶到热布巴拉家,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救出了阿诗玛。   回家的路上,阿黑吹笛子,阿诗玛弹口弦,有说又有笑。阿支不甘心,央告十二崖子的崖神害死阿诗玛。阿黑和阿诗玛来到十二崖子下,忽然电闪雷鸣震山崖,山洪滚滚而来,阿诗玛被旋涡卷走。 云之南(二)   阿黑在洪水中挣扎,怎么也找不到阿诗玛,急得大喊:“阿诗玛!阿诗玛!”   云开雾散,天空放红光,阿诗玛站在十二崖子顶,对着崖下喊:勇敢的阿黑哥啊,天造老石崖,石崖四角方,这里就是我的住房。日灭我不灭,云散我不歇,我的灵魂永不散,我的声音永不灭。从今以后,我们不能同住一家,但还是同住一方,同住一块地方。   阿诗玛从此住在十二崖子上,她的身影,永远印在撒尼人的心上。千百年过去了,阿诗玛的传说依然焕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歌颂着坚贞的爱情和不畏强暴的精神。   我们走进石林,里面是一个清凉的世界。一大片硬朗的石骨,因附会着阿诗玛的动人故事,阳刚深处,糅合了许多的阴柔之美,幻化作世人眼里一道女性化的风景。在石林中一个圆形水池边上,挺立着传说中的阿诗玛。她已化成一座身材硕长、微微仰首的山峰,端庄肃穆,昂首挺胸,背着背篓,深情地眺望着远方,期盼着她心中阿黑哥的归来……   遗憾的是,由于小宝的吵闹,我居然连和“阿诗玛”合影的机会都没有。小宝就像匹脱了缰的野马般四处奔跑,无论我如何喊叫都不肯停下来。连我都追不上他,叶妮雅就更不用说了。这时候周煜的强大作用便得以发挥,只有他有那个体力和小宝追逐,并最终将他制服。我实在忍无可忍,狠狠揍了小宝的屁股,打得我自己手心通红,疼得不得了。   小宝一顿大哭后,耍赖不肯走路,嚷着腿酸走不动要人抱。周煜要抱他,他不肯,非要粘着我,我只好抱着他走。小宝再过三个月就满5岁了,个头长得很快,体重也不断上涨,我抱着他走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我咬牙坚持走出石林,到最后手臂酸痛不已,实在撑不住了。   大概是见我真的没力气了,小宝终于勉强同意让周煜抱,周煜抱久了也吃力,索性将小宝扛在肩上,小宝反倒觉得有趣,笑个不停。   叶妮雅在一旁直感叹,“幸亏有周大哥,不然我们两个哪里对付得了这个小淘气。”   周煜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这下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我感激地对周煜笑了笑,心里却郁闷得很,以后再也不要带小宝出来旅游了,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在外折腾了一天,晚上回到酒店房间,我腰酸背痛,却还要拖着疲惫的身躯给小宝洗澡、刷牙。小宝还在为被打屁股而和我赌气,跟他说什么都不应,我也拿他没办法。   叶妮雅和我们同住一个房间,她睡一张床,我和小宝挤另一张床。她看着我忙碌,再次感叹,“养孩子实在太辛苦、太麻烦了。”   “就是啊”,我也发牢骚,“所以现在有的人宁愿养猫,也不养孩子。”   “可是,也有很多无法生育的人四处寻医问药,不惜耗费重金,为的就是能生个孩子”,叶妮雅停顿住,她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一种沮丧的、悲哀的神情,逐渐浮上了她的眼底眉端,她蹙着眉,出起神来了。   有人按响了门铃,叶妮雅去开门,阿珩的声音传来,“我方便进来吗?”   “当然方便”,叶妮雅很客气。   很快阿珩出现在我面前,我们都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小宝就恶人先告状了,“哥哥,今天姐姐打我。”   “打哪里了?”阿珩问。   小宝摸着自己的小屁股,“这里。”   “那我替你打她一下”,阿珩说着,还真伸手在我的臀部轻拍了一下。   小宝乐得“咯咯”直笑,叶妮雅见了也掩嘴偷笑。   阿珩居然当着叶妮雅的面这样放肆,我不满的怒瞪了阿珩一眼。他却视而不见,在小宝身边坐下,很温和的说:“姐姐打你是不对,但你一定是表现不好让姐姐生气,姐姐才打了你,对不对?”   小宝噘着嘴不说话。   “告诉哥哥,你今天做错什么事了?好孩子要敢于承认错误”,阿珩好言诱哄。   “我只是……只是跑得比较快而已”,小宝很不情愿的回答。   我忍不住发笑,这小家伙,分明是强词夺理,“什么叫跑得比较快,你在石林到处乱跑,姐姐都追不上你。公共场所人那么多,万一跑丢了,或者被坏人抱走怎么办。”   “你看看,没有说实话吧”,阿珩开始一本正经的说教,列举了在外面到处乱跑的诸多危险因素。   叶妮雅走过来跟我说,她要出去走走,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回来。我知道她是要把空间留给我们,对她说了声“谢谢”。她抿着嘴角对我笑,“客气什么,是我妨碍你们了,不好意思。”   阿珩和小宝费尽了口舌,小宝居然乖乖坐着听,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总之他对阿珩表现得很友好,还要求他晚上陪睡。   “我睡哪儿?”阿珩故意问。   小宝指了指床铺,“和我一起睡这里,姐姐睡那张床。”   “那原来在房间里的那个姐姐呢?”阿珩又问。   “让她去别的地方睡嘛”,小宝很天真。   我和阿珩都笑了起来。阿珩说那可不行,把人家赶走是不礼貌的,等明天晚上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一定陪他睡。   小宝说那要拉钩,说话算话,阿珩真就伸出小指头,和他拉钩。   小宝满意了,自己在床上玩我给他带来的积木。   我和阿珩终于有了一点单独说话的时间。   “今天玩得开心吗?”他微笑着望我。   我扭过脸不理他。   他伸手扳过我的脸,依旧笑着,“怎么啦,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绷着脸,“居然打我,哼。”   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打疼了吗?我给你揉揉。”   “你讨厌!”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小宝听到后立即出声维护阿珩,“哥哥才不讨厌呢!”   “听见了没有”,阿珩的脸对着小宝,眼光却对我溜了一转,“还是小宝公正。”   我又别过脸去,他凑到我跟前,眼里闪着光采,“明天我们就要一起去玩了,开心点好不好,你这样不理我,我会很伤心的。”   他这是拿出哄小宝的那一套来对付我了,我终是忍不住噗哧一笑,把头低了下去。   “我已经把行李搬过来了,晚上住周煜的房间”,阿珩这才开始跟我说明天的行程安排,“范萱已经提前买好明天上午6点半的火车票了,到古镇要3小时20分钟,这里离火车站近,明天5点起床,有车送我们去火车站。”   “范萱也到昆明来了?”我有些意外   “她是我大嫂的助理,自然是我大嫂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阿珩说,“我大哥大嫂和范萱,今天下午就乘火车去古镇了,下午的发布会无关紧要,就只留下我去参加。”   我惊讶的望着阿珩,“他们也是去游玩的吗?”   “我大嫂是去工作,至于我大哥嘛,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卖力扮演好丈夫的角色,自然要陪同了”,阿珩冷哼了一声,“明天殷振兴会和我们乘同一班列车去古镇。其他两家滨城服饰品牌企业的负责人也会去,但他们还要办点事,乘坐下一班火车。到时候我大哥还会继续演戏的。”   阿珩告诉我,沈曼莉去古镇,是想从当地少数民族的服饰中寻找灵感,设计出民族风系列的服装,她后天还要到其他城市参加一个重要活动,时间非常有限,所以今天下午就抓紧时间动身了。沈曼莉在这次国际时装周上获得“年度最佳女装设计”的荣誉,简·爱也喜夺国际时装周“时尚品牌奖”,集团的时尚度、知名度、美誉度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可谓满载而归。   我并不想知道关于沈曼莉的事情,她是我解不开的心结,想到明天又会碰上她,我的心口就像压上沉甸甸的石块,窒闷得慌。但我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到阿珩,很快换了一个话题,“你妈妈,最近好吗?”   其实这个话题同样不轻松,上回黄静阿姨到家里来时,面对小宝时的异常神态和前后态度的转变都让我心惊肉跳,她一定已经对小宝的身世产生了怀疑。我留心观察阿珩的反应,想知道黄静阿姨是否对他提起过什么。   阿珩的脸色忽然沉重了起来,“我这次回来,感觉我妈好像有什么心事,总是唉声叹气。那天,她忽然很伤心地对我说,她是个失败的母亲,一心培养我出人头地,却没有教会我如何好好做人。我问她为什么这样说,她却只是摇头叹气。”   阿珩的话似在我的心湖投进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黄静阿姨,是在责备阿珩那么轻率的和我上床,并且让我有了孩子吧。她不是无情之人,那晚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里的泪光。可是,有情又能如何,她同样选择了隐瞒真相。儿子的前途和声誉,远比孙子来得重要。 云之南(三)   “怎么啦?”阿珩一定看出我的脸色不大好。   “没什么”,我的语气里有深深的倦意,“可能是今天太累了,脑子晕乎乎的。”   他爱怜的摸摸我的头,“那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点点头,“你也早点睡。”   他站起身来,将我也拉起,“送我到门口。”   我趿拉着拖鞋,摇摇晃晃的跟他到了门后,正要伸手开门,他一把拽住我的手,顺势将我带入怀中,低头吻住我的唇。我背抵着门,手扶住他的腰,才没有被他吻得瘫软下去。   小宝在床上,他那个位置看不到我们。然而门铃声很不适时的响起。   阿珩万般不舍的离开我的唇,将头埋进我的颈窝,深喘了几口气,才抬起头,松开我去开门。   是叶妮雅回来了,阿珩从衣兜里取出三张火车票,其中两张是我和小宝的,还有一张叶妮雅的,三张火车票的座位挨在一起。   “跟你商量个事”,阿珩有些难为情地对叶妮雅开口,“我的座位和你们不在同一个车厢,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方便我帮葶葶照顾小宝?”   叶妮雅爽快的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当然没问题。”   阿珩立马将自己的那张火车票给了叶妮雅,嘴上连连道谢。   阿珩离开后,叶妮雅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转,小声问:“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怎么会”,我脸热的否认。   叶妮雅笑笑走开了。   我去浴室洗澡,然后和小宝一起睡下。第二天我四点半就起床,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然后叫醒小宝。他睡得稀里糊涂的不肯起,我又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殷振兴在火车站门口和我们会和。殷振兴和他的哥哥殷振扬眉眼相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温文尔雅,一派绅士风度。加上阿珩说过,殷振兴是他很好的朋友,我自然给殷振兴打了个很高的印象分。   殷振兴对叶妮雅也表现得很有兄长风范,两人有说有笑,表兄妹间的感情应该不错。   几张火车票的座位分散在不同车厢,只有我和小宝、叶妮雅的座位挨着,都在12号车厢,周煜在15号车厢,而阿珩在1号车厢,殷振兴在7号车厢。大家确定的时间不同,所以范萱也是分几次购票。   由于阿珩和叶妮雅对换了位置,所以改为叶妮雅去1号车厢的座位。这趟列车车厢的顺序号为小号在前,大号在后,叶妮雅最先进了1号车厢,之后殷振兴进7号车厢,我和阿珩、小宝一起到12号车厢就座,周煜的位置在最后面的15号车厢。   这趟火车旅途比较漫长,3小时20分钟,不过有阿珩陪着,反而觉得时间飞逝。小宝也老实了许多,没有再因为一点小事而哭闹。   下车后,大家约定在出站口集中,古镇的火车站非常小,很快就到了出站口,路上碰到周煜,免不了又被他调侃一番,说我们这样子真像一家三口。   我的心头霎时有鼓点震响,无意识的握紧了小宝的手。   “痛——痛——”小宝大喊起来。   我急松手,“对不起,姐姐弄痛你了。”   小宝的喊痛倒是转移了周煜和阿珩的注意力,他们没有在“一家三口”字眼上多做纠缠,我的心情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到出站口时,叶妮雅和殷振兴已经等在那里了。我们一同出了火车站,路上有人售卖列车时刻表,我买了一份想留作纪念。   上车前就听阿珩说汪思贤会来接我们,当然,汪思贤真正要接的是殷振兴和叶妮雅,阿珩、我还有周煜只是不得已的顺带。还有几位服饰品牌企业负责人和相关人员乘坐下一班列车抵达,汪思贤也会亲自前来迎接。   可是我们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汪思贤出现。阿珩的脸色渐沉,即便汪思贤刻意要针对他,也不该怠慢了殷振兴他们。   “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我们慢慢等,不着急”,殷振兴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阿珩终于沉不住气,取出手机给汪思贤打电话,可对方的手机竟关机了。“联系不上,我们自己去旅店吧,不能在这儿干等。”   殷振兴表示同意,说既然这样就先走,汪思贤如果找不到人会打电话过来,到时再告诉他。   我们这么多人,要分乘两辆的士,我和小宝、阿珩在一起,三人都坐在后座。我见阿珩神情抑郁,开导他,“你大哥未必是故意的,没准真的遇到什么事情才耽误了。”   他握住我的手,默不开腔。   20多分钟后,车子到达古镇大门牌坊前,我们下车,步行前往住宿的客栈,客栈房间也是范萱提前订好的。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人烟稀少却又饱含历史沧桑的古镇,还不曾遭到旅游开发的破坏,因此阿珩、沈曼莉还有殷振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个古镇作为此行的唯一旅游地,就是觉得到此一游,才真算得上跟随古人的遗迹。   古镇的悠久历史上可追溯到24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唐宋时期,南诏、大理国在西南地区兴起,成为当时唐朝和吐蕃的缓冲地段,也是连接两者之间的纽带,沟通经济、文化交往的茶马古道主要途经地之一。   四方街是古镇的灵魂与核心,也是商贸交易的地方,是块依山傍水,地理位置极佳的风水宝地。集寺庙、古戏台、商铺、马店,以及开阔的红砂石板街面、百年古树、古巷道、寨门于一身,是功能齐备的千年古集市。   我们入住的客栈就在四方街上,古老白族传统院子,临街而建,可以凭栏俯视千年流传下来的茶马古道赶集。这小镇是个极宁静古朴的地方,居民生活作息原始,甚至保留了每周五赶集,其他时间没有公开市场的习惯。至今四方街上也只有几家简单的咖啡馆和客栈,几乎没有商业气息的渗透,时光仿佛在这里打了个盹,慌乱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小片净土,可以在这里放飞心灵,放飞烦恼。   客栈内有多人间、双人间、大床房等,为数不多的几间大床房全被我们包下了,价格很便宜,住宿一晚才80元,有独立的卫浴,有电视机,免费网络,而且房间宽敞明亮、整洁大方,添上古朴及民俗特色的装饰风格,兼有文士的雅趣,白领的悠闲,是个温馨舒适的栖息之所。站在房间的镂花窗前,可以看到四方街上最高的建筑——戏台与魁阁黑色的剪影,入夜还有繁星为伴。   小宝睁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房间里好奇的东张西望,抱起五彩斑斓的靠枕玩弄一阵,又去拉扯被用作隔帘的蜡染布,忽然说:“哥哥答应晚上要陪我睡的。”   “那姐姐呢?”我问。   小宝指着那张大床说:“我睡里面,哥哥和我睡,姐姐睡外面。”   “哥哥好还是姐姐好?”我对孩子的内心情感世界产生好奇。   小宝想了想说,都好。   我有些心理不平衡了,我含辛茹苦的和妈妈一起抚养小宝长大,和他朝夕相处,阿珩只是和小宝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在他心目中居然已经和我占据同等地位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小宝对他的爸爸亲近依赖,我应该高兴才对。我平常会看一些幼儿教育类的报刊和书籍,有专家指出,现在有不少父母反映自己家的小男孩整天像个小女孩一样怕羞,这些家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父亲很少参与幼儿的教养,一般由母亲来带孩子。小宝便存在这样的问题,虽然在家无法无天,弄得鸡飞狗跳,但刚开始上幼儿园时老被同学欺负,甚至被女同学咬。雪瑶也老说他缺乏自信,在课堂上不敢大声回答问题,也不善于和其他小朋友交流。虽说后来经过我和妈妈的教导以及雪瑶的帮助,有了明显进步,但由来已久的缺陷很难弥补。   研究表明,与母爱相比较,父爱对孩子的智力影响更大,常与父亲相处的孩子,在对外界刺激的敏感性、生活独立感、学习自信心方面占优势。而那些长期生活在女性群中的儿童,其性格特点和心理状态很容易出现偏差,例如易担惊受怕、烦躁不安、精神抑郁、多愁善感,久而久之,男孩子的性格会变得女性化,缺乏应有的男子气。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   以前我对阿珩不敢抱有任何奢望,现在既然他主动和小宝亲近,出于做母亲的私心,我很希望这样的互动能够长久持续下去,哪怕他只是偶尔抽出那么点时间来陪伴小宝,对孩子的成长都将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怔怔的坐在床上,思想游离,似袅袅升起的炊烟那般无力,直至被敲门声所惊扰。小宝去开门,欢快的喊“哥哥”。   阿珩和小宝说了会儿话,进来问我收拾好没有,要一起出去逛逛了。我匆忙去洗了把脸,和他们一起出门。 云之南(四)   依旧是和周煜、叶妮雅还有殷振兴一起,我们几人在古镇内四处闲逛,体验独具韵味的古镇风情,混迹于当地人中,一起品尝美食,一起买东西,充分享受自由自在的平静生活。   我们也进寺庙朝拜,四方街西面的寺庙前有一尊破损的石狮,它的身上有一个圆形小孔。据古镇上的老人讲,以前那个小孔里塑有大型红色木杠,上面有一盏巨大的防风雨油灯,由居民轮流值守,每天一户。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值守户往灯里加油、点灯,第二天早上再由该户熄灯,并交给下一户值守。这就是说,在以前茶马古道相当热闹的时候,无论刮风下雨,四方街夜夜通明,古镇不仅白天热闹,而且晚上也热闹。   汪思贤一直没有打来电话联系。中午在一家小餐馆用餐时,刚巧沈曼莉和范萱也在那儿吃饭。听说联系不上汪思贤,沈曼莉显得很惊讶,“他今天7点多就出门了,说是要租辆车,先去接你们,下午和明天还可以载你们到附近转一转。”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殷振兴有些担心地问。   “怎么可能”,沈曼莉神情淡定,“这个镇子这么小,去火车站的路也不是很远,总不至于走丢了吧。没准是找错了地方,手机又刚好没电,接不上你们,干脆在那里等下一班火车上的那几个人。”   我们觉得沈曼莉的话有道理,也就不再理会汪思贤的下落。但是晚上回客栈后,碰见乘坐下一班火车来的那几个人,也说汪思贤没有去接站。大家开始为汪思贤担心起来,轮流拨打手机,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殷振兴提议几个男人分头去找找,但小宝缠着阿珩不放,一定要他陪睡。殷振兴便说有他们几个人便足够了,让阿珩留在客栈等消息。   我给小宝洗澡,阿珩也回自己的房间洗澡,然后过来陪小宝躺在床上,给他讲睡前故事。   小宝跟着我们一整天奔波,累坏了,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已经偎在阿珩怀里睡着了,小手还攀着他的手臂。   我走过去,挨着阿珩坐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阿珩小心翼翼的将小宝的手拿开,让他躺平,然后侧过身来环抱住我,沉沉的叹了口气。   “在担心你大哥吗?”我轻声问。   “谈不上担心”,他也低声说,“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我和他的感情一点都不好,但我也不希望他出事。一旦他出事,我首先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我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清者自清,不用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他迅速低下头,紧紧地吻住了我。他清凉的嘴唇逐渐释放出烧灼的热力,我闭着眼睛,睫毛不停的抖动着。他伸手解开我的睡衣衣扣,我洗完澡没有穿内衣,他的手探到我的胸部,握住那莹白的娇柔,由轻转重的揉抚着。我不由自主地反应他的热情,情浓之际,小宝忽然翻了个身,发出的响动吓得我们倏然分开。   “到我的房间去”,他将我抱起,走到房门前,“快把门打开。”   我用发烫的手扭开门柄,又关好门。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他低柔的嗓音充满诱惑力,“钥匙在我的睡衣口袋里,你自己拿。”   我害怕被人瞧见,紧张得浑身发颤,手哆嗦了老半天才把门打开。进房间后,阿珩一脚踹过门关上,疾走几步将我放到床上,他倾身压了下来。我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他那温热的唇和火似的身子紧贴着我的。我的心狂跳着,他的心也狂跳着。我们感应到了彼此的心跳,和那强烈奔放的激情。   之后便是欲海狂潮中的起伏翻腾,他连避孕套都装进行李箱带来了,事后我揶揄他,连出差都想着这种事。   他的嘴唇擦过我的面颊,在我的耳际蠕动,“和你在一起随时都有可能失控,我只能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大言不惭”,我轻嗔。   他的嘴边挂上了笑,那样带着柔情蜜意,让我轻易沉沦其中的笑。   温存良久,我才不舍的起身。将门拉开一道缝,擦看四下无人,跟做贼似的溜回自己的房间,精疲力尽的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晨听说,昨晚出去寻找的人一无所获,早早就回客栈了。而汪思贤一夜未归,沈曼莉终于开始担心起来了,在客栈吃早餐时见她面容苍白、神情憔悴。虽然夫妻间的感情早已破裂,但汪思贤毕竟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是她两个儿子的父亲,也是她事业上最大的靠山。   客栈的早餐是免费的,但老板对早餐非常用心,绝不糊弄客人。有老板自制的松饼加自制的果酱,精心搭配的营养五谷米浆,还有黑胡椒煎蛋,美味可口。小宝最爱松饼和果酱,自己的那份吃完还要,难得他胃口这么好,我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他。阿珩则将他的切一半分给我。   周煜朝我们走来,一边伸着懒腰。他在阿珩身旁的空位坐下,伸手拍了拍阿珩的肩膀,“兄弟,你知道这客栈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吗?”   “什么?”阿珩自顾着埋头喝米浆,含混的问了一声。   周煜用严肃的口吻说:“我住在你隔壁,你们昨晚那么大动静,严重影响了我的休息。”   我双手捂住面颊,热得烫手。而阿珩被一口米浆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周煜哈哈大笑,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   范萱凑过来,“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孩子不懂”,周煜假正经。   范萱啐了他一口,“少在那儿倚老卖老。”   “我大哥有什么消息吗?”阿珩急急的问,生怕周煜再说出什么让我们难堪的话来。   “没有”,范萱无奈摊手,“他租的那辆车倒是找到了,停在火车站旁的一条小路上,可人不知去了哪里。”   我诧异的望向阿珩,他的眼底也布满惊讶和费解,车停在火车站旁,说明汪思贤是去过火车站的,可人为什么会无端失踪?他到火车站后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午饭后,上门的当地刑警带来了不幸的消息,火车站附近的山崖下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身份确认是汪思贤。死亡时间推断是昨日上午8点半到9点半之间。在死者胃里检测出大量安眠药的成分,为此警方认为很有可能是谋杀。   昨天上午,我们一行人乘坐的列车是在9点50分进站,车上的人都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杀人动机。   据我所知,周煜、叶妮雅、殷振兴和汪思贤没有任何矛盾纠葛。   阿珩虽然和大哥感情不好,但也犯不着因此而杀人,况且他从头到尾都在火车上陪着我和小宝,除非他有分身术,否则根本不可能作案。   而据说沈曼莉和范萱昨天上午8点离开客栈,事先联系好的一位当地民族服饰作坊的工作人员到客栈接她们,一起去作坊参观,直到将近11点才离开,二人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又是一起扑朔迷离的悬案,是仇杀?谋财害命?还是,仅仅是意外失足身亡?   阿珩和沈曼莉、范萱留下来料理后续的事情。我们其他人还是按原定计划,乘坐汽车到离古镇最近的机场,搭乘飞机返回滨城。   数日后,汪思贤的遗体被运回滨城,汪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我和叶妮雅也去了,毕竟当时我们都去了古镇,也算是有些关联的。   在葬礼上,我看到汪守成的前妻林彩媛哭得几度昏死过去,汪雯菲一直陪伴着母亲,也不时用纸巾擦试着眼泪,但我感觉她的哀伤里掺杂了虚假的成分,当然,确实也有真实情感的流露,她和汪思贤好歹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汪守成满脸的悲痛之色,他自己走路颠踬得厉害,还要搀扶拄着拐杖的吴老太。吴老太终于肯让人扶了,兴许是长孙的惨死,大大削弱了她的意志力。   汪思贤的大儿子汪秉钧从国外赶回来,年仅十六岁的他少年老成、沉稳持重,一直在现场穿梭忙碌,那悲伤中带着隐忍坚强的神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曼莉牵着小儿子汪承钧的手,母子二人长久的默立着。沈曼莉那张脸忧郁、冷漠,由始自终未见她掉下一滴眼泪。小承钧一手紧拉着妈妈的手,另一手一直在抹眼泪。   阿珩和黄静阿姨停留在被人遗忘了的角落,两人同样的沉默,同样的面无表情。我走近他们,一时间也无话可说。还是黄静阿姨先主动和我说话,问我小宝最近好不好。   我的心跳顿时变得不太规则,她是在关心孙子吗?我压抑着波动的情绪,用那平淡无奇的语调回答说挺好的,出去玩一趟回来,到现在还兴奋着呢。   黄静阿姨的嘴角漾开一抹有些苦涩的笑,“这里太闷,反正暂时也没什么事,阿珩,你陪葶葶出去走走。” 一生有你(一)   黄静阿姨是在为我和阿珩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明知道阿珩在这个时候离开,是非常不合规矩的。但是阿珩明天又要动身去英国了,我们确实需要这样的机会。我不清楚黄静阿姨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也不知道该不该感激她。   我们走出殡仪馆的告别大厅,沿着外面的走廊慢慢行走,这里人来人往,我们不敢靠得太近,保持了一小段的距离。两个人之间,有时候就只隔着这么短短的距离,那随风飘来的凄厉哭声,却又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长很遥远。生死由命,人世变幻无常。每个人都只不过是人生道路上的匆匆过客,无论位高权重还是草根卑贱,站在死神面前都是平等的。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落泪吗?”我停下脚步,对着角落里那朵在风中飘摇欲坠的小花伤怀。   他转身握紧我的手,对我苦恼而哀伤的摇摇头,“别说这种丧气话,正因为生命太脆弱,我们才更应该坚强的活下去,把握当下,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我凄然一笑,“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是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想法”,他加重手上的力道,将我的手握得生疼,忽然严肃的问我,“如果我结了婚再离婚,你会嫌弃我,会愿意嫁给我吗?”   我呆愣住了,这个问题太过让我震动,我瞪着无助而迷茫的眼睛,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许久,神智才慢慢回复。结婚再离婚?不不,怎么可以如此荒唐,如此不负责任。我不能成为遭人唾弃的第三者,那种有辱门风的罪孽,我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了。我更不愿让阿珩为了我而背负上骂名。   “我希望你是一个有担当的,负责任的男人”,我直视着阿珩,幽幽的说,“负人者,人恒负之。”   阿珩脸色一变,迅速的转过了身子,用背对着我。我看到他把手背送到唇边,用牙齿紧啮着自己。但是,仅仅几秒钟,他回过头来了,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负人者,人恒负之”,他将我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声音浸润着苦楚,“好,我会记住这句话,记住你的忠告。”   他走近我,不顾一切的用胳膊把我紧紧拥住,他没有再说什么,那动作里包含的强烈情感却震撼了我,只是,我仍然固执的沉默着。   好半晌,他慢慢松开我,低头凝视着我,深沉的眼光充斥着某种寂寞,某种空虚,和某种凄凉,“我这次去英国,估计要明年圣诞节才能回来了。”   我也调过眼光来对着他,“不是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少顷释然的笑了笑,“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一年其实也不长,365天而已。”   我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他执起我的手,用嘴唇紧贴上去,印下深深的一吻。   汪思贤的案子一直没有破,我知道警方没有放弃,回滨城后还有刑警来找过我了解当时的情况。我也设想过种种可能性,甚至怀疑是不是汪守成派了杀手去将汪思贤秘密解决,因为汪思贤正密谋将汪守成推下台。可是,那天在葬礼上我亲眼目睹了汪守成悲痛的神情,那不像是装出来的,又或者说,是因为害死自己的儿子而伤心悔恨?思来想去,总觉得可能性不大,虎毒不食子,汪守成只有两个儿子,我相信他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大儿子痛下杀手。   除去汪守成,沈曼莉最有杀害汪思贤的动机,汪思贤对她实施冷暴力,她承受着不幸婚姻的煎熬,唯一能带给她温暖的潘维伦,又被汪思贤驱逐出滨城,不知去了何方。可是,沈曼莉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六一儿童节,那天正好是周六,下午苗宁到家里来,送给小宝一幅大型迪士尼拼图作为节日礼物,之后又童心大发,兴致勃勃地和小宝共同挑战拼图。我见他们玩得不亦乐乎,便进书房想找本书来看。书房里有四个书橱,从地上直达天花板,都装满了爸爸的藏书。我随意抽出一本古典文学名著,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随手翻了几页,却开始走神。已经进入6月份了,阿珩走了将近半年,离圣诞节还有6个多月,我趴在桌上叹气,还有大半年才能见到他,那样漫长而又难捱的时光。我拉开抽屉,想重温他写给我的信件内容,我们依旧保持书信往来,这一年来,他寄给我的信件已有厚厚的一叠,我精心收藏进一个红木匣子,再放入书桌的抽屉。   伸手欲取红木匣子,目光却不经意的落在旁边那张列车时刻表上,那是在云南古镇火车站买的,我将那张时刻表取出,轻轻展开来。这可不是普通的列车时刻表,它见证了我和阿珩、小宝在一起的短暂却充满美好回忆的旅行。   我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时刻数字,蓦然间,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我发现,在我们乘坐的那班列车之前,有另一班列车于当天上午9点抵达古镇,比我们提早了50分钟,我们乘坐的是普通列车,而那班列车是特快列车,没有经停昆明,但是有停靠在昆明后面的a站,从a站发车的时间是早上7点45分。   巧的是,我们乘坐的那班普通列车也有经停a站,靠站时间是早晨7点30分,比那班特快列车早15分钟。也就是说,如果在我们乘坐的那班列车上的人,中途在a站下车,然后转乘后面那趟特快列车前往古镇,反而能够提前50分钟,在上午9点抵达古镇火车站。   古镇的火车站很小,管理也不严密,可以轻易出入。汪思贤的死亡时间是上午8点半到9点半之间,半个小时的时间,出火车站,开着汪思贤租来的车到火车站附近的山崖,将汪思贤推下山崖,再开着他的车返回,重新进入火车站,混进站台上的人群,伪装成和我们同乘一班列车在9点50分到达,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   这个发现让我起了一阵寒颤。如果我的设想成立的话,除去阿珩一直在我眼皮底下,可以排除外,其他三人,周煜、叶妮雅和殷振兴都有作案时间。可是,我实在想不通,这三人有什么杀害汪思贤的理由。   叶妮雅自是不必说了,她根本连认识汪思贤都谈不上。周煜和汪思贤也没有任何瓜葛,殷振兴我不大清楚,但据阿珩所说,殷振兴和汪思贤只是普通生意场上的朋友关系,之前殷振扬和汪思贤的接触较多,殷振兴刚刚接手哥哥的业务,和汪思贤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应该不会结下什么仇怨。   我想得头都晕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窗外忽然传来的奇异响动让我惊跳起来,一抬头,见高鹄双手攀在窗台上,正笑望着我。他个头较小,不像周煜,踮起脚尖就能看到室内。   我腾的站起身来,愕然的微张着嘴。   “我有事要找你”,他解释。   我失笑,“有事怎么不敲门,爬到窗台上。”   他自嘲的一笑,“担心敲门太冒昧,先查看一下形势。”   我也笑了起来,“我去给你开门。”   我打开门,高鹄已经在门外了,他背着吉他,就像剑客行走大江南北,佩剑从不离身。“我跟你说两句就走”,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进来坐吧”,我主动邀请。我对高鹄没有什么戒心,因为他救过我,更因为我认同叶妮雅的话,一个能把歌唱得那么高尚的人,人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方便吗?”他犹豫着。   “当然方便,请进”,我摆出一幅热情好客的姿态。   高鹄搓着双手,笑容憨厚。   我带着他进客厅,小宝抬头看了高鹄一眼,一点表示都没有,继续低头玩拼图。和小宝一起蹲在地上拼拼图的苗宁则颇为惊讶的“咦”了一声,“这不是那个能唤起人灵魂的大歌星嘛。”   高鹄挠挠头,“别这么说,我受不起。”   “不要这么谦虚嘛”,苗宁嬉笑,“可惜叶妮雅不在,她最崇拜你了,每次提起你,那真是两眼放光啊。”   高鹄一个劲的挠头,我都担心再这样下去该把头皮给挠破了。“我们到书房去说”,我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一面跟苗宁使眼色,让她别再开玩笑了。   苗宁嘻嘻一笑,不作声了。   我搬来一张凳子,让高鹄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家里只有白开水,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白开水最好,我也不喝其他饮料”,高鹄将吉他盒放在地上,接过杯子说,“除了酒。”   “酒?”我轻笑了一声,“难道你是个酒鬼?”   “可以这么说”,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很正经的说,酒喝多了可不好,伤身体。   “多年养成的坏毛病,改不掉了”,他低叹了口气,“我也需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清醒时容易痛苦,很多时候,离清醒越近,离快乐越远。”   我的心弦颤动了一下,默然的注视他,发现他的一头短发竟有些花白了,可神情看上去就像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瘦少年,“我能问你的年龄吗?”   “当然可以”,他的笑容里流露出朴素的忧伤,“我已经很老了,37岁。” 一生有你(二)   难言的忧伤划过我的心扉,37岁早生华发,是岁月的沧桑染白了高鹄的黑发。他坐牢的时候,应该还不到30岁,一个男人最好的青春年华,被禁锢在铁窗高墙内,不公正的命运,已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   “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们的乐队需要一个键盘手”,他自己化解了这种伤感的氛围,“我知道你钢琴弹得很好,之前有几次,我站在窗下听你弹钢琴,那是一种很美好的享受。你愿不愿,到我们乐队来当键盘手?”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而且……”我坦诚告诉他,我受不了酒吧那样的嘈杂环境。   “我早就猜到你不会答应,你这么淑女,和那样的环境格格不入”,高鹄腼腆的微笑,“但是,要亲口听你说了才能死心。”   我歉然地说:“实在很抱歉。”   “是我来打扰你的,怎么反倒让你道歉了”,他抱起地上的吉他盒,“我该走了。”   “等等”,我深思的注视着他怀里的吉他,目光变得有些朦胧,“能听你唱首歌吗?”   他的眼光闪了闪,“这是我的荣幸,想听什么曲子?”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歌唱青春和爱情,感慨岁月沧桑的歌曲。”   他微侧着头,沉思了片刻,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吉他。转轴拨弦,未成曲调先有情,他演唱了一首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   ……   等到老去的一天   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谎言   随往事慢慢飘散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是谁能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回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当所有一切都已看平淡   是否有一种心情还留在心田   ……   一生有你,哪怕老去时只余下无尽的回忆,那曾经拥有的每一寸相思,每一分感伤,也会让我深深眷恋吧。   暮色渐浓,高鹄背对着窗外最后一线光芒,用他低沉的嗓音吟咏着岁月的沧桑,那微弱的暮光中,他的剪影,像极了一名孤独的剑客。   那是我印象中最凄美的画面,我闭了一下眼睛,泪珠从睫毛上跌落,沿着我的面颊滚了下来。   余音飘散开来,我别过脸,抹去脸上的泪水,抬头才发现,苗宁和小宝也站在门口,听高鹄自弹自唱。苗宁听得入神,小宝也很安静。   “姐姐”,小宝钻进我的怀里,“我饿了。”   我恍然惊觉,“糟糕,我忘了给小宝做晚餐了。”   “一起出去吃吧”,高鹄站直了身子,“我请客。”   “不用了”,我忙推却,我知道他经济状况不好,钱赚得很辛苦,怎好意思让他破费。   高鹄看透了我的心思,“高档饭店我请不起,但是外面街边的餐馆,我还是付得起那个钱的。”   我还未开口,苗宁抢先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哦。”   我也不好再推辞,于是我们几人一起出门,在街边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餐馆,每人一份炒饭和牛肉汤。我平常很少让小宝在外面吃东西,觉得不卫生。偶尔吃这么一顿,小宝居然胃口大开,咂巴着嘴直夸凤梨炒饭很好吃,牛肉汤也很好喝,听得高鹄乐滋滋的。   “要喝什么饮料吗,我请”,苗宁问。   我笑着说,高鹄除了酒之外,不喝其它饮料。   “喜欢喝酒啊,那还不简单”,苗宁一下子来劲了,“要黄的、红的还是白的,我去买几瓶来,咱们喝个痛快。”   高鹄饶有兴趣的盯着苗宁,“你也喜欢喝酒?”   “我是东北人,一提喝酒就来劲,一块儿喝酒就有交情,一口喝干就成朋友,半斤不醉便是哥们,喝个烂醉生死之交啦!”苗宁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   高鹄乐了,“这么说来,如果我跟你在一起喝个烂醉,就成生死之交了。”   “咱们可以试试”,苗宁甚是豪迈。   “好”,高鹄一拍桌子,“那就喝白的,一醉方休。”   苗宁立即站起身来,真的要去买酒了。我急忙阻止,“你们怎么说风就是雨啊,要是你们俩都烂醉了,我可没办法把你们弄回去。再说当着小孩子的面纵酒,影响多不好。”   苗宁想想也是,“要不,买几瓶酒去你家喝吧,反正小宝睡得早,等他睡着了再喝,到时你也可以一起喝几口。”   我看高鹄兴致也颇高,问他晚上不用演出吗,他说今天休息,陈恭他们都去寻欢作乐了,留下他一个人挺无聊,难得能遇上苗宁这样的酒林中人,更要喝个痛快了。”   于是两个酒鬼的约会就这么定下来了,高鹄自然不会让苗宁掏钱,他自己去买了几瓶二锅头,还到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些卤味作为下酒料。回去的路上苗宁给叶妮雅打电话,问她要不要过来一起拼酒。叶妮雅不大会喝酒,但是高鹄对她有绝对的吸引力,她跟苗宁说马上赶过来。   回到家,我给小宝洗过澡,哄他入睡后,将房门带上,穿过天井去了餐厅。高鹄、苗宁和叶妮雅三人已经喝了一阵子了。我进餐厅时正听到高鹄在说,“我们那个年代,是吉他一出,姑娘全扑”。   “什么吉他一出,姑娘全扑?”我好奇的问。   苗宁大笑,“我们的大歌星正在回顾他当年的泡妞经历呢。”   高鹄笑呵呵的告诉我们,他上大学的那会儿,上世纪90年代初是音乐为王。“20年前的女生都喜欢校园歌手,吉他一出,姑娘全扑。我进清华大学之后,发现牛人太多了,我是市状元,但是清华的市状元多如牛毛,各个方面的优秀人才太多了,无论学业还是专业。后来我发现那会儿的姑娘最喜欢有才华的男生,会写诗、画画等,但最喜欢的是校园歌手。我当年是因为追求梦想才做音乐,为什么有梦想?因为想谈恋爱。”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声。苗宁指着高鹄笑骂:“原来你学音乐动机不纯啊,老实交待,后来有没有很多姑娘全扑到你身上来。”   高鹄已经喝了不少酒,面色发红,话匣子也打开了,“当时我们隔壁宿舍就有很多校园歌手,有的还跟高晓松、老狼他们很熟。我就看他们不停的有女生找,各个学校的。而且在清华还能换女朋友,多牛逼啊,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开始学吉他,还参加清华校园歌手大赛得了奖。”   他很老实的交代,那期间确实有一些姑娘扑过来,当时他特别喜欢一个长发披肩、白衣飘飘的女生,一开始追求她比较辛苦,中间有一段在一起的日子,最后姑娘又离他而去,是一段浪漫而心酸的故事。   高鹄又饮下一满杯白酒,傻愣愣的问:“现在的姑娘,见了吉他不扑了吧?”   苗宁也陪喝了一杯,嗤笑着,“时代不同了,现在要改成豪车一出,姑娘全扑。”   高鹄无奈的摇摇头,长长叹息一声,“不是我跟不上时代,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   “不用丧气,你这吉他一出,还是有姑娘会扑的,我们的叶大小姐,就随时准备扑向你”,苗宁一把搂住叶妮雅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   叶妮雅的脸涨得通红,“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别害羞嘛”,苗宁醉眼朦胧,摇摇晃晃的走到高鹄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不如我给你俩做个媒人,牵线搭桥怎么样?”   高鹄也醉态毕现,拍着苗宁的手,有些口齿不清的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有小倩了,不……不需要。”   “小倩是谁?”我悄声问叶妮雅,她喝得少,还比较清醒。   叶妮雅悲叹,“就是他那个死去的恋人,叫宋倩。”   “倩女幽魂”四个字从我脑中飘过,从门缝钻进的初夏的夜风也变得冷嗖嗖的,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后来苗宁喝得烂醉如泥,自己醉颠颠的晃到客厅沙发上躺下,一睡不起。高鹄也趴在餐桌上,嘴里模糊的低喃着什么。我找了一条毛巾被给苗宁盖上,又和苗宁一起将高鹄架到原先我爸妈居住的房间,高鹄的手无力的搭在我的肩上,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我皱起眉头,却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绝望的低吼,“小倩……”这凄凉入骨的喊声让我没来由的心酸,眼眶也湿润了。   扶高鹄在床上躺下后,我先直起腰来,叶妮雅依旧俯着身子,怯怯的伸出手,轻抚高鹄的脸颊。   我被叶妮雅的动作惊到了,但更令我吃惊的是,高鹄抬起一只手来,握住了叶妮雅的手臂,“小倩,别走。”   “我不走,我在这儿陪着你”,叶妮雅在他耳边呢侬。   高鹄的手缓缓移到叶妮雅的后背,猛然收紧手臂,叶妮雅就整个人跌仆到他的身上,两人贴身搂抱在一起。   我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叶妮雅转过头来,她的目光沉静似水,“你出去吧,把房门关上。”   我被击昏了,惶惑的看着他们,紧接着逃难似的仓皇跑开,“砰”的将房门带上。 一生有你(三)   我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大半夜,高鹄和叶妮雅交缠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杂乱的闪现。我把脸埋进枕头,天哪,怎么会在我家里发生如此混乱不堪的一幕。   似乎迷迷瞪瞪了一阵子,天就亮了。   小宝仍熟睡着,我却睡意全无了,一骨碌爬起来,上前打开卧室门,见另一房间的门还紧闭着,而苗宁还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我心里憋得慌,迫切需要找个人倾吐一下,便不顾一切的骚扰苗宁,凑近她耳边喊她的名字。   苗宁稍稍动了一下,翻个身继续睡。我摇她的肩,她没有反应。我再挠她痒,持续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不胜其烦的叫嚷:“吵死了,没看我正在睡觉吗。”   几乎在同一时间,旁边的房门骤然打开,响声大得连苗宁也被惊动了,迅速坐起身来,正好看到高鹄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的神情那样狼狈,混合着尴尬、羞惭和悔恨。   叶妮雅也缓步走出房间,她的脸色十分平静,但脸上有残留的泪痕。   苗宁瞪大眼睛,看看高鹄,瞅瞅叶妮雅,然后揉揉眼睛,又重重的甩了甩头,半天才憋出一句,“什么情况?”   高鹄的眼光深沉而怪异,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嗫嚅着说:“对不起。”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神是空洞而毫无焦距的。他很缓慢的转头,飘渺的目光渐渐聚拢,在叶妮雅的脸上停留少顷,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再见”,随即又将脸别开,迈出步子,失魂落魄的向客厅外行去。   我忽想起高鹄的吉他还在书房里,忙提起吉他盒追上去。他双手接过,对我微一颔首,迅速转过身,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回到客厅,苗宁和叶妮雅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你……”苗宁对叶妮雅伸出右手的食指,再伸出左手的食指,将两根手指并在一起,“你跟他……这样啦?”   叶妮雅那一潭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波澜。“我就是心疼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抚慰他,疼惜他”,她含了满眶的泪水,“我无意伤害他。”   “那……那你们……”苗宁结结巴巴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叶妮雅用手指拭了拭溢出眼眶的泪水,苦涩的笑了笑,“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回事,甚至……互不相识。”   我和苗宁面面相觑,叶妮雅却已恢复了平静,那对宁静安详的眸子沉缓的转动了两下,“你们先聊着,我去洗床单。”   我和苗宁都呆愣在原地,目送叶妮雅的身影飘进房间,再抱着一床被单荡出来,身影闪出客厅,片刻,外头传来洗衣机的轰鸣声,我家的洗衣机放在走廊上。   我听着那越来越嘈杂的轰鸣声,脑子里也像有机器在转动,震得我头昏耳鸣。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见到高鹄,叶妮雅倒是在校园里碰见过几次,她还是那样,清淡高雅、质朴自然,那个混乱的夜晚,仿佛风过无痕了。   大概一个月后,有一天下午只上两节课,我回家早,走进小巷时恰好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陈恭。   “小鄢同学”,陈恭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原本凶恶的长相,现在看起来变得和善多了。   我停下脚步,和他寒暄了几句,我很委婉的打听起高鹄的情况,“你们大哥,最近有什么新作品问世吗?”   “除了演出,其他时间都在闭门写歌呢”,陈恭随意的答了一句,忽又说,“你是不是劝过我大哥戒酒?”   “劝他戒酒?什么意思?”我听得稀里糊涂的。   “你大概不知道,我大哥以前好几次喝死过去,有一回医院发了病危通知,差点要给他准备后事了”,陈恭发出一声长叹,“但是他突然戒酒了,以前也老说要戒酒,没有一次成功过,但这回戒得很彻底。他说过要请你当键盘手,我还以为他是听从了你的劝告。”   我觉得好笑,“我的话又不是圣旨,哪有那么大的效力。”   “你的话,他肯定会听的,因为……”陈恭倏然收口,干笑了两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能戒酒就是好事,也免得我们这几个兄弟老替他担惊受怕。   “他酗酒是借酒浇愁吗?”我忍不住追问,“因为宋倩?”   陈恭一愣,“你知道宋倩的事?”   “只是听说过一些传闻”,我语气诚恳,“我很想知道他们的故事,你能告诉我吗?”   “这个……”陈恭有点为难的神情,但只是迟疑了那么短短几秒,就像突然下定决心似的,“好吧,我告诉你!”   于是,我从陈恭口中听说了一个凄美哀绝的爱情故事。记忆中那天下午的天空是灰暗的,堆积着暗淡的云层,我仰望灰沉沉的天空,试图寻求一丝天光,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惨淡。   高鹄和宋倩是在大学校园里相遇相知相恋的,原来那晚高鹄说的那个长发披肩、白衣飘飘的女生就是宋倩,据说高鹄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追到手,当时高鹄上大三,宋倩和他同系同专业,是大一的小师妹。两人曾共度了一段非常甜蜜浪漫的校园时光。可是有一天,宋倩突然消失,她退了学,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高鹄消沉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起来。   毕业后,高鹄到滨城工作,也许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的安排,一天晚上应酬时,他被客户硬拉着去了夜总会,居然见到在那里当服务员的宋倩。在他苦苦追问下,宋倩终于吐露实情,好赌的继父将家中所有积蓄都输光,又借了高利贷,她为了成天被继父打骂的母亲,被迫辍学打工替继父还债。学历低找不到高收入的工作,她只能到夜总会当服务员,不得已的时候也会陪客人喝酒。虽然她坚持不出台,但是屡受骚扰,在淤泥中苦苦挣扎。   宋倩一再逃避,不愿连累了高鹄,但高鹄最终用自己的执著和诚意打动了她,两人重归于好,约定一同努力赚钱还债。当时高鹄的事业刚刚起步,积蓄不多,为了尽早还清债务,他在工作之余还兼职赚钱,疲于奔命。而宋倩不忍让高鹄太辛苦,坚持留在夜总会工作。后来就发生了将他们推向深渊的那次事件,宋倩差点被殷振扬和他的拜把子兄弟强暴,及时赶来的高鹄愤怒之下打瞎了对方的一只眼睛。高鹄身陷牢狱之灾,一对恋人被铁窗高墙隔绝开来。   “宋倩为什么会自杀?”我很希望真相并没有叶妮雅所猜测的那般残忍。   但是,较之叶妮雅的猜测,事实的残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提及多年前的往事,陈恭依然怒火如炽,挥出一拳,狠狠的砸在小巷斑驳的石灰墙上,砂石坠落,扬起迷眼的尘土,“那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害得大哥坐牢还不够,又召集一帮畜牲,闯进宋倩的住处,发生什么事情,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了。”   我感到了揪心的疼痛,眼前浮现出高鹄那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当年他得知残酷的真相时,该是怎样撕心裂肺的惨痛。   “我是好多天后才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那天宋倩来找我,她憔悴得不成人形。她交给我97封信,当时大哥被判刑八年,她让我一个月给大哥寄一封信,八年,正好96封,还有一封信等大哥出狱后再交给他”,陈恭的眼圈发红了,“我瞧出宋倩很不对劲,一再追问,她才向我哭诉被那帮畜牲给糟蹋了,说她已经太肮脏,再也不配和大哥在一起,她要去一个遥远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独自一人安静的生活。我笨嘴笨舌,不懂得怎么劝她,只好先把信收下,想着请她的好朋友帮忙劝说。没想到她回去后,就割腕自杀了。”   “我一直记得那天宋倩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恭子,请你一定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为我报仇。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活着,这样我才能走得安心”,陈恭紧绷起嘴角,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她到那种时候还在为我们着想。”   后来陈恭依照宋倩的交代,每个月给高鹄寄去一封信。信的内容都是表达爱意,鼓励高鹄争取早日出狱,两人团聚。那一封封饱含深情的信件,激励着高鹄在困境中崛起,努力改造,他不断获得减刑,提前三年刑满出狱。他满怀期待的冲破樊笼,迫切渴望与爱人团聚,可是等待他的只有一座无言的孤坟,还有未寄出的37封书信。   “我永远忘不了,大哥跪在宋倩的坟前号啕大哭的情景,后来他请人在宋倩的墓碑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立誓终身不娶,死后骨灰和宋倩的合葬在一处。” 交换杀人(一)   陈恭吸吸鼻子,“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他都离不开酒,晚上演出结束后,经常在酒吧喝到天昏地暗。在住的地方也喝,他跟我说过,喝酒喝得差不多,又写不出歌的时候,就觉得整个人特别难受,最后分不清到底是喝醉酒了难受,还是写不出歌难受。如果不是喝酒误事,他现在在音乐创作上,应该很有成就了。”   我心里乱糟糟的,好像充塞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戒酒吗?”   “我问了,但他说的话我听不懂,可能我太没文化了吧”,陈恭咧了咧嘴,笑得怪异,“他说,以前,他希望一直稀里糊涂着,不面对,不选择,不承担。   但现在,他宁愿要清醒的痛苦,也不愿要糊涂的幸福。”   “宁愿要清醒的痛苦,也不愿要糊涂的幸福”,和陈恭分别后,我反复品味着这句话。高鹄和宋倩,那是怎样一段感天动地的深情,97封书信,血泪凝聚的美好谎言;墓碑上的刻字,此生分离,此情不渝。   高鹄戒酒的根源,应该是他和叶妮雅醉酒后的一夜放纵,他为此深深自责,觉得对不起宋倩,对不起死后将与之同穴的爱人,故而痛下决心,不再给自己酒后乱性的机会。   如果叶妮雅的牺牲能够换来高鹄的清醒,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我无法忽视叶妮雅那对平静的眼眸深处所蕴含的浓烈情感,我确信她对于高鹄,早已超越了歌迷对偶像的崇拜。我越想越复杂,越想越纠缠不清,头里昏昏沉沉,心中迷迷离离,徒然感叹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大三每天晚上都有选修课,我开始在学校住宿了,只有周末才从幼儿园接小宝回家,小宝也已经习惯了在幼儿园过夜。这夜月朗星稀,我站在七楼宿舍的阳台上,仰头看着夜空,迎面吹来的晚风带着清新的凉爽,轻拂着我的头发,我掠了掠披肩的长发,感受着那晚风带来的第一抹秋天的气息。   “喂”,苗宁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是不是又在思念你的谨珩哥哥了。现在已经10月,离圣诞节只剩两个月,你们很快就可以鸳梦重温了。”   我“回敬”她,“我没有你那么幸福,整天佳人有约。这么晚回来,又是和欧阳彬约会去了吧。”   “欧阳彬?”苗宁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我和他早分手了。”   “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我很惊讶,“为什么分手。”   “原来我没有跟你说啊,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可能那个人我根本没当回事,所以给忽略了”,苗宁歪着脑袋,“分手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不对,应该是说,我遇到了比他更有利用价值的人。”   我瞪大眼睛,“你又换男朋友了?”   苗宁白了我一眼,“别把我说得跟高级妓女似的,我也不是只能靠男人争取机会嘛,有时候女人也是可以依靠的。”   “女人?”我怔了怔,“你该不是搭上沈曼莉了吧?老实交待,你都给了她什么好处。”   我之所以立即想到沈曼莉,是有原因的。阿珩出国的这段时间,范萱代表沈曼莉来找过我,希望我能给她最新设计出的民族风系列服装拍摄平面广告,还有参加发布会走秀。我没有答应,倒不是有意要拒绝,而是因为工作时间都在周末,但我现在周末必须保证陪伴小宝的时间,平时已经把他全天候丢在幼儿园,难得的两天空闲时间,我很珍惜和小宝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也从早到晚的粘着我。   我自己去不了,便向范萱推荐苗宁,范萱当时有点不屑的说,苗宁的外形条件是不错,可惜缺乏内涵,难当此任。但是后来范萱又和苗宁联系了,说沈曼莉让苗宁去试一试,这一试就成了,最近苗宁频频为简·爱的服饰拍广告走秀,在时尚圈内也有了一定的名气。”   我之前只是纯粹的为苗宁高兴,以为她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沈曼莉的认可,但现在她这么一说,我不禁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你别这么敏感行不行,沈曼莉那人是个工作狂,除了工作,对其它的东西都没兴趣,就算我想给她好处,也没法投其所好啊”,苗宁撇撇嘴,又扬起嘴角,“你看到消息没有,中国小姐选美大赛明年要在咱们滨城举办。”   我点点头,“今天有看到报纸,你打算参加吗?”   “那当然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苗宁兴奋得满脸放光,“咱们一起去报名参赛吧,滨城赛区的海选这个月就开始了。”   我很坚决地摇头,“我不可能参加比赛,到时肯定要培训什么的,小宝怎么办,我现在陪他的时间已经很少了,不能再冷落他。”   苗宁“唉”了一声,“真可惜,我一个人参赛多寂寞。”   我笑了起来,“你怎么可能寂寞,你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很快就能勾结上一大帮朋友。”   苗宁想想说也对,只不过朋友易得,像我这样的知己却难求。   我们回到房间内,宿舍是四人间,睡的床都是上铺,下面是书桌和柜子,有独立的卫生间,条件不错。除了我和苗宁,还有两个舍友刘晶晶和吴娜。刘晶晶是个相当文静内秀的女孩,也是典型的“宅女”,成天除了上课自习就是猫在宿舍里,用电脑看各种下载的影视剧。吴娜个子很小,却有无穷的能量,她是社会活动家,各种社团的活动基本都少不了她。   晚上吴娜又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刘晶晶照例守着电脑。我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正在看一部日本的悬疑推理剧,这种类型的影视剧是她的最爱。我凑过去看了看字幕,“交换杀人”四个字引起了我的好奇,“什么是交换杀人?”   刘晶晶按下暂停键,回过头来解答我的疑问,“交换杀人,简单来说,就是双方约定,杀死对方的目标。比如说,我恨苗宁,想要杀死她,而你想要杀吴娜,但是如果我们自己动手,因为有杀人动机,就很容易成为嫌疑犯。所以我们进行交换,我杀吴娜,你杀苗宁。请完全没有杀人动机的共犯代替自己去杀人,共犯彼此交换自己想要杀死的对象,一旦发生两件无杀人动机命案,就会增加警方办案的困难,这就是交换杀人的目的。”   刘晶晶又补充说:“当然,交换杀人有个前提,就是凶手一定有很强烈的杀人动机,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杀人,而是有无论如何都要杀死对方的信念,双方都是如此,这种情况下才有可能交换。”   我的脑神经骤然被触动,“也就是说,那个有杀人动机的人,他不需要亲自动手杀人,在案发时可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那个杀人者,却没有杀人动机,不容易成为嫌疑犯。”   “完全正确,就是这个道理”,刘晶晶说完回过头,继续看后面的剧情了。   “你俩干什么呢,怎么讨论起杀人来了”,苗宁刚才坐在床上翻书,手机搁在她的膝盖上,大概被我和刘晶晶的对话分散了注意力,把手机给忽略了,结果猛然站起身来,手机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手机开裂,连电池都掉出来了。   我注意到,苗宁的脸孔霎时间变得雪白,她飞快捡起地上的手机和电池,慌不迭的拼装起来。   我正打算过去关心一下苗宁的手机,宿舍门忽的被推开,吴娜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嘴里一边嚷着,“谁能借我一条牛仔裤,我从没穿过牛仔裤,可明天上午的青年志愿者协会活动,要求统一穿牛仔裤和印有协会标志的t恤衫。”   吴娜可谓裙装狂人,夏天自是不必说了,连大冷天都穿着裙子,像我这种超级畏寒的人,无法理解她为何能如此耐寒。   苗宁自顾着摆弄手机,连头都没抬,对吴娜的话更是恍若未闻。刘晶晶回应说,她的腰围比吴娜小,吴娜肯定穿不了她的裤子。   我们宿舍的女生都比较苗条,而刘晶晶是其中最瘦的,走起路来颇有那么几分弱柳扶风之态。   “我的裤子你倒是应该能穿,就是太长了”,我说。   “先拿来我试试再说吧”,吴娜一时半会儿也没别的法子。   我先不管苗宁了,从衣柜里找出一条黑色牛仔裤递给吴娜。她很豪放的当着我的面脱下裙子,穿上牛仔裤,腰围稍微宽松了一点,问题不大,就是裤管非常长,一大截拖在地上。她弯下腰,将裤管卷了起来,“就这样吧,凑和一下。”   “能行吗?”我问,“人家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把裤管卷这么高。”   吴娜低下头左看右看,自我安慰,“还好啦,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前卫,就这样吧,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都这么晚了,总不好再挨个宿舍去借。” 交换杀人(二)   “确实很前卫”,刘晶晶凑过来打量了吴娜一阵,“挺酷的嘛,应该再搭配一件黑色风衣,就更酷了。”   刘晶晶的话让我愣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接着,像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黑色风衣,高卷起裤管的牛仔裤,在桐州的酒店,赵郁馨死亡的那晚,那个服务员看到的奇怪的人,就是这样的打扮。   “晶晶,你不是看了很多悬疑推理剧吗”,我脱口而出,“你说说看,一个夏天的夜晚,在发生命案的酒店房间外的走廊,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和像吴娜这样把裤管卷得很高的牛仔裤,还戴了一顶帽子,从背后看上去是男人的人,他会是凶手吗?”   “什么叫像我这样把裤管卷得很高”,吴娜掀眉瞪眼,“你该不是怀疑我曾经出现在命案现场吧。”   刘晶晶吃吃笑起来,“人家只是打个比方,你紧张什么。依我看哪,妤葶说的那个人,十有**是凶手。首先,夏天的晚上,穿风衣干什么,不怕中暑啊。其次,裤管卷那么高,明显就是裤子太长了。还戴了顶帽子,后面看着是个男人,这就更有问题了。我觉得应该是女扮男装吧,故意穿着男人的衣服,隐藏身份,女人穿男人的裤子,当然就太长了。”   女扮男装?我脑子里有一丝模糊的想法逐渐清明起来:殷振扬和汪思贤的死,殷振扬死时是深夜睡觉时间,同房间的人可以互为证人,加上监控遭到破坏,查找线索难度很大。而汪思贤死时,有杀人动机的人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交换杀人的可能性存在,那么交换的双方,都有很强烈的杀人动机,有无论如何都要杀死对方的信念,且都曾经出现在对方目标的案发地。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只要把名单列出来,就可以进行排查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命案现场,女扮男装?”苗宁终于把手机恢复正常,有心思过来加入我们的讨论了。   我告诉苗宁,吴娜穿牛仔裤卷裤管,让我想起在桐州的酒店时,服务员说她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人。而刘晶晶以她多年看悬疑推理剧的经验推断,那是个装扮成男人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苗宁却很不以为然,“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个案子,人家警察老早就结案了,就你还在纠结那个打扮奇怪的人,那服务员不是自己也搞糊涂了嘛。”   “可我总觉得,那个案子和汪思贤的案子有关联,越想越觉得,交换杀人的可能性很大”,我思忖着。   刘晶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真的有交换杀人啊,快具体说说,我可以帮你好好分析一下。”   “真无聊,没事讨论什么杀人,也不怕做噩梦”,吴娜毫无兴趣的走开了。   苗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我们只是当作推理游戏来玩的,而且是以交换杀人为前提,所以你别当真”,我先向苗宁声明,毕竟她也是与殷振扬有关联的人物之一。当然,她半夜失踪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苗宁嗤的一笑,“当真也没关系,反正杀人这种事情,绝对与我无关,你们再怎么推理,也推不到我头上来。”   既然刘晶晶有兴趣,我便将两起案子的详细经过,以及我关于列车时刻表之类的一些发现全部说了出来。   刘晶晶找来一张白纸和一支水笔,将白纸一分为二,两边分别写下殷振扬和汪思贤的名字。让我将其他关联人的名字也分别写下来。   殷振扬死亡的那晚,与他在同一个酒店楼层居住的,有我、苗宁、阿珩、黄静阿姨、沈曼莉和范萱。   而与汪思贤有关的人,当时和我在同一班火车上的,有阿珩、叶妮雅、殷振兴和周煜,提前抵达古镇的有沈曼莉和范萱。   如果设定的前提是交换杀人,那么同时出现在两个地点,又和汪思贤有矛盾的阿珩和沈曼莉可以首先排除。其次是苗宁,她有杀殷振扬的动机,又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也不符合交换杀人的条件,同样排除。而两方面都没有杀人动机的范萱也暂时排除。   剩下黄静阿姨、叶妮雅、殷振兴和周煜。黄静阿姨出现在殷振扬身边,而叶妮雅、殷振兴和周煜和汪思贤有交集。   这个结果让我吓了一跳,这么说来,若要交换,岂不是只剩黄静阿姨有可能和叶妮雅、殷振兴、周煜这三人当中的一人交换,也就是说,黄静阿姨是杀害殷振扬的凶手?   刘晶晶说,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后妈向来都是比较恶毒的,而且汪思贤死了,大部分家产就属于阿珩了。至于叶妮雅、殷振兴和周煜三人中,叶妮雅最有杀害殷振扬的动机,女人的仇恨有时候是非常可怕的。所以这个推理游戏最具信服力的结论是,黄静阿姨和叶妮雅交换杀人。   我被这个结果惊呆了,我不敢相信黄静阿姨会杀人,她是阿珩的妈妈呀,阿珩的妈妈,怎么会杀人,怎么可以杀人?   “从昆明到古镇的火车票,全都是范萱买的吗?”刘晶晶的问话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是”,我神思不属的回答。   “如果交换杀人成立,这个范萱也很有问题”,刘晶晶分析,“她买到不同车厢的火车票,正好把你们几个人分隔开来,给凶手提供了作案的机会,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她至少也是同谋吧。”   有一个场景在我的头脑里闪回,我曾在学校的西门口,看到叶妮雅从范萱的车上下来,现在回想起来,骤感汗毛倒竖、浑身发冷,范萱真的是同谋吗?我们推测的交换杀人难道是事实?   我茫然偏过头,见苗宁正呆愣愣的盯着桌上那张写了许多人名的纸,不知是不是也被我们的推测结果吓住了。   “都说是推理游戏了,不要当真”,我掩饰般的讪笑着,“如果真是这样,警察早该查出来了。”   刘晶晶很认真地说:“没准警察也想到这点了,只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你不是说汪思贤的案子还没结吗,那就说明警方还在调查取证。”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听到隔壁床上的苗宁也频频发出响动。几千几百个疑问交织缠绕,几乎要将我的头颅炸裂开来。   翌日,我照常清晨6点起床,在图书馆开门后第一时间冲进去抢占位置复习英语,我已经通过大学英语四级考试,下学期要参加六级考试,虽然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但平常有空就复习一下,温故而知新,总是有好处的。   背了一个多小时的单词,我收拾书包离开,准备去对面的教学楼上第三节课。经过阅览室的报刊架,我看看时间还早,便随手拿起一叠报纸翻阅。有今天最新的《滨城晨报》,我快速浏览,最后一版是娱乐新闻,我对娱乐新闻不太感兴趣,原本准备将那叠报纸放回了,目光却正好落在头条大标题上,“万融慈善基金晚宴昨晚举办,现场星光熠熠名流云集”。   标题下方,大幅照片上身着黄色抹胸薄纱拖地长裙的女子,白皙美肌搭配精致的妆容,十分明艳动人。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冯诗菡,她挽着一位老人的手臂,老人白发白眉,富态中透着威严,看照片说明,是冯诗菡的爷爷、“百货大王”冯钊。   我望着照片上冯诗菡灿烂的笑脸,心里被一种苦涩的情绪所充满。想放回报纸,眼不见为净,却又忍不住往下看。报道里有专门介绍“万融慈善基金会”,是18年前由冯诗菡的父亲冯万全倡导发起,在中国红十字基金会的支持和管理下设立的专项公益基金。   让我吃惊的是,冯万全和他的妻子林融已双双亡故,冯诗菡是冯钊唯一的孙女,也是冯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原来冯诗菡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只不过因着有爷爷的宠爱和显赫的背景,她依旧过着公主般的生活。冯诗菡今年22岁,刚刚大学毕业,进入冯氏集团工作。冯钊曾想送孙女到国外继续深造,但她坚持留在滨城,我猜想是因为阿珩的缘故,她是希望早点嫁给阿珩,等阿珩毕业回来就结婚吧。   大概是好奇心的驱使,中午打饭回到宿舍后,我边吃饭,边上网搜索和冯万全夫妇相关的信息。   网上的内容很详细,林融也是富豪之女,冯家和林家是家族联姻,门当户对。但据说夫妻二人感情非常好,林融明知患上宫颈癌,却隐瞒病情,坚持为冯万全生下孩子。冯诗菡出生后不久,林融就去世了。冯万全为此伤心不已,他以“万融”命名基金会,就是将他和妻子的名字各取一字,以此寄托对亡妻的无限怀念。 红玫瑰和白玫瑰(一)   林融去世四年后,冯万全因劳累过度突发心肌梗塞猝死,英年早逝,留下年仅四岁的女儿,冯诗菡自懂事开始,就和爷爷冯钊一起生活,一直是爷爷的掌上明珠,祖孙二人感情特别好。   原来家族联姻也有真爱,我喟然,说不上心中是何滋味。继续胡乱的搜索,居然又有新的发现,冯万全爱好文学,还有人把他过去的散文作品整理上网,我浏览了一下标题,有一个标题吸引了我——“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我点击标题,打开了网页。   “一个男人的一辈子都有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了,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这是一篇爱情散文,开头引用了张爱玲关于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经典语句。   通篇文字隐晦含蓄,但我可以品读出,冯万全在怀念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林融之外的女人。冯完全娶了白玫瑰,原配妻子成了饭渣子老是粘在身上,而另外那个女人就是他心口那颗难以忘记的朱砂痣。   我暗暗冷笑,原来和妻子的感情再好也不过如此,心里还不是照样惦记着别的女人,而且还用了“至死怀念”这样的字眼,意思是他到死都会怀念那朵红玫瑰,那个被他辜负了的女子。这篇文章是在林融死后写的,冯万全一边思念亡妻,一边惦记情人。   我看不下去了,关闭文章页面,本想关闭散文目录页了,却又看到另一个标题“静儿”,很女性的昵称,不知是否勾勒出文静秀美的女性形象。   细细阅读,这篇散文以恬静平淡的风格,诗歌曲令的意境,创造了一个温暖的梦境。梦境女的女子静儿,是个眉清目秀、聪慧温柔,且带几分矜持、几分娇气的少女,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那充满诗情画意的描写,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挚爱深情,我基本能够断定,这个静儿,眸子清明如水晶的女子,就是冯万全心口那颗难以忘记的朱砂痣。   中午午睡时,我竟做了一个梦,梦中冯诗菡笑吟吟地望着我说:“我是红玫瑰,你是白玫瑰。阿珩娶了我,我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你还是窗前明月光。可是,我宁愿当那一抹蚊子血,因为可以天天看见他,陪在他的身边。窗前明月光虽然美好,可天一亮就会消失不见……”   我从梦中惊醒坐起,秋日凉意渐重,我却额汗涔涔。   “红玫瑰、白玫瑰”,我用手背抹了抹汗,喃喃低语。   “什么红玫瑰白玫瑰”,苗宁的声音从隔壁床上传来,“你在看张爱玲的小说吗?”   刘晶晶和吴娜今天中午都没有回宿舍,只剩我和苗宁各自午睡。   我悲凉的叹了口气,“不是,我是在想,如果以后阿珩娶了冯诗菡,我会不会是他永远的窗前明月光。”   “呸,还窗前明月光呢,让他赶紧去死”,苗宁那爆炭性子又发作了,“我老早就想骂你了,别跟个软柿子似的任人揉捏,我看汪谨珩就是吃准了你这一点,这边和你打得火热,那边和他的未婚妻卿卿我我,两边不耽误,便宜都让他给占尽了。这次回来,你必须得让他给出个明确态度,如果选择你,就跟那个姓冯的一刀两断。如果他舍不得那个女人,就让他滚得越远越好。你这么好的条件,还怕将来找不到更好的男人?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苗宁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来,我全身都冰冷了,盼望阿珩归来的热情也瞬间被浇灭。可是,很快又死灰复燃,微弱的火苗窜动着,渐渐烧旺。   “说来容易做来难”,我把头埋进手心里,浑身颤栗的说,“我爱他,离不开他,怎么办?”   “那就坚决把他抢过来啊”,苗宁尖着嗓子,“那个冯诗菡算什么,矮冬瓜一个,身材比你差远了。她和汪谨珩也没有感情基础,不过就是家庭背景有优势罢了。你告诉汪谨珩,如果真的爱你,就拿出和家族决裂的勇气来,古代君王都可以为了女人舍弃天下,他为什么不能放弃家族财产,想要钱自己去赚嘛,他又不是没那个能力。”   我摇头哀叹,“他心里也很苦,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够选择的。”   “唉——”,苗宁在她的床铺上重重翻了个身,把床板弄得咯吱作响,“你说这世界上要是没有男人,那该有多好,没有负心汉,没有闺中怨妇,世界一片清静。”   我颓然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思念、怅惘、茫然纷至沓来,几千万个声音在脑中翻搅掀腾呼叫——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找不到答案,苗宁也给不了我答案。那天之后她也没空再和我谈论阿珩的事情,她忙着参加中国小姐选美大赛滨城赛区的比赛,海选、晋级塞、复赛、决赛,待到决赛时,离圣诞节只剩下一个星期了。   滨城赛区决赛的那天晚上,我和同宿舍的刘晶晶和吴娜,还有叶妮雅一起去给苗宁捧场助威。那晚苗宁的发挥不算全场最出色,主要是因为她除了走猫步外,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才艺。和苗宁一同进入最后一轮比赛的几个女选手都使出十八般武艺,弹钢琴、唱美声、跳民族舞什么的,只有她的节目是手语表演《感恩的心》,明显逊色许多。   但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冠军的桂冠竟落在了苗宁的头上。尽管我由衷地为苗宁感到高兴,但也不免觉得,这个比赛结果,对于其他几名外形亮丽又才艺出众的选手来说,似乎不太公平。   颁奖结束后,苗宁还要参加庆功宴,我和刘晶晶、吴娜还有叶妮雅一同先离开。走出剧场,听到有人在喊“鄢小姐”,我奇怪的张望,见一男人向我走来。我足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此人是欧阳彬,有一两年的时间没见了,我差点忘了他的长相。   “鄢小姐,好久不见”,欧阳彬不断向我靠近,他还是油头粉面,脸上的表情也还是那么轻浮和暧昧。   “是啊,好久不见,你是来看苗宁比赛的吗?”我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欧阳彬面色微沉,“苗宁没告诉你我已经和她分手了吗,我早对她没兴趣了,怎么可能还来看她比赛,我是来给那个亚军捧场的”。他继而发起牢骚来,“亚军的表现可比苗宁出色多了,怎么成绩会比她低,这次比赛一定有猫腻。”   我暗暗鄙视欧阳彬,这样当众贬损前女友,实在有失风度。我不想和他多纠缠,维持着礼貌告诉他,我们要去赶公交车。刚迈步要走,手臂却被他拽住。“我请你去吃宵夜吧,吃完送你回学校,不用坐什么公交车”,他嘻皮笑脸的,“这么久没见了,要好好叙叙旧。”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不好意思。”   “可以培养嘛,我多带你出去吃几次,你就会习惯了”,他说着又要来拉我,被吴娜挡开了。吴娜虽然喜欢穿裙子,却是爷儿们的性格,说话很冲,“干什么呀你,人家都说不去了,你就不要死皮赖脸了。”   “死皮赖脸”这四个字用得真好,我听着很畅快。   “你懂什么呀,一边去”,欧阳彬居然伸手去推吴娜,“葶葶和我是老相好了,我们就是闹点小别扭,调**,你不要影响我们嘛。”   “你——”,我气结,欧阳彬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谁和你是老相好,你要是再骚扰我,我要喊保安了。”   “唉呦,我好怕怕哦”,欧阳彬涎着笑脸,“不要搞得这么严重嘛,我就是想请你吃顿宵夜,赏个脸好不好。”   “吃宵夜可以把我一起带上吗?”一个熟悉的男声插了进来,我一抬头便对上周煜那对慧黠而动人的眼睛,我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见到他这般欣喜,这个救星出现得太及时了。   欧阳彬不悦地瞪着周煜,“你是谁啊?”   “我是妤葶的朋友,来接她的”,周煜气定神闲。   欧阳彬疑惑的目光向我投来,想要求证周煜的话是否属实。   我忙肯定的点头,“没错,他是来接我的。谢谢你的好意,我要赶紧回去了。你如果觉得一个人吃宵夜太无趣,也可以让他陪你。”   吴娜、刘晶晶和叶妮雅听了我的话都笑起来,吴娜还拿腔捏调的说:“两个陌生男人一起吃宵夜培养感情,也很有一种别样的情趣呢。”   欧阳彬面色讪讪,嘴上却还占我的便宜,“亲爱的葶葶,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约你。你要是不喜欢吃宵夜,我们可以去泡泡温泉或者做spa,既能养生又有情调。”   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我除了用愤怒的目光回击他外,再无话可说了,难以理解苗宁以前怎么会和他搅和在一起。   欧阳彬也知道再耗下去是自讨没趣,快速溜走了。 红玫瑰和白玫瑰(二)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苗宁以前是不是眼瞎了才和他在一起”,吴娜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刘晶晶笑了笑说,苗宁这人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替她操心了。   叶妮雅对周煜微微一笑,“周大哥出现得真及时,你也是来看比赛的吗?”   “是啊,沈曼莉送了我两张票,今晚刚好没什么事就来了,美女如云,看着养养眼也不错”,周煜微笑的看着我,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停在我脸上,“真没想到会遇上你,真是缘分。”   周煜用的是“你”,而不是“你们”,他把叶妮雅她们都忽视了。我咬着嘴唇,窘然垂下头。   “你一个人来吗?”叶妮雅又问。   周煜自嘲的一笑,“找不到女伴,只好一个人来了。”他又看了我一眼,“我送你们回学校吧。”   我们几人都上了周煜的车,叶妮雅她们三人都把副驾驶座让给我,她们一起坐后座。回学校的路上,我问周煜,这次比赛是不是和沈曼莉有什么关系。   周煜告诉我,简·爱集团是这次滨城赛区的冠名赞助商,沈曼莉则是首席评委,关系大着呢。   我想着欧阳彬说的比赛有猫腻,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我没有再多言,周煜也沉默了。   到了学校门口,叶妮雅、吴娜和刘晶晶都下了车。我也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你不是不在学校住宿吗?”周煜忽然问我。   我回身告诉他,大三晚上都有选修课,我在学校住宿比较方便。我又伸手要打开车门,周煜将手伸过来,压在我的手背上。   我似触电了一般,迅即缩回手。周煜轻叹了口气,“聊几句再走行吗?”   “聊什么?”我莫名的紧张起来。   周煜转头望着车窗外,叶妮雅、吴娜和刘晶晶正站在那里等我,“让她们先回去吧,我不会耽误你太多的时间。”   我不好拒绝周煜,他对我们家有恩,在妈妈出车祸丧生,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是他给了我安慰和勇气,后来又为我提供了很多的帮助。   “我跟她们说一声”,我开门下车,让叶妮雅她们先走,之后又回到车上。   “我以为你会直接跟她们一起走了”,周煜见我坐回他身边,半开玩笑的说。   我微微蹙眉,“我没有这么不守信用。要聊什么,说吧。”   周煜直摇头,“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如果我说是关于阿珩的消息,你应该就不是这种态度了。”   我的精神为之一振,“什么消息?”   “我说得不错吧,只有阿珩的消息才能让你提起精神”,周煜叹息一声,“我先找个安静的地方。”   周煜发动车子,兜了一圈,把车停在附近停车区一个最安静的地方。   “现在可以说了吗?”我有些急切的问。我不久前才收到阿珩的来信,信中提到他一切安好,圣诞节假期一定会回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最新消息。   “真是迫不及待”,周煜笑了一下,随即收住了笑,一本正经的望着我,“昨天在家族宴会上,冯老爷子和阿珩的父亲一同定下了婚期。”   我怔了怔,阿珩又补充说明,是阿珩和冯诗菡的婚期。   我的心脏和神经被蓦然抽痛了,我凄凉的微笑了一下,“什么时候?”   “明年2月5日,冯老爷子翻黄历,看准那天是黄道吉日”,周煜凝视着我,面色严肃而专注,“本来是要等阿珩拿到博士学位后再举行婚礼的,但冯老爷子等不及了,说先把婚结了,再继续读书,到时候冯诗菡还可以申请陪读。”   周煜说完伸手摁下车载cd机的播放键,伤感的旋律悠悠飘荡开来:   ……   再也回不到相爱的从前   我们的故事也不能再重演   爱情像一颗夜空的流星   只有瞬间美丽没有永恒   我曾经真的想过   好好爱你   就像牛郎那样爱织女   直到那天我才发现   我们太多埋怨   原来一切都是那么遥远   ……   我的注意力不知不觉的被那歌声所吸引了,我呆呆的望着车载cd机上跳动的红色数字。这首歌多么应景啊,我越听越出神。逐渐的,我心中的惨痛被歌声所遮掩。   我茫茫然的转过头,不知不觉的迎视着周煜那深邃的眸子,而陷进一种被催眠似的状态中。那首歌一直在反复循环播放,周煜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脸。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累了,我听累了,仰着头,长叹了一声。   周煜关掉音乐,取出一张纸巾,细心的为我拭去颊上的泪痕。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冰凉的泪水。   “再也回不到相爱的从前,我们的故事也不能再重演”,我喃喃的念着,带泪的念着。我不敢奢望阿珩能够退婚来娶我,我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安慰自己,离阿珩结婚还很遥远,我还有很多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可我没想到,那一天这么快就要到来了,明年2月5日,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等他结了婚,就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也没有时间陪小宝玩了。   “你不该告诉我,你太残忍,让我这么早就从梦中醒来,你应该让我多做几天梦”,我一阵心酸,泪水又夺眶而出。   “长痛不如短痛,你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吗”,周煜的声音突然变得粗鲁而沙哑,“天下的男人并不止汪谨珩一个,你为什么这样执迷不悟!”   我迷茫的、困惑的望着周煜。   他静静的望了我好一会儿,才低语:“如果你愿意接受我,我对你的爱,不会比阿珩少。”   我惊跳,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你——你——”我结舌的说,“你一定不是认真的,我完全可以喊你一声叔叔了,我们会有代沟,绝对不可能的,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这些话未经考虑就脱口而出,这都是我真实的想法,一片混乱中,我也顾不上周煜的感受了。   “你是嫌我太老了?”周煜的神色有些黯然,他深沉而恳挚的望着我,“我说这些话是很认真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为睡美人而着迷了。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阿珩,但他给不了你幸福,我相信你这样出身书本网的好女孩,也不至于当情妇辱没了自己。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及早抽身,去接受一个能够给你幸福的人?我的年龄是比你大很多,但这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我的思想不会比小年轻落伍,而且我经历过苦难,更懂得疼你珍惜你。”   我拼命摇头,“我接受不了阿珩以外的其他男人,你也说过的,我把自己的心门封闭了,我的心早已被阿珩塞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了。”   “你打算为他终身不嫁吗?”周煜不可思议的望着我,“你该醒醒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把自己给毁了!”   “不要再说了”,我喊,“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了。”   周煜伸手想抚摸我的面颊,我很快的避开了。他尴尬的微笑了一下,“好吧,不说了,我送你回去。”   他迅速调转车头,往学校的方向驶去。到了校门口,他停下车,忽然握住了我的双手。我想要挣脱,他却更紧地握住我。   “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周煜的语气真诚得不容我怀疑,“我不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过去我帮助你,完全是出于我对老师和师母的情意,请你不要误会。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今晚这番话就当我没有说过,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处。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想要找一个肩膀依靠,我随时等候。”   我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慢慢的松开手。我打开车门,逃也似的下了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校门。我不住的奔跑着,像被许多缰绳捆住的野马般暴怒不安,我迫切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暴涨的恶劣情绪。   一路狂奔至宿舍楼下,已经过了宿舍楼关门的时间,铁门紧闭。我好似全身气力都被抽干了,整个人跌坐在了铁门前的台阶上,用手蒙住脸,低低的啜泣起来。   我的异常举动惊动了舍管阿姨,她来到我身边,蹲下身询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只好骗她说,在外面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给丢了,那是妈妈留给我的遗物。   舍管阿姨很同情我,按规定宿舍楼关门后晚归要登记,她也没让我登记,直接打开铁门放我进去了。   我腿脚酸软,很艰难的爬上七楼,一路歇歇停停。回到宿舍已经熄灯,吴娜和刘晶晶都睡下了,只有苗宁亮着一盏小台灯,坐在书桌前敷面膜。   “恭喜你啊,喜获冠军”,我带着浓重的鼻音说。   苗宁转过头,她那敷了一层面膜的脸像戴着白色面具,十分诡异。   “感冒了?”做面膜时脸部肌肉不能抖动,她只能口齿不清的询问。   “没有,可能是太累了”,我疲惫不堪的挪到床边,连洗澡都没力气了,直接换好睡衣爬到上铺,倒头就睡。 生离者,两相无力挽留(一)(为TREASURE_钻石加更)   我虽然疲累到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却睡不着觉,精神萎缩。听着苗宁发出的各种声响,愈发的思绪凌乱。过了许久,苗宁终于也熄灯上床了。我的床铺摇晃了一下,苗宁探到我这边来,小声问:“妤葶,你睡着了吗?”   我拧亮放在床头的小台灯,坐起身来。   “我就猜你睡不着”,苗宁爬到我的床上来,“晚上怎么啦,我看你好像哭过,谁欺负你了?”   我也需要找人倾诉,便将今晚碰到周煜的事告诉她了。   苗宁轻声叹气,“其实我对那个大叔的印象不错,人长得挺帅的,对你也很关心体贴。不过我知道你是个死心眼,唉,现在想这些也没用,等汪谨珩回来,让他当面给你一个解释再说吧。”   我黯然叹息,是的,我要听阿珩亲口对我说出他的婚讯,他欠我一个解释。   苗宁默了一会儿,将握紧的右手摊开来,上面有一把钥匙。“这钥匙先帮我保管一段时间行吗?”   我奇怪的望着苗宁,昏暗的光线在她的脸上投下朦胧阴影,“这是什么钥匙,为什么要交给我保管?”   “这你就别问了”,苗宁不愿透露,“总之先由你保管,千万别丢了,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找你拿。”   苗宁不再说什么,回自己床上睡觉了。我熄了灯,在黑暗中握着那把钥匙,手微颤着。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这把钥匙,也许关系到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一个会给苗宁带来灾祸的隐秘。   我为苗宁担忧,却不曾想到,灾祸会降临到我自己的头上。周五晚上选修课下课后,我去幼儿园接小宝回家。小宝平常晚上将近9点就睡了,但每到周五晚上,他知道我会去接他回家,就坚持在幼儿园等着我。   整个幼儿园只有一个全托班,而且是全市为数不多的全托班之一。本幼儿园的学生和一些外来的孩子,全部小朋友加起来也就50多人。现在的家长都舍不得把孩子送全托,除非是工作实在太忙或者像我这样有特殊情况,迫不得已。   其他小朋友都睡下了,只剩小宝还在教室里玩玩具,雪瑶陪在他身边。全托班由两名老师按上半夜和下半夜轮流值班,雪瑶就在学校住宿,不是她值班的时候也会过来帮忙看护孩子,现在像她这样的好老师实在难得一见了。   小宝见了我,立即丢下手中的玩具跑过来。   我摸摸小宝的脑袋,一阵心酸,别人家的孩子,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众星捧月般宠着,可小宝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姐姐,姐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能给小宝的爱护太少太少了。   我跟雪瑶交谈了一会儿,了解小宝在幼儿园的情况,之后便带小宝离开幼儿园。   已经夜里10点了,老城区夜间荒凉,行人稀少,我牵着小宝的手,行走在昏暗的路灯下。我无意识的抬头仰望夜空,密密麻麻的繁星,半明半昧,渐渐的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看见阿珩的黑眼睛,像浸在黑色潭水中的星星,对我眨动,我仿佛听见他在对我柔和低语。   一束突如其来的强光闪花了我的视线,我模糊的看到,一辆红色小轿车风驰电掣般的向我和小宝冲来。我本能的反应过来,飞快地拉着小宝闪避,险险的躲过一劫。正暗自庆幸,那辆车从我们身边掠过后,竟掉了个头,又对着我们疾驰而来。   我惊恐的意识到,那辆车是冲着我和小宝来的,开车的人想要撞死我们!来不及多想,我带着小宝返身向幼儿园飞奔而去,我们刚走出幼儿园不远,幼儿园的传达室有人值班。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我注定劫数难逃,只有把小宝交给雪瑶。   我听到身后汽车引擎疯狂的轰鸣声,那辆车再度掉头向我们冲过来了,幼儿园传达室的入口近在眼前,我拼尽全身气力,将小宝猛推了进去。   就在我以为死神已降临的时候,一阵凄厉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的沉寂,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大撞击声传来,我看到传达室的窗户被声波震得“扑啦啦”抖动起来。   我的耳鸣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刹车声、撞击声、小宝的哭喊声,还有各种呼叫声和警笛的鸣响,像一个个大浪,排山倒海的对我卷了过来。   当我听到撞击声回过头时,见到刚才那辆险些让我丧命的红色小轿车,和另一辆黑色轿车相撞。传达室的值班保安报了警,警车很快呼啸而至。   小宝方才被我用力推出,狠狠的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幸亏只是膝盖撞得瘀青,没有大碍。他哭喊着向我扑来,我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全身糠筛般战栗不止,泪如雨下。如果我命丧车下,小宝的未来在哪里?留下他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我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伤员被紧急抬走,现场被清理干净后,我还看到一大片汽油泄漏的痕渍和几小摊血迹,一道清晰的刹车印由南向北延伸。在路边一棵树下,还有一堆碎裂的玻璃碴。   然而最让我震惊的不是车祸的发生,而是车上的人。那个想要开车撞死我的人,是范萱。另一辆黑色轿车的驾驶人是黄静阿姨,副驾驶座上还坐着苗宁。那辆黑色轿车是阿珩的车子。   听说两辆车是迎头相撞,范萱当场死亡,黄静阿姨和苗宁被送往医院抢救。   车祸导致黄静阿姨体内大出血并快速死亡,她在弥留之际,唯一的愿望竟是见我和小宝一面。我在急救室见到黄静阿姨时,她躺在病床上,身边的仪器只有一条脉搏线有轻微波动。我看着她那和被单几乎一样惨白的面颊,感到了椎心的惨痛。为什么悲剧一再重演?我曾经在急救室里目睹妈妈死亡的惨状,那是我此生永远抹不去的伤痛。而这一回,我面对阿珩的妈妈,再一次体会到生离者,两相无力挽留,目送斯人远走的哀痛。   “葶葶……”黄静阿姨用极度微弱的声音唤我。她挣扎着想要抬起手来,却无力的垂下,失去了生命神采的混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身后。   我知道她在看小宝,便将小宝拉到我跟前。   小宝缩在我身旁,这种环境让他感到害怕,我安抚他说别怕,阿姨想要看看你。   黄静阿姨蠕动着嘴唇,费力的想说什么。我俯下身,眼里涌出的泪水滴落在床单上   “跟我……说实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小宝……是不是……我的……孙子……”   我抽了口气,痛苦的闭上眼睛,泪珠又从眼角溢出来。“是……”我抽噎着,我无法再对一个生命已走到尽头的人隐瞒真相,那样太过残忍。   黄静阿姨的眼里浮现出一抹亮色,“让他……喊我一声……”   我啜泣着去搂抱小宝,轻声说:“小宝,叫奶奶。”   “奶奶——”小宝听话的喊了一声。平常遇到一些老人,小宝都是称呼对方为“爷爷”“奶奶”,这样的称呼对孩子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两粒泪珠,慢慢的从黄静阿姨的眼角沁出来,慢慢的沿着眼角往枕上滴落。“是我错了,对不起……”,这是黄静阿姨留给我,也是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语。   阿珩从英国赶回来时,只见到黄静阿姨冰冻的遗体。他在母亲的遗体前凝眸注视,屏息而立。他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直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要将遗体运走了,他才瞪大眼睛,发狂般的、撕裂似的大吼了一声:“妈——”我能体会到他那彻骨彻心的痛楚,一如当年妈妈去世时,我彻入心肺的疼痛。   他痛苦的弯下身子,扑倒在黄静阿姨的身上,又发出一串深深沉沉的啜泣呼号:“妈、妈、妈——”   我很想上前抱住阿珩,给他温暖和安慰。可是,周围都是汪家的人。还有冯诗菡,她一直陪在阿珩身边,陪着他落泪,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温柔安抚。我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在公开场合,只有冯诗菡才有资格,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常伴他身侧。   在殡仪馆的那几天,我甚至没能和阿珩说上一句话,只能远远的、默默地看着他,悲伤着他的悲伤,痛苦着他的痛苦。   苗宁一直在昏迷中,连医生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醒来。我一直不明白那场让天地变色的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又为什么会发生。当事人两个死亡,一个昏迷。范萱为什么要开车撞我?她明明是要撞我的,为什么却撞上了黄静阿姨的车子?黄静阿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苗宁又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这无数的谜团,也许只有等到苗宁醒来才能解开了,可万一苗宁再也醒不来,又该如何? 生离者,两相无力挽留(二)   圣诞节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圣诞节当年上午下课后,我又到医院去看望苗宁。苗宁因车祸致重度脑挫裂而昏迷不醒,已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她的父母都从东北赶来照顾女儿。   苗宁的爸爸在医院走廊上不停的闷头抽烟,苗宁的妈妈则终日以泪洗面,每次见到他们,我的心情也阴云密布。   我走到苗宁的妈妈跟前,正想安慰她几句,却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转过头,一个身穿甲克衫的高个子中年男人向我走来。那男人我认得,是公安局的刑警,叫杨颂,汪思贤的案子也是他负责查办的。   “杨警官,你好”,我礼貌问候。   杨颂说想和我谈谈,带我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他开门见山的说,怀疑这起车祸和汪思贤的案子有关,问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情况。   我对杨颂的问题很费解,他解释说,怀疑是因为我掌握了罪犯的犯罪证据,才导致罪犯要杀我灭口。   “难道是范萱杀了汪思贤?”我愕然的问。   “你之前怀疑过范萱吗?”杨颂反问。   “其实,也算不上怀疑,只是……”我犹豫了一下,虽然担心我和刘晶晶的那个推理游戏会被人家正儿八经的刑警笑话太幼稚,还是如实交待了。   “你们也想到了交换杀人?”杨颂很惊讶。他用了“也”字,那说明刑警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杨颂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问:“你们推理交换杀人的时候,还有谁在场?”   我告诉他还有苗宁和吴娜。   杨颂稍作思忖,又问:“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发现苗宁有什么异常举动?”   “异常举动?”我思来想去,猛然震动,“对了,她让我帮忙保管一把钥匙。”   “什么钥匙?”杨颂立即警觉起来。   我说她不告诉我,只让我帮着保管一段时间,等需要的时候再找我拿。   钥匙在我宿舍的柜子里,杨颂立即开车带我回学校,他对苗宁的那把钥匙似乎很感兴趣。   路上我忍不住问,那晚的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苗宁的钥匙又有什么关联。   杨颂说,经过他们勘察鉴定,黄静阿姨是故意开车撞上了范萱的车子,而根据我对事发时情况的描述,黄静阿姨这么做,应该是为了阻止范萱对我下手,不惜自己车毁人亡。因此他们才会怀疑我掌握了范萱的犯罪证据,而且黄静阿姨和苗宁都与此有关。   在极度震惊过后,我的心感动、酸楚而苦涩,泪水满盈在我的眼眶里,有个问题始终缠绕在我脑际,黄静阿姨为什么要救我,是为了小宝吗,她担心如果我死了,小宝会失去唯一的依靠,她于心不忍?   泪水在我面颊上奔流得更厉害,也许是黄静阿姨一手毁了我和阿珩的幸福,害得我们一家三口难以团聚。可是在生死关头,她牺牲自己保护了我和小宝。善与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但黄静阿姨让我相信了人性本善,不管她做过什么,出于什么目的,她在临终时含泪对我说出的那声“对不起”,已足以让一切恩怨烟消云散了。   杨颂见我哭得厉害,递给我一张纸巾,一面问:“你知道黄静为什么要救你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索性沉默着。杨颂也没有再追问。到学校后,杨颂和我一起上楼进宿舍,我取了钥匙交给他。他仔细端详了一阵,问我知不知道是哪里的钥匙,我说不清楚。   正好刘晶晶推门进来,她也没问杨颂是什么人,倒是对我们在研究的那把钥匙产生了兴趣。   杨颂便问刘晶晶是否认得那把钥匙,刘晶晶接过瞧了瞧,“好像是银行保管箱的钥匙,我妈也有一把,看着很像。”   刘晶晶的家就在滨城,杨颂问了她是哪家银行,之后决定去银行询问。我要求他带我一块儿去,毕竟苗宁这钥匙是托我保管的。杨颂同意了。   到银行一问,果然是他们银行保管箱的钥匙。工作人员带我们找到苗宁的保管箱,杨颂用钥匙打开,里面只有一只手机。对了,那晚苗宁不慎将手机摔到地上后,表情非常惊慌,那手机里一定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她才会如此紧张在意。之后估计是担心手机再度摔坏导致里面的重要东西遗失,才将手机存进了银行保管箱。   杨颂查看了苗宁的手机,打开唯一的一段视频,我凑过去一看,立即震惊了。那是殷振扬从天台往下跳的视频,苗宁居然用手机录下了全过程。殷振扬是和一个女人一同上了天台,夜深人静,手机甚至清晰录下了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往前走,张开双臂,从这里跳下去,你会去到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有无数的金钱和美女等着你。”   女人话音刚落,殷振扬便脱下拖鞋,自己翻过栏杆,从16楼飞身而下。那女人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是范萱!   苗宁半夜失踪之谜终于解开了,赵郁馨没有说谎,苗宁的确去了天台,但她不是凶手,她只是目睹了整个案发经过,并且用手机拍摄记录下来。   “事情差不多清楚了,苗宁抓住了范萱的把柄,并以此作为要挟,让范萱为她铺路”,杨颂说,“我们调查过,苗宁在中国小姐选美大赛滨城赛区决赛中的冠军名次,是有水分的。沈曼莉承认,是范萱一再恳求,加上黄静也请她帮苗宁的忙,她才私下做通其他评委的工作,把冠军给了苗宁。”   “黄静阿姨为什么要帮苗宁的忙?”我很诧异,她们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杨颂看了我一眼,“黄静和范萱,似乎有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我们正在对她们的关系进行调查。”   “苗宁恐怕不会满足于滨城赛区的冠军,她还会向范萱和黄静索要更多,比如整个华南赛区的冠军,甚至于总决赛的优异名次,所以手机里的证据,她要小心谨慎的保管好”,杨颂继续分析,“但是苗宁也有了危机意识,因此把重要的证据交给你,一但她遭遇不测,你还可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那晚你们的推理结果,苗宁一定是在和范萱接触时透露给了她,虽然只是游戏,但你们确实接近了事实的真相,特别是想到了交换杀人。加上你和苗宁的关系非常好,范萱担心你已经看到了那段手机视频,因此决定先对你下手。”   后面的事情,我基本能猜到了,黄静和苗宁发现范萱想要开车撞死我,及时赶到,千钧一发之际,黄静阿姨开车向范萱的车子撞去,挽救了我和小宝的性命。   “如果是交换杀人,范萱为什么要让汪思贤死?”这点我想不明白。   杨颂也不明白,“这个要等我们进一步调查才能得出结论。”   “还有……”我差点就脱口问出,交换杀人的另一方是不是叶妮雅,但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殷振扬是罪有应得,我真不希望叶妮雅因此而毁了自己的人生。   “还有什么?”杨颂问。   我搪塞着,“也没什么,希望苗宁能够尽快醒来。”   杨颂微点了下头,再无他言。   今天是周五,晚上自习课下课,我去幼儿园接小宝回家,给他洗完澡,陪他睡下。   小宝很快睡着,我却失眠了。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外头刮着大风,窗棂剧烈的响着,树木的沙沙声如困兽在辗转呼号。我裹紧了棉被,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怖,   黑暗中忽然闪烁起微弱的光亮,是我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的信号。我取过手机,屏幕上的“阿珩”二字让我的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我对他日思夜想,可我知道他沉浸在丧母的巨大悲痛中,而我的身份又很尴尬,所以不敢贸然打扰。   我摁下接听键,用颤音轻“喂”了一声。   “睡了吗?”阿珩的声音沙哑而疲倦,“我在你家门口,我想见你。”   我的声音出奇的弱,“你等着,我马上去开门。”   我披上大衣,穿过寒风袭人的天井去开门。   门开了,阿珩走了进来,手里拖着一个大大的拉杆行李箱,他的脸色很苍白,眼里布满血丝。我讶异的看了看那个行李箱,心中疑惑,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   我们一前一后默默的走进客厅,我将客厅门关上。   他将行李箱放在墙角,不语,靠近我,深深的望着我。   泪浪一下子就涌进我的眼眶,我轻声地、啜泣的低唤:“阿珩——”   他猛地将我拥入了怀中,我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可以触摸到他那宽阔结实的背脊,听到他的心脏敲击着胸膛的声音,沉重的,一下又一下。   “我想在你这儿暂住一段时间,一直到我去英国,可以吗?”他喃喃的问。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为什么?”   一种深刻的痛楚来到了他的眼睛里,遍布在他的面庞上,“我和家里闹翻了,他们逼我在百日之内和冯诗菡结婚,说是按本地风俗,新丧要在百日内完婚,否则就要拖到三年后。” 第三卷,聚散两无情 悲伤的狂欢(一)   阿珩痛楚的眼光让我颤抖,我用带泪的声音低诉:“百日之内不完婚,三年后也要完婚的。”   他用两只手捧着我的脸,凝视我的眼睛,“我不会和冯诗菡结婚的,不管百日之内,还是三年后。我要娶的人是你,等再过一年半,我拿到博士学位回国,你也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我无法说话,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慑服,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浪潮似的淹没了我。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稳定而柔和,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激动,可是,泪水却充盈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同不同意都无所谓了”,阿珩俯下头来,轻轻的吻去我脸上的泪水,“我以前被迫订婚,是为了妈妈,现在妈妈已经去世,再也没有人能动摇得了我的决心了。我不稀罕汪家的财产,更不图冯家的家业。就凭我的学历,走到哪里都可以干一番事业。如果我离开滨城去别的地方工作,你愿意跟着我吗?”   我用力的点头,泪水扑簌而下,他整个人都变成了水雾中模糊浮动的影子。   他又吻了我,这一次是重重的,火热的。我阖上眼睛,用整个心神来捉住这神奇的一瞬,本能的反应他。   我把另一个房间收拾好,将上回叶妮雅清洗过的床单重新铺好,阿珩帮我从高处的柜子里取出丝绒被被芯,装进被套。这里便成为阿珩暂时的居所。   我怕冷畏寒,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睡觉时阿珩将我裹入他的被窝,把我冰凉的脚放进他温暖的双腿间,用他的怀抱焐热我的手。   “能告诉我……你妈妈为什么……逼你娶冯诗菡吗?”我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眼帘微垂,低低的问。也许我的问题不合时宜,可是,我迫切想要解开心头的疑问。   他的胸膛起伏渐剧,“为了……报仇。”   我惊异的张开眼睛,撑起身来注视着他。   他凄苦的笑了笑,“听起来似乎很荒唐,可的确是事实。冯诗菡的父亲当年抛弃我妈妈,毁了她的一生,所以她要我毁掉冯诗菡,娶她再抛弃她,还有,搞垮冯家的企业。”   震颤间,冯万全那篇关于红玫瑰白玫瑰的爱情散文,还有那个被他唤作“静儿”的女子,那样清晰的在我脑海中重现,静儿,就是黄静阿姨吧?她是那朵红玫瑰,是冯万全心口那颗难以忘记的朱砂痣?   “冯诗菡的父亲为什么抛弃你妈妈?”我轻声问。   阿珩凝视我,伤心和孤苦清清楚楚的写在他的眼睛里,“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妈只是大概告诉我,他们是在外地上学时认识的,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这样开放,但他们……当时我妈怀了身孕,还生下一个女儿,可是,那男人狠心抛弃她们母女,回到滨城,奉父命娶了富豪之女。”   “那个孩子呢?”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的震惊了。   “我妈承受不了世俗的偏见,也没有能力独自抚养孩子,就把孩子送人了”,阿珩哑着嗓子说,“送走了孩子,我妈的心也被掏空了,她因怀孕被学校开除,我外公外婆也将她赶出了家门。她一个人在外头漂泊,凄惨度日,直到遇上了我爸。我妈原本是心气很高的人,后来却沦落到给人当情妇的地步,我能想象得出,她经受了多少磨难,还有内心的痛苦挣扎。”   我终于读懂了黄静阿姨面对小宝时眼中的热泪,也明白她临终前那句“是我错了,对不起”的含义,她一心复仇,不惜拿儿子的幸福作为赌注,没想到却因此毁了一个和她有同样命运和遭遇的女子,也害了她的亲孙子。   我抱住阿珩的头,把他紧揽在我的胸口,和他一起痉挛着,“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此刻我愈发真切地感受到妈妈的伟大,她接受了我肚子里那个被世俗所唾弃的孩子,和我一同面对,一同承担,用她的母爱为我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空。   “不知道”,阿珩的声音压抑的透出,“我妈不敢打听,她对我爸隐瞒了过去的那段经历,把秘密深藏在心底。如果被我爸,特别是被我奶奶知道,她怎么可能进得了汪家的门。”   片刻的沉寂过后,我满怀歉疚的凄然哀泣,“你妈妈她……都是为了救我才会……”   “别说了”,阿珩哑声打断我,“如果是这样,我们更应该好好在一起,才不会辜负了我妈的一片苦心。她已经想通了,愿意成全我们。”   我沉默了,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彼此抚慰,忘了时间,也忘了空间。某一个时刻,我突然惊醒,不知道几点了,我忘了去叫醒小宝尿尿。一看时间,凌晨2点50分,幸好还没有错过时间。   我着急的下床,阿珩将我拉住,在我耳边低喃:“顺便把套子拿过来。”   我满脸发热的跑开了。小宝迷迷糊糊的尿完又继续酣睡,我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那盒之前阿珩留下的避孕套,回到房间,像烫手山芋般的丢给阿珩。他接过,凝眸望着我,那对眼睛黑夜般深邃,星辰般光亮,火炬般燃烧着,我立即被照亮,被吞噬了,再也顾不得矜持,投进了他的怀里。他紧紧揽住我,嘴唇渴求的紧压在我的唇上。   “葶葶”,他一面吻我,一面喘息的低语,嘴唇在我的唇边和面颊上摩擦,“我要你,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我迎合着他,我们缠绕着,喘息着,挤压着,仿佛都想在这一瞬间吞噬了对方,让两人汇合为一体。   一夜缠绵直至天光微熹,我疲惫的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忘了调闹钟,睁开眼睛已经接近中午12点了,我惊得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来,我怎么可以睡到这么晚,小宝呢,小宝醒了怎么办?   但我立刻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外头传来了阿珩和小宝的笑闹声,我打开门,他们俩正趴在地上玩飞行棋。   “姐姐睡懒觉,大懒虫”,小宝一见我就嚷嚷。   阿珩微笑着说:“不能这样说姐姐,她很累,需要休息。”   “为什么很累?”小宝天真地问。   我一阵脸热。   阿珩戏谑,“她昨晚做运动了。”   “做什么运动?”小宝很好奇。   阿珩只好胡诌了,“做……仰卧起坐。”   “什么是仰卧起坐?”小宝追根究底。   阿珩还真的躺在地上,给小宝做仰卧起坐的示范动作。   我哭笑不得的出了客厅,去浴室刷牙洗脸。   洗完脸,抹了点护肤品,正准备出去,阿珩走进浴室,从身后将我搂住,他的脸颊贴着我的,“休息够了没有?”   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晕红的脸,“你怎么起得来?”   “我的体力比你好”,他轻抚我发烫的脸,“我已经学会怎么带小宝了,我在的这段时间就不用送全托了,我负责接送、陪伴他。”   “你很喜欢小孩子吗?”我眼眸轻睐。   他拢了拢我披散的长发,“算不上喜欢小孩,但我就是没来由的很喜欢小宝,跟他在一起,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当然了,如果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会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爱。”   我震颤了一下,担心眼神泄露我内心的凄惶,我将头埋进他的胸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男孩女孩都好”,他伸手抱住我,声音温柔得让我心酸。   我觉得有眼泪往自己的眼眶里冲,全心都充塞着某种强烈的、难言的情绪。我还不能告诉他小宝的身世,虽然他和家里闹翻了,但那终归是他的家,汪思贤死了,现在他成了汪家唯一的儿子,第一继承人,我没有能力和汪家争夺阿珩,更无法为小宝觅得稳定的保障。   “嘻嘻,哥哥抱姐姐,羞羞”,小宝什么时候溜进来的,我和阿珩居然都没有发觉。   阿珩松开我,转而向小宝张开双臂,“哥哥抱你吧。”   小宝也顾不上我了,立即扑进阿珩的怀里,阿珩将他高高举起,转了几圈,小宝乐的咯咯直笑。   阿珩住在我家的那段时间,他真正承担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虽然他对这样的身份毫不知情。他每天早晨起来给我和小宝做早餐,然后送小宝去幼儿园。这样我可以多睡一会儿,直接去学校。下午他去幼儿园接小宝,回家给他做晚餐,督促他完成兴趣班的绘画作业,教他念英文单词,学算术。我每天晚上自习课下课后回家,阿珩已经给小宝洗完澡,在床上给他讲睡前故事了。   这样的幸福感来得太不真实,我反而患得患失起来,总是惶惶不安,害怕黑夜的来临,担心睡一觉,睁开眼睛,阿珩就会消失不见。但我在阿珩面前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情绪,每当小宝睡着后,我们便纵情享受二人世界。   我脚凉怕冷,阿珩上网查找了冬季泡脚的药方,买来生姜和红花,晚上睡觉前取一块生姜用刀拍扁,再取一份红花,用纱布包好放在水利一起烧开,再加一勺盐给我泡脚。 悲伤的狂欢(二)   睡觉时脚暖和了,但手还是冰凉,阿珩将我的手揣在他温热的肌肤上,冷得他哆嗦着叹气,“手怎么这么凉。”   “手凉没人疼”,我装可怜。   他用吻封住我的唇,“谁说没人疼,哥哥疼你。”   我便撒娇的唤他“阿珩哥哥”。   “再多喊几声”,他对这称呼上瘾了,“听你这样喊,我就想起你15岁的时候,那时候的你,纯得像一泓清水,那么温柔、清澈。”   我不喊了,觉得肉麻,“现在我不纯、不清澈了是吗?”   “被我污染了”,他很没有诚意地检讨,“是我的错,过早的夺走了你的纯真。可是如果重来一次,我肯定还是会控制不住。”   “你就是流氓本性”,我薄嗔,“残害未成年少女。”   “那就让流氓本性暴露得更加彻底吧”,他二话不说,开始动手扯开我的睡衣。   我故作忸怩的挣扎躲避。我的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我急忙推开他去接听电话。   叶妮雅的来电让我很意外,记忆中她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下周全校迎新春晚会,我要跳一段芭蕾舞,你能给我担任钢琴伴奏吗?”原来她是为节目的事情来和我商量的。   “当然可以,你需要什么伴奏音乐?”我说话的时候,阿珩的身体从后面贴上来,手钻进我的保暖内衣,很不安分的四处游走。   我一阵阵的颤栗,体内燥热的焚烧着,几度差点呻吟出声,只能竭力压抑着自己。   “你怎么啦,声音好像不大正常”,叶妮雅听出了我的异样。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没什么……我……刚睡下……也不是……还没睡……那个……”   “我要跳的舞段是《天鹅之死》”,叶妮雅很快的说,“不打扰你了,我这儿有钢琴谱,明天拿去宿舍给你。”   “天鹅之死?”在我听到叶妮雅说出这四个字的那一刹那间,我有种奇异的、虚飘的感觉,我想我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瞬间的感觉,那样强烈的震撼着我。   但是那种感觉很快被阿珩破坏了,他取过我的手机丢在一旁,撩起我的上衣,他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我的身上。   “阿珩哥哥”,电流般微微震动的快感让我嘤咛出声,手指无意识地磨蹭着他的颈部。   “葶葶”,他舔舐着我柔嫩的肌肤,迷乱的低唤。   欲火迅速燃起,和风细雨转为疾风骤雨,我们**相对的时候,他将我抱起,让我坐到他身上,双腿盘住他的臀部。他以缓慢但有力的韵律逐渐深入我,捉住我的腰肢尽情摆动。水乳交融的满足感和面对面的亲密感将我们同时送上**的巅峰,再也没有比这更缠绵悱恻的姿势了吧。酣畅淋漓过后,他紧紧搂住我,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   那段时间我们夜夜遨游太虚幻境,维持一整晚的柔情蜜意。可是,有几次半夜醒来,身边总不见阿珩的身影。我悄悄披衣下床,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见他仰靠在沙发上,一个劲儿的抽烟,一面用手揉压着太阳穴,罩在烟雾底下的脸忧虑而疲惫。   我默默地窥视着他,然后在他起身后迅速回到床上装睡。过了一会儿,他进屋,在我身旁躺下,侧过身来环抱住我,他沉重的叹息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凉。   我知道他的忧虑从何而来,我几次见到他背着我接听手机,听那口气是汪守成打来的。有一次他愠怒的对着电话那头低吼:“大哥留下的烂摊子,凭什么要我来收拾!”   我偷偷的听了个大概,像是汪思贤生前擅自决定简·爱集团大规模投机期货交易且由其个人掌控,导致集团亏损严重,负债累累,现在只能依靠冯氏集团注资来减少相应负债。此时如果阿珩悔婚,将对整个简·爱集团造成致命的打击。   当初黄静阿姨想方设法促成阿珩和冯诗菡的婚事时,一定不曾料到,她的个人复仇行为会演变成关系到家族利益兴衰的真正意义上的商业联姻,这已经严重违背了她想要搞垮冯氏企业的初衷。这就是人生,时时在变,事事在变。   阿珩不愿让我知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敢问。但有一天晚上他那再也压抑不住怒气的声音大得差点把小宝吵醒,我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   “什么事这么生气?”我柔声问。   “还能有什么事”,他苦笑,“我觉得自己现在成了货物,供人等价交换。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屈服的。”他语声稍顿,又用紧张而担忧的语气问我,“我暂时不去英国了,我们马上结婚,先到别的城市去,再申请你和小宝出国,你同意吗?”   我的心漏掉了几拍,定了定神,提醒他,“我还没有毕业。”   “不用等毕业了,我养得起你,再说我也舍不得你毕业后去当高级护士,做那样的脏活累活”,他严肃而认真地说。   “我不要让你养”,我同样严肃认真地告诉他,我不要成为他的附属品,我要自立自强,“你也不能半途而废,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在乎那一年半吗?等你拿到博士学位,将来也更有自立门户的资本。”   其实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让他为难,不愿令他背负上沉重的十字架。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他的家。如果他为了我而抛下一切,导致整个集团崩溃,他一定会内疚、自责。我只能寄希望于,寻找到更为妥善的解决方法。甚至有一天,汪守成也会像黄静阿姨一样,善心大发成全我们。   阿珩无奈的吻了吻我,怅惘叹气。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天我们的对话,我痛心疾首的后悔过,后悔没有不顾一切的嫁给他,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如果我们一起出国,一家三口便可真正团聚,小宝也能够在国外接受良好的教育。但是那时候,我涉世太浅,对于人心的险恶程度也没有清醒的估计。如果我能够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考虑一点,我和阿珩的命运轨迹也不至于发生日后那般天翻地覆的改变。   周日的时候,叶妮雅到家里来,与我合练《天鹅之死》。《天鹅之死》由俄国舞蹈编导米哈伊·福金在1905年为古典芭蕾的杰出代表巴甫洛娃创作。音乐选用了法国作曲家圣桑(1835-1921年)《动物狂欢节》组曲中的第十三曲,即由大提琴与钢琴演奏的《天鹅》。   这次叶妮雅的舞段是纯粹的钢琴伴奏,琴谱对于我来说并不难。我周六苦练了一整天,小宝全权交给阿珩负责。周日上午继续练琴,下午叶妮雅便来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踮起脚尖跳芭蕾舞,之前她的几次演出,我都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   叶妮雅气质优雅,舞姿优美,富有古典韵味,天鹅角色非常适合她,表演细   腻,令人印象深刻。连阿珩这样的外行都为她的舞姿所着迷,夸她用修长纤细的肢体,将忧伤哀婉的白天鹅诠释得那样完美。小宝也拍着手说叶姐姐跳舞好好看。   可是,“天鹅之死”,这样伤感的舞蹈和钢琴旋律,让我没来由的心情沉重,   那份悲伤的情绪沉甸甸的压着我,让我透不过气来。   阿珩带小宝出去玩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询问叶妮雅,为何要选择如此悲情的舞蹈。   “先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叶妮雅举手轻理鬓边的散发,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我从小父母离异,寄养在外公家,16岁之前,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那时候外公的身体还好,是当家人,有他疼爱我,保护我。可后来外公病倒了,改为大舅舅当家,我那个十恶不赦的大表哥殷振扬开始不断的骚扰我。我避之犹恐不及,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能力反抗。在我17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殷振扬借着醉意强暴了我,那是**啊,可我的大舅妈知道后,反倒一口咬定是我勾引表哥,还说如果我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外公和大舅舅,她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勾引表哥,是个可耻的狐狸精。”   叶妮雅闭上眼睛,惨惨的笑了,“有了大舅妈的撑腰,殷振扬更是有恃无恐,我成了他的性奴,他不管心情好坏,都可以随时在我身上泄欲,变着法子折磨我。我哭泣、哀求过殷振扬,求他放过我,可换来的只是他变本加厉的摧残。我堕过好几次胎,医生说由于反复吸刮宫腔,造成子宫内膜损伤,以后恐怕很难生育了。”   我大为惊愕,如此说来,上回在医院见到叶妮雅做人流,那孩子不是许铮亮的,而是殷振扬的了,“那许铮亮呢,你和他……” 天鹅之死(一)   “我和许铮亮的交往,清清白白的”,叶妮雅幽渺太息,“其实我谈不上有多喜欢他,但是他对我很好,总是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便尝试着接受他,回报他的关心。我很希望许铮亮能够成为我的依靠,让我从此摆脱那个恶魔。我特意把交男朋友的事情告诉外公和大舅舅,希望他们支持成全我。   我还是太天真了,外公和大舅舅都不反对我谈恋爱,可殷振扬是个变态恶魔,他毒打了我一顿,恶狠狠的警告我,说我这辈子都只能属于他,当他的玩物,不准我和其他男人接近交往。许铮亮,他根本就不是殷振扬的对手,而且那天殷振扬到酒吧大闹一场后,许铮亮追问我表哥为什么反对我们交往,我知道隐瞒不了,将表哥虐待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他听了之后便提出分手,他有处女情结,接受不了我那样的过去,他一直以为我是纯洁无瑕的。”   我为叶妮雅感到心痛,她承受的苦难实在太多了,那孱弱的身体怎堪负荷。   “在最初被殷振扬凌辱后,我曾经想到过死,连安眠药都准备好了”,叶妮雅语意凄然,“但是也许是命中注定吧,那天晚上,殷振扬逼我陪他去酒吧喝酒,就在时光酒吧,我听到了高鹄的演唱,他的歌声,还有他的人,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竟然唤起我求生的渴望,让我放弃了寻死。我也因此爱上了高鹄,我不敢抱有任何奢望,只要能经常看到他,听到他的歌声,就心满意足了。我会偷偷的到酒吧去,混在他的歌迷当中,和他们一起欢呼,一起流泪,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泪珠从叶妮雅的眼中跌落,挂在她的睫毛上,似两颗摇摇欲坠的水晶。她对高鹄,水月镜花般的唯美恋情,空掷情思,黯然伤神,我也唯有深深感叹,怎不**雨泪中。   “殷振扬,是被我害死的。我们去为高鹄作证,殷振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也不会放过高鹄。所以,我决定先下手为强”,叶妮雅的话锋陡然一转,坦白得让我惊愕难言,“正好范萱找到了我,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被殷振扬凌虐的事情,提出交换杀人。”   “范萱为什么要杀汪思贤?”我惊问。   “范萱,是黄静失散多年的女儿”,叶妮雅道出了更为令我震惊的事实,“当年黄静未婚先孕,生下女儿后送人。前两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母女相认,范萱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一心惦记着汪家的钱财,要求黄静给她一大笔钱作为补偿。但是这件事情被汪思贤知道了,他扬言要公开这一丑闻,将黄静母子扫地出门。只是当时汪思贤一门心思想着先把他的父亲赶下台,自己当董事长,只要汪守成失势,对付黄静母子更是不在话下了。范萱便决定下手除掉汪思贤,如果汪思贤死了,她就可以从母亲那里得到更多的钱财。”   叶妮雅告诉我,她和范萱达成了交换杀人的协议。殷振扬那种好色的男人其实是很容易对付的,在桐州酒店的时候,范萱主动勾引殷振扬,殷振扬立即上钩了。酒店监控摄像头遭破坏,是殷振扬自己搞的鬼,他担心摄像头拍到范萱上他的房间,结果反而给范萱提供了有利的机会。范萱进房间后,让殷振扬喝下掺入致幻剂的红酒,然后清洗好杯子放回原位,再引诱殷振扬上了16楼天台。   毒死赵郁馨,再伪造成自杀假象的,也是范萱。赵郁馨发现殷振扬和范萱约会的事情,约范萱到房间里谈话。范萱猜到赵郁馨有所发现,因此起了杀机。这回范萱有帮凶,就是黄静阿姨,黄静阿姨也是个计算机高手,当年她在大学学的就是计算机专业。是黄静阿姨侵入酒店监控系统,破坏了监控画面。   叶妮雅说,黄静阿姨并不同意范萱对汪思贤下手,她不愿意女儿成为罪犯。但是范萱已经自作主张弄死了殷振扬,黄静阿姨只好为女儿作掩护。我这才明白,原来那晚黄静阿姨打电话催我和阿珩早点回酒店,是为了作案。那天我跟阿珩说起黑客入侵监控系统时他那般紧张,肯定也猜到是黄静阿姨所为了。   至于叶妮雅杀害汪思贤的手法,利用列车时刻的诡计与我先前猜测的一样。叶妮雅和范萱都知道我和阿珩的关系,算准了阿珩会和叶妮雅交换火车票,一切都在她们的掌控之中。   范萱故意告诉汪思贤错误的火车到达时间,因此汪思贤到达火车站时,只接到了叶妮雅一人。叶妮雅对汪思贤说她一个人先到,是有事要和他商量,若换作其他人,汪思贤一定会有戒心,但对叶妮雅,他全然没有防备,上车后喝下了叶妮雅递给他的,加入了安眠药的矿泉水。   药效很快发作,汪思贤昏然睡去,而后叶妮雅开车到了山崖边,把汪思贤推下山崖,再开车返回,将车子停在火车站附近的小路上,自己回到火车站内,混入站台上的到站乘客当中。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怕,对吗?”叶妮雅摊开双手,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不,殷振扬该死,他死有余辜”,我急切地说,“只是,你用这样的方法复仇,代价实在太大了。警方已经怀疑到交换杀人了,估计很快就会查到你的头上。你赶紧逃吧,逃到国外去。”   “逃?”叶妮雅闪动着眼珠,泪水迅速的濡湿了睫毛,“如果能逃,我早就逃离殷振扬的魔爪了。可怜天下之大,竟没有我一个弱女子的容身之处。”她抬起一对朦朦胧胧的眼睛,“你不会去告发我吧?”   “怎么可能”,我几乎要发誓了,“谢谢你对我的坦诚和信任,我绝对不可能告诉其他人的。”   叶妮雅泪眼轻阖,“谢谢你,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我很想邀请高鹄来看我的表演,但我没有勇气去邀请他,我担心他不肯来。”   “我会向他转达你的意思”,我立即接口。   “如果他不肯来,请你一定想想办法,说服他”,叶妮雅用哀求的口吻,“这次演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以后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郑重承诺,“好,如果他不答应,就算绑我也要把他绑到演出现场。”   叶妮雅凄凉的微笑了一下,大大的眼睛里蕴蓄着哀伤,还有更多的固执的深情。   “殷振扬那个被打瞎眼睛的拜把子兄弟是什么人?”我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叶妮雅眸光一冷,“他叫胡川,父亲是鼎鼎有名的大律师。”   “鼎鼎有名的大律师,该不是胡聪明吧?”我脱口问出。   叶妮雅讶然的望着我,“就是胡聪明,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我想起那次尴尬的追尾事件,脸上又开始发热,“范萱,是胡聪明的情妇。”   叶妮雅微怔了一下,“怪不得范萱会知道我和殷振扬的事情,估计是听胡聪明说的,那父子俩都不是东西,胡聪明也是个阴险小人,当初高鹄被判重刑,就是他在背后使坏。”   我的心跳愈发的沉重,良久无语。   第二天中午我专程去找高鹄,乐队在排练,我照例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应答。   是高鹄开的门,我们同时一愣。我愣住是因为他把一头长发给剪短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一时间难以适应。而他发愣,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造访,加上那晚他和叶妮雅在我家干了荒唐事,难免尴尬。   “你怎么……把头发给剪短了?”我瞅着他的小平头,和以前长发飘飘的风格实在差别太大了,一下子从浪漫主义转为了现实主义。   高鹄的表情显得不大自然,“理掉三千烦恼丝,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我抿嘴轻笑,“我今天来,是想邀请你来参加我们学校的迎新春晚会。”   “你要在晚会上表演节目吗?”他问。   我点头说是的。   “你是一个人表演吗?”他又问。   “不是”,我正思索着如何婉转表达,他已经先开了口,“想邀请我的人,不是你吧?”   我被问住了,干脆也不和他兜圈子,实话实说,“我是替叶妮雅来邀请你的,我和她合作了一个节目,她跳芭蕾舞,我弹钢琴。当然,我也很希望你能够去观看我们的演出。”   高鹄低沉的叹了口气,“如果是你的独奏,我一定去捧场。但是……对不起,请你替我谢谢她的一片好意。”   “你一定要去,算是我求你,行不行?”我既然接下了叶妮雅交待的任务,不管怎么样都必须完成,“她要跳的舞段,是《天鹅之死》。”   “天鹅之死?”高鹄怔住了,“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舞段?”   “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祈祷般的说,“但愿你能了解她的故事,和她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她是一只高贵优雅的天鹅,可是,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了。” 天鹅之死(二)   高鹄的眼睛变得晦暗,眉头轻轻锁拢。沉默良久,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的重重一点头,“好吧,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我会准时到场。”   “谢谢”,我用感激的口吻说。   “没什么好谢的”,他悠悠的回答,心神似乎飘浮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只是……”   “只是你太过痴情”,我接过他的话头。   高鹄目不转睛的凝视我,逐渐的,他的眼眶湿润了。“再见”,他仓促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那扇古旧的木门后。   我带着纷杂凌乱的心情回到家,阿珩正靠在沙发上深深的吸着烟,一口口烟雾把他包围着,笼罩着。我嘟起嘴准备过去抢烟,他抢在我之前将烟头掐灭了。   “又抽烟”,我嘴上责备,心却绞紧疼痛。   他站起身,凑过来要吻我。我躲开,“满嘴烟味儿。”   “好好,我错了,我去漱口”,他真的去倒水漱口,再回来搂住我,“现在可以了吗?”   他嘴里还有淡淡的烟草味,其实我并不反感,就是对他抽烟这种有害身体健康的行为很抵触。现在他主动认错,我也不好再较真,主动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这一吻便一发不可收拾,我们迅速来电,他的唇从我的唇上移开,含吮我的耳垂,咬啃我的颈部,他的**如猛兽般苏醒。   “我……下午要上课”,我被他挑逗得心神荡漾,却突然意识到这样下去我会迟到。   他在我耳畔低喃:“可以不去上课吗,我很快要走了,很想多和你在一起。”   我已经欲罢不能了,在他的引诱下,我做出了一件从未做过的疯狂事——逃课。”   我趴在床上,他的吻蜻蜓点水般的落在我的颈背,我心中绽放的涟漪逐渐形成汹涌波涛时,他从后方进入我的身体,我感受着他温暖的身体传递的缓慢但扎实的律动,被动地释放诱惑魅力,身体被吞没,现实世界也消失了。我在他的奋力冲刺下摆荡身躯直上云霄,欲仙欲死。   我们变换着各种姿势,缠绵了一整个下午。幼儿园放学时间快到了,我才浑身酸软的从床上爬起来。翻看手机,有一条吴娜发来的信息:灭绝师太的课,你居然也敢逃。还好灭绝师太点名的时候我帮你应了一声,蒙混过去,不然你死定了。”   我暗松了一口气,不觉唇角微扬。灭绝师太是马克思主义理论课的老师,是个古板苛刻的老女人,特别严格,上课不许迟到,每节课都要点名,教训起学生来也不留情面。学生背地里都戏称她为“灭绝师太”。   阿珩见我发笑,凑过来看信息,“灭绝师太,有这么可怕吗。”   “当然有,旷课的人考试都要被扣分”,我佯怒,“我还从来没有逃过课,都怪你。”   “那你认为,下午逃课值不值得?”他低沉的嗓音蛊惑着我的耳膜。   我扭扭捏捏的不做声。他把我的身子紧拥到胸前,“快回答我。”   我忽然兴起邪恶的念头,“你先告诉我,像你这么**强烈的人,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忍得住?”   “你是不是怀疑我跟别的女人有染?”他信誓旦旦的说,“绝对没有,我可以……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我刨根究底。   “真的想知道吗?”他的语气很暧昧。   我瞅着他,“快说。”   他用胳膊牢牢的箍着我,“就是……对着你的照片,用手解决。”   我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难堪的挣脱出他的怀抱。   笑意遍洒在他的脸上,他压低嗓子说:“每次和你短暂的相聚过后,那种**蚀骨的滋味,都能让我长久的回味。   我差点说出“我也是”,还好及时收了口,不然该有多狼狈。   阿珩恢复了正经的表情,“上回在桐州买的竹简手机挂件还在吗?”   我点点头。   “去拿来”,他说。   我听话的去书房,从抽屉里取来那个竹简挂件。   阿珩也从他的行李箱里取出自己的那个竹简挂件,和我的对调。“现在可以交换了”,他郑重承诺,“我这辈子是要定你,也娶定你了,要对我有信心,嗯?”   我的手指轻抚过竹简上的“汪谨珩”三个字,自言自语,“我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   “什么?”他迷惑的望着我。   我跟他说了我的那个梦境。   “傻丫头,谁说男人一辈子都有这样两个女人。我就没有,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他的手温柔的落在我的发间,“其实每一个女子的灵魂中都同时存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但只有懂得爱的男子,才会令他爱的女子越来越美,即便是星光一样寒冷的白色花朵,也可以娇媚地绽放风情。我就是那个懂你爱你的人。”   这番话让我满心满怀的充盈着感动和喜悦,我紧攥着那块刻有他名字的竹简,贴在自己的心口上,我会一辈子将这个名字,铭刻在自己的心上。   学校迎新春晚会在学校大礼堂举办,高鹄果然如约而至,而且提前到场。他坐在很靠前的位置,我和叶妮雅在后台看得一清二楚。   “你要去和高鹄说几句话吗?”我问叶妮雅。   叶妮雅淡然摇头,“不用了,能这样远远的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们之间隔着很遥远的距离,既然永远无法靠近,不如就这样,给我留点幻想的空间。”   她挺直了背脊,脸上带着个坚决而果断的神情,仿佛临上沙场的斗士,“我去后台练功了,希望晚上能有完美的演出。”   叶妮雅刚走,我就见到阿珩带着小宝进了礼堂,他们也是来给我捧场的。我赶紧从后台绕出来,向他们跑去。   小宝滴溜溜地转动着一对大眼睛,冲着我直笑。我起初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经阿珩提醒才知道,原来是我脸上化了妆。   “姐姐化妆好看吗?”阿珩笑问。   小宝摇头,“不像姐姐了。”   我哑然失笑,阿珩接口说:“姐姐不化妆更好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高鹄走了过来,跟我们打招呼。   我跟阿珩介绍说,这就是租我家隔壁房子排练的极乐鸟乐队主唱高鹄。   阿珩已经听我说过高鹄的故事,很有礼貌的和他握手客套了几句。   “这位是……”我思索着怎么跟高鹄介绍阿珩。高鹄却笑笑说,不需要介绍,他一眼就能看出我们的关系了。   我赧然一笑,高鹄也微笑了一下,走开了。   入场的观众越来越多,演出马上要开始,我也赶紧回到后台。阿珩带来了摄像机,将我和叶妮雅的节目全程录下来。表演时我全情投入的弹钢琴,也是因为阿珩拍摄了现场,后来我才从录像中完整看到了《天鹅之死》。   速度轻快的钢琴琶音渲染了月光闪烁的皎洁色彩,让观众仿佛置身于晴朗而幽静的深夜氛围之中。乐曲一开始,以清澈的和弦,清晰而简洁地奏出犹如水波荡漾的引子。叶妮雅出场了,在宁静皎洁的月光下,一只白天鹅忧伤的颤动着翅膀,立起足尖缓缓移步,在湖面上徘徊。优美的钢琴旋律,描绘了天鹅以高贵优雅的神情,安详浮游的情景,歌颂天鹅优雅而端庄的形象,把人带入一种纯洁崇高的境界。   钢琴旋律逐渐转为忧郁。白天鹅身负重伤,将与世长辞,但她渴望重新振翅飞向天际。轻轻地抖动着翅膀,艰难的立起足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飞离湖面。生命正在呼唤着她奋力与死神拼搏,她终于奇迹般的展翅旋转飞翔起来了,生命的光辉重新闪现。   但由于精疲力竭,白天鹅缓缓地屈身倒地,渐渐合上双眼,一阵颤栗闪电扫过她全身。最后,她在颤抖中竭尽全力抬起一只翅膀,遥遥指向天际,随后,慢慢地闭上双眼默默死去。钢琴曲在最弱奏中逐渐消失。   叶妮雅倒在舞台上,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我看到鲜血从她的嘴角流溢而出,雪白的舞裙,红得刺目的鲜血,那样强烈的对比色,让我触目惊心,永生难忘!叶妮雅真正化身为那只高贵优雅的白天鹅,用撼人心魄的肢体语言,完成了自己的生命绝唱。她也曾顽强挣扎,有过对蓝天的渴望,对美的执着,对不公命运的抗争。可是,她终究没能摆脱死神,凄美、优雅的死去,她的绝代风华,永远定格在踮起足尖的那一刻!   叶妮雅是服毒自杀的,她将毒药胶囊藏在嘴里,即将谢幕时咬破胶囊,毒发身亡。那晚后来的场面如何混乱,我已经间歇性失忆了,我只记得在礼堂外见到高鹄时,他和我一样满眼泪水。   “你不该让我来,不该让我来,不该……”他无力的抬起眼睛,重复着这句话。忽然仰起头来,发出一声悲怆哀号,“啊——”   我恻然的、昏乱的、困惑的望着他,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别后不知君远近(一)   阿珩要去英国的前一晚,我们在床上疯狂纠缠。   “我舍不得你走”,我死死的缠绕住他,整个身体都为之震颤。   他在我耳畔轻言:“那我不走了,好不好?”   “不好”,我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脸庞,“我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   “葶葶,傻丫头”,他的声音里也凝聚出泪意,“我会争取提早拿到博士学位,最迟不会超过一年半,我一回来,我们就结婚,一定等着我。”   我吻他的唇,他的脖颈,舌头往下深探,前所未有的主动。他灵巧的手指似带有催眠的魔法,闷烧的火星终至燎原。我们的心灵和**合二为一,那样的狂野而淋漓尽致,宛若樱花般绚烂绽放,飘落时壮阔如一片花海。   我们几乎彻夜未眠,仿佛要将一生一世的爱倾泻殆尽。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叫醒小宝,阿珩帮忙给他穿好衣服,洗了把脸。我们三人一同出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小宝仍犯困,在阿珩怀里昏昏欲睡。我的眼睛也红肿得几乎睁不开。   “乖,别伤心了”,阿珩像哄孩子一样安慰我,“只是一年半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哥哥要去哪里?”小宝开始精神起来了。   阿珩回答:“去英国。”   “英国是什么地方?”小宝好奇询问。   阿珩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简单的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宝在阿珩身上蹭着,颇为不舍。   阿珩抚摸着小宝的小脑袋,我看到他眼里泛起了泪光。   到了机场,阿珩办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我和小宝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   他和我们道过别,即将进入安检口的时候,却又突然回身向我奔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顾不得小宝在场,用力把我拉进怀里,俯身狂热的吻我。我也抛却了羞怯和矜持,用胳膊缠着他的脖子,我们的唇贴合在一起,辗转吸吮,我心跳气喘,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要飞起来,直飞到那云层深处,青天之外……   我失魂落魄的带着小宝回到家中,我的心跟着阿珩走了,随他一同飞越大洋,幻化作剑河波光里的艳影。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阿珩这一走,和冯诗菡的婚事自然是成不了了。他临走前告诉我,汪守成最终妥协了,不再逼迫他。但要求采用缓兵之计,先不提出退婚,只是以母亲过世伤心过度,百日内没有心情结婚为由,和冯家那边协商能否三年后完婚。待集团的危机度过之后,再想办法解除婚约。   据说冯钊一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他担心拖到三年后会有变数。但是冯诗菡表示理解阿珩的心情,愿意再等三年,并尽力说服了她的爷爷。我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似乎应该感谢冯诗菡的深明大义,却又隐忧深重,总觉得前途迷雾重重,拨云见日的那一天,离我太过遥远。   苗宁在昏迷了20天后,奇迹般的苏醒过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她的意识逐渐清醒,能睁眼睛,能讲话,手也能动了,还能抓东西。   我去医院看望苗宁时,她的妈妈正在喂她喝鸡汤。   “不要老给我塞东西”,苗宁抱怨着,“已经躺了这么久没运动,再整天吃吃喝喝的,非胖死不可。”   “胖点身体才好啊,瘦巴巴的跟病秧子似的”,苗宁的妈妈和她理论。   “我还要当模特儿呢”,苗宁顶嘴,“太胖就回不了t台了。”   苗宁妈妈的脾气和苗宁一样火爆,立即就嚷嚷开了,“命都差点没了,还想着当模特儿,没有好身体当个屁!”   “喂,老娘你不要这么粗鲁啦,吵得我耳朵都快聋了”,苗宁不耐烦了。   苗宁妈妈双手叉腰,还想训斥,却忽然发现我站在病房门口,她赶紧将手放下来,有些尴尬的冲我笑了笑,“小鄢来啦,快进来吧。”   我走进病房,苗宁立即说:“老娘,麻烦你到外面去,我有话要和妤葶说。”   “你先把鸡汤喝完”,苗宁妈妈盯着那碗鸡汤不放。   “好好好,我喝——”,苗宁拉长声调。苗宁妈妈赶紧把碗端到她嘴边,看着她喝了个底朝天,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们聊吧,我出去了”,苗宁妈妈乐呵呵的,“小鄢以后要多来,你一来宁宁就肯喝鸡汤了。”   苗宁白了妈妈一眼,“你还真说得出口,人家要上学又要照顾弟弟,哪有闲功夫来看你养猪。”   “你这孩子”,苗宁妈妈低斥一声,有些无奈的起身出去了。   苗宁不满的嘟囔,“我这老娘最烦人了。”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叹气,“我想要有个老娘来烦我都不行。”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的”,苗宁为说错话而懊恼。   我淡然一笑说没关系。   苗宁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你一定很想知道,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吧?”   我点点头。   “都怪我”,苗宁满脸的自责和愧疚之色,“我没想到范萱那个女人,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   “到底怎么回事?”我迫切想要解开心头的疑问。   苗宁深叹了口气,才缓缓道来:“事情要从在桐州酒店的那晚说起。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一想到殷振扬和赵郁馨出双入对,就满肚子的火。我决定去敲殷振扬的房门骚扰他们,出口恶气。可是我出房间时,正好看到有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消防通道的入口,是一男一女,那男人的背影很像是殷振扬,他那么注重形象的人,居然穿着睡衣和拖鞋出门。我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   之后苗宁便躲在天台的暗处窥见了惊人的一幕,她原本以为殷振扬和范萱是上天台偷情的,想用手机拍下视频送给报社,借此报复殷振扬,没想到竟记录下了一桩命案的全过程。   苗宁非常惶恐,心神不宁的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范萱和沈曼莉的关系很密切,可以利用这段视频要挟范萱,让她通过沈曼莉,为自己创造各种机会,便开始采取了行动。   后来苗宁和范萱多有往来。我和刘晶晶的推理游戏结果让苗宁很震惊,她想到既然我们都能推论出交换杀人,警察很可能也会想到这点。加上那晚她不慎将手机摔在地上,差点丢失了重要证据,隔天便买了只一模一样的手机,将那只旧手机藏进了银行保管箱。   苗宁获得冠军后,范萱在庆功宴开始之前找到她,希望她适可而止,不要再提更过分的要求。苗宁无意中提起我和刘晶晶的推理游戏,她是想让范萱明白那段视频的重要性,更进一步对她有求必应。回到宿舍后,苗宁越想越觉得那只手机很重要,担心钥匙被范萱偷走,便暂时寄放在我那里。   苗宁还是太单纯了,只想到范萱会偷钥匙,却未料到她会起杀心。所以那天周五晚上,范萱打电话给苗宁,说要约她和我一起吃宵夜时,苗宁不经大脑的告诉她,我选修课下课后要去幼儿园接弟弟,没空。范萱特别问了是哪一家幼儿园,选修课几点下课,苗宁也没多想就告诉她了。   挂断电话后,苗宁才感觉到不对劲,坐立难安,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向黄静阿姨求助,因为之前苗宁和范萱见面时,曾看到黄静阿姨和范萱在一起,察觉到她们的关系不寻常,加上苗宁知道黄静阿姨向来对我很关心,便给黄静阿姨打了电话。黄静阿姨听说后立即给范萱打电话,但范萱没有接听。黄静阿姨当即驱车赶到学校,打算和苗宁一起去幼儿园,先接到我和小宝再说。   接近幼儿园时,惊心动魄的一幕被黄静阿姨和苗宁尽收眼底。时间紧迫,已容不得多想,苗宁说,当时黄静阿姨没有丝毫犹豫的猛踩油门,开车向范萱的那辆红色轿车撞去。   “妤葶,对不起”,苗宁说到这里,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泪珠摇摇欲坠的在睫毛上颤动,“我差点害死你和小宝,我是间接的凶手。”   “你也是无心的,我和小宝安然无恙,你却受了重伤”,我的泪水也涌上来了,“黄静阿姨,她为了我牺牲了自己,连同她的女儿……”   “范萱是黄静的女儿?”苗宁丰满的嘴唇微张着,似乎随时准备张开来痛哭一场。   我轻“嗯”了一声,泪水终于滑落脸庞。   苗宁用手捧住头,反复的低叫:“天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猝然仰头视我,“她为什么那么伟大,愿意为你牺牲她自己,甚至她的女儿?”   我只有摇头,猛烈的摇头,千头万绪,理不清,也道不明。   苗宁摔摔头,摔碎了脸上的泪珠,她无法自释的叹了口长气,“是我的功利心太强了,我一心想要成名,不顾道德底线。我自食恶果,害人害己。”   我轻揽住她的头,哽咽着,“都过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别后不知君远近(二)   日子冗长困倦,我带着对阿珩的思念昏沉度日,找寻不到失去的自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深切体会到李清照词中的情意,也饱尝爱情的酸甜苦辣。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一个人从完整到支离破碎的过程,叫**情”,我深谓其然。我已经身陷和阿珩的情感沼泽中,无力自救,我爱他,每一个细胞里的爱情烈焰都在熊熊燃烧,烧得天地变色,随时都有可能将我自己烧成灰烬。   一天又一天,我慢慢的醒悟,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复习准备期末考试,要陪伴小宝成长。我努力振作自己,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让自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念阿珩。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最害怕的凄冷的春节也过去了。阿珩刚回英国的时候给我寄来过一封信,之后一直没有再收到他的书信,我知道他学业繁重,忙于应付各种考试,能够理解,只是心中难免失落。   新的学期又开始了,滨城进入漫长的雨季,瑟瑟的雨声使我更加情绪低落。我得了重感冒,担心传染给小宝,只好连周末也把她交托给雪瑶。我一个人在家,随便吃了点药,头昏发冷。忽然想弹琴,我掀开琴盖,在琴凳上坐下,将自己的“孤独”融入贝多芬c小调第八号钢琴奏鸣曲《悲怆》,我的手指重重敲击着琴键,琴声如狂风骤雨,似惊涛骇浪……   门铃声持续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找错门了,但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男人开口问我:“你是苏玉卿的女儿吧?”   我回答说是。   那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陈金水,他用冷漠的语气说:“我们今天来找你,是因为你妈妈欠了我们很多钱,她不在了,只能母债女还。”   我呆愣愣的望着那个陈金水,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母债女还,妈妈都去世近三年了,怎么会欠了人家很多钱?   陈金水递给我一份法院的判决书,我茫然接过,浏览了一遍,然后,我仿佛挨了一下突然的狙击,试着站稳,两条腿却忽然间完全失去了力量,哆嗦着无法站定。判决书上白纸黑字写着,我必须替已经过世的妈妈还清1000万元的债务。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妈妈生前与人合办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不断许以高息从多人手中借款,再贷款给第三方投资做生意,自己从中赚取高额利息。但是投资做生意的人经商失败跳楼自杀,妈妈的合伙人也负债逃亡。那些借款给妈妈的人只好诉诸于法律途径,现在法院判决书下达了,他们才找上门来,要我替母还债。   我对妈妈办公司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妈妈也从来不会告诉我这些事情。当时我只知道家中经济拮据,妈妈一直在想办法投资理财,我对这些也一窍不通,全然没有想到,她是在做这种非法集资性质的事情。妈妈为了小宝,居然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我摇晃着身子,眼前的景致成了模糊一片,恍惚中,我听到陈金水冷幽幽的声音在说:“我们是先礼后兵,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筹钱,一个星期之后如果还不了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群人走后,我无力的靠在墙上,脑中翻涌着,许许多多冷得像冰又炙热如火的巨浪夹攻着我,我用手捧住焚烧欲裂的头,痛苦呻吟。一千万,我怎么可能筹措到那一千万?   我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周,我根本无法可想。银行存款已全部花完,家里所剩的全部现金加起来也不到两万了。而汪守成给的那两百万是小宝的成长基金,我不能动用。我天真的想着,如果他们见我实在拿不出钱,总不至于拿我怎么样吧?   可是我大错特错了,一周之后的周六中午,在得知我无力还债后,陈金水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像强盗般的闯入了我的家中,他们翻箱倒柜,将抽屉里所有的现金和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钢琴也被他们抬走,还有家里一些祖传的字画、瓷器,甚至香火厅内供奉牌位的黄花梨供桌都被搬走,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都无济于事。   小宝瑟缩在我身旁,小手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臂问:“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拿走我们家里的东西?”   我将小宝揽在怀里,寒战着说不出话来。   那些祖上留下的文物,爸爸妈妈一直精心收藏着,即便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有文物贩子要出钱收购,妈妈都严辞拒绝,她说那些是祖宗留下的宝贝,坚决不能卖。可如今,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传家宝被掠夺一空。   爸爸妈妈的遗像被丢在了地上,小宝挣脱我的怀抱,跑过去捡起妈妈的遗像,小手指着照片喊:“妈妈,妈妈掉到地上了。”   小宝的话绞紧了我的五脏,使我浑身都疼痛而抽搐起来。泪水在我的眼眶中汹涌,我必须用全部的力气去遏制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姐姐不哭”,小宝伸出小手给我擦眼泪。   “出来,我们有话跟你说”,陈金水远远冲着我大喊。   我脚步不稳的跌出了香火厅,一步一步走向他。   “这些东西,我们会请人估价,抵掉一部分债款。过两天再来和你商讨剩下的钱怎么还”,陈金水的气焰何其嚣张。他们明明是入室抢劫的强盗行为,却如此的理直气壮。   陈金水他们走后,我靠在墙上喘息,刺骨的冷风对着我的面颊扑来,风逼住了我的呼吸,泪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收拾满屋的狼藉,清点物品才发现,装着阿珩寄给我的所有书信的那个红木匣子,也被他们拿走了。他们大概以为那也是值钱的传家宝吧。我欲哭无泪,怎能连我那点可怜的念想都剥夺!   “阿珩,阿珩……”,我的哀号从体内迸裂而出,我好想你,如果我自私的留住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孤苦和无助。   两天后,陈金水那伙人又来了。那天晚上雷雨一直不断,天井积满了水,我呆望着窗外,电光在黑暗的水面闪烁。骤然间“啪嗒”一声,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   “姐姐,我怕”,正在房间里看动画片的小宝吓得大哭起来。我赶紧进房间安抚小宝。   刚抱小宝出房间,就听到外面传来震天响的撞门声,盖过了雷电的轰鸣。   那群恶霸居然冒着雷雨来了。我不想让小宝见到他们,可小宝怕黑,不敢一个人留在屋里,我只好抱着他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道电光擦亮了陈金水那张阴鸷骇人的脸,随即雷声大作。我捂住小宝的耳朵,自己被震得浑身发颤。   待雷声渐歇,陈金水冷笑着说:“我把你家的电线剪断了。如果再不还钱,我就切断你家的水管,再不行,放火烧了房子!”   他突然逼近我们,伸手在小宝的脸蛋上狠拧了一把。小宝疼得“哇”的一声哭起来。   “这个小男孩如果卖掉,也可以换一两万块钱呢”,陈金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刺向我。在过度的恐惧下,我感到全身心都麻木而僵硬起来,除了眼睛越睁越大之外,再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无法吐出一个字。   我在黑暗中哄小宝睡下后,蜷缩在床角,凝视着窗外的电光,浑身上下,如同被几千万个人拉扯着,撕裂着。   我一夜坐到天亮,脑中零乱成一团,像有个大风车在脑子里疯狂的、颠覆乾坤般的旋转。   清晨雨歇了,小宝睡得很香,我头昏眼花的出了卧房,有杂乱的说话和响动声从客厅另一头书房的窗外传来。我以为是那几个讨债的人又来了,侧耳倾听一阵,又觉得不像。我爬到靠窗的桌子上,打开窗户往下看,见是几名工作人员正在修理电线,高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高鹄立即注意到了我,仰头安慰我说:“不用担心,电线很快就会修好的。”   我从桌上滑下来,一路小跑出了家门。高鹄向我走来,我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线坏了?”   “昨晚那个人离开你家时,我正好和他擦身而过,听到他在跟人打电话说,把你家的电线剪断了,接下去还会有下一步的行动”,高鹄担忧的望着我,“你招惹上什么人了吗?”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些天我压抑了太多的情绪,亟需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   “好了”,一名工作人员冲高鹄喊。   “等我一下”,高鹄过去付了钱。送走那几名工作人员,他来到我面前,“遇到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说吗?”   “到家里说吧”,我把他让进屋里。 别后不知君远近(三)   我将被迫还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高鹄。   “又是还债,简直欺人太甚!”高鹄一拳头砸在茶几的玻璃上,额上青筋暴突。他如此愤怒失态,一定是想起了宋倩的那段凄惨往事。   我悲戚伤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也无可奈何。”   “你打算怎么办?”高鹄问。   我颓然摇头,“除了想办法还钱,还能怎么样。”   “我会尽力帮你的,只是,我的能力,实在很有限”,高鹄那骤然阴沉的脸庞显得那么悲哀,所有的生气都跑走了。   “我不想连累任何人,我自己会想办法的”,我委婉回绝了高鹄,他和我非亲非故,凭什么让他为我受累。   高鹄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能想什么办法?你还没有毕业,根本找不到好工作。我不能让你重蹈宋倩的覆辙!”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宋倩的名字,我惊讶之余,心中泛起无限凄凉之意,“我听过你们的故事,很凄美,很感人。”   高鹄的两道浓眉在眉心打了一个结,拳头又握紧了,良久才松开来,他的语气焦虑而恳切,“答应我,无论如何为钱所迫,都不要出卖自己的人格和尊严,特别是,不要到夜总会那样的地方去。人不能稍微陷低一级,只要一陷下去,就会一直往下陷,然后永无翻身的希望!”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我用手按了按额角,“我根本都还没想到要去夜总会工作,你就给我来了一通说教。”   “我要先给你打预防针”,高鹄凝视着桌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的眼光显得茫然,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在夜场驻唱,见过许多为钱所困的女孩子,没有人天生下贱,有的甚至出身高贵。但是,她们在那种灯红酒绿的环境,饱受酒色财气的薰染,日子一久,就改变了气质。跟着那酒色堕落下去,无法自拔,再想爬高已经难如登天了。”   “我绝对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我的语气异常坚定,“我会靠自己的双手,赚干干净净的钱,我会努力还清债务,哪怕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可以还一天的债。”   高鹄释然的叹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我含泪点了点头。   周一我送小宝去幼儿园后,刚走到学校的教学楼下,就接到雪瑶打来的电话,说有个又黑又壮的男人闯进幼儿园,非要带走小宝,几个老师合力阻拦,才没有让他得逞。但是小宝受到了惊吓,哭个不停,希望我能赶紧去安抚他的情绪。   一听雪瑶的描述,我就知道是陈金水。我四肢发冷,周身麻木,心脏不着底的向下沉去……我也顾不上上课了,返身急奔回幼儿园。我抱住小宝,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痛哭失声。   走投无路之际,我不得不动用了那200万元。陈金水说从我家里拿走的那些东西,加在一起值十万元左右,我知道他根本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单单那张黄花梨供桌,以前要购买的人,就开出了10万元的价格。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除掉可以抵掉的10万元,我还有990万元的债务。我忍痛取出全部的200万元现金,交给了陈金水他们。我告诉他们,筹到这么多钱,已经是我的极限,就算他们烧了我家的房子,我目前也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看来用点手段威胁还是有好处的”,陈金水阴沉沉一笑,“有了这200万元,就暂时先放过你。不过你要和我们几个人签一份分期还债的协议,每个月至少固定还债5万元,由我分发给大家,还要加上利息,一直到全部还清债务为止。”   一个月5万元,哪里是我承受得起的,但我想起高鹄说的,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咬紧牙关,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上次从我家拿走的那个红木匣子,里面的东西能还给我吗?”写好协议后,我和陈金水商量。   “什么东西?”陈金水好似对那个红木匣子没有印象。   我好言恳求,“主要是一叠信,对我来说很重要,请你还给我。”   陈金水轻蔑的笑,“那些信早就被我扔了,一堆破纸而已,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的手抓紧了雕花窗沿,木刺陷进了我的肉里,我却不觉得痛楚,我告诉自己要忍耐,后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和陈金水签了协议的那天晚上,陈恭将20万元送到我的家里。“这是我们弟兄几个凑的,钱实在太少了,但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不要嫌弃”,还未等我开口,他很快的又说,“大哥说是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有钱了再慢慢还,不算你的利息。他还让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愿收下钱,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在底层挣扎的人。还有,请你一定要记住答应过他的话,无论如何都要站在高处。要做到这点,首先要把学业完成,不可以放弃。”   陈恭说完话便将装着一大堆钱的袋子往桌上一放,快速离开了。   我拨开袋子,望着那厚厚的一大叠钞票,心境迷茫而沉重。那袋钱压着我,我觉得无法呼吸和透气。目光飘向窗外,阴云又在天边堆积起来,快下雨了。   我节衣缩食,靠着我以前因担心小偷光临,藏在厨房橱柜里的将近一万元现金,还有兼职挣来的两千多元,以及高鹄和陈恭他们接济的那20万元,残喘着度过了3个月。   还剩5万元可以还清一个月的债款,之后的钱一点着落都没有了,我脑中昏沉、四肢无力的走到宿舍楼下,舍管阿姨叫住我,说有我的一个包裹,从国外寄来的。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冰冷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阿珩已数月没有音信了,因为时差关系打电话不方便,加上阿珩在英国的房东老太太不允许他使用家里的电话,我们这几年来一直都是靠通信联络。我们都觉得电子邮件、qq是冰冷而缺乏感情的,也从来不用那些现代化的通讯工具交流。   我把包裹宝贝似的捧在怀里,飞奔上了7楼宿舍,迫不及待的拆开包裹。但是,我的所有期待在瞬间化为了泡影,包裹里装着我迄今为止写给阿珩的所有信件,还有那块刻有我名字的竹简手机挂件。   我的心跳得那么厉害,我相信自己一定已经面无人色了。包裹里还有一封阿珩写给我的信,我哆嗦着展开信纸,一张照片掉落下来,我弯腰拾起,那是一张婚纱照,阿珩和冯诗菡的婚纱照!我忽然间就丧失了所有的力气,那张照片飘飘然的从我手中落下,我强撑着看完那封信,阿珩在信中充满歉意地告诉我,他迫于家庭的压力,不得不依照原定计划,已于2月5日和冯诗菡在英国注册结婚。因为忙着度蜜月,拖到现在才给我写信说明一切。   那是阿珩的笔迹,白纸黑字。还有那张照片和被他视为信物的竹简挂件,容不得我有丝毫的怀疑。我觉得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信纸在眼前变得朦胧、模糊,像一团灰色的浓雾。我的心脏越绞越紧,无边的痛楚向我袭来,痛楚得麻木,麻木中又混着尖锐的痛楚,痛到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浑身冷汗淋漓。   “我这辈子是要定你,也娶定你了,要对我有信心”,“我会争取提早拿到博士学位,最迟不会超过一年半,我一回来,我们就结婚,一定等着我”……曾经的誓言从我耳边轻飘飘的溜过,所有的柔情蜜意,难道都是假的吗?他要我对他有信心,为什么一转身就娶了别人?既然无法做到,就不该给我承诺,他这是要生生将我撕碎,是不见血的谋杀!   在我自己昏乱的思潮中,我只有一个固执而强烈的念头:我要当面质问他,痛斥他,甚至打骂他!可是,在更深更深的,接踵而来的痛楚中,这个念头也消失无痕。那又有何用?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我那份被残酷现实所践踏的爱情,已零落成泥碾作土。心中的支柱轰然倒塌,我一切美好的,如诗如梦的感情,破灭得那样干净,连一丁点痕迹都无处找寻。   我在阳台上站了大半夜,任凭苗宁、吴娜和刘晶晶怎么劝都不肯回屋睡觉。苗宁已经康复出院,但身体仍较虚弱,她坚持陪着我在阳台上忍受深夜冷风的侵蚀,我终是于心不忍,回到室内,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我病倒了,烧得厉害,全身都冒着火。迷糊中,感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从床上抱起,我摇晃着、颠簸着,直至意识全然消失。   清醒过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煜坐在床沿,他的表情焦灼而紧张。   “苗宁给我打电话,说你在阳台上吹了一夜的冷风,感冒发烧严重,你何苦这样作贱自己”,周煜严肃的说,眼光那样温柔的注视着我,使我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别后不知君远近(四)   “我真希望就此睡去,永远不要醒来”,我对周煜吐露实言,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没有意识,也没有思想,最好能够化为一缕青烟,被风吹散无痕。   周煜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安,“你不会想做什么傻事吧,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的弟弟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周煜这话震醒了我,是的,我不能继续消沉下去,一旦我倒下,小宝将无所依靠。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周煜低语,“也许我说这话的时机不对,有趁人之危之嫌,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够考虑……嫁给我!”   最后那三个字,他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我蹙紧眉头,仔细地看着他,他今天穿着很考究的黑色衬衫搭配银灰色的西服外套,全黑的西服裤,看起来相当潇洒和挺拔。他的装扮一向很时尚,比实际年龄也显得年轻许多。他是个很有魅力,对女性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但是大概我们的磁场相斥,他对我不具备任何的吸引力。   “你根本不愁娶不到老婆,一定有很多姑娘排队想要嫁给你”,我很平淡的说。   他的眉毛微微扬了扬,“确实有不少,但是没有一个能够打动我。”   我迎视着他的目光,“我为什么能打动你?你了解我的过去吗,我15岁就成了阿珩的人,在长辈的眼里,那就是问题少女。而且我明知道他订婚了还和他纠缠不清,这你也是清楚的,我自甘堕落、不知廉耻,现在又负债累累……”   “够了!”周煜有些粗鲁的打断我未说完的话,“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自己也是有过去的人。在我的眼里,你是个善良、美好、纯真,充满灵性和智慧,有思想有深度的好女孩。”   “你经常这样赞美女孩子吧?”我无动于衷的说。   他的眼睛里冒起了火光,“你是个没有心肝的冷血动物。”   “我的心已经被阿珩毁了,我现在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我的心情沉重而萧索。   周煜沉默片刻,寥落的叹了口气,“阿珩也是被逼无奈,他的婚事,关系到整个集团的生死存亡。”   我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刚才所说的话”,周煜又缓缓开口,“我向你保证,我会是一个好丈夫,会成为你坚强的依靠。”   “娶了我,相当于娶回一堆债务”,我自嘲的说。   “这完全不是问题。爱一个人,自然就会接受她的一切。你的债务,还有你的弟弟,我照单全收”,他的语气撼动了我,我抬眼看他,忽然泪盈满眶。   他抬手要为我拭泪,我别开了脸。   “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考虑”,他的语气很无奈。   我回过脸望着他,“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他盯着我,“说吧,愿意,或者不愿意?”   “不愿意”,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沉默少顷,冷静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我答得直截了当。   他微微震动,紧握了一下我的手,“阿珩也不爱冯诗菡,却娶了她。所以,人不一定是为了爱情而结婚的,不是吗?”   一说到阿珩,我的心又开始绞痛。“我和他不一样,他可以和不爱的人结婚,我却做不到。我所有的感情都为他耗尽了,再也无力去爱其他人,尤其是……”我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和别的男人亲热,我做不到,我会感到痛苦。”   周煜深深的注视着我,半晌,他低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他忍耐的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就算结了婚,我也不会强迫你。我愿意等,等到你心甘情愿的接受我。”   “万一等不到呢?”我问。   “会等到的”,他显得很自信,“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茫然的瞪视他。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考虑一下吧,不要急着答复我。三天之后,我再来找你要答案。”他俯下身子,很绅士的在我额上轻轻的印下一吻,然后转身走出了病房。   苗宁陪着我从医院回到宿舍,路上她说,在病房外听到周煜对我说的话,问我是怎么想的。   我颓丧的摇头,“我全身上下都是阿珩的味道,这辈子都洗不掉了。周煜亲了我的额头,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我可以想象,如果和他做那种事情,我肯定会有被强暴的感觉。”   苗宁正在喝水,含在嘴里的一口水险些喷出来,“如果在古代,可以给你立一座贞节牌坊了。”   “我不是为阿珩守贞,而是为我自己”,我满心的荒芜和凄凉,“我答应嫁给周煜的理由,无非是他能够帮我还债和抚养弟弟,解除我眼下的困境。可是,我如果这样做,和卖身又有什么区别。高鹄说得对,无论如何为钱所迫,都不要出卖自己的人格和尊严。”   “拜托,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好不好,卖身和嫁人是两码事,嫁人至少能觅得一个稳定的保障。就算你要把二者混为一谈,卖身给一个人,也好过卖身给许多人啊”,苗宁慨叹,“你不愧是考古教授的女儿,思想极度腐朽。我知道说不过你,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要为将来好好谋划一下了,一个月5万元的债务,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心人,都能像高鹄那样不图回报的救助你。”   “我知道”,我对自己凄然微笑,自语似的说,“我在找工作了,我会先把小宝安排好,然后拼命工作挣钱,能还多少算多少。”   前些日子,我投了不少简历,我还没有拿到毕业证书,进不了正规的大医院,只能找私人医院做兼职工作。投出的简历迟迟没有回音,我基本已经失望了。但是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家口腔医院的面试通知。   这是一家民营的高端口腔医疗机构,走进大堂,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烤漆白,在柔美的弧线布局中,黑与灰点缀其间,勾勒出典雅的简欧风格,仿若置身于高端的私家会所。如果不是墙上的标志提示,我完全无法相信,印象中呆板的医疗机构,居然可以这样的唯美、艺术和温馨。   院长亲自接待了我,我走进院长办公室,非常意外的见到了康瑞霖,他正和院长谈论着什么,二人看起来关系很是密切。   院长是个很面善的中年男人,身材发福,但可以看出年轻时五官的俊秀,那股潇洒劲儿也仍在,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书卷气很重。   “小鄢同学来了”,院长很客气的和我打招呼。而站在他身旁的康瑞霖只是冲着我傻笑,并不说话。   院长说话的语气也很和善,“我儿子跟我说,你想到我们医院来做兼职,他夸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希望我给你一个机会。”   “儿子?”我愣愣的望着康瑞霖,他是院长的儿子?   “院长是我爸”,康瑞霖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看到你发到邮箱的简历,就跟我爸说了。最近我忙着写毕业论文,也没机会碰上你。”   康瑞霖居然有一个当院长的父亲,他素来低调,我从未听人说起过。难怪他要学口腔专业,毕业后估计就是要到这家医院来工作的。口腔专业学制五年,康瑞霖马上就要毕业了。   我的目光扫过院长办公桌上的工作牌,康瑞霖的父亲叫康乾,是院长兼董事长。   康乾跟我介绍说,医院引进欧洲先进的私人牙医理念,打造一种全新的牙科服务模式,倡导全新的生活理念。最近医院重新装修,增设奢华尊贵的vip贵宾室,提供五星级服务,因此亟需高级护理方面的人才。加上医院是全天候24小时服务的,需要上夜班的护士,看到我在简历中写明可以上夜班,觉得刚好合适。   康乾和我交流了一些专业方面的问题,又问了我的一些情况后,便决定录用我了。兼职期的工资是一个月4000元,等大四上学期开始毕业实习,我就可以全职工作,到时候工资至少会翻倍。   我不知道这待遇里面是否有人情的成分,但是难得院长肯录用没有毕业的学生,而且兼职的待遇算是相当不错了,我当即应承,明天开始上夜班。倒是康瑞霖有些担忧的问我,长期上夜班,身体是否吃得消。我很肯定地说,没问题的。   康瑞霖送我出医院,我开玩笑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富二代,真是深藏不露。   他搔搔头,“我不想和人家拼爹,也不想依靠老爸。我本来希望自己找工作,但现在大医院都要硕士生博士生,我又打算先积累一些实践经验再继续深造,最后没法子,还是要到老爸的医院来工作。” 别后不知君远近(五)   康瑞霖显得有些懊恼。我安慰他说,只要有真本事,到哪里工作都是一样的,“既然不想让人家说是依靠老爸,就好好表现,拿出成绩来。”   “嗯,我一定会有所作为的”,康瑞霖一时间豪情洋溢,忽又问我,“你不是一直在兼职当模特吗,怎么又想要到医院来了?”   “我……想多积累一些专业方面的实践经验”,我不想让康瑞霖知道我欠债的事情,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必四处宣扬。   “说得也是”,康瑞霖满含关切,“以后如果觉得工作太辛苦,或者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会想办法给你解决的。”   我感激道谢,心底却是一片荒凉。4000元,相对于5万元的债款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我不知道剩余的那46000元在哪里,也不知道我和小宝的明天在哪里。   晚上,我去雪瑶的宿舍找她,和她商量小宝的事情,我白天要上学,晚上要上夜班,连周末都要工作,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金钱和精力抚养小宝了。   我将家中的遭遇如实告诉了雪瑶。雪瑶和我沉默对坐了许久,四周一片死寂,只听到分针走动的“嘀嗒”声,声声敲击在我的心头。   “监护人因生活困难而无能力抚养的孩子,可以到当地民政局申请送往政府开办的相关福利院”,终于,雪瑶面色凝重的给我指明了一条道路。   我顿感心如箭穿,痛得五脏六腑都在绞扭,我用手蒙住脸,泣不成声。   雪瑶陪着我掉眼泪,“思泽姐姐,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有能力,一定帮你抚养这个孩子,可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3000多块钱,还要把大部分寄回老家给生病的妈妈,实在无能为力”,她抽抽嗒嗒的,“我也舍不得小宝,舍不得他到福利院去遭罪,可是……我认识滨城福利院的院长,是个老太太,人挺不错,到时我去跟她说说,让她对小宝多关照一些。还有,不要让小宝被人领养走,等你还清了债务,再把他接回去。你可以每个月抽点时间去看小宝,陪陪他,不至于让他太过孤苦,我也会经常去看他的。”   “至少让小宝上完大班吧”,痛楚、酸涩和歉疚的各种感觉一起涌上心头,我四肢发冷,额上沁出冷汗。连吸了好几口气,才能稳定自己的声调,“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小宝就拜托你多关照了。”   晚上我专门回到家中,长久的跪在父母的遗像前,想到一个月后即将和小宝分离,我就觉得整颗心都被撕裂了,碎成千千万万片。   我不能失去小宝,可是,我也不愿委身于周煜。心头各种纷杂的思想合而为一,像山谷中的回音般反复撞击的响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在这一片呼号声中,我看到了妈妈的脸,似乎又听到妈妈的声音,带着忍耐的、伤感的语气说:“葶葶,为了小宝,你就委屈一下自己吧。这都是命啊,只能认命……”   在五脏翻腾的痛楚中,我冲口而迸出一声呼唤:“妈——”我不停的哭着,哭得神志迷惘,头脑昏乱。   在眼泪和哭声里,我耳边模糊的响起了门铃声。我胡乱抹了抹眼泪,脚步踉跄的去开门。我完全没有想到,周煜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来,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他不是要给我三天的考虑时间吗,这才第二天,他就等不及了?   “不用紧张,我就是来看看你,三天的时间还没到”,周煜喝了酒,有淡淡的酒气扑鼻而来。   我僵立着不动,心里乱作了一团麻。   “不请我进去坐坐?”周煜将手搭在门框上,两眼直盯着我。   出于礼貌,我还是让他进来了。   周煜在客厅沙发坐下,我取了杯子给他倒水。   “都成兔子眼睛了”,他在我身后自嘲调侃,“接受我,就让你这么痛苦吗?”   我默然的端着杯子走到他面前,双手递给他。   他没有接过杯子,却猛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手一阵颤抖,玻璃杯从我手中脱落,“哐当”一声跌碎在地上,杯子里的水流了满地。   我似乎吓傻了,入定般的站在那里。   周煜紧紧的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好久好久,他轻轻的握起我的手来,把他的嘴唇压在我的手背上。   我本能的摔开了他的手。   我的动作触怒了他,他的眼底冒出了火,声音也气得发抖,“我是毒蛇猛兽吗,让你这么害怕,这么抗拒?我哪点不如汪谨珩,就因为我年纪比他大,还离过婚是吗?”   我从没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害怕的往后退。   他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握住了我的下巴,“回答我,是不是。”   “不是”,我摇着头,努力摆脱他的手,他却变本加厉的箍住了我的头,逼迫我面对他,“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好楚楚动人的泪水,可惜不是为我而流”,周煜的嘴角带着个嘲讽的微笑。   我泪流不止,心里像一锅沸水般的翻腾着。周煜的眼睛紧盯着我的脸,那对眸子在我眼前放大,那么黑,那么亮,那么带着烧灼般的热力。一种窒息的感觉由我心底上升,我惊惧的想要逃离他,但他铁钳似的胳膊紧紧的箍住了我。我拼命的挣扎着,身子却陷进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骤然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我压倒在沙发上,俯下头要吻我。就像一盆冷水浇在背脊上,我四肢发麻,想要逃避却无能为力。   他笑了起来,那张脸在我眼里变得魔鬼般的邪恶,他狠狠吻住我的唇。厌恶的感觉在我心中强烈的焚烧起来,我抵抗不过,绝望的闭上眼睛,大滴的泪珠从我的睫毛底下滚了出来。他试图窍开我的牙关,我愤恨的张开嘴,对着他的唇用力咬下,他吃痛,仓猝的仰起头来,在我惊惶的眼光下,他看起来和我同样的狼狈。   “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我嚷着,迫切渴望摆脱他,离开这个几乎要让我发狂的空间。   他伸手抚摸着我的面颊,我讨厌这只手,把头歪向一边。   “可是我改变主意了”,他灼热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我却背脊发凉,浑身直冒冷汗,“我要先让你明白,和我亲热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尝试着接受我,我会让你快乐的。”   “我不接受,求你不要逼我”,我的心脏急速跳动着,眼前的景象都在旋转。   “不要求我,我不会放过你了”,他开始动手撕扯我的衣服,他那坚硬的**抵着我,似一把利刃,随时都有可能将我刺穿。   我的头左右转侧着,不停的、疯狂的哭喊着:“不要,不要,不要……求你,求你,求你!……”   可是我的哭喊哀求那样徒劳无力,他一面脱去自己的上衣,舌头肆意舔着我裸露的肌肤,像毒蛇吐着信子。我快疯了,不,我已经疯了,地上的玻璃碎片猝不及防的撞入我的眼帘,我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得逞!我奋力捞起一块较大的碎片,对着周煜的肩头狠狠刺了下去。   周煜低吼了一声,从我身上翻下来,鲜血自他的肩上汩汩而下。他木然的站在那儿,苍白着脸,嘴唇上没有一丝儿血色。我用手臂遮挡着自己半裸的身体,蜷缩在沙发上,浑身哆嗦,连牙齿都在打着战。   他微张着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无从解释,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衬衫,悲痛的看了我一眼,转过身,摇摆着走出了客厅,血不断的从他肩上淌下,滴落在地上,我茫然望着那血红一片,和他在红雾里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我听到外头的木门发出砰然一声响,周煜走了,我呆呆的坐在那儿,心一阵剧烈的抽痛之后,剩下的就是一片空茫,和一片迷乱。我挣扎着跌下沙发,去清理地上的血迹,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久久挥散不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进洗手间,蹲在马桶前不住的干噎,深切的悲哀和刻骨的痛楚几乎将我击垮。   那晚之后,周煜没有再出现。连续多天,我都神智迷乱而精神恍惚,接二连三的意外,紧紧地包围我,压迫我,使我简直没有喘息的机会。我就像那茫茫大海中飘荡的小舟,迷失了方向,陷入深深切切、无边无际的迷惘和绝望中。但我终究是挺了过来,我考完了大学英语六级,坚持白天上课,晚上到口腔医院值夜班,周末兼职当模特儿,我成了一台不停运作的机器,每天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三个小时。 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一)   步入流火的七月,蝉声哀惋凄切,声声催人断肠。我向民政局递交的申请批下来了,从今往后,小宝将在福利院安家,我们相依为命的日子,至此划上句号。   那日参加完小宝的幼儿园毕业典礼,我牵着小宝回家,给他脱下校服,穿上阿珩买的新衣服。我带他到爸爸妈妈的遗像前,“小宝,给爸爸妈妈磕个头。”   “为什么要磕头?”小宝好奇的问。   “不要问为什么,我和你一起磕头”,拉着小宝跪下,我重重磕头,在那始终彻骨彻心的疼痛里,我无数遍的哀号:“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我食言了,我曾在你们的墓碑前发过誓,无论前途多么坎坷,都会坚强的走下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小宝培养成才。可是现在,我不得不送走小宝。如果我有幸还清债务,获得新生,我一定会把小宝接回来。假如我被那帮讨债的人逼上绝路,小宝在福利院,至少还能生存下去,只能祈望将来有好心人领养他,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我简单收拾了点东西,拉着小宝出了家门,乘坐公交车到海边,再走了一段路到达滨城最高档的白金五星级酒店,也就是当日婚纱秀举办的那家酒店。这是我和小宝在一起的最后午餐了,小宝还从来没有进过高档酒店,我决定让他好好的吃上一顿。   酒店的自助午餐,成人238元一位,儿童半价。非常丰盛的食物,小宝吃得兴高彩烈,我却和着眼泪往肚里咽。屋漏偏逢连夜雨,要买单的时候才发现钱包不见了,估计是挤公交车的时候被小偷偷走。   我欲哭无泪,向自助餐厅的领班恳求能否先将手机抵押,回家取了钱再来还,但领班认定我是故意赖帐,坚决不肯放我走。   争执不下之际,有人朝我走了过来。待那人在我面前站定,我有片刻的晃神。是阿珩的父亲汪守成,他还是我以前见过的模样,西装革履,头发花白,一对锐利无比的眸子,充满了慑人的力量。   “你们在吵什么?”汪守成微蹙着眉问。   “我……”,我难堪的解释,“我带弟弟来吃自助餐,钱包在公交车上被偷了,我要用手机抵押,他们不肯。”   那领班是个面向刻薄的女人,当即尖锐讽刺,“有钱到这么高档的餐厅,哪里还用得着挤公交车,真是笑话。”   “她要付多少钱?”汪守成问那个领班。   领班答说大人238元,小孩半价,总共是357元。   “不就是三百多块钱吗,我替她付”,汪守成从兜里掏出钱包,点了四张百元钞票给那个领班,“剩下的给你当小费,不用找了。”   那领班这才缓和了脸色,又眼光怪异的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大概是在疑惑汪守成和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我付钱。   领班走后,我向汪守成道谢,“我真的丢了钱包,不是故意赖帐,那400块钱,我会还给你的。”   汪守成一摆手,“那点小钱就不要计较了”。他的目光落在小宝身上,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意,“这孩子长得真机灵,多大了?”   我低声说6岁了。   “要上小学了吧?”汪守成问。   我的喉咙哽住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汪守成盯着我,眼光里带着一抹深深的困惑,他就这样盯了我好一会儿,沉默的,研究的。然后,他低沉的说:“你们要去哪里,我让司机送你们。”   我摇头说不用,汪守成也不勉强,又取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我,“这钱你拿去,不用还了。钱包被偷了怎么坐车,这么热的天,不要带孩子挤公交了,打车吧。”   我微微一震,迅速的抬眼注视他,我在老人眼中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温柔与慈祥。“谢谢”,我接过钱,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想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再见吧”,汪守成说。   我也道声再见,拉过小宝的手,从汪守成面前迅速走过。小宝忽然回过头,很友好地说:“爷爷再见。”   汪守成伸手摸摸小宝的头,夸他真乖。   小宝那一声“爷爷”像鞭子从我心头抽过,我痛得弓着背,拉着他跌跌冲冲的出了自助餐厅。   我在酒店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小宝去了福利院。院长姓马,确实如雪瑶所说,是个慈善的老太太,因为有先前雪瑶的嘱托,她亲自出来接小宝。   “宝宝长得真帅”,马院长蹲下身来楼住小宝,很和蔼的说,“以后跟着院长奶奶,这里有很多阿姨和小朋友,都会喜欢你,和你一起玩的。”   小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不理会马院长,紧紧拽住我的手臂不放,“我要回家,姐姐,我不要在这里。”   “小宝乖”,我忍着泪安慰他,“这里和幼儿园一样,有很多像李老师一样疼你的阿姨,姐姐现在很忙,你先住在这里,等以后姐姐有空了,会接你回家的。”   “我不要住在这里”,小宝拼命拉着我的手要往外走。无论马院长如何劝哄他都不听。福利院的几个阿姨也过来帮忙劝说,可小宝就是百般抗拒。最后我只好强行掰开他的手,让阿姨们拉住他,自己狠下心来,一口气冲出了福利院。身后传来小宝撕心裂肺的哭喊,“姐姐——姐姐——”   我头也不敢回的跑出了很远,忽然间全身气力都像被抽干一般,跌倒在了路边。我伏在地上,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流般汹涌奔流,我的心被揉碎了,所有的爱与恨,都已灰飞烟灭。   我没有再去看望小宝,我无法承受那种生离的惨痛。小宝凄厉呼喊的那一声声“姐姐”,是我日后永远的噩梦。   雪瑶经常去福利院,我只能托她带些吃的给小宝,再从她那里了解到小宝的近况:一开始小宝不习惯新环境,晚上不睡觉,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大喊大叫,吵得所有人都没法睡觉,周围的邻居找过来,福利院的领导只能赔着笑解释。   小宝还不懂得半夜自己起床去尿尿,福利院的阿姨又顾不来,结果他每晚都尿床,阿姨只能每天早上再给他清洗。   小宝挑食,吃不惯福利院的饭菜,一天比一天瘦。他不理别的小朋友,每天只会坐在小凳子上发呆,其他孩子都不敢和他玩……我听着,心里针扎一样的难受。   我耗尽了所有的体力和精力,可是每个月的收入根本不够抵债,我几乎身无分文身,在学校靠苗宁接济,回到家大宅院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可怜我,让我去他们家吃饭。那些讨债的三天两头上门,利滚利,单单高额利息就足以将我压垮。如果不是还抱着最后一点信念,接小宝回家的信念,也许我已经随爸妈而去了。   这样梦魇般的日子持续了近两个月,大四上学期毕业实习,我开始在那家口腔医院全职工作。有一天下午下班后,我走出医院,见周煜斜靠在路边的灯柱上,他神情憔悴,明显消瘦了不少。   我视而不见的从他身旁走过,经过那晚,我再无法安然面对他了。手臂猛然被他拽住,我惊喊:“放手!”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道,我相信他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那晚我喝了酒,太过冲动,我向你道歉”,周煜言辞恳切,“我真心请求你的原谅,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对你做那样的事情。”   我冷淡的笑了笑,“你也说过,不会强迫我。”   他低低叹息,垂下头去,稍许又仰头苦笑,“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能否赏个脸,和我一起去吃顿晚饭,在餐厅里面,你总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吧。”   “我很累,想早点回去休息”,我不是找借口,而是真的很累,医院里高级护理人才紧缺,我每天夜班白班连轴转,身体已严重吃不消。护士长见我实在人比黄花瘦,给我放了一天的假,让我回家好好休息。   “就在附近随便找家餐厅,一个小时之内就能解决”,周煜几乎是用哀求的语调。   我还是心软了,跟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我陷进柔软的沙发椅,将胳膊抵在桌面,用手支撑着沉重的头颅。我提不起半点精神,更没有丝毫胃口。   周煜沉默了许久,才有些沉重的开了口,“我听说,你把弟弟送进了福利院。”   这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的心似被针猛刺了一下,疼得从沙发椅上跳起来,“如果你是来和我说这个,对不起,我先走了。”   他起身冲过来,将我摁进沙发椅,“不要像刺猬一样行不行,我只是关心你,毫无恶意。”   我没有力气和他争执,语气恹恹地说:“对,我把弟弟送进了福利院。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有能力养他。”   “你宁愿狠心的抛弃弟弟,都不愿跟了我”,周煜声音暗哑,“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我没有抛弃他,等我还清了债务,会把他接回家的”,有泪珠升到我的眼睛里来了,我把头埋在手心里,半天之后,才抬起头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二)   “说吧”,周煜的眼里闪现出希望的光亮。   “如果……我等不到接回弟弟的那一天”,我从齿缝里吸着气,竭力遏制着内心的痛楚,“你能不能,把我的骨灰葬进我爸妈的墓里?虽然我知道没脸见他们,但还是渴望和他们团聚。”   周煜惊愕的瞪视着我,他的脸色煞白一片   “我太小看你了,妤葶”,周煜唏嘘着说,“你的外表这么柔弱,内心却像海边的岩石一样坚硬。”   “谢谢你的赞美”,我冷漠回应。   “我不是在讽刺挖苦你”,周煜蹙起眉头看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阿珩,能够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我茫然的坐着,周煜继续说:“为什么很多男人都有处女情结,倒未必是有多在意那一层膜,而是因为,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刻骨铭心,就像你对阿珩那样,后来的人,很难再走进你的内心。”   我无言以对,周煜说的没错,我对阿珩付出了全部的感情,我已身心俱疲,再没有力气去爱第二个男人了。   侍应生端上了牛排,我勉强举起刀叉,忽然一阵头晕袭来,整个房子都在打转。眼前金星乱迸,我丢下刀叉,难受的用手指按压穴位,“对不起,我实在吃不下。”   “吃不下就算了”,周煜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   我无力的低语:“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自己回去”,周煜的声音里满含担忧。   我勉强坐正身子,硬挺着,“你送我回去,我才会担心。”   周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知道我的话刺伤了他,可是我无法忘记他对我的伤害,虽然我也用碎玻璃刺伤了他。想起那晚差点被他强暴,我仍心有余悸。   “好吧,那我让苗宁来陪你回去,总可以了吧”,周煜的声调里有隐忍的温柔。   我虚弱的说了个“好”字。   周煜立即取出手机,给苗宁打了电话。挂断电话,他告诉我苗宁大概半个小时后会赶到。“我在这儿陪你,等苗宁来了,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仓促的回应,几乎没有经过思想,“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周煜默然发呆半晌,把身上的现金全部翻了出来。“这是两千块钱,先拿去。你已经虚弱得不成样了,让苗宁给你买些有营养的东西补一补。等过两天一笔货款到手,我会替你还清一部分债款。”我未及开口,他又补充说明,“算我借给你的,没有任何条件,也不要利息。等你将来有了钱再慢慢还。”   我想要拒绝,但是又一阵晕眩对我袭来,我用手扶住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煜拉过我一只软绵绵的手,将那两千块钱塞入我的手中。“拿着”,他用半命令的语气,“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如果身体垮了,一切都是空谈。”   他招手让侍应生过来买单,很快刷卡付账,然后很缓慢的走到我的身边。“妤葶”,他带着几许悲哀,几许无奈的说,“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请你不要因为一次错误就否定我,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行吗?”   “我头好晕”,我模糊的呻吟着,“我现在没有精力和你说这些,抱歉。”   周煜深深一叹,跟我道声再见,脚步沉重的离开了。   我将那两千块钱塞进包里,用牙齿咬住嘴唇,头晕目眩、精神恍惚。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我竟浑然不觉。   “亲爱的葶葶”,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我惊颤,定睛一瞧,坐在我对面的,是那个油头粉面的欧阳彬。   “我就坐在你们隔壁,可是你的眼里完全没有我”,欧阳彬用他惯有的娘娘腔和我搭话,“刚才那个男人,我之前还以为是你的男朋友呢,刚才听你的口气,原来也是个一厢情愿的。他说替你还债,你欠了什么债?像你这样的乖乖女,怎么也会欠债呢。”   他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我被吵得愈发的头晕,只是手扶额头,不言不语。   欧阳彬又自顾自的接话:“其实我和你一样,同是天涯伤心人啊。我破产了,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吃完这顿晚餐,我都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了。”   我为他最后这话惊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   “你可能以为我在开玩笑吧”,欧阳彬突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我的一批货物被海关没收,资金周转不灵。本来就够倒霉了,那些该死的工人,居然把厂里的机床什么的全部偷走,我实在没法子了,只能申请破产。”   我低叹了一声,“你平常对那些工人很不好吧?”   “你怎么知道?”欧阳彬很惊讶。   我摇晃着脑袋说:“如果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不会在关键时刻抛弃你,甚至背叛你。”   “我就是对他们比较苛刻,工资低了一些,可他们也不应该这样落井下石啊”,欧阳彬哭丧着脸,“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惨,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又从来不知道存钱,有多少花多少。现在连回台湾的路费都没有着落,又不敢跟家里说,怕我爸冲过来砍我。”   “回台湾的路费需要多少钱?”我问。   “从滨城坐船到金门,再转飞机。船票将近两百元人民币,机票五六百元人民币……”欧阳彬停顿住,“真是的,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多丢人啊。”   我打开手提包,从刚才周煜给我的那叠钞票里数了十张,取出来递给欧阳彬,“这是一千块钱,给你当路费吧。”   欧阳彬张大嘴巴,很惊讶的看着我,“你……你不是自己……要还债吗?”   我黯然叹气,“我欠的债是无底洞,一千块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可以让你平安回家。”   欧阳彬望了我好一会儿,他的眼眶潮湿了,眨动着眼睑,没能抑制住眼泪,干脆抓起桌上的餐巾纸,蒙着眼睛哭出声来。   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哭泣,让我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你是个好人,我那些以前称兄道弟的好朋友,现在都躲得远远的,就怕我去找他们借钱。你和我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而且我还骚扰过你,可你居然愿意把自己要还债的钱给我”,欧阳彬哭得像个孩子,“我会记住你的,有朝一日我东山再起,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我哑然失笑,“不要说得这么夸张,每个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能帮就尽量帮点。”   “你怎么会在这里?”苗宁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欧阳彬仰起脸来,他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模样很是狼狈。   苗宁见鬼似的瞪着他,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欧阳彬咬牙切齿的,“我已经这么落魄了,你还笑话我。”   “你不是整天显摆,呼风唤雨吗,怎么可能会有落魄的时候”,苗宁冷嘲热讽,“我警告你,离妤葶远点,你要是敢伤害她,我对你不客气!”   欧阳彬悻悻的起身,不再理会苗宁,只是对我微一鞠躬,“鄢小姐,你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还有,我要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的,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喂,你少在这儿鸡婆了,凭什么说人家不是好人”,苗宁很不客气地质问。   “感觉”,欧阳彬诅咒似的喃喃说,“心机很重的样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类型。”他没兴趣再和苗宁斗嘴,将我给他的钱塞进裤兜,转身走了。   我琢磨着欧阳彬对周煜的评价,莫名的有些心惊,但转念一想,又不觉发笑,这男人实在是个小气鬼,就因为上回周煜妨碍他请我吃宵夜,就恶意给周煜扣了这么一顶非好人的帽子吧。   “你怎么会和那个人凑到一起的”,苗宁满脸狐疑,“你给他什么好处了,他为什么说你是好人?”   我半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他没钱回台湾,我给了他一千块钱当路费。”   “你有毛病啊”,苗宁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欧阳彬是个大忽悠,你怎么能轻信他的话,自己欠了一屁股债,居然还拿钱给别人,打肿脸充胖子,当好人也没你这样的。”   我的头脑越来越昏沉,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不要说了,我头好晕,好难受。”   苗宁很无奈的收了声,上前搀扶我起来,我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被她拖着去乘出租车。到家后,我立即扑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三)   恶补了一觉,中午醒来时,精神好了许多。我大睁着眼睛,思想逐渐的清晰,目光一转,便接触到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很长一段日子,我都在没日没夜地消耗着自己,连家都很少回,回家也是直奔卧床而去,周遭的一切全然惘顾。但是此刻,阿珩的照片在阳光下闪耀,那样清晰的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拉开床头柜抽屉,将相框放了进去。目光触及抽屉里的避孕套盒子,心头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翻身下床,将那盒用剩的避孕套丢进了垃圾桶。   苗宁正在帮我打扫卫生,她没有到医院实习,依然执著于她的理想和追求。只不过,她不再走歪门邪道,而是立志要依靠自身的努力,在时尚圈争得一席之地。她找了专业老师苦练舞蹈,加强才艺,她的努力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在中国小姐选美大赛华南赛区的总决赛中进军十强,成功入围总决赛。   我家的老房子很大,打扫起来特别费劲。9月天气还很炎热,苗宁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苗宁平常是懒得劳动的,宿舍里轮流打扫卫生,她经常没完成任务。现在居然这么勤劳,实在让我既意外又感动,于是非常郑重地跟她说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呀”,苗宁伸手擦擦额头的汗,一边继续弯腰拖地,一边说,“我打听过了,那个欧阳彬真的破产了,穷得连回台湾的路费都没有。你昨天一施舍给他钱,他今天就买船票去金门了。据说是回台湾投靠亲戚,连家都不敢回。你那一千块钱还真是救了他的命。”   我索然的笑了笑,心里却有几分欣慰,能救人于危难,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苗宁把客厅的地板拖干净,放好拖把,去浴室洗了把脸,要和我一起出去吃午饭。我们打开门,刚走出几步,就见沈曼莉迎面走了过来。我愣了一下,沈曼莉走近我,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以谈谈吗?”   我望着沈曼莉,那些过往的恩怨,还有当下的痛苦无助纷涌而至,刹那间鼻子酸楚、喉头哽塞。   苗宁插进来说,让我们谈,她出去买吃的。   我到底还是让沈曼莉进了家门,也照例用白开水招待她。   “有什么话,你说吧”,我的语气很淡漠。   沈曼莉沉吟着说:“我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   她说得很委婉,但还是戳中了我的痛处。我怒气上涌,如果不是你沈曼莉当初开车撞死我的妈妈,我至于像现在这么凄惨吗,“不是最近才过得不太好,自从妈妈死后,我就没一天过得好,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沈曼莉的脸色发白了,嘴唇颤抖着,“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几年,我也一直饱受良心的谴责,活得很痛苦。我不敢求得你的原谅,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赎罪?”我怔了一会儿神,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现在还来提赎罪,而且汪守成已经替她赔偿了两百万,算是两清了。   沈曼莉打开挎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里面有两百万元,密码是123456,你拿去吧,就当是迟到的赔偿。”   “汪老爷子早就替你赔偿过了”,我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不一样,这是我个人的心意”,沈曼莉凄然感叹,“别看我名气大,风光无限,其实以前的收入都被汪思贤控制,他怀疑我会拿钱养小白脸,也不准我贴娘家,买件奢侈品都要经过他的批准,我根本没有自己的积蓄。现在他死了,我的日子才好过一些。这钱,请你收下吧,是我欠你的。”   我呆望着她手里的那张卡,心里有某种柔软的情愫在蔓延,“汪思贤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改嫁?”   沈曼莉先是一怔,继而苦笑起来,她的声音里有种凄凄凉凉,悲悲切切的韵味,“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汪家得来的,如果离开汪家,我将一无所有。特别是我还有两个儿子,改嫁就意味着永远失去他们。”   我的心被什么狠揪了一下,沈曼莉为了儿子甘愿守寡,可我呢,我却不能为小宝做出牺牲,残忍地遗弃了他。   “问你个问题”,这是长久以来,我第一次能够心平气和的跟沈曼莉说话,“你觉得,周煜这个人怎么样?”   沈曼莉仔细的凝视着我,“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我也不兜圈子了,坦白的问:“如果我嫁给他,他会对我的弟弟好吗?”   “这个……”沈曼莉稍作思忖,“其实,我对周煜这个人并不是很了解。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很爱你。我今天之所以会来找你,也是从他那里知道了你的情况。每次他跟我提起你的时候,他的眼里闪烁的绝对是爱情。我想,爱屋及乌,既然他爱你,应该也会爱你的弟弟。”   我的心痉挛了一下,是的,爱屋及乌,他也许会爱我的弟弟。可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那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儿子,他还会爱吗?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从他那晚酒后失态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了。我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你不用勉强自己”,沈曼莉忽又迟疑的说,“我也不是说周煜不好……而是……而是觉得……女人不应该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男人身上。像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当初我没有嫁给汪思贤,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但是回过头来看,有了这些成就又如何,再多的名利,无非是辉煌一时,炫耀一时,可是内心的空虚,是一辈子都填补不了的。如果你嫁给周煜,可以解除眼下的困境,但是和他一起生活,你将永远无法和他处于平等的地位,因为他是你的恩人,你这辈子注定要仰视他。日子久了,夫妻间的感情难免会出现裂痕。”   沈曼莉的这番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不愧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可是,我一想起弟弟在福利院受苦,心就很痛。”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沈曼莉怜恤的注视我,“但是,嫁给周煜,你就能保证弟弟健康幸福的成长吗?现在儿童福利院儿童的健康成长,以及一系列心理健康成长越来越受到大家的关注,特别是心理健康问题,我最近也参与了这项慈善工作,我们会把你的弟弟,作为重点关注对象。男孩子从小吃点苦头,受些磨难,也未必是件坏事。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将来反而难以适应社会环境,缺乏心理承受能力。所以,我的大儿子秉钧小学毕业后,我就狠心把他送到国外,培养他独立。”   “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能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诚心道谢,“我会好好考虑自己和弟弟的未来。”   沈曼莉将那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缓缓站起身来。“不要拒绝这笔钱”,她语重心长地说,“傲骨不能当饭吃,只有好好生存下去,一切才有希望。我那边还有不少服装代言的机会,报酬都很高,希望你也能够把握住。”   我收下了沈曼莉的那张银行卡,又取了600元现金交给他,“这些钱替我还给你的公公,是上回凑巧碰见,他借给我的。”   我将那张银行卡原封不动的转交给了陈金水。抵掉这200万元,我每个月的债务包括利息降低到4万元左右。加上全职工作后工资翻倍,还有沈曼莉介绍的不少兼职机会,我又勉强撑过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周煜来找过我几次,坚持要替我还清一部分债务,但都被我婉言拒绝了,我把他上回在餐厅给我的两千块钱也如数归还。我不想欠他什么,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而且那天沈曼莉所说的话,对我也有很大的触动。周煜见说服不了我,只能一次次的黯然离去。   我自己算了一笔帐,还清所有的债务,需要十多年的时间,但是只要我将来的月收入能超过4万元,就可以接回小宝一起生活了。我咬紧牙关,为这个目标而苦苦支撑。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的意志正在逐渐动摇。听雪瑶说,小宝在马院长和阿姨的关怀爱护下,已经开始适应福利院的环境,长胖了一些,也会和小朋友一起玩耍了。但我对小宝的牵挂和思念与日俱增,愧疚和悔恨也在一点点地蚕食着我的心。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小宝哀伤的泪眼,耳畔回荡着他凄厉的哭喊声。我一遍遍说服自己,嫁给周煜吧,只要能把小宝留在身边,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忍受的,然而再次见到周煜的时候,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强咽下肚中。   在这样痛苦的煎熬中,有一天上班时,护士长跟我说,来了一位很难伺候的牙病患者,是vip贵宾,每次护士给他打麻药都被骂得狗血淋头,所以没有人敢去招惹他。护士长觉得我的性格比较温柔,长相也比较招人喜欢,希望我能够接受这项挑战。 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四)   很巧的是,为那位贵宾治疗的是康瑞康,我想着康瑞霖初出茅庐,都有勇气去对付那个难伺候的主儿,我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便接下了这项任务。   走进vip贵宾室才发现,那个难伺候的患者,居然是汪守成。我一见他便无端发笑,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笑。   “你是这里的护士?”汪守成显得很意外。   我告诉他,我大四毕业实习,相当于在这家医院工作了。   汪守成微微一笑,“看你穿这身护士服,有点不习惯,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做出俏皮的样子,“我听说很多同事都被你骂得狗血淋头,希望等会儿打麻药的时候,你嘴上留情,不要骂我。”   汪守成板起脸来,“还没做就怕挨骂,一点职业精神都没有。”   我忙挺直身板,很恭敬很认真地询问:“能不能先告诉我,前几位护士挨骂的原因是什么,我好吸取她们的教训,努力改进。”   汪守成皱起了眉,“就是因为疼,我一向怕打针,怕疼。”   他这么诚实,我也不好意思取笑他,表面上装得很严肃,心里却偷着乐,这个威风八面的董事长,居然害怕打针,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我打开贵宾室内cd播放器,挑选了一张轻音乐的碟片播放。汪守成觉得奇怪,问我为什么治牙病还要播放音乐。   “听音乐可以减轻疼痛”,我告诉汪守成,我之前看过相关报道,美国克利夫兰临床基金会的研究人员挑选了60名长期受疼痛煎熬的关节炎和其他风湿病患者进行研究,他们的疼痛病史平均长达6年半。研究人员让其中一部分人一周连续每天听一小时音乐,而另一部分人则不听。结果发现,有20%以上听音乐的病人感到疼痛程度比以前有所减轻,压抑感也有所降低,而不听音乐的一组患者的疼痛感则没有变化。   我看到报道后向康瑞霖建议,也尝试一下借助音乐为患者减轻疼痛,康瑞霖立即就同意了。我昨天刚到音像店精心挑选了一些轻音乐的碟片,汪守成算得上是接受试验的第一人。   “哪来这么多花样”,汪守成并不相信这样的说法。   我并不和他争论,只说你先听听看,至少听音乐会缓解人的压力,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可以得到身心的放松。   汪守成也不说话了,闭上眼睛,像是在安静听音乐。   汪守成的智齿横长很多年了,一直拖着没有解决。结果不仅智齿成了蛀牙,旁边的牙齿也受到牵连,牙齿一塌糊涂。他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决定来接受治疗。   之前康瑞霖给汪守成诊断,4颗智齿要分两次拔除,但第一次汪守成刚打完麻药就接到电话,说有紧急事情需要处理,他居然顾不上拔牙就走了,之后来了两次,又总是碰上重要事件,两次只拔了两颗牙,现在还有两颗智齿要拔除。   这次要先拔上面的智齿,汪守成上面的智齿蛀牙很厉害,发炎后经常疼痛。我尽量温柔的给他打麻药,一边安慰他说只是稍微疼一下,很快就好了。不知是轻音乐真的起了减轻疼痛的作用,还是我的技术比其他护士要好一些,总之我没有被汪守成骂得狗血淋头。我和康瑞霖配合得很好,康瑞霖每一次使劲的时候都会提前问汪守成疼不疼,他说有点疼,我就给他补了些麻药,并握住他的手,一直安慰他。   两颗智齿顺利的拔掉了,我担心汪守成咬不紧棉球,特意多塞了几个棉球进去。之后我陪着他在贵宾室休息了40分钟,听着音乐,一面给他交待注意事项,诸如刚拔牙后只能喝一点点汤,第二天口水不怎么流了,可以轻微刷牙漱口,但还是基本上只喝汤。五天之后可以开始吃一些面条之类的软的东西,当然尽量不用拔牙那侧的牙。   之后又找康瑞霖给汪守成看了看伤口,然后我送他出了医院,司机已经将车开到门口等他了。   “你这个护士当得不错”,临上车前汪守成对我说,“但是也不能光顾着病人,还要看护好你自己才行,你的脸色很差,而且瘦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出毛病的。”   “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的”,我有些感动,这个护士长口中很难伺候的患者,竟会关心起我来。   汪守成微点了下头,弯腰准备上车,又回过头来,“上回的钱不是让你不用还吗,怎么又寄蔓莉拿给我。”   我淡然一笑,“我知道你不缺那600块钱,但是借钱就要归还,这是原则问题。”   汪守成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回身钻进车内,车子很快驶远了。   “汪董事长好像挺喜欢你的,真是难得”,康瑞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回头笑了笑,“是因为以前见过几面,算是认识,他才没好意思骂我吧。”   “你……和汪董事长的儿子……”康瑞霖踌躇着,想问又问不出口。以前他见过我和阿珩在一起,后来他也暗地里向苗宁打听过,知道我们的关系。   “那都是过去式了……他……已经……结婚了”,我一句话停顿了几次,说得很艰难。   康瑞霖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明天是我爸的生日,明晚能请你到我家吃饭吗?”   “院长的生日?”我心里在一瞬间掠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康瑞霖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而且选择在他父亲生日的当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康瑞霖从来没有向我表白过,但我一直很清楚他对我的感情。他总是默默关注着我,特别是我到医院工作以来的这段时间,他对我照顾有加。我对他由衷的感激,但是,我不可能因此就接受他的感情。再说了,康瑞霖是院长的独生子,那样的家世,岂是我高攀得起的。   康瑞霖大概瞧出我的心思,仓猝的解释说:“就是吃顿便饭而已。我爸主要是看你这段时间在医院工作非常认真努力,也很辛苦。加上我们又是校友,所以就想招待一下你,表示谢意。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人家这么诚心诚意,院长又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也不好推却,便问他:“我要准备什么生日礼物比较合适?”   康瑞霖露齿一笑,“礼物我已经替你准备好,到时候以你的名义赠送就行了。”   第二天下班后,康瑞霖开车带我去了他的家,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他们家的门。欧派装修的楼中楼,十分高档豪华。   我们一进门,就有一个女人笑吟吟的迎了过来,“小鄢来啦,快请进。”   我略一打量眼前这个女人,光洁平滑的肌肤,挺拔优美的身姿,没有白头发,连皱纹几乎都看不到,我正疑惑她是康瑞霖的什么人,康瑞霖先向我介绍说,这是他的妈妈,还特别说明,是亲妈,不是后妈。   我愕然的瞪着康妈妈,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康瑞霖大笑起来,“每个人见到我妈都是这种表情,我和我爸都说她是不老妖精。她今年已经52岁,但是看起来不到40吧。”   “阿姨,你是怎么保养的,怎么可以这么年轻?”我怀着敬仰的心情问。   康瑞霖的妈妈很亲热地挽住我的手,“要说也不能站在门口啊,进去我再慢慢告诉你。”   康瑞霖的妈妈拉我在沙发上坐下,康瑞霖给我端来一碗汤,说这是康妈妈做的“精力汤”,康妈妈的养颜之道,由此可见一斑。   康妈妈让我先把那碗“精力汤”喝下,盛情难却,我端起那碗汤,一口气喝下肚中。   “味道怎么样?”康妈妈含笑望着我。   我称赞很好喝。   “猜猜里面有多少种东西?”康妈妈又问。   我说喝出了苹果和胡萝卜的味道。   康妈妈点头说对,又补充说还有包菜,蔬菜得先泡过水,再用凉开水过一遍,所有的材料打成汁。每天全家人都要喝上一杯,周末则是早晚各一杯。   我咋舌,这也太讲究了,但是在我听康妈妈细说了她的各种美容养生秘诀后,才知道所谓的“精力汤”,不过是皮毛而已。   康妈妈告诉我,日常的养生,是她保持年轻的秘诀之一。她带我到家里的冰箱前,打开冰箱门,里面放着一个个小盒子,盒子里是杏仁、核桃、亚麻籽、黑芝麻、百合等各式各样的养生食材。   之后康妈妈又领我进了厨房,掀开厨房里的一个煲锅,里面放着黑豆、黑米、粳米、薏仁、黑芝麻、百合和核桃。她正在做一道养生粥,她说,这道养生粥得熬上一天一夜——中午把洗净的原料放入锅中浸泡,晚上用文火熬煮,第二天早晨就有得吃了。一天的养生就从吃粥开始。 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五)   为了吃出健康,但凡能在家自己动手做的,康妈妈决不在外面买。她自己做卤蛋、面包、蛋糕,家人过生日吃的蛋糕都是她亲手做的,今天康院长的生日蛋糕就是康妈妈的杰作。连包饺子的皮她都要自己擀。甚至自酿葡萄酒,买来的葡萄洗净晾干,一粒粒擦干净,捏碎了放入大玻璃瓶中,加入冰糖。每个月过滤一次,3个月葡萄酒就酿成了。   康妈妈原本在北京创业,有自己的公司,后来丈夫和儿子都到滨城来,为了照顾丈夫和儿子,她放弃了北京的事业,回归家庭做起全职妈妈。   以前从不下厨的康妈妈,来到滨城后开始掌勺。她算是自学成才,从书籍上学得了一手好厨艺,光养生类的书籍,她的书柜里就有100多本,摆得满满的。不仅书多,炊具也是五花八门。为了钻研厨艺,康妈妈很舍得花钱买炊具,大大小小的锅就不下20个。烹制肉片一个锅,炒青菜又是另一个锅;一台果蔬机她就花了7000多元,为的是能把水果的籽都打成泥,让儿子更喜欢吃;儿子爱吃带皮的苹果,她就专门买了洗水果的洗净剂。康妈妈很自豪地对我说,有付出就有回报。她的这些“投资”,让她和家人收获了最宝贵的东西——健康。   康妈妈刚给我介绍完她的光辉事迹,康院长就回来了。康妈妈忙前去相迎,接过康院长手中的公文包,为他脱下西装外套,一派贤妻风范。   我恭敬礼貌地将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物赠给康院长。我自己也没有打开看过,康瑞霖说是一支万宝龙钢笔,也不告诉我价值,后来我自己上网搜索,得两千多元,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也就不计较了。康院长很客气地让我自己留着用,说请我来家里吃饭还让我破费,他会过意不去的。   康瑞霖在旁边说,这是妤葶的一片心意,如果不收下,就是辜负了人家的心意,康院长只能笑纳了。   康妈妈早就做好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康瑞霖帮着妈妈将菜肴端上餐桌,我进厨房要帮忙,被他们母子赶了出来,康妈妈直说哪里有让客人做事情的。   我只好无所事事的坐在沙发上,康院长过来陪我聊天,问起我家里的情况,他说看过我爸爸发表的不少考古学方面的著作,对他很是敬佩。   “你也喜欢考古吗?”我问。   “我喜欢古代的东西,业余也搞点收藏”,康院长笑着说,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的博物馆和古玩市场是他必到之处。   康妈妈正好从厨房出来,立即插进话来,“他哪里是业余搞点收藏,简直就是个收藏狂人了,家里全是破烂玩意儿,一会儿我带你去瞧瞧,楼上的两个房间都堆满了。”   “什么叫破烂玩意儿,这么没水平的话,也不怕人家笑话”,康院长反驳,“我收藏的东西涉及很多门类,有古陶瓷、玉器、青铜器、钱币、印章等等,其中古陶瓷器最具规模。”   康妈妈又半开玩笑的指责说,康院长把工作之余所有的钱和精力都花在那些破玩意儿上了,每买回一件东西,就兴奋得一整晚不睡觉,翻来覆去的把玩,还要翻书查清朝代什么的,家里什么事情都不管。   “家里有个这么能干的太太,我还有什么可管可操心的”,康院长说着恭维话,笑眯眯的看向我,“不但能干,而且青春永驻,她有没有给你介绍她的保养秘诀?”   “有的”,我微笑着回答,“刚才还喝了一碗阿姨做的‘精力汤’,味道非常好。”   康妈妈眉开眼笑的,“你要是喜欢喝,以后天天下班就到家里来,精力汤、养生粥什么的,我都给你准备一份。对了,咱们还可以一起练瑜伽,我买了瑜伽垫,每天坚持练习四五十分钟,已经坚持五年了,还考到高级瑜伽师的资格证。有时候朋友来,或者去朋友家,我都会免费教瑜伽。”   “阿姨你太厉害了”,我是由衷的佩服,到这个年纪还能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搞得这么年轻也没意思,余秋雨不是说嘛,‘老就老了吧,安详地交给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饰天真是最残酷的自我糟践。没有皱纹的祖母是可怕的,没有白发的老者是让人遗憾的’”,康院长一本正经的说。   “哼,别装模作样了”,康妈妈不屑的哼哼,“我要是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一副慈祥美,你肯定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了,还能每天下班回家吃饭吗。”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庸俗嘛”,康院长慢悠悠的说,“我要工作,还要搞收藏,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哪里还有精力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康瑞霖走过来,双手搭在康妈妈的肩上,“所以啊美女,你应该全力支持老爸搞收藏,这样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眼里就只有你一个女人了。”   我忍不住发笑,康瑞霖称呼他的妈妈为“美女”,这么没大没小的。还有康妈妈和康院长之间的亲密斗嘴,这一家子的温馨和谐真令人羡慕。我的思绪忽然飘飞到很远以前,曾几何时,我也生活在这样一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有恩爱和美的父母,过着小公主般的生活。可是,所有的美好,都在我15岁那年化为了泡影。幸福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吃饭了”,康瑞霖在我耳边喊了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康院长和康妈妈都坐到餐桌前去了,我迅即起身,为我的失礼感到难堪。   “我爸妈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你真的不要紧张拘束”,康瑞霖以为我是因为紧张而心神不宁。   我一笑而过,随他到餐桌前坐下。   晚饭吃得很愉快,我和康院长竟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从考古、文学到音乐,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与人畅谈过了。就是康妈妈对我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和关心,让我甚为不自在。她不时打断我和康院长的对话,一会儿嫌我太瘦,说一定要把我养胖,让我每天到他们家来吃饭,要给我好好调养身体。一会儿又在我面前夸她的儿子老实可靠,并暗示会是好丈夫的人选。   康妈妈说话的时候,康瑞霖一直望着我笑,那笑容里似包含了千言万语。即便康瑞霖之前一再强调,只是吃顿便饭,没有别的意思。但我心知肚明,这分明是见家长的架势,他是想先把我带回家,让他的妈妈看看是否满意吧?从康妈妈对我的态度来看,她应该是对我挺满意的。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样虚无缥缈,说实话,我很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这也是我渴望已久的。然而,撇开我对康瑞霖毫无感情不谈,即便我愿意接受他,如果他的父母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身负几百万的债务,还可能是现在这样的态度吗?当然不可能,我想没有做父母的会同意儿子娶这样的女人,更何况,他们的家庭环境如此优越。   “好啦,别扯太远了,你还是多和小鄢分享你的美容心得吧,这是女性共同的爱好”,还是康院长瞧出我的尴尬,善意地替我解围。   于是康妈妈转而滔滔不绝地继续介绍她的各种养生美容方法。最后还特别向我推荐了胡紫微的书《如何成为一个妖孽》,她很喜欢书中的话:女人过40岁,要让自己柔软下来,不要硬得像一堵墙。从眼神到语言,从四肢到心灵,学着软下来。40岁后,要给自己张罗一个爱好了,除了打麻将之外,最好再培养一两样兴趣,为将来退休做准备。这世界上没有比每天躺着看4小时电视更容易让人衰老的事了。所以,当你发现自己的日子忽然慢了下来,那就给自己张罗一个爱好,来占据本来打算怄气、妄想的时间。   我惘然的笑着,书中那段话说得真好,可是,如果是一个整日为生计而疲于奔命的女人,哪里有时间学习让自己柔软下来?假如我能够活到40岁,那个时候的我,恐怕已经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了吧?   吃完饭,康院长要带我去参观他的收藏品,他的兴致很高,我也不好扫了他的兴,便跟着他上楼。康院长的收藏品整整占用了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堆满了白瓷、青花、粉彩、釉陶等陶瓷种类,让人眼花缭乱。   “这些都是文物吗?”我问。   “绝大多数都是,但也有少数是赝品”,康院长的语气里融进一丝怒意,“有时候遇到无良古玩商,就要交学费。” 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六)   我感到好奇,“你也有上当受骗的时候啊。”   “当然了,我又不是神仙”,我的幼稚让康院长觉得好笑,“要搞收藏,一开始都是要交学费的。哪怕有了一定经验,还是会有上当受骗的时候。防不胜防啊,我们本地有个姓周的古玩商,就专门干无良勾当,只不过他做得很隐蔽,让人抓不到把柄。”   姓周的古玩商,我心头莫名的“咯噔”了一下,“我父亲有个学生叫周煜,也是做古玩生意的,不会是他吧?”   康院长讶然视我,“就是这个名字,他原来在博物馆工作的是吗?”   我点头说是,“能不能告诉我,他做的是什么无良勾当?”我越来越觉得,周煜这个人深不可测,他的很多事情,我根本一无所知。   康院长迟疑了一阵才说:“告诉你也没关系,但是你不要说出去。他的行为也算是古玩行业中的潜规则,不好说破。”   我郑重保证,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说。   康院长于是告诉我,是行内的一个专家悄悄透露给他的,说周煜从博物馆辞职经商后,利用他原先的人脉关系,和专家勾结,出具假鉴定书,从中获得高额利润。例如清末官窑的青色小瓶,可以出具“康熙年制”的证书,同样是清代的东西,但是相差近两百年的历史,价格也相差了几十万。转手卖出去,就可以赚上一大笔,周煜就是靠这样快速发家致富的。   我感到一阵心寒,原来周煜是个毫无诚信的人,他这样的人品,能给我和小宝提供保障吗?我的心头烙上了无数的问号,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因为周煜的缘故,康瑞霖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始终沉默着,车内播放着快节奏的激昂歌曲,更是将我扰得心烦意乱。   康瑞霖也一直没有开口,直到车子在石拱桥外的路边停稳了,他才静静地望着我,声音低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我妈的话惹你不高兴了,她也是一片好意,请你不要多心。”   “怎么会呢”,我不自禁的发出一声低叹,“你妈对我这么关心,我感激还来不及,为什么会不高兴。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康瑞霖释然的微笑起来,但很快又变得正经而严肃,“我看得出你有很重的心事,妤葶,我希望你能够快乐起来,也希望……希望我能带给你快乐。”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的快乐,你给不了”,我直白的表达了我的真实想法。   康瑞霖愣了愣,望着我呆呆地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我抽了口冷气,“你不知道我遭遇了什么,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们是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的人,你的世界圆满美好,我的世界却支离破碎,我们是两条平行线,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我一口气说完,而后在康瑞霖失望、困惑的目光中向他说了声“再见”,拉开车门下车,疾步走上了石拱桥。寒风扑面,刺骨的冰冷。我迎着寒风踽踽独行,泪水忽然之间就疯狂爬满了脸庞,我为什么要到康瑞霖的家去,我根本就不该去!那个家充满欢声笑语,我却要在别人的欢乐中吞咽自己凄苦的泪水。命运对我,何等的不公!   回到家,蜷缩在被窝里,冷幽幽的灯光罩住我孤寂凄凉的身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开着灯睡觉的习惯,我害怕黑暗,害怕孤独。衾冷枕寒,梦回泪未干。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寒夜,阿珩用他温暖的身体为我驱散寒意,那样柔情蜜意的夜晚。而现在,他正怀抱娇妻,温存呢喃吧。我拥被独坐,泪水挂满腮。   那之后,康瑞霖几次邀我到家中吃饭,都被我以各种理由委婉拒绝了。那天中午下班后,他终于拦住我,说想和我好好谈谈。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他订了一个方便谈话的包房。落座后,他快速点了几道菜,之后目光便停驻在我的脸上。   “想说什么,说吧”,虽然我早猜到他的用意,仍旧淡然自若。   康瑞霖的眼光透露出一抹锐利,似乎想看透我,“我想知道,你拒绝我的理由。以前你心有所属,我也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学生,所以不敢对你表示什么。但现在,我靠着自己的努力,做出了一定的成绩,既然你还是单身,我就有追求你的权力。”   康瑞霖说完,脸已经涨红了。他是个内敛的男生,不善言辞,能对我说出这番话来,必定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我沉默着,心里在飞快的转着念头,如何才能拒绝他,又不伤害他的自尊。   康瑞霖见我不说话,忍不住又开了口,“我爸妈都很喜欢你。特别是我妈,她的眼光是很苛刻的,以前人家给我介绍过几个对象,都被她否决了,但是她对你很满意,一直鼓励我大胆追求你。我的家庭条件你也看到了,肯定不会委屈了你,当然,我不是在对你炫耀什么,我……我就是……”他吞吞吐吐起来,“就是很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你以前谈过女朋友吗?”我问。   康瑞霖呆了一呆,表情十分不自然,“我如果说没有,是不是……会被你笑话?”   “当然不会,这说明你对待终身大事很慎重”,我微微一笑,“那么,你有处女情结吗?”   “我……我……”康瑞霖把眼睛瞪得老大,他一定没想到,我会问得如此直白,一时成了结巴。   “你先听我说吧”,我下定决心,要尽快结束这样毫无意义的谈话,“我15岁的时候,就和一个中学的学长上了床,我们分分合合,后来明知道他已经订婚,我还是当了他的地下情人。如果你爸妈了解到我过去的这段经历,还会喜欢我吗?”   康瑞霖的脸更红了,脖子上的筋在起伏。   我不顾一切的往下说:“退一步讲,就算你爸妈愿意接受一个不纯洁的女人当儿媳妇,但还有比这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事情。我已经过世的妈妈给我留下了几百万元的债务,我正在拼命赚钱还债,至少要十多年才能够还清这笔债务。我还有一个6岁的弟弟,我目前没有能力抚养他,暂时将他送去了福利院。将来我如果嫁人,肯定会要求对方和我一起承担债务,并且抚养弟弟,你们家能做到吗?”   康瑞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开始发青,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已在我的预料当中,我的心还是隐隐作痛,倒不是对康瑞霖有什么留恋和不舍,而是我更清醒的意识到,像我这样的女人,早已丧失了追求幸福快乐的资格和权利。   我一直表现得很淡定,倒是康瑞霖如遭雷击,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必定已经一落千丈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些事情,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免得拖泥带水”,我替他找台阶下,“当不成恋人,还是可以做朋友吧?你不会因为这样,就把我赶出医院吧?”   “怎么可能赶你走”,康瑞霖慢慢缓过劲来了,“当然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同事,这是不会改变的。”他的表情十分不自然,混合着失望、尴尬和懊丧。   自那以后,康瑞霖再也没有邀请我上他家吃饭,对我的关心也大不如从前了。人都是很现实的,我完全理解他的感受和行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我也毫不在意,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只是一段小插曲,我并未放在心上。   汪守成到口腔医院来复查的那天,细雨绵绵密密的洒着,空气冷而凝重。他的外套被雨打湿了,我找了块干毛巾,为他擦试衣服上的水珠。之后我们面对面地坐在贵宾室的沙发上等待康瑞霖。   “你怎么好像又瘦了”,汪守成凝望我,他那严肃的眼睛中逐渐充满了关怀和温情。   老人的关怀让我心酸,我正思索着如何应答,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接待患者的时候是不允许接听手机的,我忘了调成静音,我情急之下立即将电话挂断。但是在我设置成静音之前,铃声再度响了起来。   “接电话吧,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汪守成温和的说。   我于是道声谢,而后按下了接听键。   “你赶紧到福利院来一趟”,是苗宁焦灼的声音,“小宝被人虐待,浑身都是伤!”   我握着手机的手剧烈抖动起来,愤怒、恐惧和绝望的情绪像潮水般对我涌了过来,我感到自己像只无主的小船,正眩晕的飘荡在这潮水之中。   汪守成稳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躯,“出什么事了?”   我费力的把溢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对不起,我有事要先走。”   汪守成表示理解,“你要去哪里,我让司机送你吧。” 命运的转折(一)   我没有拒绝汪守成的好意,我的脑子里已如苎麻般凌乱,理不出一丝一毫的头绪来。我紧急去向护士长请假,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她吃惊,当即就准了我的假。   汪守成的司机将我送到了福利院门口,我连道谢都忘了说,直接下车冲进了福利院。我一路跌跌撞撞,几欲摔跤,我听到里头一片喧哗,循声而去,一眼便见到苗宁将小宝搂在怀里,正对着一群围观的人愤怒控诉,那些人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举着话筒,还有的正握笔在笔记本上写个不停。   后来我才知道,那群人是媒体记者,苗宁今天之所以会到福利院来,是因为中国小姐选美大赛主办方组织入围12月底总决赛的30强选手,到福利院来看望老人和孩子,并为他们带来精彩的节目。苗宁在演出现场四处寻找小宝,却不见他来观看演出。   苗宁一通打听,找到小宝住的房间,发现他正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苗宁问小宝为什么哭,小宝只是摇头不敢说,经过苗宁再三追问,小宝才告诉她被阿姨打。苗宁掀开小宝的上衣,发现他身上伤痕累累,像是用棍子抽打造成的,愤怒之下不管不顾的拉着小宝到演出现场,和福利院的阿姨理论。   这次选美大赛很受各方面关注,选手到福利院来也有很多媒体记者跟随,苗宁在那儿发飙自然引起他们的注意,于是就出现了我看到的这一幕。   苗宁在对那些记者说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耳朵嗡嗡作响。我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小宝身上,我看到小宝苍白而瘦小的面庞上,满是亮晶晶的泪痕。将近半年未见,小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灵动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变得木木呆呆,原本就不够强壮的小身子已是瘦弱不堪。   “小宝——”我嘶声呼唤,泪意汹涌。   小宝抬起头,漠然地看了我一眼,默不吭声的又将头垂下。   我心如刀绞,小宝不理我,不认我了,他恨我,恨我遗弃了他。   “你是小宝的姐姐吧”,一只话筒忽然伸到我的面前,伴随着一名女记者的问话,“请你说说当时为什么把弟弟送进福利院吧。”   其他记者也纷纷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提问。我被他们包围住,和小宝分隔开来。“小宝、小宝”,我喊着、哀求着,“不要问了,让我好好看看孩子,和他说几句话。”   可那些记者不依不饶,一个劲儿的追问。   然后,我听到一声爆发般的、让我心魂俱碎的哭喊:“姐姐——”小宝以为我走了,又丢下他不管了,他虽然有怨气,可还是对我有着强烈的依赖和依恋。   我奋力挣脱那些记者的掌控,挣开人群。小宝哭着向我扑来,我抱住他,用整个烧灼的心灵哭喊:“小宝,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带你回家,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赶紧先带小宝去医院吧”,苗宁大声说,“看得见的伤就这么多,不知道还有多少看不见的,这边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我掀开小宝的上衣,他娇嫩白皙的肌肤上,一道道的血痕触目惊心,有新伤也有旧伤。卷起袖子,一块块伤口落在了手臂雪白的皮肤上,好像是被指甲掐的。脱下裤子,整个屁股都变青了。腿上也有许多的伤痕。我心头有一盆烈火在燃烧,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下此恨手。   我带着小宝出了福利院,准备打车去医院。让我惊讶的是,汪守成的司机竟等在门外,告诉我小宝被虐待的事情他刚才听说并转告了汪守成,汪守成已经联系好医院,让司机直接带我们去。   我心头充盈了感动,一再请他向汪守成转达谢意。到了医院,司机陪着我们忙忙碌碌,医生建议小宝住院检查,司机请医生直接安排,说一切费用汪守成都会承担,让我不必担心。我不知道汪守成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但是我现在急需帮助,而且汪守成毕竟是小宝的爷爷,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除了满身伤痕外,更让我揪心的是,小宝还被检查出慢性铅中毒,应该是服用了什么药物所致,幸亏及时发现,可以在对身体造成实质性损害之前及时采取措施,住院治疗。我在医院陪着小宝,精心照料他。那些记者到医院要采访,但我不想说什么,也不愿意我和小宝难得平静的相处时光受到打扰。苗宁便成了我的代言人,由她出面替我应付那些记者。   我不知道苗宁是如何代替我接受采访的,但是第二天苗宁上街搜罗了一叠报纸回来,我惊愕的看到,我和小宝成了各大媒体新闻报道的主角,特别是我在福利院抱着小宝痛哭的图片,甚至登上了个别报纸的头版。   我和小宝的悲惨生活,被媒体记者大肆渲染,其煽情笔调堪比知音杂志。福利院虐待儿童事件也被无限放大加以炒作,已经引发了相关部门的关注。   虽然难免夸大其词,但是媒体的正义感和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关心还是令我感动。报道见报后,好心人纷纷向我和小宝伸出了援助之手。有媒体专门为我和小宝开设捐款帐号,接受爱心捐款。每天也有不愿留名的爱心人士到医院送钱,给小宝带吃的、用的、穿的,还有人提出想要收养小宝。妇联的领导和工作人员也到医院来慰问,表示会彻查小宝受到虐待的这一恶劣事件。   雪瑶听说后赶到医院,她拉着我的手哭个不停,怪自己最近因为回老家看望生病的母亲,有一段时间没去福利院看小宝,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反过来安慰她说,这种事情防不胜防,只能怪那个阿姨太没有人性。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个负责照顾小宝的阿姨,人一向很好,孩子们也很喜欢她。也是因为这样,我才特别请院长安排她照顾小宝”,雪瑶难过的哭泣,“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对小宝这样狠心。本来小宝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好了,开始适应新环境,也愿意和小朋友交流了。那个很有名的服装设计师沈曼莉也定期带心理专家来关心他。我还为小宝感到高兴呢,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变成这样……”   说话间有人敲门,是福利院的马院长来了。她拎了一大堆营养品,放在桌上,尔后向我鞠躬致歉。“我已经引咎辞职了”,马院长伫立在那儿,脸色显得出奇的悲痛,眼睛里有着泪光,“我管理福利院,做的是良心事业,下属做出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是我的失职,我不配继续当孩子们的马奶奶。”   “马奶奶”,刚睡醒的小宝见到马院长,礼貌的喊了一声。   马院长走过去轻轻抚摸小宝的脸蛋,泪水哗哗的往下流。   “马奶奶,你为什么哭了?”小宝很天真地问。   马院长不回答,只是抽泣着低语:“可怜的小宝。”   马院长的慈爱应是发自内心的,小宝对她也颇为亲近,小宝受虐的事情应该与她无关,她也并不知情。“那个阿姨,为什么要毒打小宝,她是不是还给小宝吃了什么东西?”我问。   “我一直追问,她只说是小宝吵闹让她心烦,也不承认有给小宝吃什么东西”,马院长说,“但是那个阿姨对孩子向来很有耐心的,比小宝闹腾的孩子多得是,以前也没见她打骂过孩子。还有,福利院所有孩子的食物都是一样的,我们给所有的孩子做了检查,没有其他人被查出慢性铅中毒,小宝来的时间最短,怎么他就被查出来。小宝不爱吃饭,经常要阿姨喂,我总觉得,这事她脱不了干系。”   我再三向马院长表示,我不会追究她的责任,只希望那个阿姨能够说出实情,还孩子一个公道,但她坚持自己愧对良心事业,不配再担任院长。同时她郑重承诺,在和下一任院长交接的这段时间,会继续追查真相。   但是,第二天就传来了那个阿姨失踪的消息,这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据说警察介入调查发现,一个月前,那个阿姨的账户里多了一笔来路不明的大额款项,警方怀疑她是受人指使对小宝下手。   我心惊胆颤,为什么要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毒手?联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我所遭遇的一切,我的背脊上穿过一阵寒意,难道这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有人设了一个局,要害我和小宝?   如果真的是阴谋,那么背后操纵的,又会是什么人?我不敢妄加猜测,如果真是人为的阴谋,真想只能留待警方去查明了。   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因为这一事件,我和小宝得以团聚。社会各界好心人给小宝的捐款高达十多万元,这笔钱我不会拿来还债,以后将作为小宝的学费和生活费。雪瑶也表示,我工作忙的时候,可以把小宝送到她那里,她负责帮忙照顾小宝。 命运的转折(二)   小宝的情况一天天的好起来,最初住院的时候,他经常半夜惊醒,啼哭不止,我要哄很久才能让他安静下来。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每天从早到晚在医院陪着小宝,沈曼莉从报纸上看到消息,也专门请了心理专家来给小宝做心理辅导,帮助他消除心理阴影。   渐渐的,小宝情绪稳定了,胃口也好了,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   “姐姐,我想哥哥了,他为什么不来和我玩呀?”那天小宝突然问起了阿珩。   我的心脏陡的沉入了地底,讷讷难言。   雪瑶也在场,她不知道小宝说的哥哥是谁,但见我脸色异样,便哄小宝说,哥哥很忙,等他有空的时候,会来看小宝的。   我没想到,汪守成会在这时候推门进了病房。他的腿疾好像又严重发作了,颠跛得厉害,但脸上仍带着一种威严的气质。汪守成应该是来看小宝的,他进病房时,雪瑶正背对着他,当雪瑶一回头的那一刹那,我注意到汪守成眼睛中光芒一闪,脸色立即显得十分苍白。   “你……”汪守成十分专心的注视着雪瑶,声调中带着些难以抑制的颤栗,“你……你是……”   “我是小宝的幼儿园老师”,雪瑶恭敬的说,同时对汪守成展开一个温柔而宁静的微笑。   汪守成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雪瑶那张年轻而姣好的脸,我的目光掠过汪守成,又投向雪瑶,雪瑶被汪守成看得很尴尬,微垂下头,绞扭着双手。   我心里犯嘀咕,汪守成该不是看上雪瑶了吧,真是个老不正经的。   好半晌,汪守成闭了闭眼睛,惘然的一笑,“是我糊涂了,你才多大,怎么可能……”   我和雪瑶都奇怪的望着汪守成,他仍无法把眼光从雪瑶的脸上移开,紧紧的望着她,嘴上却在和我说话:“孩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表示谢意,“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爷爷好”,小宝友好的和汪守成打招呼。   汪守成终于转移了视线,步履蹒跚的走到小宝身旁,俯下身对他微笑,“小朋友,还记得我吗?”   小宝摇摇头,又点点头,稀里糊涂的。   汪守成伸手轻抚着小宝的头,“这孩子很有福相,应该享福,不该受苦。”   我愣了一下,揣测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汪守成回头望着我,脸上浮现一种类似严肃的表情,“我有话要和你说,出去说吧。”   我又是一怔,莫名的紧张起来。   “有什么事你尽管忙去吧”,雪瑶说,“小宝有我看着。”   我于是轻“嗯”了一声,伸手欲搀扶汪守成。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汪守成拒绝了我的好意。我想起汪家那个柱着拐杖不让人扶的吴老太,暗自感叹母子二人真是一个德行。   汪守成走得很慢,我亦步亦趋。我们出了住院大楼,上了车。车子驶离医院,目的地是简·爱集团总部大楼。看到那栋气派的建筑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上回来的时候,是为了追查害死妈妈的车祸肇事者,离现在已经有三年了,这三年来发生了多少事情,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汪守成把我带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说办公室隔音效果好,适合密谈。我满心疑惑,不知道他要和我密谈什么。   我跟随汪守成走进董事长办公室,这是一个硬朗但绝不生硬的办公环境。桌椅除方便工作的功能外,椅背有仰躺式设计,可以舒适地阅读。同时,在家私的周边有花品、草木的陪饰,增添办公环境的人文气息。还设计了一个专门区域陈列书籍及收藏品,一看便知他有阅读的习惯和收藏的雅兴。不过最吸引我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蓝色调写意派水粉画。   “这画好有意境”,我赞叹。   汪守成笑了笑,“这是我最爱的色调,我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一种蓝颜色的液体,那是春暖花开时未名湖水的颜色。”   “看不出,你还是个这么浪漫的人呢”,我笑言。   “我在你眼里是个老古董吗?”汪守成斜睨着我。   我抿嘴一笑,“老古董倒不至于,但是和‘浪漫’一点都不沾边。”   汪守成打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警告似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评价,你要记住了。”   我仍然笑着,觉得他这话有些可笑,我和他基本没有交集,以后自然也不会再有评价他的机会。   “坐吧”,汪守成指了指靠窗的沙发。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汪守成也在我对面坐下,点燃了烟斗。   我内心忐忑的等着他开口。   室内有片刻的沉寂,而后他衔着烟斗问:“想不想让你们姐弟俩过上好日子?”   “当然想”,我冲口而出,“但是好日子,似乎离我们很遥远。”   汪守成将头转向了窗口,他望着窗外的阳光,默默的沉思了片刻。然后,回过头来,注视着我,“说远也不远,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明天好日子就来临了。”   我怀疑的问:“什么条件?”   “做我的妻子”,汪守成的话似惊雷在我耳畔炸开,我惊愣半晌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不起,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他盯着我,眼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不卖身”,我勇敢的直视着他,“无论如何为钱所迫,我都不能够出卖自己的人格和尊严。”   汪守成看着我,眼光像要穿透我,“你还挺有骨气的嘛,但是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你打算再把弟弟送回福利院受罪吗?”   我在他的目光下微微一凛,但立即,我武装了自己,“这是我的事情,不劳你操心。”   汪守成“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烟斗差点滚到地下。“我喜欢你这股倔劲”,他说,“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实话实说,我要的只是名义上的妻子,不需要卖身,所以你也不必这么较劲。”   “什么意思?”我冷眼相对。   他收起了笑容,眼里带着几丝感伤,“说出来,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但我知道,如果不说,就没法和你谈条件了。”他显得无力而苍老了起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对女人,是有心而无力了。”   我默然端坐,揣测着汪守成这话有几分可信度。这是男人最耻辱的事情,我相信他不会信口开河。而且看他那老态龙钟的样子,确实也像是肾虚体弱。我无端的为他感到悲哀,想当年,他还和滨大中文系系花窦洁琼共度**,夜不归宿,现如今已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已经无能为力,还要妻子做什么,弄个女人天天在跟前,却只能看不能用,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我需要一个特别护士”,汪守成瞧出了我的疑惑,“我得了绝症,医生已经给我判了死刑,最多只能活五年。”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他继续往下说:“我接受了将不久于人世的残酷现实,但我不能让身边的人知道,包括家人。有些人对我这个董事长的位置,还有我的财产虎视眈眈,如果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就大乱了。我不能那么快倒下,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所以,我想雇用一个特别护士,贴身看护,尽可能的延长我的生命,让我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再安心离开。但不是以护士,而是以妻子的名义,掩人耳目。”   我同情的看着他,“为什么会选中我?”   “你不是学高级护理专业的吗?”汪守成靠进了椅子里,深深的吸着烟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那样用心的照顾我发高烧的孙子,当时我就觉得,你将来会是一个很优秀的护士。后来又接触过几次,你的为人和专业精神都让我很欣赏。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所有的债务,我会一次性替你还清,你的弟弟,我会让他上重点小学。还有你家里那些被抢走的祖传宝贝,我统统给你赎回来。”   “你调查过我?”我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汪守成。   汪守成也盯着我,慢慢的,用清晰的声音说,“当然,不把你的背景调查清楚,我怎么和你谈条件,怎么让你接受我的条件。”   我被他语气中那份“武断”所刺伤了,有些冷然的说:“我凭什么就要接受你的条件。”   “就凭你现在面临的生活困境”,汪守成又轻含烟斗,吸了一口。   “患了绝症的病人怎么可以抽烟”,我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汪守成盯了我一会儿,唇边浮起一个微笑,“这就是我需要特别护士的原因,我管不住自己,得有个人不断提醒我、纠正我才行。况且,有个漂亮女孩子相伴,心情也会愉悦,既有益于身心健康,带出去也很有面子。” 命运的转折(三)   “这……我想……”我蹙蹙眉,有些结舌。   “别多想!”汪守成打断我,做了一个阻止我说话的手势,“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等我死了之后,你还可以得到一大笔钱,足够你和弟弟过上很好的生活。至于我家,你不用担心我妈不好相处。我们只是办婚宴的当天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开始我们就在外面单独住。家里有个巴不得我早点死的女儿,还有个处处约束我的母亲,我已经烦透了。   另外,你的弟弟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我需要安静的休养环境,但我会在我们的居所旁边为他安排好住处,请保姆专门照顾他的生活,你每天都可以见到他。”   “你想得很周到”,我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似乎无法拒绝。”   “聪明的人不会拒绝”,汪守成锐利的看着我,“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不是吗?”   我困惑了,一种矛盾的情绪抓住了我。是的,当汪守成的名义妻子、特别护士,是我眼下最好的出路,我没有理由拒绝。但是,我心底有那么一股抗拒的力量,汪守成是小宝的爷爷,我却成了他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啊。”   我沉默了,汪守成仔细的凝视着我,“你大概还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福利院的其他孩子都好好的,只有你的弟弟受到虐待。”   我心中一凛,他在暗示什么?难道小宝的事情和他有关?   “那事绝对跟我没关系”,汪守成一眼洞穿我的心思,“但我可以告诉你,不要指望警方能查出什么来。你的敌人很可怕,只有我才有能力保护你和你的弟弟。”   “可以告诉我,我的敌人是什么人吗?”我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我只是一个学生,从未得罪人。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敌人,大概就是情敌吧。我之前和阿珩的关系,虽然是地下情,但总会有曝光的时候,很有可能已经传到了冯诗菡的耳朵里。   只是我不明白,冯诗菡不是和阿珩结婚了吗,我对她的婚姻完全构不成威胁了,为什么还要对我下手?还是说,冯家已经查到了小宝的身世?惊恐使我血液凝注,难道他们知道小宝是我和阿珩的孩子,所以要对他下毒手?如果冯家可以查得到小宝的身世,汪守成必定也能查到。他受制于冯家,不能认孙子,因此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孙子,顺带保护孙子的母亲吧?   “小姑娘,你还是太天真了,有些事情,是你不该问的,我也不可能给你答案。我知道你很擅长保守秘密,但是纸包不住火。这不用我明说,你应该一点就通”,汪守成慢悠悠的说,“你只需要明白两件事情。第一,一个垂死的人,何苦再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多积德延寿才是正道;第二,只要你跟在我身边,就没有人敢伤害你和你的弟弟,我能够保证你们的安全。你的学业也不会受到影响,下学期开学后,学校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回去,学位和毕业证书是必须要拿到的”   我觉得心里那道小小的堤防在瓦解、崩溃。一种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温柔的情绪捉住了我。心底有个声音在对我说:“接受这份工作吧,只是工作而已。你们配合着演一场戏,各取所需。他是小宝的爷爷,也是你真正可以托付未来的亲人。”   “不必马上作决定”,汪守成又说,“你可以明天再答复我。事实上,最多就五年而已,熬过这五年,你也才20多岁,正常的结婚生子并不会被耽误。如果我没有那样的运气,说不定一两年后就不在了,那样你就能够更快的获得解脱。”   这话让我鼻子发酸了。“我绝对不会希望你早死”,我仓促的说。   “我知道”,汪守成点点头,“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清清楚楚,否则我也不会找上你。我是由衷的希望,你能够陪伴我走过最后的这段人生道路。这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对你的请求。”   我被汪守成的语气震撼了,他的语气里有某种他不想表露的渴切与要求,也是让我无法拒绝的东西。   “我答应你的条件!”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坚决,那样稳定,“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履行好特别护士的职责,同时好好扮演董事长太太的角色。”   汪守成的眼睛燃亮了,像个小孩子般绽放了满脸的喜悦。“那就一言为定”,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两份协议,“我已经咨询过律师,这协议是有法律效力的,你看一下,如果没有异议,就在上面签字吧。一式两份,我们各执一份。”   我接过协议,大致浏览了一下,和汪守成刚才所说的差不多,就是当他名义上的妻子,私下里的特别护士,写明只要尽心尽力照顾他,在他百年之后,我还可以获得1000万元的报酬。其中有一条,要求协议的内容一个字都不得对外透露,否则协议立即作废,我必须连本带利的赔偿他替我还债的钱。此外还提到,不领结婚证。   “为什么不领结婚证?”虽然这正合我意,我还是禁不住好奇。   “我不希望将来在遗产分配上,出现什么纠纷”,汪守成说。   “这样更好”,我直率地说。保守秘密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提起笔,很干脆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汪守成对我伸出手,“合作愉快。”   我与他握了手,他凝视我,对我凄凉的微笑了一下,“其实如果能够选择,我更愿意你以儿媳妇的身份来照顾我。但是有时候在命运面前,我们无能为力。就像明明看见前面是沼泽,却没有别的路可走。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陷进去。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定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的秘密,只能继续保守下去。”   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汪守成和我签这份协议,他先前所陈述的理由固然是重要因素,但是还有一个非我莫属的缘由,便是我和阿珩的关系。这份协议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我和阿珩彻底的隔离开来。有了继母这层身份,我们便再也突破不了世俗的藩篱,即便他想要离婚娶我,也绝无可能了。   我只感到心底一阵绞痛,而泪珠然欲坠了。我掉头望着窗外,陷进凄迷恍惚之中。转瞬之间,我又猝然醒悟,不要再自怨自艾了,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无力选择自己的命运,便唯有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了。   我将那份沉甸甸的协议揣进包内,挺直背脊,面带微笑的走出了董事长办公室。汪守成给了我一张100万元现金卡和一个月的时间,让我把欠人家的钱和人情都还了,把还没做完的事情都做了,再去高档商场置办一些像样的衣物。春节前将正式对外宣布我们的婚讯,并宴请亲朋好友。   我把即将嫁给汪守成的消息分别告诉了苗宁和雪瑶。苗宁摸了摸我的额头,确定我没有发高烧后才问:“既然要卖身,为什么不选帅哥,而要跟了老头?那样一个满脸皱纹的人,你跟他睡觉怎么睡得下去?”   我笑了起来,“老头那方面的能力弱,我卖身的次数也会少很多。”   苗宁像见到怪物一样的瞪大眼睛看我,“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雪瑶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很平静地问我:“你觉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值得”,我肯定的回答,“他可以保障我和小宝的未来。”   “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她祈祷般的说,“我真心希望,你和小宝都能够幸福。”   “谢谢”,雪瑶温柔的目光让我泫然欲泪,我伏在她的肩头,无声的啜泣起来。泪珠纷纷乱乱的滚落,纷纷乱乱的击碎。   我请沈曼莉为苗宁量身打造了一件晚礼服,作为对苗宁的答谢,感谢她在我落难时的倾力相助。那件晚礼服让苗宁在中国小姐选美大赛总决赛“晚礼服秀”环节中大出风头,充分展现了优雅、身段和品位,也为她加分不少。虽然她最终没能进军三甲,但是获得了“最具潜质新人奖”,前途不可限量。   我去找高鹄,归还了20万元,并购买了一套高级音响赠送给他们,以此表达我的谢意。   “你哪儿来的钱?”高鹄批判的目光如两支利箭射向我。   “这件事情,我没法跟你解释”,我有些悲哀的说,“我要嫁人了。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违背对你的承诺,没有出卖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你信吗?”   “我信!”高鹄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没有怀疑的道理。”   “谢谢你的相信”,我沙哑的说。   他惘惘然的说:“也谢谢你的‘谢谢’,你肯定不知道,你的这声‘谢谢’,曾经拯救了一个灵魂。”   “什么?”我迷惑的望着他。   他虚弱的笑笑,“没什么,祝你好运!” 命运的转折(四)   我回了一趟口腔医院,向康院长递交了辞职信。   “不是准了你一段时间的假吗,为什么突然要辞职?”康院长很温和的问,“是因为瑞霖吗?其实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不会因为你拒绝了他,就对你有什么看法。而且我儿子会遭到你的拒绝,是因为他不够优秀,达不到你的择偶标准。这是他个人的事情,不要和工作混为一谈。我们医院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被感动了,随后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不是瑞霖不够优秀,而是我配不上他。我辞职和他无关,而是因为……因为我要结婚了,我的……先生,他希望我能成为全职太太。”   “要结婚了?”康院长愕然,“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也不是突然”,我随口胡言,“我们交往很久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公开。”   康院长恍然,“原来你早就有结婚对象了,怪不得要拒绝瑞霖。”   康院长的语气比方才轻快了不少,他应该挺安慰的,觉得他的儿子还不至于被人嫌弃。我也打心底感激康瑞霖,他没有向父母戳穿我的底细,为我保留了颜面和尊严。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勉强你留下,女人结了婚,总是要以家庭为重”,康院长不无遗憾的说,“难得来了你这么个人才,才待不久就要走了,这是我们医院的损失啊。”   我淡淡的笑了笑,“以后如果有机会,还要向你的太太请教美容养生之道。”   “随时欢迎”,康院长很热情,“我太太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这个,整天以美容养生大师自居,有人向她请教,她求之不得。”   小宝康复出院,我带他回了家。汪守成果然守信用,而且雷厉风行,我们回到家的时候,所有的祖传文物,连同钢琴都回归了,一切家电也添置齐全,原本空荡荡的屋子恢复了生气。连那个装信件的红木匣子都被赎回来了,只有那叠信再也找不回来。回不来也好,我对自己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留着也毫无意义。我摘下阿珩送给我的那条勿忘我粉水晶项链,连同我保存的刻有阿珩名字的竹简手机挂件,以及他退给我的那一块,一同收进了红木匣子。   我合上匣子,上了锁。封锁的不是红木匣子,而是我的心门。勿忘我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浓情厚谊,永不变的心,永远的回忆”。而今,只剩下永远的回忆了。   我将爸妈的遗像重新摆上供桌,又拉着小宝下跪磕头。时隔将近半年,我的小宝回家了,我终究没有失去他。他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以后要加倍疼惜。   告别十二月,新的一年又来临了。漫长的雨季。冷风寒恻恻的吹拂着,细雨无边无际的飘洒着。汪守成让汪家的帮佣春英这段时间到家里来照料我和小宝的生活,他只说给我请个保姆调养身体,免得还没开始照顾他,我自己先病倒了。   那天春英敲开我家的家门时,我和她同时吃了一惊。   “鄢小姐,你住在这里啊”,春英探头向屋内张望,“老爷让我来照顾新太太,她是你的什么人?”   我很淡定的告诉她,老爷说的新太太就是我。   “你……”春英张口结舌,“怎么会……那你和二少爷……”   “二少爷不是结婚了吗”,我含着悲凉的酸意说。   “结婚?”春英又是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我有些哀怨的回答,是在英国注册结婚的。   春英嘀咕着,“不应该啊,没见老爷他们到英国去,注册结婚家长不是应该到场的吗。”   我一时间也有些许疑惑,但很快便刻意忽略,我不该再对阿珩的事情上心了。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不说这个了,快进屋坐吧。”   春英在家中住了下来,负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我就整日和小宝待在一块儿,一起阅读、弹琴、玩各种玩具。   小宝一遍遍的问我:“姐姐,你会不会又送我去马奶奶那里,又不要我了?”   我向他保证不会了,他仍是不放心,不断重复同样的问题,以至于雪瑶都忍不住打趣说,小宝简直是祥林嫂附体了。祥林嫂是鲁迅小说《祝福》中的人物,她三番五次喋喋不休地讲她的阿毛的故事时,连“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了。   小宝的缺乏安全感让我心痛、心酸,我只能用加倍的关怀爱护来消除他的心理阴影。   小宝从早到晚的粘着我,只有雪瑶来的时候,我才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那些时间就用来学习礼仪。   汪守成花高价钱从香港请来礼仪专家,到家里来教授上流社会的礼仪。“礼仪课”重点训练西方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包括:鞠躬礼、点头礼、举手礼、吻手礼、握手礼、接吻礼、拥抱礼等。在这几个礼仪中,吻手礼是上流社会最重视的一个礼节,一般情况下不易做得标准,稍不注意,就会闹出笑话。和上流社会贵族女性见面,若女方先伸出手做下垂式,则将指尖轻轻提起吻之。但女方如不伸手,则不吻。行吻手礼时,若女方身份地位较高,要支屈一膝作半跪式后,再握手吻之。   还有接吻礼,在贵族群体中,什么人能给予接吻礼,也是大有讲究的,在欧美,接吻礼是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朋友、夫妻之间表示亲昵的礼节。通常是在接受者脸上或额上轻吻一下。遇到高兴的时候,或有喜事或悲伤的时候,也行接吻礼,表示亲热和慰问。   我之前当模特儿接受过专业的形体和礼仪训练,因此学习这些上流社会的礼节,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难事,礼仪专家夸我悟性高,接受能力很强。   婚礼举行的前几天,我和小宝搬进了新的住处。沿着靠海的一条幽静小路盘山而上,古榕树盘根错节,透过枝叶间隙阳光无忌地洒落在身上,两旁不时有红砖、白墙的老士绅故居撞进视线。我们的新居就是其中一栋建于民国初年、历史悠久的花园洋房。   老房子全面翻修过,内部也进行了最现代化的豪华装修。洋房由主楼和副楼组成。我和汪守成居住主楼,有四个佣人。小宝住副楼,春英负责照顾他的生活,另外还有两个佣人。三个人,居然有七个人伺候,在我看来实在有些逆天。   经过我一段时间的陪伴和耐心开导,小宝对我的依赖性不再那么强,我也可以放心的把他交给春英了。   洋房造型别致,既有中国传统建筑的木雕牛腿和精美的戏文雕花,又有西洋建筑的圆拱门窗和铁艺装饰。据说单单翻修这样一栋洋房的花费,就抵得上购买一套高档的商品房。我问汪守成为什么选择住老房子,他说人老了就喜欢怀旧,当年他在外地生活时,曾经住过一栋类似的洋房,有过一些难忘的故事,所以在滨城看到这栋洋房后,立即决定不惜重金买下,在这里度过余生。他说了一句很有内涵的话,“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花朝月夕,能够熏陶出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我不觉莞尔,对汪守成的印象也有了很大的改观,从他挂在办公室里的那幅水粉画,还有怀旧的雅兴,便可看出他是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商人。   洋房的大厅是开放式的,站在大厅远眺,像在古希腊帕特农神庙中看海,海面被石柱所分隔,古典而神秘的冲动油然而生。汪守成请著名设计师重新改造,为老房子的内在融入了意想不到的后现代风格。走廊充满现代气息,精致的吊灯、明快的墙壁,使人总是有不断穿梭在时空的间隙里的感觉。这样的生活环境,非常适合汪守成养病。   汪守成行动不便,我和他的房间都安排在一楼。汪守成的房间在走廊左边的第一间,宽敞、舒适。他果然很喜欢蓝颜色,房间铺着蓝色的地毯,有同色系的窗帘和床罩。   我的房间与汪守成的紧挨在一起,是间纯女性的房间,粉红色的壁纸,欧式纯白镶金系列的梳妆台、床头柜、书桌等,一应俱全。而最让我惊喜的是,房间内还有独立的衣帽间,里头的衣橱内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时装、晚礼服,还陈列着名牌包和高跟鞋,其奢华程度不亚于汪雯菲的衣帽间。   汪守成说,衣帽间里所有的服饰都是属于我的,全部是沈曼莉负责挑选准备的,我代言过简·爱的服装,沈曼莉很清楚我的衣服尺码。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衣帽间。我伫立着,沉溺于一份朦胧的眩惑里,许久才走出衣帽间。 命运的转折(五)   拉开粉红色的窗帘,此时已是入夜,我向下看去,可见长长的栈桥直伸大海,浪涛拍岸,远处万家灯火。抬起头来,可以看满天的星光璀璨。我第一次知道,人可以生活在怎样诗意的环境里!   汪守成的家庭医生张华到家里来,和我进行了一番长谈。张华向我透露,汪守成患了糖尿病,因为不听从他的劝阻和建议,饮食无节制,生活又不规律,导致并发症严重,现在已经到了糖尿病晚期,出现肾衰竭,只能靠打针维持或换肾。汪守成坚决不愿意动手术换肾,因此只能靠打针吃药,还需在家中不定期进行“腹膜透析”治疗(俗称洗肚),最多可以活五年。   汪守成得了这样的重病还坚持每天忙碌工作,我不得不佩服他强大的意志力。张华向我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诸如每天提醒他服药,为他打针注射,安排合理的饮食等等。我一一认真记下,我要尽快适应汪守成的太太兼特别护士的角色,并且在不同的场合迅速转换身份。   那晚汪守成带我和小宝去了一家高档餐厅,糖尿病人必须严格控制饮食,一开始我坚决不同意他继续到外面胡吃海喝,但他居然拿小宝做文章,说这顿饭主要招待的是小宝,不能亏待了孩子,要经常带他出去吃好吃的,还向我保证一定会忌口,我只得无奈答应了。   本以为是汪守成自己嘴馋找借口,走进餐厅后我才发现,这里真的是孩子的天堂。可以听到海的声音、触摸海的纹理、观看海的光辉。餐厅内拥有上百种海洋生物并献上它们精彩的表演,我们坐在海底隧道内转动的座位上,一边感受海洋世界的魅力,一边享用美味佳肴。小宝兴奋得手舞足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这么天真的笑脸了。   “谢谢你”,我诚心诚意的向汪守成道谢,却又不得不严格限制他的饮食,“感谢归感谢,对你的要求不能放松,只能吃高纤维大米饭、蔬菜、豆制品,还有鱼和少量的肉类。煎炸的东西一律不能碰。”   汪守成很无奈的让我负责点菜。我不好意思自己吃大鱼大肉,想和他一样清淡饮食,但他坚持要我保证营养。于是我和小宝品尝着顶级牛排套餐,喝着饮料,吃着甜品,汪守成却只能吃中餐,一小碗米饭,搭配胡萝卜羹、清蒸桂鱼、上海青烩豆腐和水果拼盘。汪守成偏好西餐,尤其喜欢吃牛排喝红酒,现在却只能望牛排兴叹了。   小宝最爱各种可口的甜品,吃了一块牛排和几口意大利面后,就开始吵着要甜品,汪守成让他想吃什么随便点,小宝于是恨不能将餐单上那些漂亮的蛋糕全部变成口中的美食。   甜品上桌后,小宝很友好的将一块苏萨乳酪芝士蛋糕拿到汪守成面前,“爷爷,这个给你吃。”   小宝一直称呼汪守成为“爷爷”,我觉得这个称呼不妥,毕竟我名义上和汪守成是夫妇,但又不知道要改称什么好,总不能叫姐夫吧,这会给孩子造成很大的困扰。倒是汪守成毫不在意的说,叫爷爷挺好的,小孩子随便爱怎么叫都可以,不必计较这么多。   “谢谢小宝,可是爷爷生病,不能吃蛋糕”,汪守成将那蛋糕连同和蛋糕同样精致的小玻璃盘放回小宝面前,一声长叹,“有时候想想,觉得做人挺没意思的。你看我赚了这么多钱,可是现在,想吃的东西不能吃。腰椎间盘突出,只能睡硬木板床。还要每天吃那么多药,打针受苦。人生真是没有乐趣。”   我同情的望着汪守成,他又继续说:“没钱花很痛苦,有钱花不了,也很痛苦。将来人在天堂,钱在银行,有什么用呢。”   我扑嗤笑出声来,“人在天堂,钱在银行,这话说得真精辟。”   汪守成深思的望着我,拿起桌上的红酒瓶,注满了我面前的高脚小玻璃杯,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来,我们喝一杯吧。”   “不行!”我急忙阻止,“你不能喝酒!”   “帮帮忙,葡萄酒问题不大吧”汪守成说,“来,为了我们今后能愉快共处,为了祝贺我还没死,也为了预祝我能多活几年,干了这杯!”   “我也要干杯”,小宝也来凑热闹。   “好啊,你也喝一杯”,汪守成马上让服务员再加一个杯子,汪守成给小宝倒了一点酒,“只能喝一点点哦。”   小宝学着大人的模样端起酒杯,我们三人一起碰了杯子。   “老爷子,为了你的健康,更为了你的快乐,干杯”,我一仰头,咕嘟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汪守成微微一笑,“那我就祝你永远年轻漂亮,祝小宝健康快乐的成长。”他啜了一口酒,开始吃起菜来。   小宝也喝了一口葡萄酒,我见他小脸一皱,问好喝吗,他摇头说,还是橙汁好喝。   我和汪守成都笑起来。但是我注意到,汪守成的脸色忽然变了,手中的筷子“当”的一声掉在桌子上,目光也变得尖锐起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斜后方看,那里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女人,手里摆弄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餐刀,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汪守成。   那个女人,是窦洁琼!她那带有威胁性的动作,显然是冲着汪守成来的。我蓦然想起她和汪守成曾经的风流韵事。可她不是早就出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把手伸出来”,汪守成忽然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   我依言伸手,然后让我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汪守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他将钻戒取出来,套进了我的右手无名指。他手上动作着,目光却瞥向窦洁琼。   我实在忍不住也转过头去,见窦洁琼面孔上的肌肉是绷紧的,她的眼睛森冷而刻毒,我从未看到过这样怨毒的目光。   窦洁琼骤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走到汪守成身边,压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告诉你,你永远别指望摆脱我!”她那冷厉的目光随即又朝我射来,“鄢妤葶?我应该没有认错人吧。原来你这么有本事,能把老头子收得服服贴贴的。以前还装得一脸的清纯,原来是个不要脸的**,真叫人恶心!那孩子,该不是你和老头子的私生子吧,你多大和他上的床?”   我呆住了,这么仇恨的声音,让我头脑发昏。   “闭嘴!”汪守成的声音严厉、冷峻,而带着风暴的气息,“不要太过分,我对你的容忍程度是有限的。如果还想留在我身边,就给我收敛一些!”   窦洁琼冷笑了一声,“走着瞧吧,我赌你们不会幸福长久。”   窦洁琼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响声渐渐消失了,我还未从刚才的意外中清醒过来,依旧愣神。   “不用担心,她就是只纸老虎”,汪守成靠进椅子,脸上显出疲态。   “窦洁琼,她不是出国了吗?”我的精神还有些混乱,窦洁琼和几年前变化不大,还是像一只充满野性的漂亮雌豹,但以前我只见识到她妩媚诱人、风情万种的一面,这回她却是真正化身为一只豹子,张牙舞爪。   汪守成诧异抬眼,“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她?”   我大概跟他说了窦洁琼和苗宁还有我之间的关系。   “是出国几年,现在又回来了。我让她待在国外,她偏要回来”,汪守成端起酒杯又啜了一口,声音变得低沉了,“都怪我当初鬼迷心窍,着了她的道。结果那女人就像幽灵一样缠着我,阴魂不散。”   我惊讶于汪守成这样呼风唤雨的人物,居然会为这样一个女人伤脑筋,“有这么严重?”   “那个女人,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提她了,影响心情”,汪守成面色萧索,“如果她敢骚扰你,立即给我打电话,我会处理的。”   对于汪守成和窦洁琼的事,我不敢多问。默了一会儿,我准备将手指上的钻戒取下来还给他,我知道他是故意当着窦洁琼的面给我戴上的。   “不要脱了”,汪守成制止,“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还有一条钻石项链,等回家再拿给你。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结婚该有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含糊。”   我注视着那颗钻石,大得像鸽子蛋,耀眼夺目,“我能不能问一下,这颗钻石有多大,值多少钱?”   “5克拉,价值在200万人民币左右”,汪守成回答。   “200万?”我惊得瞪大了眼睛,“我……我不敢戴,怕被人剁了手指。”   汪守成为我的话发笑,“以后出门都有车接送,谁能接近你,又有谁敢剁你的手指。要牢记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汪太太,不是以前那个被人欺负的穷学生了。”   我咬咬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入侯门深似海(一)   回家后,汪守成又赠送了我一条价值100多万元的钻石项链,让我戴上。我将项链环过脖颈,扣上项链搭扣,一时间感到一切都是那样虚幻而不真实,我竟然从一个被人逼债、几乎走投无路的可怜孤女,摇身一变成为珠光宝气的阔太太。命运之手翻云覆雨,将每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正式进汪家门的前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去了海边,我坐在沙滩上仰望夜空,数不清的星星璀璨在高而远的天空里,阿珩的眼睛又在对着我闪闪发亮。我的思绪空漠,整个神志都陷在一种虚无的忘我的境界里。   “我一回来,我们就结婚,一定等着我”,阿珩的声音依稀荡在我的耳畔。   月圆月缺,日升日沉,多少的日子从我的手底流过去了。阿珩,还记得在环海道上追查车祸真相时,我们一起去看海的那个午后吗?还记得那海浪的翻腾,海风的呼啸吗?还有那嵯峨的岩石,和数不清的白色浪花,一层又一层,一朵又一朵,和天空的白云相映。记得吗?   “我喜欢看到你笑,可我知道,你的笑都是无可奈何的”,我清楚记得你说过的话,也记得我对你说的话,“一个无可奈何的生活着的人,笑容自然也是无可奈何的”。   是的,我一直都在无可奈何的生活着,笑着。你给了我希望,却又残忍地将其毁灭。明天开始,我又要去面对更加无可奈何的生活。再次走进汪家的门,我将摇身一变,成为你的后妈。多么可笑,多么凄凉!   由于汪守成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婚礼一切从简,一如之前他迎黄静阿姨进家门那样,没有婚纱,也没有宣誓。不同的是,他娶黄静阿姨连喜宴都没摆,这次却会宴请宾客。   汪守成是在婚礼前一天才告诉老太太他要结婚的消息,我可以想象得出,那个性格乖张的老太太将会何等的震怒。   也是同一天,汪守成向外界公布了再婚的消息,尽管他对外强调不主张铺张浪费,要办较为简朴的婚礼,但在我看来,已经足够奢华了。结婚该有的形式,包括首饰、宴席、礼服等花费达700多万元。喜帖为汪守成亲笔书写,还提前约法——不收礼金不收花。   那天上午,我穿上沈曼莉亲手设计的秀禾服,那是中式新娘礼服的一种,水波脚衣摆,图案以龙凤为主,取龙凤”呈祥”与“情长”的同音寓意。揽镜自顾,镜中女子大显大家闺秀的娴淑和优雅气质。低低的盘发温婉典雅,低眉浅笑,尽展古代女子的韵味。   沈曼莉最初听说我要嫁给汪守成后极度震惊,一再追问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只能告诉她,因为汪守成能帮我还清债款,并且让我和小宝过上好的生活。这个理由当然不具备说服力,因为周煜同样有能力做到这点,我不得以又违心地告诉她,良禽择木而栖,既然注定不能嫁给自己所爱的人,不如找个经济实力最好的。   沈曼莉并不相信我的话,但她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能摇头叹气着离开了。   又一次走进汪家那个富丽堂皇的客厅,我深深体会到人在命运面前的悲凉和无力感。很多时候,人是无力选择命运的,只能无奈接受命运的选择。我曾经很同情黄静阿姨,有那样一个难伺候的婆婆,可如今那个老太太竟成了我的婆婆,虽说不用住在一起,但也不可能避而不见。   寒冬腊月,我穿着单薄的秀禾服,加上本身特别不耐寒,本就冷得有些哆嗦,想到马上要和老太太见面,更是紧张得手脚冰冷,浑身僵硬。   沈曼莉早早的带着承钧在客厅等候迎接我们,沈曼莉虽然对我嫁给汪守成无法理解,还是表现出了友善和热情的态度,“爸、妤葶,恭喜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恩爱美满。”   按规矩是应该称呼爸妈的,但是我的年龄比沈曼莉小太多,那声“妈”,她喊不出口。汪守成也不强求,笑呵呵的接受了她的祝福。   承钧笑嘻嘻的向我跑来,左看右看,“姐姐,你好漂亮,像公主一样。”   “谢谢”,我表面上笑着,心里却在苦叹,这辈份全乱了。幸亏只是演戏,如果是真结婚,将来生了孩子,不知道孩子们之间该怎么相互称呼。   倏然间,木头触地的橐橐声响起,每一声都似敲打在我的心头。   吴老太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楼梯口,她的目光冷冷的从我的脸上扫过,之后就直直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汪守成缓慢的迈前了几步,他停在吴老太的面前,仰起头说:“这就是我新娶的太太,您的儿媳妇。”   吴老太咬了咬牙,愤怒使她的身体颤抖,“你就这么非娶她不可吗,担心我反对,甚至到了昨天才告诉我。不,只是通知我,我连反对的余地都没有。”   “妈”,汪守成的声调虽然温柔而恭敬,却有着不容人反驳的力量,“我今天就是带新娘来拜见家长的,您已经主宰了我数十年的人生,就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吧。”   吴老太一凛,喃喃的说:“你已经不考虑母亲的地位和自尊了,你真是个好儿子!”   汪守成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艰难挪动着脚步,到了吴老太跟前,垂手而立,很恭敬的轻唤了一声“妈——”   吴老太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叫得还真顺口。我记得你说过,伺候人不是可耻的,只要自身品德高尚,做什么职业都是高尚的。当时我还以为你的品德有多高尚呢,原来是个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图的是什么,别告诉我,你是真心爱我的儿子,那样骗人的鬼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又是一凛,老太太的记性真是惊人的好。我那么久之前说过的话,她居然记得一清二楚。她这样刻薄的话语让我愤怒,但我无言以对。至少有一点她说对了,那就是,我对他的儿子确实有所图,也确实不是真心爱他。   我僵立着,这才刚进门,婆婆就来了一个下马威。幸亏我只是假扮汪守成的妻子,也没必要刻意讨好老太太。   有些纷乱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汪雯菲首先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随后是周煜的母亲芳姨。   汪雯菲用一副夸张的尖喉咙,挑衅似的嚷叫:“呦,来了呀。如果我喊一声妈,你敢答应吗?”   我微笑的抬高了带点骄傲性的小下巴,“只要你敢喊,我就敢答应。”瞥过头,见汪守成对我投来赞赏的目光。   汪雯菲冷冽的眼神直刺向我,轻蔑的说:“一个身份地位下贱的穷丫头,也配和我叫板。”   “她不是穷丫头,她是我的太太,你的继母”,汪守成很严肃地纠正汪雯菲,“你说她身份地位下贱,将我置于何处?”   “哈”,汪雯菲怪笑了一声,“她算哪门子太太,你的太太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妈妈。其他的,我绝对不会承认!”   “由不得你不承认!”汪守成怒喊,“这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如果你敢对她无礼,我自然有办法惩罚你。”   汪雯菲的脸色发白了,嘴唇抖动着,半天之后,才冒出一句话来:“爸,你已经被这女人迷昏了头,你是不是准备把全部的家当都给她,然后把其他所有的人扫地出门?”   “给我闭嘴”,汪守成大声说,面孔扭曲而眼光凌厉,“我警告你,收敛一些,媒体记者应该都快到了,这样吵闹,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汪雯菲收了口,目光冷冷的落在我的脸上。再看吴老太,那眼光像两把尖利的刀,竟使我猛的打了个寒战。真是万幸,我只需要在这里住一晚,如果长期住在这里,也许我会患上抑郁症。   “不要站在这里,都去坐吧”,芳姨见场面有些难以收拾,出声打圆场。   我抬头望向芳姨,她也正注视着我,那眼神是相当复杂的。我垂下睫毛,心里有几分朦胧,几分痛楚。   汪守成握住我的手腕,“站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去坐吧。”   我跟着他移步到沙发前,刚坐定,外头就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很快有佣人进来通报:“二少爷回来了。”   汪守成笑了笑,“赶得真及时,这下好了,人全部到齐。”   一刹那间,我手脚冰冷,而浑身战栗。阿珩回来了?先前汪守成只字未提,我也全然不知。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我居然要在这样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穿着嫁衣面对阿珩?   我木然呆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觉得自己像个无主的幽灵。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先是佣人提着行李匆匆而过,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度响起,有人走进了客厅。坐在我身边的汪守成站起身来,向那人走了过去。   “爸”,阿珩熟悉的声音让我心跳如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实在失礼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我想他应该不知道,他父亲的结婚对象是我。 一入侯门深似海(二)   我将头埋得更低,咬紧了牙,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喉咙哽着好大的一个硬块。然后我听到汪守成说:“去见见我的新太太,你们认识的。”   脚步声渐渐近了,我心里像一堆乱麻,那股惊慌恐惧的感觉紧紧捉住了我。   我知道阿珩已经在我面前站定。室内骤然变得那样寂静起来,静得可以听到窗外的风声,可以听到远处的汽车鸣笛,可以听到客厅内自鸣钟的滴答响,还可以听到我们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消逝,那种恐怖的死寂烧灼得我满心痛楚。我终于忍不住,猝然仰起头来,目光立即接触到阿珩惨白的脸,和涨得血红的眼睛。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专门赶回来参加父亲婚礼的。他那憔悴不堪的面庞,那受伤的神情,和那冒着火焰的眸子,都刺痛了我的心。我们在一起的种种过往,都像风车般在我面前旋转。   我头昏了,越来越迷茫,挣扎着站起身来,嗫嗫嚅嚅的说:“谢谢你……能来……参加……婚礼。”   他的眼睛里有着惊惧与忍耐,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怆恻而凄苦地说:“我宁愿飞机失事,也不想亲眼见到这一幕。”   汪雯菲迈着高傲的步子走了过来,那语气是幸灾乐祸的,“看到了吧,咱爸多有本事,弄进家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年轻。这个,比你还要小几岁。刚才她说了,只要敢喊她一声‘妈’,她就敢答应。不如你喊一声试试,看她敢不敢答应。”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脑子里已无意识,连害怕他喊出那一声“妈”的感觉都没有,只能被动的、昏乱的、听天由命的站在那里。   阿珩一语不发,他的眼睛里凝着泪,咬着牙,许久才艰难的、低低的说:“对不起,我喊不出口。”   管家来通报说,外头已经聚集了一帮记者,等着采访。汪守成不动声色地望着我说:“我们出去吧。”   我神思是朦胧而恍惚的,在一种半机械的情况下,我从阿珩面前走过,挽住汪守成的胳膊,和他一起迷迷糊糊的往前面走。我实际上是在搀扶汪守成,他要借助我的力气才能走得比较平稳。但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却是夫妻间的亲密表现。   我知道阿珩一定在后面看着我们,走出很远后,忽然清晰的回想起阿珩刚才说过的那句话,“我宁愿飞机失事,也不想亲眼见到这一幕”,泪浪瞬间就封锁了我的眼睛。   “我自己去吧,你在这儿等着”,汪守成蹙着眉说,“被那些记者看到你这个样子,可要大做文章了。”   汪守成撇开我的手,自己几步走近那两扇沉实厚重、雕花考究的镂空黑色大铁门。管家将铁门打开,他走了出去。   我独自伫立在寒风中,泪光迷蒙,什么都看不清了。   当我被冷风吹得四肢冰冻的时候,汪守成回来了。我的眼泪已经被风干了,眼睛酸涩的望着他。   “吃完午饭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准备应对晚上的婚宴”,汪守成并未因为我刚才的失态表现而发怒,只是平淡的叮嘱一句。   我费力的点点头,又搀住他的手臂。我的双腿已站得麻木,趔趄了一下,反倒是他扶了我一把。他摇摇头,轻叹了口气。我们各自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回到了客厅。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默不吭声的坐着,连小承钧都很安静。阿珩如患重病般瘫软在沙发上,双目紧闭,倦容满脸。他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用手捧住头,叹了口长气。   我换上一身便装,卸了妆,而后去餐厅。中午是简单的家庭聚餐,大家围坐在餐桌旁,气氛出奇的诡异。我食不知味,巴不得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   “这钻戒,起码有5克拉吧”,汪雯菲突然盯着我手上的钻戒,怪声怪调的,“以前也没见过爸这么大方,别说我妈没有,连黄静都没有这个福气。谨珩你说是不是?”   阿珩依旧坐在我的对面,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他的眉头锁得很紧,没有理会汪雯菲,只是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有气无力地问:“不介意我抽支烟吧?”   “我最讨厌烟味”,吴老太很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阿珩只好又将烟盒和打火机放了回去。   “你们明天就要搬出去住了?”吴老太忽然发问,她的脸色是僵硬而深沉的。   “是的”,汪守成答得很干脆。   吴老太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汪守成不解其意。   吴老太冷哼一声,“担心她为了得到遗产,害死你。”   我被这话刺伤了,瞪大眼睛看着吴老太,带着三分惊疑和七分惶悚,她居然这样怀疑我。   汪守成轻笑了一声,“妈,你真是杞人忧天了。”   “你是被她灌了**汤,是非不分了”,吴老太坚持己见,“我要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要单独住可以,让雯菲也搬过去,看住这个女人,我活着一日,就替我监视她一日,别想动我儿子的财产,别想插手他的事业!”   这是对我莫大的诋毁和侮辱,我的手指握紧了圈椅上的扶手,握得那样紧,以至于那扶手上的刻花深深的陷进我的肉里,刺痛了我。   “好啊,我很乐意接受这项任务”,汪雯菲得意地笑着,“身为汪家的人,有责任保护汪家的财产。”   但汪守成立即否决了吴老太的提议,“让雯菲住过来,你就不怕我死得更快吗。”   “爸——”汪雯菲跳了起来,愤怒使她的脸孔发红,“爸,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汪守成闷哼了一声,“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就让谨珩去”,吴老太再度发话,“你不是最偏爱这个儿子吗,他和你住在一起,你不用担心死得更快了吧。”   我惊得死死咬住了嘴唇,要是和阿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该如何相处?吴老太明显不了解我和阿珩过去的关系,但汪守成是个明白人,我相信他不至于接受这个在我们看来都很荒唐的提议。   但是我想错了,汪守成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缓缓开了口,“也好,这样妈可以少些担心。”   “爸——”汪雯菲厉声喊,“你从来都是这么偏心,这个私生子哪点比我强,他……”   “我不会过去住的”,阿珩打断了汪雯菲的尖锐喊叫,“等过完春节,我就回英国去。”   我注意到,汪守成的脸色变了,“你不是拿到博士学位了吗,还去英国干什么?”   “找工作”,阿珩冷静的说。   汪守成满眼的惊怒,“不是早就说好了吗,等你完成学业后,就到简·爱工作。”   “他这叫以退为进”,汪雯菲夹枪带棒,“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对集团总裁的位置不知有多惦记呢。”   “都给我住口!”吴老太拍着桌子怒喊,“你们这样窝里斗,也不怕被外人看笑话!专心吃饭!”   所有人都噤声了,各自埋头用餐。我勉强扒了几口饭,默默品味着苦涩,吴老太担心被外人看笑话,很显然,那个外人指的是我,她压根儿就没拿我当儿媳妇看待,我在她眼里,只是一个为了得到汪家财产而出卖**的下贱女人。   阿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他很快起身说吃饱了,拖着疲惫的脚步出了餐厅。   其他人也陆续放下碗筷。吴老太给我分派了任务,“洗碗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让佣人歇一歇。”吴老太的声音是命令性的、冷冰冰的。   我应了声“好”,不就是洗碗嘛,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老太太分明是故意当众给我难堪的,她将我和佣人摆在同等的地位。   “你们要是没事,都出去吧”,吴老太的目光在室内巡视了一圈。   汪雯菲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先行离开。沈曼莉同情的看了我一眼,也带着承钧走了。汪守成一言不发的随后离开。只剩下芳姨,她好心的、犹犹豫豫地问:“要不,我帮着她一起洗碗吧。”   “你出去吧”,吴老太的声音冷幽幽的在室内回荡,“想进汪家的门,就要付出代价。洗完碗,再把客厅和所有楼层的过道也打扫一遍。看看以前黄静都是怎么做的,现在已经太便宜她了!”   我开始动手收拾碗筷,做家务我可是好手,以前独自带着小宝生活,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没有什么是我做不来的。我手脚麻利的将一大堆的碗筷碟盘装入碗槽,很认真的清洗。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老太太居然一直端坐在餐厅里监督我,担心我偷懒。   我无奈的想着,这老太太真是有点心理变态,以折磨别人为乐。 一入侯门深似海(三)   终于把所有的碗都洗完了,老太太居然还亲自进厨房,检查是否清洗干净,见挑不出什么毛病才作罢。   之后我开始打扫客厅,接着打扫过道,中午忙到下午,从一楼到四楼。心中苦笑,大概没有一个新娘子像我这样,结婚当天要给夫家做繁重的家务活吧。如果我住在这里,估计要天天被当作佣人使唤了。   打扫到三楼的时候,我已经腰酸背痛、气喘吁吁。经过阿珩的书房时,我看到书房门敞开着,阿珩靠在雕花长椅上睡着了,我身不由己的放下扫帚和簸箕,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阿珩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蒂。我的心一阵阵的抽痛,脑子里塞满的是那样的一堆乱麻,怎么都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从阿珩出现在我眼前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冯诗菡的身影,按常理她应该出现的,可是……联想到阿珩那样伤痛的语气和表情,几千万种纷纷杂杂的念头在脑海中同时出现。   我担心阿珩受凉,想取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给他盖上,本是极轻微的响动却惊醒了他。   我吓得转身就走。   “等等”,他哑声喊。   我收住脚步,很缓慢的转过身来,虽然我竭力平定那份烧灼着的感情,急促的呼吸声还是暴露了我的紧张和激动。   一时间,我们面面相对,都有种奇异的紧张和尴尬。阿珩又取出了烟,掏出打火机,手指颤抖着,一连好几下才把打火机点着,燃了烟,他深吸了一口,在扩散的烟雾中,望着我的脸庞。   我们一直沉默着,谁也无法开口,我迫切的想打破那份硬僵的空气。可是心脏跳得那么迅速,情绪又那样纷乱,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能说什么。时间不知道溜走了多久,终于,阿珩先开了口,喉咙沙哑,“能给我一个解释吗,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脑子里如万马奔腾,胸中积聚已久的委屈骤然间汹涌而出,用一种陌生、疏远、冷漠而又尖刻的语气说:“你应该先问问你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绝情,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你的太太呢,怎么没有陪在你的身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的眉头锁得很紧,“我没有结婚,哪里来的太太?”   “你不是和冯诗菡在英国注册结婚了吗?”我反问。   他吃了一惊,“谁告诉你的?”   “不是你写信告诉我的吗?”我冷然的说,“不光是那封绝情信,还连同我给你写过的所有信件,以及那块竹简手机挂件一并退了回来,白纸黑字,还有你和冯诗菡的婚纱照,难道你想否认吗?”   他盯住了我,迫切而急促的问:“那个包裹,能让我看看吗?”   “那些信,全都没有了。讨债的人闯进我的家里,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走,包括装信的红木匣子。后来你爸帮我把所有的东西赎回来,红木匣子是回归了,但是那些信找不回来了”,我愤愤地望着他,郁闷地说,“我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你却远在天边,我望穿秋水的盼着你的来信,盼着你能给我勇气和力量,可是等来的,是你结婚的消息。我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不得不把小宝送到福利院,他在那里被人毒打虐待。我累了,倦了,每次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离我很远,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闭上眼睛,狂乱的吸着烟,仿佛只有烟可以支持他,给他力量。虽然天气寒冷,他的额上却冒着汗珠,他用手抹了抹额角,“我爸替你偿还债务,所以你嫁给了他?”   我忍着泪点了点头。   像是突然醒了过来,他坐正身子,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揉灭,匆忙地说:“我没有给你寄过包裹,我也没有和冯诗菡拍过婚纱照,更没有结婚。我在英国的住所曾经被窃贼光顾,偷走了一个装着贵重物品的小箱子,你写给我的所有信件和那块竹简都装在里头。我在寄给你的信中特别说明了这件事情,你没有留意到吗?”   “我没有收到你的信”,我瞪视着他,“和你分别之后,我只收到过你的一封信,之后便再无音信,直至收到那个包裹。”   “那你给我写信了吗?”他惊问。   我摇头,“只写过一封,最开始的时候。之后没有再收到你的回信,我想着你可能忙于学业,就一直等着,等了好几个月,等来的却是装着绝情信的包裹。”   他用颤抖的手又燃起了一支烟,深深的吸着烟,一口口烟雾把他包围着、笼罩着,他惘然的一笑,“我明白了,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算计?”,我的心沉进了一个深深的冰窖里,“你是说,你给我写了许多信,只是我没有收到?”   “不光如此,我还收到你寄来的好几封信。有人拦截了我的信件,之后又模仿你的口气和笔迹写信寄信,那封所谓的绝情信,一定也是仿造的”,他目不转睛的凝视我,逐渐的,眼眶湿润,喉头哽结,“是我太没用,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连累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我每天没日没夜的苦读,为的就是尽快学完课程、修完学分,回来……娶你。”   他抓过外套,从衣兜里取出一个首饰盒,起身走近我,轻声地说:“这个,你拿去吧。我知道,跟5克拉的钻戒相比,它微不足道,但这是我用自己攒下的钱买的,我买的是一对……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就当作留个纪念,如果实在觉得碍事……就把它扔了。”   我愣愣的接过那个精致的小首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钻石比我手上戴着的小了太多,但是,这枚钻戒在我心目中是无价之宝。我慢慢的抬起头来,呆呆的望着阿珩。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已经涣散、消灭,不知身之所在。   眼前只浮着细碎的光影,那颗钻石折射出无数的光点,每一点上面都记载着什么,盛满了什么?我觉得那个小小的首饰盒越变越重,越变越沉,我几乎无力再举起它。而我的目光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楚……泪把一切都掩盖,把一切都淹没……心中充塞得太满太多,像一个一贫如洗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万贯家财,在仓卒慌乱之余,已分不清快乐或悲哀,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该化妆准备了”,沈曼莉忽然闯了进来,有些尴尬的说,“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再不赶紧打扮,会来不及参加晚上的婚宴。”   我揉了揉酸涩肿胀的眼睛,如梦初醒,“糟了,我还没完成老太太交待的任务,四楼的过道还没打扫。”   沈曼莉低声说:“老太太午睡去了,我已经让佣人悄悄打扫完了。”   我松了一口气,向沈曼莉道过谢后,回望了阿珩一眼,他又在点烟,一举一动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乏。   我别过脸,泪珠滑下了面颊。   我沐浴更衣,换上要出席婚宴的晚礼服,范萱死后,化妆造型师灵子升任沈曼莉的助理,这次依旧由她亲自为我化妆造型,还有几名助手在旁边帮忙。我尽最大的努力让头脑放空,将纷杂事端抛诸脑后。今晚的婚宴关系重大,我必须拿出职业精神来,演好这场戏。   婚宴在当初我和苗宁闹场殷振扬婚礼的那家全城最豪华的酒店举办,席开88桌,汪守成亲自试吃和挑选婚宴菜式。菜式全部是特别制作,菜单由汪守城一手敲定,每席8888元,还需另收15%的服务费。菜肴有鸿运乳猪件拼南沙葵花鸡、燕窝花胶炖响螺、福禄原汁南非鲍鱼、鲜竹笙浓汤浸水东星斑、如意玉带海鲜丁、鸳鸯蒸饺、龙虾烩伊面拼鹅肝牛柳粒炒饭、木瓜雪蛤等等。   汪守成的目的是借此机会宴请政商两界的贵宾和亲友,我展现最为优雅得体的笑容,仪态万方的陪着他穿梭于宾客中,一颦一笑皆显大家风范。   在一众贵宾中,我见到了冯诗菡的爷爷冯钊,他望着我,眼里闪着阴沉的、捉摸不定的怪异光芒。敬酒时我也见到了冯诗菡,她在阿珩身边绽放如花的笑靥,阿珩则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我不敢多看他,垂眸而立。   “汪太太,你好漂亮”,冯诗菡赞美着,一面拉着阿珩,示意他一起向我和汪守成敬酒。   我不露痕迹的打量冯诗菡,她真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可是玫瑰带刺,我已经被她刺得鲜血淋漓了。我现在只希望,她能够对阿珩收起锋芒,替我好好爱他。   “祝你们龙凤呈祥、比翼双飞”,冯诗菡举杯祝贺。   “谢谢”,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口直烧到胃里去,烧得我浑身都灼痛起来。 一入侯门深似海(四)   汪守成乐呵呵的和冯诗菡干杯。阿珩只是象征性的将手中的酒杯和我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声不吭的将一整杯酒仰头灌下。   之后我又见到了周煜,他和芳姨、吴老太、汪雯菲坐在同一桌。吴老太面无表情,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汪雯菲的嘴角一直挂着轻蔑的冷笑,也坐着不动。芳姨和周煜先后起身。芳姨很恭敬的向我们敬酒,称呼“老爷、太太”。   这声“太太”特别刺耳,但我知道芳姨绝对没有恶意,只能礼貌微笑。   周煜眼光凌厉的扫向我,我从未见他这样的眼光。周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我联系过了,就连小宝遭虐打的事件曝光后,他都没有出现过。他大概先是因为屡遭我的拒绝而心灰意冷,如今则发展到了愤恨的地步。我宁愿嫁给一个老头子也不肯跟了他,这可以说是对他莫大的侮辱吧。   我有些心虚的躲闪开他的目光,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婚宴终于结束后,回到汪家,我迫不及待的卸下一身的伪装。在汪家不能分房睡,我想到要和汪守成睡在一张床上,心中别扭不已。好在汪守成早就考虑到这点,告诉我房间沙发前面的坐垫区支撑杆上装有滑轮,只需抬着坐垫区后退即可让它往前挪动,再把靠背翻下来就成了一张沙发床。我弄好床铺,晚上就睡在沙发床上。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迷迷蒙蒙中做着恶梦,阿珩的眼泪,冯诗菡的笑脸,周煜凌厉的目光……我不停的翻身,抱住枕头,在睡梦中啜泣呓语,再翻一个身,那些混乱不清的人脸仍然交替着出现,争执控诉着什么,压迫得我出不了气,像在深渊中无尽的挣扎着……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轻轻的摇撼我,同时有个声音在我耳畔喊着:“小鄢!小鄢!”   我摇摇头,揉揉眼睛,醒了。一时间有些恍恍惚惚,屋里已经大亮。我从沙发床上坐起来,枕上泪痕犹新。汪守成正坐在床沿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哪里有让病人叫醒护士的道理。”   我的脸蓦然发热了,羞愧不已,“对不起……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这次我不计较,下不为例”,汪守成神情严肃地说。   我连连允诺。   简单的吃过早餐,我便和汪守成一起离开汪家,回到我们自己的居所。吃早餐到离开时,都未见汪家的其他人,整栋房子空荡荡、冷冰冰,毫无生气。   与此相反的是,我们居住的小洋房温馨而充满人情味。四个下人都像我们的家庭成员一样,和善易相处。管家老陈是个憨直而稳重的中年人。赵妈是老陈的妻子,胖胖的身材,满脸慈祥而热情的笑。小红是个朴实的姑娘,圆圆的脸,有对易感的眼睛。赵妈和小红负责照料我和汪守成的饮食起居,以及打扫卫生。还有一个司机余生,三十多岁,有张不苟言笑的脸,但是待人很有礼貌。   从汪家回来后,我便以汪太太的身份,尽心尽力的看护汪守成。我开始频繁出入简·爱总部大楼,也不时跟随汪守成出席各种活动,在外人看来,我们夫妻恩爱、形影不离,实际上我是为了按时给他打针,让他服药。遇到我不方便出现的场合,我也会在该吃药的时间打电话提醒,以及叮嘱他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   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窦洁琼居然仍旧担任汪守成的秘书。我不明白汪守成为什么要把窦洁琼留在身边,但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我便装糊涂。在公众场合,窦洁琼也不敢有什么放肆的举动,只是会逮住时机,狠狠的剜我两眼,或者说几句挑衅的话语。   其余汪守成办公的时间,我则可以自由行动。我开始研究养生食谱,带着赵妈上门向康瑞霖的妈妈取经,然后回家如法炮制“精力汤”、“养生粥”等。康妈妈对我依然很热情,只是偶尔会感叹,我不能成为她的儿媳妇,是件很遗憾的事情,她就喜欢我这种漂亮、温柔、乖巧又大方的女孩子。   我开玩笑说以后留意一下,如果有合适的给康瑞霖介绍,没想到康妈妈一下子来劲了,让我务必要放在心上,帮忙物色人选,“我们瑞霖就是个书呆子,让他追女孩子比登天还难,以你为标准就行了,要是认识的人里面有合适的,一定要跟阿姨说。”   我忽然间就想起了雪瑶,漂亮、温柔、乖巧、大方,这些形容词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而且温柔、乖巧要胜过我许多。“幼儿园老师可以吗?”我问。   “幼儿园老师好啊,以后教育孩子有经验”,康妈妈敏感的问我,“你有朋友当幼儿园老师?”   我说是有一个,但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对象,我得先问问。   康妈妈很高兴地说,赶紧打听一下,如果对方还没有男朋友,马上安排相亲。   我哑然失笑,康妈妈真是想儿媳妇想疯了,这么迫不及待。其实康瑞霖刚刚毕业,男人先立业再成家,没必要着急着娶老婆了。   既然受人之托,我只好尽责。那天我带小宝去雪瑶的宿舍玩的时候,旁敲侧击的打听起她的感情状况。   汪守成已经通过关系让小宝进了附近的一家重点小学,下学期正式入学,由于晚了别人一个学期,目前汪守成安排家教给他补习。汪守成不喜欢外人到家里,雪瑶也不敢来,寒假期间我就时而抽空带着小宝去她那儿。幼儿园放假了,但雪瑶还要带全托班,和另外几个老师轮班。   雪瑶的宿舍楼下有滑滑梯,小宝独自一人玩得很欢乐,我和雪瑶在旁边看着。   “回老家过春节吗?”我问。   “嗯,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回家陪妈妈了”,雪瑶在阳光下微笑着的神态,让我想起《诗经》里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样温婉美好的女子,连女人都会喜欢上,我相信康瑞霖必定会钟情于她。   我委婉的问:“你是一个人回家吗?”   雪瑶没有听出我的话中之意,“是啊,我没有认识的同乡,不然就可以结伴回去。”   “我是指……不带男朋友回去?”我觉得自己好无聊,跟个居委会大妈似的。   雪瑶一下子红了脸,“我……没有男朋友。”   我心中暗喜,这样可以对康妈妈有个交代了,嘴上又问:“你这么漂亮温柔,追求者一定很多吧,是不是还在挑选当中?”   “不是不是”,雪瑶愈发的窘迫,“我……不敢跟异性接触,也从来没有谈过男朋友。”   “为什么不敢和异性接触?”我很惊讶,现在居然还有这么纯情的女孩子。   雪瑶用手拂了拂头发,眼神有些飘渺,“因为妈妈过去的经历,让我对男人很害怕,害怕上当受骗……”   我安静的看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但是她收住话头,幽幽的叹了口气,“不说了,总之,我觉得很没有安全感,不想找男朋友。每天和孩子在一起挺好的,也不是一定要结婚。”   我既惊愕又眩惑,雪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女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如果可以养活自己,独自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还省得为男人伤心落泪,受尽折磨。   我很想知道雪瑶的妈妈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但这是人家的**,雪瑶不主动说,我也不好打听。   我没有跟雪瑶提起康瑞霖的事情,我无法保证他们在一起就一定会幸福,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打包票。雪瑶这么纯情的女孩子,万一被康瑞霖给毁了,那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之后我打电话回复康妈妈,说那个当幼儿园老师的朋友说她年纪还小,暂时不想谈恋爱,我也不好勉强。康妈妈只能唉声叹气表示遗憾了,并且让我再帮她留意一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日子飞快的从指尖流失,转眼间春节来临了。除夕夜围炉,我跟着汪守成回到汪家。芳姨和周煜都来了,还带来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成熟女人,头发整齐的梳着一个发髻,端正的五官,挺直的鼻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清爽干练的样子。我正猜测着会不会是周煜新交的女朋友,周煜先向我介绍说,这是他的妹妹周湘。周煜对我的态度比上回在婚宴时有了很大的好转,似乎又回复到了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   今年35岁的周湘有着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辉煌简历:滨城第一医院病理科副主任、副主任医师、副教授。滨城大学法医学和病理学硕士研究生导师。对临床常见病及疑难病具有丰富的诊断经验,在肿瘤病理,法医病理、中枢神经病理及乳腺病理等方面有较深厚造诣。 一入侯门深似海(五)   周湘三年前参加中国卫生部援塞舌尔医疗队,任塞舌尔卫生部维多利亚医院病理科高级病理医生,兼任塞舌尔中央警察局首席验尸官,三年间完成病理及法医刑事尸检近300例。这周刚从塞舌尔回国,已被滨海公安局特聘为法医顾问。   我认识周煜的三年多时间,周湘一直在国外,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周湘的性格和周煜截然不同,大概是长期从事学术研究工作,她为人很正经很严肃,沉默寡言。   “我这妹妹就是个老学究,她的近视度数和学问成正比”,周煜笑嘻嘻的说,“人家觉得我们完全不像兄妹,我们出生后,我妈都找人测生辰八字,我是五行缺火,所以取带火字旁的字,她是五行缺水,带水字旁,所以我们俩是水火不容,整天拌嘴斗气。不过这么多年没有拌过嘴,还真是挺不习惯的。”   周湘不满的瞪了她哥哥一眼,对我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周煜咧咧嘴,“知道你是金嘴,我没法跟你比。”   芳姨笑骂:“你们两个,从小吵到大,都一把年纪了还这样。”   汪守成在一旁插嘴说,斗嘴是增进感情的方式,这说明兄妹俩感情很好。   周湘紧抿着嘴不说话了。   吴老太是个非常讲究传统习俗的人,年夜饭前,要先祭拜祖先。八仙桌摆在祖宗神主牌前,七杯茶、七杯酒、七双筷子、七碗米饭。因为标准的八仙桌仅一平方米,面积有限,米饭只能用小碗。因此为了年末这餐夜饭祭拜祖先,必须备有平时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七个小碗。   放满鱼肉菜后,桌沿再放香炉、金箔、银纸等,全家按辈分大小焚香跪拜。拜完后由长辈在香炉中间插上一支较大、较长的红香。待这支红香掉落三次香灰后焚化金箔银纸,然后才开饭。   众人移步到三楼餐厅,围桌而坐。所有人齐聚,唯独不见阿珩。婚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阿珩呢?”周湘问。   吴老太不满的指责起来,“那孩子越来越没谱了,从国外回来之后,就成天抽烟酗酒,有天晚上醉得躺在楼梯上睡觉,差点没把我吓死。我骂了他几句,隔天他就收拾行李走了,说是要去东北滑雪,走后连个电话都没有,连团圆饭都不回来吃,成什么体统!”   汪守成沉沉的叹了口气,“由他去吧,让他放松一段时间,等疯够了,自然会收心。”   “有他那样放松的吗,那是在糟踏自己的身体啊”,吴老太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孙子,“68度的白酒,整瓶对着嘴灌下去,简直命都不要了!”   吴老太的话震痛了我的每一根神经,绞心的痛楚让我蹙紧了眉。我知道,阿珩这样反常的表现,全是因我而起。想起高鹄曾因酒精中毒被医院下达病危通知,我的牙齿不住的打战。涣散的目光飘向对面,周煜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他身边的沈曼莉同样注视着我,眼神里多少包含了些责备的意味。   “他现在就是个烟鬼加酒鬼”,我听到汪雯菲趁机挑唆,“这样的人,还能当简·爱的接班人吗?”   汪守成板起脸来,“今天是团圆的好日子,不是开批斗会,适可而止吧。”   “好了好了,赶紧开席吧,大家肚子都饿了”,芳姨出言缓和气氛。   家宴开始之前,要由家长说几句励志、祝福话。于是吴老太说:“就祝我们全家幸福安康,阖家圆满。”之后便举手“开筷”,年夜饭就开始了。   年夜饭有12道菜式,是请高级酒店的大厨到家里烹制,每样菜式都有讲究,例如鱼,寓意“年年有鱼”;鸡,讲究“金鸡报晓报春”,希望下一年有个好的开头;米粉条或线面煮鸡蛋。长长的米粉条、线面象征祝贺家里的长辈健康长寿;在鱼、虾、肉中加放蒜叶、蒜头,寓意希望来年“有钱可算”;鱼丸、肉丸之类,寓意祝贺一家子“团团圆圆”;用红枣、白果、莲子、百合等做的甜汤料,意思为“甜甜美美,甜甜蜜蜜”。诸如此类等等。   大概是因为过年图个吉利,这回吴老太倒是没有刻意刁难我,只是无视我的存在而已。我巴不得她对我视而不见,因此一声都不敢吭,就怕引起她的注意。   席间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见周煜背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双手环抱在胸前,那架势显然是专程等候我的。   我强打起精神,对他微微一笑,“有事吗?”   “很心疼吧”,周煜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我,“听到阿珩为了你这样自甘堕落。”   “你是从哪里知道阿珩结婚的消息?”我盯着他问。   他站正了身子,“是苗宁告诉我的,你当时发烧那么厉害,我总要问一问你吹冷风发高烧的原因吧。”   我深思而迷乱的望了他一眼,是我自己糊涂了,难道我在怀疑什么吗?苗宁自然是知道包裹的事情,告诉周煜也很正常。   “我和你一样,都以为阿珩结婚的消息是真的”,周煜叹着气说,“是我安排阿珩到东北去的,我知道他很痛苦,就建议他出去散散心。正好有个朋友邀请我去滑雪赏冰雕,我就让他帮忙招待阿珩。你不用担心,我那朋友会看着他。换个环境,有助于调整心情。”   “谢谢”,我喃喃地说。   周煜凄然微笑了一下,“不用客气。你的一颗心都系在阿珩身上,却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感受吧。我内心的痛苦,其实不比阿珩少,但我知道,我的死活,你不会关心。”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我仓促回应着,一面迈开脚步想要逃避。   手臂被他猛然拽住。“放手!”我惊呼,“你不怕被人看到吗。”   “你过得好吗?我是指……新婚生活”,周煜依旧抓着我不肯放手。   “很好,非常好”,我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束缚。   他却将我的手臂箍得更紧,“你根本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嫁给一个老头子,会好吗?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这是我的事情,你没有权力干涉”,我愤然,“快放开我,你想败坏我的名声是不是?”   他的眼光倏然暗淡,颓然的松开了手。我逃也似的跑回了餐厅。   我为阿珩忧心忡忡,却不敢在汪守成面前表露半点,每天都在煎熬中度日。我知道汪守成也很担心阿珩,有几次听到他在打电话,应该是向周煜的朋友询问阿珩的情况。挂断电话后,汪守成的脸色总是阴沉沉的。   有一天晚上,我发现汪守成打完电话后神情悲痛,显得格外苍老而憔悴,终于忍不住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凝视着我,一语不发,半晌才凄楚地说:“阿珩滑雪时出了意外,受伤被送进医院。”   “严重吗?”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膝盖胳膊扭伤,还出现轻微脑震荡,我已经派人去接他回来了”,汪守成靠进了沙发,眉梢眼底,逐渐涌进一抹迷惘与痛苦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又摇了摇头,低声自语:“这孩子,太不争气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可是把整个集团的未来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啊!”   我垂下眼睛,瑟缩着说不出话来。   汪守成抬起头,睁着一对暗淡无光的眼睛,喘口气,萧索的摇了摇头,“等他回来,让他到这儿来养伤,心病还需心药医,你想办法开导他。”   我心神不定而情绪紊乱的站在那里,陷入一份深切的自责和椎心的惨痛中。如果我当初没有轻信那个包裹的内容,如果我能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阿珩回来,也不会害得他这样忧郁痛苦而不事振作。可是,即便我等到他回来,我们就能如愿在一起吗?冯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汪守成睡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浑身倦怠的躺在床上。我不知道阿珩到这儿来疗伤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我真的能开导他吗?只怕是乱上加乱。我瞠视着天花板,疲乏压着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脑中的思想却如野马般奔驰着。   阿珩终于回来了,那天上午,他是被直接从机场抬回来的,据说是下飞机后,体力不支倒地不起。他不光受了伤,而且正发着高烧。在二楼房间的床上躺下后,他晦暗的眼睛始终凝注着天花板,整个脸庞罩在一层沉挚的悲哀里。   我取了红外线额温枪给他测体温,天哪,39.5度!   家庭医生张华匆匆赶来,我用家里的电子脉搏仪给阿珩量脉搏,他的脉搏跳得非常快速,且不规律,数据显示是108,为心动过速。长时间的心动过速会使心肌容易疲劳和劳损,我紧皱着眉头。   张华取出听筒,解开阿珩上衣的扣子听诊。阿珩一动也不动的躺着,依旧两眼失神的望着天花板。   我的呼吸异常沉重,似乎也有点心动过速了。 从此萧郎是路人(一)   张华诊视完,站起身来,招手让我和汪守成跟他一起出去。到了外面,他开了几种药,一边告诉我们,是重感冒引起的发烧。他叮嘱我开的药一种是针药,买来就给阿珩注射,另外两种是口服,四小时一次,夜里要照时间服用,不能断。如果明天不退烧,再给他打电话。   张华走后,汪守成立即让司机余生开车去买药。他看了我一眼,诚恳地说:“小鄢,拜托你照顾他!”   我心慌意乱的回视了汪守成一眼,他的目光是真挚的,对儿子的关心已经超越了一切。   药很快买来了,我拿了药,走进阿珩的房间。他依旧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我往针管里注满了药水,走近他,强抑着颤抖说:“我现在要给你打一针。”   我挽高他的衣袖,他还是没有反应。我咬紧牙关,帮他用酒精消毒,再注射进针药。针头刺入肌肤的那一刹那,他轻微的颤动了一下,随之又恢复了麻木的状态。   注射完,我用棉签给他揉压。   “不用管我了”,他终于开了口,低哑得近乎失声。   “你还要吃药,”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哆嗦着。   他负气般的说:“让别人来。”   “好”,我转过身子,颤声说,“我去叫赵妈。”   他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只手是火烧火烫的,我转回身子望着他。两滴泪珠冲出了眼眶,滑落下去。   他将我拉近到床边,撑起身子,烦恼的摇了摇头,“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我现在头昏脑胀,什么都想不清楚。”他忽然发现自己紧握着我的手,慌忙摔开手,把自己的手藏到棉被里去,好像那只手是罪魁祸首似的,嘴里喃喃的说:“对不起,我冒犯你了。”   热浪再度冲进了我的眼眶,他连握我的手都觉得是冒犯了。以前我们肆意的亲热缠绵,可现在,因为我成了他的继母,我们只能被纲常伦理所束缚。   我强咽下泪水,俯下身子,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体压下去,让他躺平,拉拢棉被给他盖好,小心翼翼的问:“现在可以给你吃药吗?”   他忽然驯服得像个孩子,“好,我吃药。”   我取过温开水和药片,在床沿坐下,扶起他的头,把药片送进他嘴里,他吃了药,躺平了。他躺在那儿,眼神昏乱的望着我。他抬起手来,想抚摸我的面颊,却又无力的垂了下去。“不要再流泪,我不想让你流泪。但是,我还理不清楚我们的关系……”他蹙眉,声音断续而模糊,那针药的药力在他身体里发作,“整个世界突然变了样……我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好难受……”声音停止了,他合上了眼睛,睡熟了。   我继续坐在那儿,望着他,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把手压在他的额头上,烧得烫手!我抬手拭去面颊上的泪珠,但是,新的泪珠很快又涌了出来。我吸了吸鼻子,胡乱抹着眼泪,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下了楼,汪守成正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发愣。听到响动抬起头来,皱着眉审视我,“阿珩怎么样了?”   我匆匆的说:“他已经睡着了,不要紧的。”说完拭了拭眼睛,顾不上汪守成,很快的跑进我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合衣倒在床上,止不住泪水奔流,仰视着天花板,我开始试图分析、整理自己那份零乱的情绪。不光是阿珩的世界突然变了样,我的世界也乱成一团糟。我们从亲密无间的爱人,一下子变成循规蹈矩的陌路人,这样的转变是我们都难以适应和承受的。   接下去的日子,我们该怎样相处?如何才能让阿珩重新振作起来,去过他该过的生活?我惊惶的望着屋顶的吊灯,心酸与心痛对我笼罩过来,我几乎要窒息了。   我困惑迷糊的摇了摇头,挣扎着下了床,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坐下。镜子映出我的憔悴和反常。零乱的发丝,苍白的面颊,被泪水洗亮了的眼睛。我用手指划着镜面,指着镜子中的自己,低声说:“你要勇敢坚强起来,逃避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光如此,还要帮助阿珩站起来,一同面对!”   我抓起一把梳子,用力梳着,扯下了一大缕头发,疼得我龇牙。我丢下梳子,又进浴室把脸洗干净,稍稍匀了点脂粉,掩盖苍白的脸色。回房间一看时间,11点半了,糟糕,我差点错过了给汪守成打针的时间。   我飞快地跑出房间,汪守成仍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闷闷的想着什么心事。我赶紧说该打针了,他沉闷的“嗯”了一声。打完针要过半个小时才能吃饭,汪守成让我再去看看阿珩。我转身走了几步,他喊住我。   我回过头,他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歉疚说:“拜托你了!”   我鼻子发酸的别过脸,勉强提起的好心情又从窗口飞走了。   上到二楼,走进阿珩的房间。他正熟睡着,睡得很香很沉,我轻轻用手拂开他额前的短发,试了试热度,还有些烫。我凝视着他,那张熟睡的、让我心动的脸庞,两道浓黑的眉毛,静静合着的双眼,英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我感到心中一阵剧烈的震荡,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想亲吻他。快要接触到他时,我的脑子刹那间恢复了清明,我触电般的跳了起来,我这是在做什么,疯了吗?我冲出房间,像被怪兽追赶似的一口气冲下楼梯,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汪守成。   汪守成惊愕的望着我,脸上微微变色,“怎么啦,是不是阿珩的病情加重了?”   “不是不是”,我急忙说,“他还睡着,已经好多了,我只是……想起有东西忘了拿……”   汪守成狐疑的掠了我一眼,“那就好,准备吃午饭了。”   走进餐厅,赵妈已经摆好了碗筷,小红帮着上菜。我坐下,握着筷子发怔。   “我如果让阿珩住下,你有意见吗?”汪守成的声音打断了我飘移不定的思绪。   我没料到他会直接问出来,不禁一愣,但随即恢复了自然,同样坦白的问:“你不担心吗,担心我和他……”   汪守成摇了摇头,“我信得过你。至于阿珩,如果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怎么配当我的接班人。让他住在我妈那儿,我放心不下。他本来跟我妈和雯菲的感情就不好,她们只会责骂刺激他。”   我呆了呆,老人的信任让我动容,阿珩的遭遇又让我揪心的疼痛。“只要你不担心,我没意见”,我酸楚的想着,如果每天都能看到他,知道他好不好,我多少也能得到一点慰藉。   “记住那份协议的内容,也记住什么是你该做,什么是不该做的”,汪守成的声音无波无澜,却自有不容抗拒的威力。   “我会记住的,一定”,我郑重承诺。   午饭后,我再次走进阿珩的房间,试了试热度,谢天谢地,已经退烧,而且在发汗了。我走到浴室,取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拭去了他额上的汗珠。   我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轻轻的摇撼着他,“醒醒,该吃药了。”   他翻了个身,模糊的咕哝了句什么,仍然睡着。我再摇撼他,低唤着:“汪谨珩,快醒来,要吃药了!”   他低叹了一声,朦胧的张开眼睛来,恍恍惚惚的望着我,然后,他摔了摔头,忽然间完全清醒了。   “是你在喊我吗?”他问。   我努力的对他微笑,取过水杯和药片,“是的,你该吃药了。”   “那我以后,是不是该喊你鄢妤葶?”他沉声问。   我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痛得我手中的水杯差点掉落在地上。后面的话,我是咬紧牙关挤出来的,“吃了药再睡。”   阿珩顺从的吃了药,然后,他仰躺在床上。我弯下腰,将他的枕头抚平,再把他的棉被盖好,然后虚弱吐字:“继续睡吧,等到了该吃药的时间,我再来叫你。”   我站起身子,准备出房间了。   “葶葶”,他在我身后低声喊。   我站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很缓慢的回过头,他看着我,眼里闪着晶莹的碎光,“滑雪的时候,我摔得很重,当时我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心里想着,如果就这样死去,一切都解脱了,没有痛苦,也没有煎熬。”   我咬咬牙,将眼泪逼了回去,我回到床前,在床沿坐下,声音软弱而无力,“你已经死过一回,现在该重获新生了。如果你再这样颓废下去,只会让我瞧不起你,鄙视你。男子汉不能沉溺于儿女情长,要打拚出一番事业,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让自己足够强大,才有能力保护所爱的女人,给她幸福。假如你继续放纵堕落,浑浑噩噩的度日子,那么你输掉的不只是一个女人,而是整个人生!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从此萧郎是路人(二)   阿珩撑起身来靠坐在床上,抬眼看我,眼神是忧郁的、悲切的,“这个道理我明白。但是,等我足够强大的时候,还能给你幸福吗?”   我凝视他,这一瞬间,忽然有想把他揽在怀里,抱紧他,把自己的烦恼和悲苦与他的混合在一起的冲动。但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我们的距离已经太过遥远,我无力于把这距离拉近了。我只能坐在那里,默默的、愁苦的注视着他,“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先把握好当下再说。你的父亲,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而你的姐姐,她巴不得你从此倒下,一蹶不振。你必须面对现实,接替你父亲的事业,向大家证明,你是个强者。”   “如果我接替父亲的事业,就意味着,我必须娶冯诗菡”,他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我。   “那又怎么样呢”,我凄然而笑,“我不是也嫁人了吗,是我辜负你在先。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和无奈,还是过好各自该过的生活吧。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不是吗?你爸爸是个孤独可怜的老人,他需要你。你总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为之耗尽毕生心血的服装品牌,落到他人的手里吧。”   他震动了一下,伸手碰了碰我垂在胸前的长发,声音极度暗哑,“不是你辜负我,而是我辜负了你。你心里藏了多少苦,多少委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猝然又将手缩了回去,好像有毒蛇咬了他一口似的,“你出去吧,不要离我太近,否则,我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有违伦常的举动来。”   我怔了,心底充塞着一股难言的怅惘。目光落在他方才抽离的左手上,“你的手……”我发现他左手的小指整个儿都变粗发黑。   “滑雪的时候冻伤的”,他无所谓的说,“涂沫一下药膏就行了。”   “要买药膏吗?”我问。   他说不用,当时受伤被送到医院治疗后,医生开了不少药,他自己敷药就行了。说完便又催我离开。   走出房间,我觉得面颊上湿漉漉的,用手摸了摸,满是冰冷的泪水。   晚上睡着后,阿珩来到了我的梦中,紧紧抱住我,狂热地吻我,在我耳边反复低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夜半醒来时,不过是春梦一场。我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仰头望向夜空,有星星高悬在那里,星光对着我闪亮。有光,有热,有心痛,有无奈,有担忧。“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我反反复复的念着。是啊,小小的心田里积聚着千丝万缕的相思意,广大的人间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排这些愁绪。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个不速之客闯进了家里——是汪雯菲,她端着一副主人的姿态走进客厅时,汪守成沉坐在沙发上,板着脸,一语不发。   “爸——”汪雯菲故作亲热地唤了一声。   汪守成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儿,脸上是阴沉欲雨的神情,“你来干什么?”   我退到一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离去,还是应该留着。   “我来看望爸爸呀”,汪雯菲尖着嗓子说。   汪守成一点都不领情,“我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整天在公司碰面吗,还没看够?”   汪雯菲的眼光闪了闪,立刻掩饰住了自己脸上的恼怒,“除了看望爸爸,还有一件事情,奶奶让我顺带接阿珩回去,说他住在这里不合适。”   汪守成轻哼了一声,“那天奶奶不是亲口说,要让阿珩住过来吗?”   “但是奶奶经过考虑之后,又觉得不妥了”,汪雯菲尖刻的说,“奶奶担心,那风骚女人和阿珩住在一起,会男盗女娼,闹出什么丑闻来。”   汪守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铁青着脸,“是你挑唆的吧,只有内心龌龊的人,才能想到这么龌龊的事情!”   “爸——”汪雯菲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也嚷了起来,“不信你自己去问问奶奶,她完全是为你着想,难道你没有想到这点吗,他们俩都那么年轻,长期相处下去,就算他们没有什么,外人又会怎么看,你就不顾及自家的脸面吗?”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我们同时望去,见阿珩从楼梯上下来。他腿伤未愈,扶着楼梯扶手,走走停停,十分吃力。他一瘸一拐的来到汪雯菲面前,冷冰冰的说:“回去告诉奶奶,就算我不住在这里,也不会再回她那儿去了。   “哼,我看你根本就舍不得离开这里吧”,汪雯菲冷笑,“你想在这儿讨好老头子,讨得他欢心了,以后不但可以继承家业,还顺带连他的女人也一并继承。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当妈的勾引有妇之夫,儿子也打算勾搭有夫之妇吧。”   阿珩的面色变得惨白,太阳穴上那根青筋在急速的跳动。他攥紧了拳头,“我从来不打女人,但是如果你继续出言不逊,我不保证不会破例!”   “你敢!”汪雯菲尖叫起来,“我是你的姐姐,你不怕被雷劈吗?”   “姐姐?”阿珩冷冷的笑了笑,“这个时候肯认我这个弟弟了?”他走到汪守成面前,凝视他,“既然姐姐肯承认我了,而且她和奶奶都这么关心我,为我着想,我也不好辜负她们的心意。我答应你,等病好之后,就正式进简·爱集团工作,我会向她们证明,我不是靠讨好爸爸生存的。”   汪守成迎视着阿珩,他的眼光中充满了赞许、宠爱、骄傲。“既然不愿意讨好我,那就要拿出真本事来”,他沉吟地说,故意的蹙拢眉头,但是笑意却明显的浮上了他的嘴角,“以后要多向你的姐姐学习,学会如何靠自己打拼,出人头地。”   汪守成分明是在反语讽刺汪雯菲,汪雯菲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着阿珩,阴恻恻地说:“你不是说要去英国找工作吗,我早就知道,你怎么舍得这份家产啊。你在国外潇洒了这么多年,对爸爸的一切都置之不顾。现在看爸爸越来越力不从心,你就赶回来献殷勤了,谁都知道你是盯着那个总裁,哦不对,应该是董事长的位置。”   大概是怕真的挨打,汪雯菲说完这通话就迅速转身,疾走几步到门口才又回过头来,捏着尖细的嗓子说:“爸,别怪我没提醒你。十个私生子,九个心肠歹毒。你可要当心啊,当心他给你戴绿帽子,还和那个女人合谋夺取你的家产。”   汪雯菲的身影消失了,很快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喇叭的鸣响,故作惊人之举似的,大声按喇叭,大声发动马达,冲了出去。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只听到大家沉重的呼吸声。汪守成坐在沙发中,用手捧着头,一语不发。   阿珩已经站立不住,也跌坐在沙发上,他的脸色依旧惨白。我正想说两句轻松的话,来打破着紧张而窒闷的空气,阿珩却先低哑的开了口,“爸,我会留在这儿,但是为了不被人说闲话,我要住到副楼去,那里只有小宝,应该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吧。”   我看到汪守成的脸色微微一变,我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但汪守成随即恢复了如常神色,“也好,偶尔有空,还可以教教小宝英语,你这个可是正宗的口语。”   我不安的立在一旁,陪着虚假的笑容。好在阿珩没有心思理会我们,他很累,刚才被汪雯菲这么一闹,已经支撑不住,需要回房间休息了。   汪守成让我扶阿珩上楼,他摆摆手说不用了,自己瘸着腿,吃力地爬上楼梯。   “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汪守成突然高声问。   阿珩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什么话?”   “你……要进简·爱工作”,汪守成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忽然深深同情起眼前的这个老人来,他孤独、寂寞、凄凉,缺少真心的关爱,正带着无数的遗憾走向生命的终点。而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唯一的儿子能够继承自己的事业,将他一手创立的品牌发扬光大。汪思贤死后,汪守成自己兼任总裁至今,我知道,他是在等待阿珩学成归来。而汪雯菲一直对总裁的位置虎视眈眈,因此对阿珩充满了敌意。   “算数”,阿珩的声音微弱却很坚定,“我既然说了,就会做到。”   汪守成的眼睛发光了,发自内心的快乐洋溢在他的眉梢眼角。   阿珩的目光向我飘了过来,我对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他也勉强挤出一抹笑,步履艰难的向楼上爬去。   休养了半个月后,阿珩的身体康复,胳膊和膝盖上的伤也痊愈了。他正式到简·爱集团上班,担任总裁助理,开始变得忙碌、积极了,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每天早出晚归,加上搬到副楼居住,除了他过来找汪守成时打个照面,听他说几句空洞的问候语外,我基本没有和他接触的机会。 从此萧郎是路人(三)   我觉得如同失落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一般,惆怅,空虚,迷惘的情绪,把我紧紧的包围住。我期望见到他,可是见到他,在他那谦恭的应酬话之后,我又宁愿没有见到过他了。   反倒是会从小宝那里知道一些阿珩的情况。小宝说哥哥经常给他买玩具,有空的时候也会陪他玩,还教他念英语单词。只是我在小宝那里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阿珩。   我知道阿珩除了确实很忙外,也是有意回避我。有几次我去陪小宝的时候,小宝都说哥哥刚走。   有一回周末,我去教小宝弹钢琴。汪守成听我说起以前教过小宝弹钢琴后,立即给他买了一台钢琴,说应该让他继续接受音乐的熏陶,我有空也可以练练琴。小宝上小学了,对新环境适应得还不错,功课也能跟上。   我给小宝示范入门教材《汤普森》里的曲子,外头传来的脚步声让我分神,这么初级的曲子,居然弹错了音。   “你的水平严重下降了”,阿珩暗沉的声音传来,“这么简单的曲子,居然会弹错音。”   我偏过头去,见阿珩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我,他瘦了,眼底写满了疲倦。   “没有时间练琴”,我勉强为自己辩解,“俗话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大家都知道。”   阿珩不自然的笑笑,“你们继续吧,我不打扰了。”   “哥哥”,小宝喊住他,“在这里看我练琴嘛。”   “哥哥还有事情要做”,阿珩无可奈何地说,“等哥哥有空了,再来陪你,好不好?”   小宝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   阿珩的身影很快消失了,我努力稳定了心神,继续给小宝上课,直到绘画老师到来,我和他换了班。小宝非常喜欢画画,我尽可能的满足他的兴趣爱好。   走出副楼,阳光温暖而舒适,扑面的风带着股温柔的、醉人的气息。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我走进浓荫遍布的花园,阳光辉眼,花香绕鼻。我闲庭信步,心中朦朦胧胧的想着阿珩,想着我们怪异的关系和别扭的相处方式,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幽径,穿过幽径,竟别有洞天。这里像个园中园,我还是第一次来。一堵高约两米的石墙,墙上爬满藤蔓植物,   墙下种植着一大片香草,简直就是一个香草园,薄荷,罗勒,迷迭香,百里香等,葱郁的生长。独特的芳香气息沁人心脾。旁边的树阴下安置了石桌石椅,还有一个秋千架随风微微荡漾。我走到秋千架前,坐了上去。   阳光明媚,云淡风微,秋千晃悠着,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是的,那是很多年以前了,我和阿珩在漂流时翻了船,狼狈的到了白洋溪旁的别墅里。我在那里碰到了周煜,之后从秋千架上摔落,跌到了阿珩的身上……一切都遥远得仿如前世的记忆了。   我抬头看了看花树与云天,一时间,有置身幻境的感觉。一种不真实的、松散的情绪对我包围了过来,我不由自主的陷进那份静谧的虚无里。   一阵花叶的簌簌声惊醒了我,坐正身子,我看到阿珩从树隙中钻了出来。我们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同时愣了一下。   他望着我,不由自主地走近我,却又生生顿住了脚步,转身就要离开。我再也控制不了奔涌的情绪,在他身后喊:“一定要这样吗,像避瘟疫一样躲避我,   他迅速回过身,红着眼睛,语气惨切,“那你要我怎么样,还像以前那样和你相处吗?或者是,真正把你当作……”他咬着牙,半晌才挤出了“小妈”两个字。   我呆坐在那儿,心里针扎般的难受。   “都说做不了恋人可以当朋友,但我做不到。面对我用全部生命去爱的女人,我无时不刻不想放任自己的感情”,他带着一抹压抑不住的激情,以及一股可怜兮兮的味道,“不要逼我坦然面对你,我实在做不到。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来。我姐姐那天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请你不要逼我。”   我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沉思起来,他说的没有错,其实我又何尝能够坦然面对他,逃避真的是唯一的办法吗?我恍惚仰头,接触到了他的目光,他已经站在我面前,那样深沉、严肃而恳切的目光,还有苍白而凝肃的脸孔。   “葶葶,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我也不想再伤害你,人言可畏,我以前就是没有在意这点,太过放纵自己的感情,才把你逼到如此地步。那个包养范萱的胡聪明,原来是冯氏集团的法律顾问,他和冯钊的关系非常密切。恐怕早在追尾事件发生后,冯钊那只老狐狸就盯上我们了。   还有一件事情,胡聪明给范萱买过一份巨额保险,受益人是他自己。交换杀人那样的手法,应该是胡聪明在背后出谋划策,不管范萱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是最大的受益者。另外,你收到的那份还债的法院判决书,一定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的心跳变得不规则,浑身细胞都紧张起来,“那你妈妈让你娶冯诗菡的动机和目的,冯钊也知道了?”   “应该不知道,胡聪明是何等精明的人,凡事都会留一手”,阿珩的语气透着哀伤和绝望,“我是自作自受,却让你无辜受到牵连,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的眼里骤然窜起仇恨的火苗,“我不会就这样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阿珩!”我跳下秋千架,急切地喊,“千万不要想着报仇,你会被仇恨蒙闭双眼,冲昏头脑,最终毁灭了自己。想想你的妈妈,还有叶妮雅,她们为了报仇,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老天爷想考验你,所以把我们分开。人生有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也不是人力可以防范或挽回,我相信你可以经受住考验,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于是,猝然间,我被拥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唇轻轻的碰着了我的,那样轻,好像怕把我碰伤似的。然后,他迅即松开我,头也不敢回的大踏步离去。   我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心慌意乱而又神志昏沉。又在秋千架上呆坐了许久,才神思不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天之后,我也开始有意识的避开阿珩,特别是避免和他单独相处。有时候在工作场合碰到,也只是礼貌而疏远的打声招呼,一句多余的客套话都没有。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在和阿珩彼此躲避的大半年时间里,我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像古人一样,看见月缺花残,黯然泪下。但是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我除了尽职尽责的担任汪守成的特别护士外,还完成了许多事情:顺利通过毕业论文答辩,获得了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学会了开车,拿到驾驶证。汪守成送了我一辆价值近百万的白色suv豪车,从此我也加入了有车一族。   那日中午汪守成有个非去不可的应酬,又不方便让我陪同,我只好给他打针后先回来,我信步走进了花园。骤雨初歇,花园里一地残红,我去找小红要了个小竹篮,回来蹲在地上捡玫瑰花瓣。阳光照耀着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柔柔的光芒。   “你是在学林黛玉葬花吗?”熟悉的调侃声让我惊讶回头。   周煜站在我身后,阳光闪耀在他的瞳仁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奇怪的问。   “我来找阿珩的,听说他荣升为副总裁,正好周末有空,专门来向他道贺,但他是个大忙人,临时又有事情要处理,让我先在家等他,我就出来四处走走了”,周煜似笑非笑的望着我,“一起去等他吧?我知道你们不方便单独相处,有我在旁边,就不用担心人家说闲话了。”   周煜倒真是消息灵通,昨天我刚听汪守成说了阿珩升任副总裁的事情,今天他就上门来了,还表现得很善解人意的样子。如果阿珩知道周煜曾经强迫我嫁给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不打算领情,指了指篮子里的玫瑰花瓣,“我还有事做,要酿玫瑰醋。”   “很有生活情调嘛”,周煜闪动着眼睑,不知他这话里是否有嘲讽的意味。   我有些生硬地回应:“当然要有生活情调,不然怎么配得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周煜的脸色稍稍一变,但是笑容很快又回到他的脸上,“能不能让我学习一下,我也很想成为一个有生活情调的人。” 从此萧郎是路人(四)   周煜说得很诚恳,我倒不好意思拒绝了。于是周煜蹲下身来,帮我收集更多的玫瑰花瓣。我还从香草园里剪下了两支新鲜的迷迭香,和玫瑰花瓣一起清洗干净,晾在通风的地方。   玫瑰醋的制作方法是康瑞霖的妈妈传授的,干燥的玫瑰花瓣若干,白酒醋300cc,洗净晾乾新鲜迷迭香2枝,装瓶后置於阴凉通风处,每天需轻轻摇晃一次,使香味均匀混合,约三到四个星期后将材料取出即可,存放期约半年。为食用醋的代替,沙拉盘、料理的调味皆可利用。   晾好花瓣和迷迭香后,周煜又提出一起去等阿珩回来。我想着也没什么事情,而且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阿珩了,很想念他,就和周煜一起去了副楼的客厅。   我们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开始犯困了,为了提神,便打开了电视机,随意按动手中的遥控器。这么多的电视频道,却没有我感兴趣的。我一个频道一个频道的轮换着,终于,某卫视正在播放的一档当下异常红火的相亲节目吸引了我的目光。倒不是我对相亲节目感兴趣,而是因为,那个正在发言的男嘉宾,居然是康瑞霖。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又揉眼又瞪眼,终于确认那人真的是康瑞霖。这个发现让我想要放声大笑,康瑞霖居然着急娶老婆到这种程度了。   “你该不会喜欢看这种品味低俗的节目吧?”周煜眼里有戏谑的笑意。   “这个男嘉宾是我的大学学长”,我解释,“我很好奇,想看看他的表现。”   周煜不作声了,和我一起盯着电视屏幕。   一位女嘉宾发问了:“如果我让你送一部车给我,你会答应吗?我妈妈说男朋友可以没有房子,但一定要有车。”   康瑞霖回答说:“可以送车,但要先领结婚证,领过小本送台车。”   我暗暗赞叹,不愧是当过校学生会副主席的,反应很快,回答也很得体。   周煜嗤笑了一声,话中有话地说:“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太现实了。像你这种爱情至上的,基本已经绝迹了。”   “我哪里爱情至上了?”我自嘲的笑了笑,“如果爱情至上,我就不会成为汪太太了。”   周煜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随后一位女嘉宾对康瑞霖接近200斤的体重表示不满,“我不想晚上睡觉会被人压死。”此话一出,举座哗然。   周煜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直乐。康瑞霖一向是壮实型的,工作之后又发胖了许多,但是他的身材比较匀称,我完全看不出他居然有接近200斤。   阿珩正好走了进来,问我们在笑什么。周煜便转述了那位女嘉宾的话,顺带开玩笑的问阿珩:“你有多少斤?”   我不能自己的将目光投向阿珩,他比以前消瘦了不少,眼底已有了些许沧桑之色,一定是工作繁忙加上心情抑郁所致。   “反正压不死人的”,阿珩随口说了一句。   周煜又是大笑,“说得也是,如果你能把人压死,妤葶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我的脸立即火烧火热起来,心里怨责周煜不分时间场合的开这种低级玩笑,却又不好发作。而阿珩的脸色由苍白而变得通红,厉声指责周煜:“不要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玩,请你注意分寸!”   周煜讨了个没趣,面色讪讪的转圜,“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是专程来向你道贺的,你拿什么招待兄弟?”   “你吃过饭了吗?”阿珩问。   周煜指了指墙上的时钟,“都快两点了,要没吃早就饿穿了,哪还有力气和你说话。”   “居然这么晚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饿”,阿珩的话又触痛了我的心,他这样吃饭没规律,会把胃弄坏的,但我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如果你还吃得下,就让春英多炒两道菜,陪我喝两杯”,阿珩望着周煜说。   “好啊,我中午吃的也不是太饱”,周煜的目光对着我一转,“妤葶也一起吧。”   我慌乱的站起身来,“不了,我该走了。”   “怎么才来就要走”,周煜不紧不慢的说,“我既然硬把你拉过来,就没有让你走的道理。”   阿珩调过眼光来,注视着我,我们二人的目光接触在一起了。室内好安静,好安静……我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那就一起吧”,阿珩的语气很平淡,但目光中包含的思念和期待足以挽留我的脚步。   我其实也没怎么吃午饭,我不想到外面吃,给汪守成打完针后就独自去了集团内部的食堂,但是那里的饭菜不合我胃口,可能是赵妈的厨艺太好,把我的胃口养刁了。   春英听说我和周煜要在这儿吃饭,赶紧加了好几道菜,她很热情地说,副楼这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阿珩总是早出晚归,小宝平常也要上学,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我车上正好有一瓶上好的红酒,早上客户刚送的”,周煜说,“我去拿来,咱们喝个痛快。”   周煜离开后,春英也忙碌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阿珩,我们都默默端坐着,连空气都有些凝滞了。于是我将目光锁定电视屏幕,避免和他有所交集。节目中的男女嘉宾在说些什么,我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有些不争气的、潮湿的东西涌进了眼眶里,迷糊了我的视线。   我实在待不下去了,悄悄的站起身,想无声无息的离开。可是,比闪电还快,阿珩跳起来,跨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走”,他哀求似的说,目光终于凝注在我的脸上,我眼里的泪光让他倏然间放开了手,像有什么东西烫了他一样,“你别哭,我不是有意要冷落你、漠视你。没见你的时候,我天天都在想你。可是真正见了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每天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是我不知道能撑多久,那种内心的干戈和冲突,迟早会让我崩溃……”   有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阿珩未说完的话。周煜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们都忽略了。   “你们在吵架吗?”周煜盯着阿珩,“你把妤葶骂哭了?”   “我哪里敢骂她”,阿珩短促而凄凉的一笑,“走吧,春英已经把饭菜弄好了。”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抢在阿珩和周煜前头走进了餐厅,先在餐桌前坐下。   阿珩在我对面坐下后,他的目光立即捉住了我的。但是周煜在我们中间坐定后,他的视线又转移了。   我重重的摔了一下头,故作轻松的起身说:“我来倒酒吧。”   我走到酒柜前,取来酒杯。在我开瓶及倒酒的时间内,我发现阿珩和周煜都紧盯着我。我不安的耸了一下肩,先注满周煜面前的杯子,接着注满阿珩的,最后给我自己倒了一点。   “这不公平吧”,周煜笑望着我,“你给我们俩倒了满杯,却给自己倒了那么少。”   “我不会喝酒”,我的酒量确实不好,也不喜欢喝酒。   周煜不依了,“今天是要祝贺阿珩高升的,你这样的表现没有诚意。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担心的,喝醉了大不了睡上一觉。”   “那不行”,我只好搬出汪守成来压人了,如果喝醉了,他回来后怎么给他打针,“老爷子不喜欢我喝酒,他晚点就会回来,不能让他看到我醉醺醺的样子。”   周煜显得很扫兴,“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   “啪”的一声闷响,阿珩往桌上重重拍了一掌,“她不能喝就算了,不要勉强,我们自己喝。”   阿珩那一掌似拍在我的心头,我将手压在胸口,试图缓解剧烈的疼痛。   低调的沉寂气氛中,周煜的嗓子是唯一的高音,“那就象征性的喝一点吧。来,阿珩,祝你步步高升,前途无量!”   “高处不胜寒,我不想步步高升”,阿珩一仰头,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   周煜也一口干了自己的那杯酒,“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啊。”   阿珩苦笑了一下,又是一杯酒闷头喝下。   我小口的啜着酒,品味着苦涩,一面听他们谈论职场的生存之道。他二人那架势简直就是在拼酒了,我不断为他们注满面前的杯子,酒迅速染红了他们的脸,桌上的菜却一口未动。   “别光喝酒,你还没吃饭,赶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心疼阿珩,他这样子肯定很伤胃。   周煜干笑了一声,“瞧瞧,妤葶多关心你。”   阿珩的声音已揉进了几分醉意,“谢谢关心,可惜我无福消受。”   “无福消受”这四个字让我的心绞痛严重发作,我匆匆忙忙的跑进了洗手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到镜中的自己满眼睛都是泪水。 水火交融(一)   从洗手间出来后,我没有勇气回到餐桌前了,我轻轻的走上楼梯,轻轻进到小宝的房间。小宝正在熟睡中,我俯下头亲了亲他娇嫩的脸蛋,又退了出去。然后我走出副楼,回到主楼自己的房间,阖上房门。   我仰躺在床上,用手枕着头,睁着一双干涩的眼睛,一颗心已不知飘落何处。   恍惚迷离间,房门似乎被人推开又关上了,有人走到我的床前。我迷茫的侧过头,看到阿珩坐在床沿,他的眼睛像暗夜里的星星,照亮了我的心头。   又做梦了吧?梦里缠绵悱恻,梦外形同陌路。如果这是梦,我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葶葶”,他俯下头来,哑着嗓子喊,“如果我刚才说的话伤害到你,我向你道歉。”   我猛一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这不是梦,阿珩是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深吸了口气,拍拍胸口,“你……你怎么会……到我的房间里来?”   阿珩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他的房间在二楼,汪守成的书房也在二楼,因此他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二楼,一楼除了餐厅外,其他地方,尤其是卧室区,他连走廊都不肯踏进一步,我很清楚他在避忌什么。   “我想向你道歉,但是到处找不到你,只好到这儿来”,他微侧过头,略略打量室内,“这是你自己的房间吗?”   我轻轻点头。   “你晚上也睡在这里?”他又问。   我心里一惊,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和汪守成是假夫妻,我签了保密协议的。“不,只有你爸不在的时候”,我不经思索的脱口而出。   但我立即就后悔了,我知道这话严重刺激到了阿珩。他的眼圈发红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毫无血色。   我感到整个人都虚飘无力,连逃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间,他的头逼近了我,掐紧我的手腕。氤氲着酒香的呼吸热热的吹在我的脸上,某种危险的气息将我包裹。我的心剧跳起来,他喝了很多酒,很可能失去了理智。   “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他喉咙沙哑、呼吸紧迫。   “什么问题?”我竭力想维持自己声音的平静,但是却已不自觉的带着震颤和泪音。   他定定地望着我,乌黑的眸子像只受伤的小豹般,闪着阴郁的光焰,“你和我爸**,会有快感吗?”   我呆了、傻了,甚至怀疑,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用双手抓住我的手臂,摇晃着我,震撼着我,嘴里发出野兽负伤后的那种狂嗥:“知道什么是万箭穿心吗?就是每当我想到,你躺在我爸身下时的那种感觉!”   我直挺挺的坐在那儿,一眨也不眨的望着阿珩,像犯人等待法官宣布罪状。   “对不起”,他忽然放松了我的胳膊,又紧握住我的手,无助的看着我,“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我道歉!”   我紧绷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哗然崩溃,不管不顾的哭喊起来:“你爸根本就没有碰过我,也不可能碰我。我也从来没有躺在他的身下,从始至终,我都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你说这样的话,不如直接拿把刀子把我捅死算了!”   这回轮到他呆愣住了,茫然的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求你别问”,我沉痛的啜泣和痉挛着,“我有我的苦衷,不要再追究下去了,给我留一条生路,让我继续活在你爸的庇护之下。”   迅速的,他就用两只手紧紧的圈住了我。我挣扎着,却怎么都挣扎不出他那两道铁似的胳膊。还来不及说任何话,我的嘴唇已被他灼热的嘴唇所堵住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根本丝毫心理上的准备都没有。再加上他刚才问了那么不堪的问题。因此,当我的嘴唇被骤然捕捉的那一刹那,没有从前的那种飘飘然、醺醺然、如痴如醉的感觉。所有的,只是惊骇、受伤和被侮辱的的感觉。我拚命挣扎,拚命撑拒,但是他太强了,他把我紧压在胸口,手从背后支住了我的头,我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地。   我只觉得胸口堵塞,而浑身冰冷,这是大白天,在我的房间里,汪守成很快就要回来了。阿珩要是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来,汪守成所有的苦心都将毁于一旦,我们自己也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终于把握住机会,拼尽气力推开他,然后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打得我手疼,心也剧烈疼痛着。可是,我不得不逼迫自己狠下心来对他怒骂:“你不是说过不会再伤害我吗?我现在是你父亲名义上的妻子,你的继母,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想让我们背上奸夫淫妇的骂名,再让冯家的人来找我算帐吗?”   他被我打骂醒了,瞪大眼睛,脸上涌现惶惑和愧疚之色。我心中也骤然涌上一阵迷茫、心痛的感觉。“对不起”,他讷讷的说,这已经是我们今天见面以来,他第三次跟我道歉了。   说完“对不起”这三个字后,他一摔头,抛开了我,迅速打开门,冲出了房间。   阿珩消失很久了,我的心脏仍然在狂跳,情绪也仍然像根绷紧了的弦。一时间,我无法思想,也无法回忆。刚刚发生的事,对我已经像一个梦境一般,我竟无法肯定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我重新在床上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接听了手机,是雪瑶的来电。自从毕业后,苗宁就签约了一家模特经纪公司,整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自己也忙,所以除了偶尔打个电话外,基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反倒是和雪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已经从纯粹的老师和学生家长,发展为好朋友的关系。   雪瑶的声音很低沉,与往日差别很大。我敏感的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她只问我晚上有没有空,有事想请我帮忙。   我于是跟她约了晚上8点多钟,等我料理完汪守成的事情后,到宿舍去找她。   挂断电话,我继续痴痴呆呆的躺在床上,一任那思绪在漫无边际的天空飘荡与游移。直到窗外暮色渐浓,才赶紧起身,调整好心情准备迎接汪守成。我去香草园里摘了些香草,准备晚上带去给雪瑶,那些香草是赵妈在打理的,她说我可以随意采摘。雪瑶喜欢研究厨艺,香草可以作为很好的食材,之前我也送了许多给康瑞霖的妈妈。   晚上吃晚饭时,我跟汪守成说要到雪瑶那里去一趟。汪守成很委婉的向我打听起雪瑶的年龄,我说好像是比我大两岁,他又问雪瑶是哪里人,我跟他说了,雪瑶的老家在闽北的某个城市,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你好像对那个女孩子挺感兴趣”,我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汪守成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她……长得很像我曾经深爱过的一个女人。”   我望着他,可以想象得出,这个迟暮的老人,年轻时何等潇洒倜傥、风流成性。   汪守成又悲凉的叹息了一声,“那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我一直挂念着她,盼着能再见她一面。”   “你……可以让人去寻找啊”,我小心翼翼的说。   “她不肯见我,已经躲了我二十几年”,汪守成无可奈何地摇头。   我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像汪守成那样一个流连花丛的男人,能让他牵肠挂肚二十多年的女人,必定很不一般,汪守成说那女人和雪瑶很像,应该也是个非常温婉美好的女子吧?   汪守成的情绪变得非常低落,饭也没吃完就说他很累,想回房间休息了。我伺候他吃了药,安顿他躺下,之后便开车去找雪瑶。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雪瑶要请我帮忙的事情,居然是给她物色一个男朋友。上回我向她打听的时候,她还说不敢交男朋友,也不想结婚,前后态度转变之大让我一时间难以接受。   “我妈妈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雪瑶凄哀的开口,声音里含着泪,“我回去照顾了她一个星期,这两天病情稳定了一些才回来。妈妈一直说,盼着我能谈个男朋友,带回去给她看看。如果我因为她的原因而孤独终老,她会死不瞑目。”   “你是想真正找个男朋友,还是让人假扮?”我摸不准雪瑶的心思。   “可以先交往试试看,实在不合适的话,再请他帮忙配合演戏。如果一开始就带有欺骗性,对人家不公平”,雪瑶的眼睛里浮漾着泪光,“我的生活圈子很小,就是围着幼儿园打转,身边的同事、朋友全是女性。我自己也没有和异性交往的经验,看人看不准,所以想拜托你,你的社会关系比较广,如果有比较靠谱的,就帮我……介绍一下。” 水火交融(二)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雪瑶简直是要把找对象当作一件任务来完成了。这样孝顺的乖女儿让我感动,可是她的心态似乎没有摆正,让我颇为担心。   我待在雪瑶的宿舍里细细思量,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我接触的异性确实比较多,但是相对靠谱的,也只有一个康瑞霖了。高鹄肯定不行,他已经抱定了独身的信念;周煜也不合适,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离婚的老男人太委屈了,而且周煜这个人,我始终捉摸不透;康瑞霖和雪瑶年纪相当,长相过得去,为人厚道,工作和家庭条件也都很不错,而且康妈妈有一副热心肠,思想又很新潮,肯定不是像吴老太那样的恶婆婆,不会亏待了儿媳妇。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康瑞霖作为第一人选,便将他的情况详细对雪瑶介绍了,雪瑶听后有些惶然地问我:“人家那么好的条件,能看得上我吗?”   “她的妈妈觉得幼儿园老师很好,以后可以教育自己的孩子”,我说,“而且,他的条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体重接近200斤。”   “200斤?”雪瑶被吓到了,“他很胖吗,胖到什么程度?”   “其实,看上去没有这么胖,可能他个子高,而且比较结实吧”,我想到那个女嘉宾说的不想晚上睡觉被压死的话,差点没笑出来,“我还是找段视频给你看吧,等你看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和他见面。”   我当即给康妈妈打了电话,询问康瑞霖最近是否交了女朋友。康妈妈立即对我发了一通牢骚,说她好不容易给康瑞霖争取到参加收视率火爆的相亲节目的机会,可他居然没有好好把握,到现在还是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捞到。   我笑着说那天正好看到了康瑞霖在节目上的表现,发挥得挺好。   “发挥好有什么用啊,场上有好几盏灯亮到最后呢,可是那些选他的女嘉宾,他不是嫌人家个子不到一米六,就是觉得人家眼睛不够大,又不是到菜市场买肉,还要称斤论两,差不多就行了,干吗把标准定那么死”,康妈妈唉声叹气的,“节目播出后,还收到很多女孩子发来的邮件,我看照片有些长得挺不错的,可他都觉得不符合他定下的标准,连见面聊几句都不肯,直接就把人家邮件给删除了。照这样下去,还不得一辈子打光棍啊。”   我很耐心的等待康妈妈发完牢骚,才告诉她,上回我提过的那个幼儿园老师,因为家里人催得急,同意相亲了。   康妈妈赶紧询问身高有没有达到一米六,眼睛够不够大,我告诉她这两样条件绝对符合。   康妈妈喜出望外,“那明天就带她到家里来吃饭。”   “这样会吓跑人家的”,我忍着笑问她,有没有康瑞霖上相亲节目的视频,先给人家看看。   康妈妈连说有的,电视台给每个参与者都送了现场录制的光盘,她问我在什么地方,马上送过来。   我哪好意思让她送,赶忙自己开车去取了,又给雪瑶送过来,让她看完之后给我打电话。这样来回折腾,回到家已经晚上11点多了。我把车停放好,向房子走去。天空飘着细雨,我忘了带伞,雨丝扑在面颊上,凉凉的,我把脖子上的丝质围巾绑紧,加快脚步。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两旁竹林发出的簌簌瑟瑟声响混合在一起。   蓦然间,一个人影从我身边的竹林里冒了出来,一下子拦在我前面,我张开嘴,正想惊呼,那人开了口:“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   清脆悦耳的女声让我愣神,怔忡间,一把伞罩过了我的头顶。我抬起头,见到冯诗菡灿烂的笑脸。我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是来找阿珩的。我的心头立即涨满了酸楚,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真可笑,人家是未婚夫妻,我现在又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吃醋?   “有什么事吗?”我尽量用平和的语调询问。   “去亭子里坐坐?”她征询我的意见。   我低低的“嗯”了一声,和她一同向花园的凉亭走去,她的个头比我矮许多,为我打伞很费劲,我接过她手中的雨伞,“我来吧。”   她很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我们在凉亭里的石凳坐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花香和冯诗菡身上的香水味混合的香味。   “我是想问问你……”冯诗菡稍稍犹豫了一下,“恕我冒犯,但是我急需解开一个疑问,就是……你这么年轻漂亮……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老头?”   冯诗菡的话好似尖针刺入我的心窝,疼得我想要尖叫,想要怒骂。但是我忍住了,我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拳,握得指甲都陷进了肌肉里。我想说话,喉咙里却只是干噎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不是……”冯诗菡见我不说话,又犹犹豫豫地开口,“是不是我爷爷,他为难过你?”   我心头一震,“为什么这么问?”   “我猜的,那天我无意中偷听到爷爷和人说话,提到了你,说你现在成了汪太太,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所以我才想到,你会成为汪太太,是不是和我爷爷有关系”,冯诗菡一脸的微笑像个梦,明亮的眼睛像一首诗,“其实,我也应该高兴才对。阿珩是因为你,才一直拖着不肯娶我,现在你嫁了人,他就没有不娶我的理由了。可是,我又不希望爷爷用些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所以想来跟你了解一下。”   我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了,这位冯小姐,如果不是天真到近乎弱智,就是演技高超得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这回事”,我慌乱的回应着,“我根本不认识你的爷爷,我嫁人也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瞎猜。”   “那就好”,冯诗菡抬起睫毛凝视着我,唇边依旧漾着一抹笑,“我知道自己不如你,也知道阿珩一点都不爱我。我们虽然早就订了婚,但他连我的手都没有主动牵过。不过没有关系的,只要他能娶我,留在我的身边,让我天天看到他,哪怕只是对我笑一下,我都心满意足了。”   她站起身来,“打扰你了,我该走了,再见。”   “你的雨伞”,我对着她婀娜的后背喊。   “唉呀,差点忘了”,她回过身来,仪态万方的走到雨伞前,弯腰将放在地上的雨伞撑起,“还下着雨呢,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我双手撑在石凳前的石桌上,支持着发晕发胀的头颅,“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晚点如果雨还没停,我会让人送伞过来。”   冯诗菡冲我微微一笑,“那好吧,天气凉,当心感冒哦。我走了,拜拜。”   我无力的对她挥了挥手。   我在石桌上趴了好一会儿,听到雨声越来越大,才挣扎着站起来。去淋淋雨也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转身才看到,阿珩站在凉亭的入口处。   我还未完全从和冯诗菡对话的震惊和迷惑中抽离出来,恹恹的提不起任何精神,打算直接从他身边绕过去。   他迅速的伸出一只手来,支在石柱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现在这么晚了,你不怕被人说闲话?”我头也不抬的低声说。   “我不希望你误会”,他有些急切地解释,“冯诗菡来找我,是提出同样的问题,说的话,也和她刚才对你说的差不多。   “你偷听我们说话?”我略微不满的质问。   他低叹了口气,“我也是不得已。我迫切想要知道,她找你谈话,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她爷爷授意的。我担心冯钊再耍什么阴谋诡计。”   “不可能是让她爷爷授意的吧”,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她说的那些话,让我怀疑她的脑子有问题呢。”   “你说对了,冯诗菡的脑子确实有问题”,如果不是阿珩的神态那样凝肃,我必定认为他说的是玩笑话,“她的智商比一般人低,却比一般人更天真、更单纯。”   我愕然的望着他,脑子里飞速的转着各种念头,却抓不住半点具体的东西。   “冯钊和他的妻子是表兄妹关系,近亲结婚,虽然对冯诗菡的父亲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但是隔代遗传。冯诗菡还没有到弱智的程度,表面上也看不出来她与一般人的差别,要比较深入的接触后,才会发现她不太正常的地方。但是我妈一早就看出她毫无心机,很容易对付。”   阿珩继续往下说,“以前我和她的接触很少,一直以为她只是特别的天真、单纯。最近因为我暗中调查冯钊的事情,几次试探冯诗菡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由于对孙女的歉疚,冯钊竭尽所能的呵护冯诗菡,满足她的各种要求,只要是她喜欢的,都会想方设法的为她弄到手。只要有人敢嘲笑伤害她,都会受到严厉的报复和惩罚。” 水火交融(三)   我注视着阿珩,默然不语,心中懊丧无奈的情绪却如潮水般奔腾翻涌。长久以来如梦魇相随,让我受尽痛苦折磨,甚至坠入绝望深渊的冯诗菡,居然是一个智商有问题的人,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参加一场重要比赛,憋了股劲要和强大的对手一较高下,对方却负了伤,这注定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   过了许久,我才开口问:“你和冯诗菡是怎么认识的?”   “都是我妈一手安排的”,他寥落的苦笑起来,“我到英国读书后不久,冯钊带着冯诗菡去英国旅游,我妈想方设法让我给冯诗菡当导游。陪同游玩几天后,她对我产生了好感。原本冯钊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因为我是个私生子。后来经不住冯诗菡的苦苦哀求,冯钊才向我爸提出,给我一个正式的名分,冯氏将入股简·爱并注入大量资金。当时简·爱的发展正好进入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有了冯氏的注资便如虎添翼。我爸和前妻的感情很不好,只是碍于我奶奶才不敢离婚,他趁此机会向我奶奶陈述利害关系,我奶奶为了集团未来的发展考虑,才勉强同意我爸离婚娶我妈。”   原来是这样,我总算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你调查冯钊?”我想到这个让我心惊的问题,“不要再冒险了,你斗不过他的。”   “我做事情有分寸的,不用担心”,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拨动了我心底的柔弦,“我不会犯罪,但冯钊有不少违法的行为,我要搜集证据,把他送进监狱。”   冷风在凉亭间穿梭,掀起了我的风衣,寒意深深,我打了个冷颤。   阿珩走近我,伸出双臂,轻轻将我环抱。“让我抱抱你好吗,就一会儿”,他的声音里糅和了祈求和凄楚,“外面下大雨,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   他不敢用力,只是用胳膊松松的圈住我,那样畏缩的举动让我全身痉挛,泪水迅速上涌。上回那一巴掌,把他的骄傲和自尊都打跑了。   我把手轻轻的按在他的胸前,仰头注视着他的脸庞,觉得喉头哽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自己正停留在何方。然后,环着我的手臂蓦然收紧,他的嘴唇颤抖的从我的发际掠过,再擦过我的面颊,他饥渴的捕捉到我的嘴唇,辗转的,吸吮的,紧压着我。他的舌尖探入我的口中,和我的纠缠在一起,温存、细腻、缠绵的蠕动着。   我的心跳了,气喘了,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头晕目涔,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要飞起来,连带所有的伦理道德一起飞到了九霄云外。   分开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两人都已泪流满面。他的泪水强烈的撼动了我,我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把满是泪痕的脸贴上了他的脸,在他耳边乱七八糟的喊着:“阿珩,我们该怎么办,想逃逃不掉,想躲也躲不开。我经常做梦梦见你,只有在梦里,我才可以无所顾忌的和你在一起。”   “等!”他紧搂住我,热热的泪水浸在我的脸上,“等到我爸百年以后,我娶你。”   “不可能的”,我绝望的泣语,“我们的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回来了。”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的声音振颤出历经水劫火燎后的坚定与不屈,“只要你愿意陪我一起等下去。”   他捧起我的脸,凝视我,恳切地问:“你愿意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我的脑子如同被浆糊封住,丝毫都无法运用思想,但是有一句话却异常清晰的从我口中飘了出来,“但是,我只属于你一个人,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永远都只是你的。”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冷风扑向我发热的面颊,我不关心风吹往何处,不关心凉亭外的世界,不关心一切的一切。我疲倦了,疲倦到极点,而阿珩的怀抱,是最温暖而安全的所在。   隔天接到雪瑶的电话,她看完康瑞霖上相亲节目的视频,决定要和他见面。看样子她对康瑞霖的总体印象还是不错的。   我立即向康妈妈汇报,并且依照康妈妈的计策,以我个人的名义找康瑞霖商量,说想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子。   康瑞霖吞吞吐吐了一阵子,但是碍于我的面子还是答应了,然后特别提出一点要求,让对方不要化妆,素颜出场。中午汪守成又要参加重要午宴,我不便陪同,早早给他打完针就自由了。于是由康瑞霖定下吃午饭的餐厅。我将地点告诉康妈妈,她准备在康瑞霖不知情的状况下,到现场偷窥。   我开车去接雪瑶,路上想着昨晚在凉亭里和阿珩互诉衷肠,又想到即将到来的相亲午餐,不禁苦笑出声,自己的感情一塌糊涂,还给人做媒,别让人家沾了我的晦气才是。   雪瑶显得很紧张,我进宿舍,看到她把所有像样的衣裙都搬出来了,见了我赶紧询问穿什么好。我让她放松随意一点,衣着简洁大方就好,不用刻意打扮。   临走时才注意到雪瑶化了淡妆,她平常从不化妆的,为了这次相亲特意跟幼儿园的同事借了化妆品。我抱歉的告诉她,康瑞霖要求素颜,她只好将脸洗干净了再出门。坐在车上,她连膝盖都在发抖。我不住地安抚她说,就当和朋友一起吃顿饭而已,不用紧张成这样。   康瑞霖选定的是一家很有情调的西餐厅,装修以绿色为主色调,清新淡雅,十分舒适。还有餐厅的招牌鲜嫩三文鱼扒,香甜可口,鲜美无比。   我们刚落座,就见一个扮相奇异的女人闪进了餐厅。她穿着一件波希米亚风格的连衣裙,披着大红风衣,用一条艳丽的花围巾把自己的头和脸都包裹起来,跟阿富汗的妇女似的,还戴了一幅大大的墨镜。虽然武装成这样,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康妈妈,含在嘴里的一口水险些喷出来。   “你在笑什么?”康瑞霖坐在我和雪瑶的对面,康妈妈是从他身后进门的,他看不见。   “没什么”,我掩饰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康妈妈在康瑞霖斜后方的餐桌前坐下,之后便一直双手托腮,脸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   雪瑶很拘束,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而康瑞霖见雪瑶不说话,也不敢随便开口,只是不时悄悄打量雪瑶。   我只好寻找话题活跃气氛,跟康瑞霖说我们都看到了他在那期相亲节目上的精彩表现。   康瑞霖立即发窘了,“那都是被我妈逼的,卫视栏目组到滨城招募嘉宾的时候,我妈自己作主替我报了名,她死活拉着我去参加面试,还煲了美容汤去讨好工作人员,向他们传授了许多美容养颜的经验。不知道是不是美容汤起了作用,总之我是被选上参加节目录制了,整个滨城只选了两个男嘉宾,我是其中一个。”   “你的表现挺好的呀,睿智大方”,我夸赞着,转头问雪瑶,“是不是?”   雪瑶羞赧的点了点头,“口才挺好的。”   我接口说,看到他应对那个要求送车的女嘉宾,回答得很有水平。   他笑着挠了挠,“当然要先领证再送车。结婚后我肯定会送一辆车给对方,但如果刚认识就提这个,有点不切实际。刚认识的人会突然送部车给你吗?除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正常的男女关系都是相知、相熟,到最后步入婚姻殿堂,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作为先生,我肯定会无条件满足你。”   康瑞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绕着雪瑶打转,他这话其实是说给雪瑶听的,我从康瑞霖的神情便可看出,至少他对于雪瑶的外表是相当满意的。   “那些麻辣女嘉宾,真是让人招架不住啊”,康瑞霖的话匣子打开了,“你看到那个嫌弃我太重的没有?”   我笑了起来,“就是那个说不想晚上睡觉会被人压死的吧?”雪瑶也在一旁抿嘴偷笑。   “就是啊,我当时听了这句话后,心口一热,一口鲜血差点吐出来”,康瑞霖形容说,“那种女孩子适合思维开放、敢于寻求非一般体验的男性,但我骨子里很传统,所以敬而远之。不过这位女嘉宾的话也让我很受刺激,我已经下定决心减肥,辛苦减肥将是我今年的生活主题。”   我们聊得越来越欢畅,雪瑶也慢慢放开,加入了我们的谈笑。   康瑞霖绘声绘色地向我们描述了他参加节目录制刚出场时的感受。“在电梯里,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当演播室大门敞开时,突然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血压上来了。那种感觉又兴奋又紧张,好在发挥正常,没有失态。”他笑称之前康院长交待,不要一上场就说出医院的名字,万一灯全灭了,医院的脸就丢尽了。 水火交融(四)   我和雪瑶都被康瑞霖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之后谈到康妈妈抱怨康瑞霖条件限制得太死,非得定下身高一米六以上,大眼睛的标准,我问康瑞霖为什么要设定这样的标准。   “我理想中的另一半是大眼睛、高高瘦瘦的窈窕淑女。因为我眼睛小人又胖,希望下一代的基因能够改良。我身高一米八,要求女朋友至少一米六以上吧”,康瑞霖很坦诚地说,选择他的女嘉宾中有一位挺漂亮的,可惜个子太小了,“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目测了一下,扣除8厘米左右的鞋跟,她的身高肯定不足一米六。”   康瑞霖说,本来只要在节目中随便牵一个女孩子的手,就能获得同游夏威夷的大奖,但是经过几秒钟的思想斗争后还是放弃了。他觉得自己是为寻找女朋友而上节目的,既然没遇见合适的,就没必要浪费双方的感情和时间,“就算去夏威夷旅游也要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我觉得要真诚。”   雪瑶赞同的点了点头,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了。   “你不喜欢女孩子化妆吗?”雪瑶主动询问,她对康瑞霖要素颜见面很在意。   康瑞霖便跟我们讲述了他参加相亲节目录制时的有趣经历。按规定,节目正式录制前男女嘉宾不能见面,连彩排时也是男女分开,这让几位男嘉宾很是好奇。节目录制前的10分钟,康瑞霖和其他四位男嘉宾前往洗手间时,正好经过了24位女嘉宾的化妆室。   “当时门是虚掩的,于是我们轮流以最快的速度透过门缝扫描一番”,康瑞霖说,当时导演就在身后盯着,化妆间又特别大,他们只能每个人大致留意其中一个方位,再交换各自的“偷窥”成果。   “远看都是花啊”,他感叹说,化妆后个个都很漂亮,可当节目录制结束,女嘉宾卸完妆走出电视台时,他发现差别太大了,除了个别挺漂亮的之外,大部分卸妆前后判若两人,“特别是眼睛小了一圈。这也给了我一个经验,以后相亲时一定要注意观察对方有没有化妆,因为反差真的很大。”   “那你觉得……觉得……我的眼睛够大吗?”雪瑶忸怩了老半天,才终于鼓足勇气问出来。   “够够够”,康瑞霖一迭声地说,“没化妆都这么漂亮,真是天生丽质。”   雪瑶的脸红了,那抹娇羞使她更显得楚楚动人。   康瑞霖悄然抬眼看她,他的瞳仁里闪动着光芒。   “上过节目之后,我觉得心理素质有了很大的提升。这是一种自我突破,电视都上过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我也决定要勇敢地去寻找真爱。好东西不会自己到你身边的,要通过努力和争取才能拥有”,康瑞霖开始自我推销了,“我从小受妈妈的培养,做得一手好菜,会做家务,没有大男子主义。也不抽烟,除了应酬需要喝点酒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将来如果有了另一半,我一定会用一颗金子般的心去疼爱对方。”   我微侧过脸去,看到雪瑶神采飞扬的眉梢,和那带着抹羞涩的唇角。   我瞧着这两人有戏了,便依照原定的计划,冲斜对面的康妈妈做了个手势,她立即离席了。很快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康妈妈打来的,我嗯啊了几声,挂断电话,对正在低声交流的二人说:“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情,要先走一步。瑞霖,你要负责把雪瑶安全送回家。”   “放心吧”,康瑞霖拍着胸脯说,“我一定会保证她的安全。”   我将目光投向雪瑶,她感激的对我微笑颔首。   转过身,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餐厅。如果真能够成就一段美好姻缘,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刚出餐厅,康妈妈就笑容满面地迎过来,“小鄢啊,真是太谢谢你了,给我们瑞霖介绍了个这么好的姑娘。”   我抿着嘴角笑,“你还没和她正式接触,怎么知道她好呢?”   康妈妈笑得一脸灿烂,“我从头到尾都在观察她,阿姨我看人很准的,那姑娘的模样,我一看就很喜欢,肯定是贤妻良母的类型。”   “你能满意当然好了”,我发自内心地微笑。   康妈妈又连声道谢,我们在餐厅门口闲聊了一阵子,才道别分手。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的时光匆匆流逝。这一年来,我和阿珩依然若即若离,我们也再没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从言行上恪守礼义。   孤枕难眠的漫长岁月很难捱,我拼命压抑着自己,将心中的苦痛化为伏流。阿珩的事业步步起色,他进入简·爱集团之后,给滨城服装业带来了革命性的创新,所施行的虚拟化经营彻底摆脱了传统服装企业高投资、高风险、低效率的老路子;全面特许加盟形式最大限度地发挥着社会经营力量的作用,也让加盟商获得最佳效益……   服装业是个高投入、高风险的产业,一个销售十亿、二十亿元的服装企业,往往需要有上十亿元的固定资产投资和上万员工,这往往使一些服装经营企业背上了巨大的包袱。阿珩带领的“简·爱”团队经过慎重周密的考虑,主动放弃了生产投入这块,重点在设计和销售上做文章,把生产纳入社会化招标上去,“简·爱”去年的销售额达到48亿元人民币,比前一年增长了20%。   与此同时,在确立服装生产资源优势后,“简·爱”在销售方式上利用滨城本地专业服饰经营优势,全面推行特许加盟制,利用社会力量尽快扩大市场覆盖面,由公司实行统一资源、统一价格、统一形象,其它由业主自主经营。如今“简·爱”已在国内各主要城市设立了逾3000家的专卖店(点)。   但我知道,事业上的成就填补不了阿珩内心的空虚。他的苦仍汹涌不定,随时都有泛滥成灾的可能。尤其是三年守孝期将满,他和冯诗菡的婚期再度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那天傍晚,楼上传来激烈的说话声,我从房间跑出来,凝神倾听了一阵,知道是阿珩又在因为婚事和汪守成产生争执。   我上了楼梯,悄悄靠近书房门口,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现在服装业成本大幅上涨,很多企业关闭门店并且裁员,我们的销售额虽然上升了不少,利润却下降,形势依然很严峻”,汪守成陈述利害关系,“一旦冯氏撤资,资金链立即断裂,‘简·爱’也会面临破产。”   “再给我些时间”,阿珩几乎是在哀求了,“可以采取引进战略投资者和转让股权这样的融资方式来缓解资金压力。”   “冯钊怎么可能给你时间,他等不及了,要求守孝期一满立刻举行婚礼。那只老狐狸那么狡诈,他会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吗?”汪守成提高了音量,“你就暂时委屈一下吧,算爸爸求你。冯钊今年已经70多岁,活不了太久了。等他死后,你要什么样的女人尽管找去,冯诗菡那个小白痴不会干涉你的。”   “爸——”阿珩嘶哑的喊,“你是要我像你一样,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吗?我没有你那样的本事,可以周旋在一群女人当中。我只想娶我唯一挚爱的女人为妻,和她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   “除非我死了,否则这是不可能的!”汪守成的声音凌厉起来,“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你好称心如意!”   “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想法,我希望你长命百岁”,阿珩的语气恳切而哀伤。   “是吗?”汪守成冷冷一哼,“当初是你自己去招惹冯诗菡的,要怪就该怪你妈,要不是她费尽心机安排你们接触,冯诗菡怎么会非你不嫁,冯钊又怎么会盯住你不放?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你只能将错就错,把婚结了。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阿珩沉默了,我能感觉到书房里的空气是何等凝滞,让人窒息。我踮着脚尖,悄悄然的下了楼梯,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去。   天气已经相当冷了,又是一年的暮秋时节。花园里的一株凤凰树,叶子完全黄了,筛落了一地黄色的、细碎的落叶。寒风不断萧萧瑟瑟的吹过来,那落叶也不断的飘坠。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踩着落叶,缓慢的走向花园深处。冷风阵阵,无数黄色的叶子从树上飘坠而下,纷纷洒落在我的肩头。不禁想起了李白的《秋风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回想着一年多来发生的种种,真正让我感到高兴和欣慰的,就是小宝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还被评为三好学生。另外,雪瑶和康瑞霖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他们真真正正在谈恋爱了。每次提及康瑞霖,雪瑶的脸上都焕发出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熠熠光彩。 水火交融(五)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康瑞霖坚持每周到健身房健身,几个月就成功甩掉了40斤的肉,形象有了很大的改观。而康妈妈对雪瑶也赞不绝口,直夸她乖巧懂事,人长得漂亮,性情又好,是儿媳妇的上佳人选,三天两头就招呼她到家里吃饭,据说大小美女相处得十分融洽。   我很羡慕雪瑶,在温暖的阳光下,谈着一场全世界都祝福的恋爱。而我,只能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像只受伤的小兽,默默添砥着血淋淋的伤口。   走进花园,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绕鼻而来。圆形的小喷水池周围栽满了茉莉与蔷薇,还有杜鹃、山茶、木槿、玫瑰等,满庭簇簇。   我在水池边沿坐下,水池中矗立着一尊女神雕像,以往我总是匆匆而过,也未多加留意,今日近距离直视,竟有了令我吃惊的发现。那女神的脸,那低眉浅笑的神韵,像极了雪瑶。水柱喷射在女神的身上,再奔泻下来,夕阳的光芒照耀着颗颗水珠,似水晶球辉耀闪亮,她美好的身段沐浴在深秋的阳光下,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光华,仿佛她是活生生的,拥有主宰周遭一切的力量。   这就是汪守成此生最爱的女人吧?他依照那女人的模样打造了这尊雕像?能让一个男人这样朝思暮想,是幸,抑或不幸?   脚步声惊扰了我的思绪,缓缓抬起头来,一接触到阿珩暗淡的眸光,便迅然飘移开,“你有没有觉得,这女神雕像很像一个人?”   “什么人?”阿珩茫然地问。   我对那雕像伸出手去,轻轻触摸了一下,“小宝以前的幼儿园老师李雪瑶,你见过的。”   “李雪瑶?没有什么印象了”,阿珩微蹙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我爸看上了那个李雪瑶,然后为她设计了这尊雕塑?”   我回过头来望着他,“不要把你爸想得那么花心。”   “不是我想的,他确实就是那么花心”,阿珩冷淡地说,“他的女人,你所知道的就有那么多,还有许多是你不知道的。”   我微喟了一声,“他也是因为婚姻不如意,所以内心极度空虚寂寞吧。”   “这不能成为他玩弄女人的理由”,他有些愤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他那样,他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   “刚才,我听到了你们在书房的对话”,我幽幽地说。   他的眼里涌出怅惘与怔忡的情绪,半晌无言。   我飘渺的目光落在怒放的花丛上,“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目注我良久,有些沉痛的开了口:“你说过,负人者,人恒负之。但是,如果负人是情非得已,也注定要被别人辜负吗?”   我知道他话里的含义,他是想问,如果他被迫娶了冯诗菡,将来又和她离婚,我是否还愿意接纳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我的心境已不可同日而语。冯钊把我和小宝折磨得这么悲惨,我不是圣女,做不到无怨无恨。如果冯钊遭到报复,我心里也会充满快感。冯诗菡是无辜的,只能怪她有一个心狠手辣的爷爷,除了对她表示同情,我也无能为力。   但是,我不希望阿珩拿自己的幸福作为复仇的筹码,娶冯诗菡,意味着他要真正走进婚姻的坟墓,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谁也无法预料。更糟的是,跟冯诗菡那样的人没有道理可讲,她根本听不懂,也理解不了,只是一根筋的认准了阿珩。   “非娶她不可吗?”我的眼光迷迷蒙蒙的停驻在他的脸上。   他深沉而恳切地望着我,“你希望我怎么做?如果只能在娶她和让简·爱集团破产两者中选择其一?”   “当然是娶她”,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先保住品牌,其它的事情,再从长计议。做人很无奈,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要顾虑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他苦笑了一下,“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心念陡转,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先给他希望,让他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现实。“其实……凡事不能一概而论”,我轻柔的,充满感情的说,“你可以放心,我既然承诺这辈子只属于你一个人,就永远不会背弃你。”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诚挚的说:“我也永远不会背弃你。即便我真的娶了她,她也只有守活寡的份儿。只是,毕竟她是无辜的,我总希望还有第三条路可走,让我再想想办法吧。”   我闪动着睫毛,心里掠过一阵痛楚。我们都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们?怆然俯视那一片姹紫嫣红,真个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元旦夜阖家晚宴,我和汪守成还有阿珩一起去了汪家。那晚雨下得很大,凄风冷雨,整个世界水茫茫的一片。汪家的餐厅内却是笑语喧哗、温暖如春。   芳姨和周煜、周湘也来了。周煜带来几瓶顶级的红葡萄酒,据说是产于法国波尔多。汪雯菲似乎对红酒很感兴趣,和周煜热烈探讨着如何保存酒,还有醒酒、过酒之类的。   其他人也没什么事,便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周煜很专业的介绍说,最理想与长期的储存葡萄酒环境是温度约在摄氏12-14度间保持恒温,湿度在65%-80%间,要保持黑暗,一般酒都放置于地下室。同时保持干净,以免其它异味渗入酒内。   关于“醒酒”,周煜告诉汪雯菲,红酒被喻为有生命力的液体,因为红酒当中含有丹宁酸的成分,丹宁酸跟空气接触之后所产生的变化是非常丰富的。而要分辨一瓶酒的变化最好的方式是开瓶后第一次倒2杯,而先饮用一杯,另一杯则放置至最后才饮用,就能很清楚的感觉出来。每一瓶酒的变化时间并不一样,也许在10分钟、也许半个小时、也许在两个小时后。如何去发觉酒的生命力就靠自己的感觉跟经验了。   还有将葡萄酒倒入醒酒瓶的动作称为“过酒”,但过酒的目的到底何在?其实有二,一是藉此将陈置多年的沉淀物去除。虽然喝下这些沉淀物并无任何大碍,但有损葡萄酒的风味,所以必须去除。另一则是使年份较少的葡萄酒将其原始的风味,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因为葡萄酒会因过酒的动作而有机会与空气接触,此时沉睡中的葡萄酒将立刻芳香四溢,味道也变的圆润了。   “好了,接下去开始品酒”,周煜高声说,“给每人倒一杯酒,我给大家介绍品酒的步骤和方法。”   芳姨起身就要去拿酒杯,汪雯菲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我来吧,我今天心情好,为大家服务一回。”   我奇怪的望着汪雯菲,她满脸喜气,不知道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她从酒柜里分几次取来高脚杯,周煜分别往杯中斟酒后,她又将酒杯挨个儿摆放到大家面前。   周煜端着酒杯起身,教大家先握着杯脚,观其色泽。之后轻摇酒杯让香气释放出来,闻其散发的香味。最后啜饮一小口,让酒在舌尖溶动,感觉其味道及酸甜度。大家都照着做了。   “喝个酒也这么复杂”,芳姨笑着说,“我这个儿子,就喜欢瞎折腾。”   “不是瞎折腾,人家这叫有品味”,吴老太纠正芳姨,“你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到现在还不给你找个儿媳妇。”   芳姨唇边的笑容立即隐去,长叹了一口气,“这就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以前整天催他,可他跟个没事人似的。现在我也懒得说了,说也白说,还惹他不高兴,嫌我老太婆罗嗦。”   “阿煜,这我可要批评你了”,吴老太一脸严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娶妻生子,是大不孝、大逆不道。”   周煜“扑哧”一笑,“我怎么有种穿越回到古代的感觉,您就像个封建大家庭的家长。”   也就周煜敢这样随意的和吴老太开玩笑,而且吴老太还不生他的气,只是把脸一绷假愠,“你再这样没大没小,我就把雯菲嫁给你,让你尝些苦头。”   “奶奶——”汪雯菲不满的叫嚷,“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嘛,好像我是个祸害,会害了人家。”   “你本来就是个祸害”,吴老太一点都不给孙女留面子,“就你这样的性情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要不,怎么一把年纪了还待在家里。”   “我要是出嫁,您老该有多寂寞啊”,汪雯菲一脸讨好的笑,“我这不是在家给您作伴嘛。”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在家给我作伴了?”吴老太并不领情,“整天连个人影都不见,家里有没有你,我看区别不大。” 我在地狱里等你(一)   汪雯菲气得将手里的红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奶奶,您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私底下说,当着外人的面让我下不了台,这算怎么回事啊!”   汪雯菲这“外人”一出,吴老太冷冽的目光立即向我扫来。我心里暗暗叫苦,她们祖孙闹别扭,为什么要把我也扯进去。   周煜的笑声溶解了即将冰冻的氛围,“老太太,您别光说雯菲,在座的还有一个大龄剩女,就是我们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法医周教授,据说她每次跟异性相处的时候,都把人家当作解剖对象,所以男人都被她吓跑了。”   周湘狠狠地瞪了周煜一眼,却并不出言反驳。   “净瞎说”,吴老太笑骂周煜,“你这个妹妹,可比你有出息多了,这么年轻就当上副教授。”她转而又语重心长地说,“不过事业固然重要,终生大事也不能忽视,你们兄妹俩,一个不娶,一个不嫁,让你们的妈妈多操心啊。”   周湘闷闷的回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结婚,一个人不也挺好的吗。”   “就是就是”,汪雯菲如遇知音,“周湘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女人只要经济独立,就不需要依附男人生存。”   吴老太对于这个话题有些厌烦了,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好了,都别说了,吃饭吧。”   于是家庭晚宴正式开始。气氛还算比较融洽,有周煜在,自然不会冷场。其他人也附和着说笑几句。   阿珩依旧坐在我对面,我不敢正视他,只是目光偶尔悄悄掠过。家宴进程过半的时候,我发现阿珩用手支着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我心下吃惊,却不敢公然表现出对他的关心,正想偷偷让沈曼莉过去询问一下,汪守成已先开了口:“阿珩,怎么啦?”   “头有点晕,可能是酒喝多了”,阿珩的声音嘶哑无力。   “不可能吧”,周煜不相信,“你的酒量那么好,怎么会喝一杯就头晕。”   汪雯菲冷笑了一声,“平时在公司都见他生龙活虎的,怎么在家吃个饭头就晕了。   阿珩紧拧着眉头,脸上充满了疲惫,像是连蠕动嘴唇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好像很不舒服”,我实在忍不住了,悄声对汪守成说。   于是汪守成说:“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吧,你开不了车,让妤葶送你。”汪守成说完又转头交待我,“到家后看看情况,如果实在太难受,你打电话让张华过去。”   我点了点头,只能照做,我不可能不管阿珩,更何况是汪守成交待的。我还未从座位上起身,阿珩已经自己虚晃着脚步走出了餐厅。我跟过去的时候,听到吴老太带着怒气说:“平常一步都不肯踏进这儿来,难得来一次就出毛病了,这个家就让他这么排斥吗?”   紧接着是汪雯菲高八度的嗓音响起:“他一直对这个家充满了仇恨,只有爸爸蒙在鼓里……”   声音渐渐远了,我撑着伞,快步追赶阿珩,他已经走到了汪家别墅门口,没有打伞,大雨对他兜头浇下。我飞快地跑着,地上早已水流成河,我的脚步激起四溅的水花。   我终于追到阿珩身后,将伞高举过他的头顶,“你怎么回事,不舒服还淋雨。”   “不要管我”,他突然踉跄着躲开我,整个人又融进了雨帘,“你回餐厅继续吃饭,我自己能回去。”   “阿珩”,我气愤地冲到他面前,“我哪里得罪你了吗,是你爸让我送你回去的,又不是我自己想送。我要是回餐厅,不知道老太太又会怎么为难我。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开车。”我将伞柄往他手里一塞,自己迅速冲进大雨中,掉头向车库跑去,很快的将车子开了出来。   阿珩还站在路边,伞掉落在地上,他弓着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雨水打在他的头上、背上,浑身上下都被雨淋得湿漉漉的。   我将车停在他身旁,准备下车扶他。他却自己扶着车门走几步,使劲拉开后座的车门,跌倒在座椅上,他挣扎着起身,关上了车门。   “你哪里难受?我给张医生打电话”,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着急的询问。   “别……千万别打电话”,阿珩剧烈的喘息着,“快回去。”   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啦,便不敢打电话,只是将车子开得飞快。水帘像倒水般沿着挡风玻璃倾泻而下,我将雨刮器调到速度最快的那一档。路上阿珩粗重而又压抑的呼吸声和雨刮器疯狂的轰鸣声混合在一起,搅得我心慌意乱。   终于回到我们的住处,我刚把车停稳,阿珩就高喊了一声“别管我了,回你自己那里”,而后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刚才那把伞已经丢失在雨中,我只好冒着雨对他奔过去。雨点狂骤的对我们迎面冲来,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冒雨狂奔,直到冲进屋里,又一口气冲上二楼。   我们两人都像人鱼一样,浑身滴着水。阿珩到了房间门口,缓慢的转过身来,像是突然发现了我,急促的喊:“我不是让你别管我吗。”   “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他的房门没有关,我跑进去,到浴室找出两条大毛巾。阿珩还站在门口,他整个人靠在墙上,像是随时都会瘫倒在地上。我顾不上自己,走到他面前,拿起其中一条毛巾就往他头上和脸上擦拭。   他任我手上动作着,一动也不动,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肌肉紧绷僵硬。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他的双颊泛起一层极重的桃红之色,娇艳欲滴,看上去十分迷人。我伸手去摸他的脸,触手火烫,不禁吃了一惊。   他猝然攫住我的手,猛将我带进房间里,重重飞起一脚,砰然关上了房门。   “你……”我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手就被他拽过,一下子碰触到他下身的肿胀坚挺,隔着厚厚的布料都能感觉到烫手的温度和急剧膨胀的**。我惊颤着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摁住。   “我这里不舒服”,他低沉的呻吟声竟让我神荡魂飘,血脉暴张,“帮帮我。”   我的脸顿时火烧火燎的,尴尬得无以自处,讷讷的问:“怎么帮?”   他解开了皮带和扣子,扯下拉链,引导我的手探入,将那滚烫的**握在手心。   我周身像触电般掠过了一阵颤栗。   “使劲……揉揉”,他的手从我的手背上移开,双手急切迅速的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次性全部除去,很快那结实而富有线条的肌肉便展露在我的面前。他突然张开双臂,把我紧紧地抱入怀中。   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前,只觉得接触在自己脸上的肌肤热气逼人,不禁心如鹿撞、怦怦乱跳。竟忘了挣扎抗拒,手也依然紧握住他,笨拙而不知所措。而他因为和我的贴身接触,无法按耐的欲念更加高涨起来,他抓住我的手使劲抚弄着,可是我实在做不来,从来没有试过,也不懂得如何用手满足他的生理需求。   “那杯酒……”他已被冲动的欲火烧得神智昏乱,后面的话都被他剧烈的喘息声吞没了。   我暗暗心惊,他刚才那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和喝下的那杯红葡萄酒有关?酒里被下了春药?但不容我多想,他已紧紧箍住我,火一般的嘴唇紧贴了我的,他的心狂猛的跳着,每跳一下,伴随着一声狂乱的呼唤:“葶葶!葶葶!葶葶……”   那声声呼唤汇合成一个大浪,激荡着无数股狂流,对我全身心的涌了过来,一种爱怜和惊恐混合的情绪,占据了我的心。紧抱我颈腰的双臂猛然一收,我双脚离地被他抱起,一阵眩晕的热力袭来,我昏迷了、麻木了,神志陷入完全的迷惘,仰身陷入床铺,整个身子都虚脱般的失去了力量。   他野蛮粗暴地撕扯着我的衣物,焚身欲火完全迷失了他的本性,也将我卷入了忘我之境。室内没有开灯,黝暗异常,闪电的光亮却映出他热烈如火的双眸,那眼里燃烧的火焰将我吞噬、焚烧。   他的**裹挟着烈焰贯穿了我的身体,我疼得对着他肩头狠狠的一口咬下去,他被我咬得身子一挺,随即加强了他的律动,狂放得带着兽性。   我们已经太久没有在一起了,而他的欲焰又极度狂热高涨,我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摧残的猛烈冲击,死命的咬住他,似乎要把他咬成碎块。他任我咬,我让他发泄,我们都疯了,三年来无尽的相思、悲苦、委屈、辛酸……终于在那杯红酒的催发下,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窗外寒风呼号,骤雨不断的扑打着窗棂,发出急促的噼啪声。风的呻吟、雨的低呓交织在一起,那样缠绵却又破碎的曲调。我终于松了口,双手兜上来,绕住了他的颈项,疼痛的感觉已经消逝,久违的快感如潮水般汹涌蔓延。泪水疯狂的奔流在我的脸上,突破了这层关系后,我们都万劫不复了,可是,这样刻骨铭心的鱼水之欢,纵然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我在地狱里等你(二)   时间滞重的滑了过去,屋外的雨已经从倾盆如注的大雨转为绵绵密密的细雨,屋内的惊涛骇浪也逐渐停歇了,我想说话,却呜咽而不能成声。   阿珩依旧紧拥着我,舍不得离开我的身体,他温暖的唇细细吮着我脸上的泪珠。   “阿珩!”我终于用力的喊了出来,泪竭嘶声,“我们会下地狱的!”   他盯着我,浸在水雾中的眼珠深黝黝的,那样令我心动、心酸而又心痛。“我不怕下地狱”,他的眼里激射出能烧毁一切的火焰,“我怕的是,地狱里没有你!”   “砰”的一声骤响,房门被人大力推开。吊灯亮了,强烈的光线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   “好一对奸夫淫妇,好一个不怕下地狱”,汪雯菲的高八度嗓音如惊雷在室内炸响,“爸,看清楚这对狗男女的嘴脸了吗,你这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啊!”   我的脑中轰然乱响,像是几千几万个炸弹,同时在我脑中炸开。我的思想已经凝固了,只感觉到阿珩离开了我的身体,而后一条棉被迅速裹住了我和他同样一丝不挂的身体。   我昏昏沉沉的转过头,见到汪雯菲和汪守成并立在入门处,汪雯菲的脸上挂满胜利者的笑,而汪守成面部肌肉痉挛的扭曲着。我的意识突然清醒了,一切都是汪雯菲搞的鬼,她给阿珩下药,导演了这出捉奸在床的戏码,目的是要让汪守成暴怒之下将我和阿珩扫地出门,她好坐收渔人之利。可是眼下的情形,我和阿珩真是百口莫辩了。   我的世界在一瞬间碎成了千千万万片,眼前浮动着无数变幻的光影,每个光影里都是汪雯菲和汪守成的脸。   “小心!”我听到阿珩一声高喊,朦胧中瞧见一样黑黝黝的东西对我当头飞来,我回避不及,也不想回避,被砸死也好,什么都不用理会和面对了。但是,阿珩挡在了我的身前,那东西击中了他,而后掉落在地上,立即破碎了,那是汪守成盛怒之下朝我扔过来的玻璃烟灰缸,不偏不倚的砸中了阿珩的额头。   我看到鲜血从阿珩的额头涌出来,滴到了被单上,血流得很凶,使他的眼睛都无法睁开来。我的心也似被砸碎,撕裂般的痛楚着。我发疯似的抓过原本就被阿珩扯裂的黑色内衫,撕下一大块布片,按住他额上的伤口给他止血。   阿珩轻轻推开我的手,他的神志依然非常清楚,我听到他带泪的声音,迷惘而无力的说:“爸,是我强迫妤葶的,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请你放过她。”   “呦,到这个时候还敢为那个贱人开脱”,汪雯菲冷笑连连,“奸夫淫妇都别想逃脱,这事没这么容易算了。”   “你去打电话叫张华过来”,汪守成的声音阴沉沉的,“先把阿珩的伤口包扎了再说。”   “爸——”汪雯菲尖叫,“你居然还这么关心他。”   “难道要让他流血过多死掉你才满意吗?”汪守成怒吼,“快去,听见了没有!”   汪雯菲只好很不情愿的出去了。   汪守成回头看着我和阿珩,他的眼光严厉异常,冷冰冰而阴恻恻地对阿珩说:“马上穿好衣服出去!”   阿珩额上的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他拭去眼睛上的血,那张脸是坚毅的、无畏的,“爸,我想你应该弄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喝的那杯葡萄酒有问题……”   “住口!”汪守成生生剪断阿珩的话头,眼睛凶恶而面貌狰狞,“还想找借口推托吗,大家喝的都是同一瓶酒,怎么就只有你的有问题?你这个逆子,她是你的继母,你这是大逆不道,我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阿珩的声音中充满了一种挑衅的、恼怒的、阴鸷的、狂暴的痛楚,“你明知道姐姐心怀鬼胎,那杯酒是她递给我的,药不一定下在酒瓶里,也可以下到杯子里!”   “我只相信我亲眼见到的!”汪守成的暴戾脾气发作得愈发厉害,“你干脆告诉我,你们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是我看花了眼!”   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浑身颤栗地坐在那儿,望着阿珩。   别害怕”,他清亮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耳语般的说,“一切责任都在我,我会和爸爸好好谈判。”   “你给我滚出去,听到了没有!”汪守成已经怒不可遏。   “我不滚”,阿珩重重的吸着气,“我不能让你伤害了妤葶。”   汪守成转眼看我,他眼色狞恶而面色苍白。我在他那凶恶的眼光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看错你了”,汪守成转向我,像个审问死囚的法官,“我以为你是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可事实上,你是个淫荡到骨子里的荡妇,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不安分的血液。雯菲说得对,我是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   慢慢的,汪守成脸上那份狞恶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疲倦和苍凉,“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从你进汪家以来,我哪点亏待过你?可是你忘恩负义,居然勾引我的儿子,让汪家的姓氏蒙羞!闹出这样的丑闻,你让阿珩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在社会上立足!你是想毁灭他,想害死他!”   我闭上眼睛,一层绝望的、恐怖的、痛苦的浪潮攫住了我,淹没了我,撕碎了我。   “爸!”阿珩虚弱地喊。他不肯让我给他止血,宁愿自己血流成河。他疲倦却决绝地说,“如果你伤害了妤葶,你将永远失去我这个儿子!”   “我不会伤害她”,我睁开眼睛,见汪守成面无表情的望着我,声音冷硬凛然,“但是,那份协议作废了。你这样的女人,不配当汪家的人,更不配……当一个母亲!”   我的左手无意识的握紧了右手,握得那样紧,几乎要将自己的右手捏碎。倏然间,我发现右手的手指在流血。我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那个5克拉的钻戒,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由于左手握得太紧,这钻石的棱角深嵌进另外两只手指的肌肉里,破了,血正慢慢的沁了出来。那血,其实不是从我手上流出来,而是从我的心里滴出来的。我明白,汪守成所说的协议作废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我要重新开始还债的日子,但他最后说的那几个字才是最致命的,他说我不配当一个母亲,我将被驱逐出汪家,也将永远失去小宝。   “什么协议?”我听到阿珩微弱的声音。   “没什么”,我掩饰着手指上的鲜血。   阿珩已无力再追究下去了,不知道汪雯菲给他下的是什么样的猛药,加上受伤血流不止,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我的怀里。   “把衣服给他穿上,医生很快就来了”,汪守成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后,一跛一跛的出了房间,把房门关上了。   我扶阿珩躺好,随便披了件外套,下床把地上他的衣物捡起来给他穿好,再给他盖好棉被,然后我自己也缩进被窝,又扯了一块黑色碎布,按压住阿珩淌血的伤口。我的衣物都破碎了,不知道衣不蔽体的怎么出去,也不知道出房间后该到哪里去。这世界多残忍,总是给了我一点卑微的希望,就又将它毁灭。我的头垂向一边,意识模糊了,飘散了,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是春英给我拿来了一套衣服。   “太太,快穿上吧”,春英投向我的目光满含同情,汪雯菲的声音大得整栋楼都听得见,春英一定也听见了。   “小宝没有被吵醒吧?”我的意识回复了,担忧地问。   “没有,我刚看过”,春英说。   我麻木的点点头。春英走过来,将衣物搁在床上,“我来给二少爷止血,你快去穿衣服吧。”   我机械化的松开手。“你的手”,春英喊了起来。   我低头一瞧,手指上鲜血模糊。   “没事,冲洗一下就好了”,我机械化的抱起衣物,进了浴室。我打开水龙头,将手指放到底下冲洗,无名指上的钻石在灯光折射下变幻出莫测的光芒,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钻戒,却那样深的伤害了我。   穿好衣物出来时,张华赶到了,我配合他给阿珩清洗伤口、包扎好。之后张华又诊视了一番,说阿珩服用了性味燥烈的药物,出现轻微中毒迹象,要赶紧吃解毒药物,否则会陷入一种不能及时得到恢复的疲劳状态,造成精气大量损伤。他开了药就匆匆走了,说要去看看汪守成,他的血压突然升高。我知道一定是被我和阿珩给气的,我心里像塞着一团乱麻,无力于整理,无力于思想,无力于分析,也无力于挣扎。 我在地狱里等你(三)   春英拿着药方去找司机了,我走出副楼,回到主楼自己的房间。雨还在下   着,淅淅沥沥的,偶尔还有一两阵风,从树丛里穿过,发出一阵低幽的呼号。我在书桌前坐了许久,四周寂静、冷清,世界已经把我完全遗弃了。   我取出纸和笔,给汪守成写了一封信,简要叙述了从我和阿珩相遇相识,到我怀孕生子、抚养小宝的艰辛历程,以及后来的种种遭遇,直至今晚那杯红酒引发的丑闻。一行一字,全是血和泪。   我请汪守成看在小宝是汪家骨肉的份上,好好培养他长大成人,也请求他原谅阿珩的过错。最后感谢汪守成在危难时刻的出手相助,我愿意以命偿还他的恩情,希望一切悲剧,都随着我的生命结束而终结。再不会闹出继母和继子通奸的丑闻,再不会有人让汪家的姓氏蒙羞。   我摘下价值数百万的钻石戒指和项链,放进梳妆台的抽屉,又将阿珩送给我的那枚钻戒装进挎包。之后背上挎包出了房间,将那封信交给小红,请她第二天一早转交给汪守成,并特别叮嘱,只能将信交给汪守成一人。小红见我背着包,问我这么晚要去哪里,我骗她说出去买点东西。   我回到副楼,上二楼碰见春英,她告诉我,药已经买来,叫醒阿珩给他吃了,现在正睡着。   “二少爷迷迷糊糊的还在问你去哪里,我说你没事,回房间休息了,老爷血压升高,暂时管不了其他的事情,他才吃了药继续睡”,春英轻叹了口气,“我看得出来,二少爷很爱你,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嫁给老爷。”   “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够选择的”,我的声音凄楚的响着,“我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春英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   “春英”,我由衷地说,眼里蓄着泪,“我第一次进汪家就认识了你,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拜托你,帮我好好带小宝。”   “太太,你……”春英眼里闪着惊惧,“你要去哪里?”   “我要离开这里了”,泪珠在我的睫毛上凝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老爷肯定不容我,但他是个善良的人,会收留小宝的。我一个人能力有限,无法抚养弟弟。”   春英同情的望着我,“我一定会的,小宝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也很喜欢他。”   “谢谢你”,我轻声说。   我走进小宝的房间,打开灯,看到他熟睡在小床上,我俯下身子,轻轻的吻着孩子的面颊,睫毛上的一颗泪珠滴落在那小脸上,我悄悄的拭去了那滴泪。“小宝,妈妈要走了,这次是永远离开,你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小宝,妈妈对不起你,没有能力保护你,只有把你托付给爷爷了。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再对小宝看了一眼,就悄悄的退出了房间。我再去看阿珩,他的房间亮着一盏壁灯,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他和小宝一样熟睡着的脸庞,我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阿珩”,我很轻很柔的唤他,“你说不怕下地狱,就怕地狱里没有我。现在我要先走一步了,我在地狱里等你!”   我离开这栋生活了将近两年的洋房,招手拦下一辆的士,在家附近的石拱桥前下了车。   我再一次踏上了那座石拱桥。雨扫着我,风吹着我,我的长发在风雨中飘飞。我像一个幽灵,穿过了雨雾,向前缓缓移动。心中朦朦胧胧的想着,曾在这座桥上经历的往事。依稀仿佛,我看到了在桥头依依惜别的少男少女,男孩将一条项链戴在了女孩的脖颈上。两人四目相接,默默无言。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几百年?几千年?阿珩,我们永远并立在桥上,被隔在桥的两端,被桥所沟通的,是幻梦,被桥所隔断的,是真实。不管时光如何流转,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依然改变不了这样残酷的现实。我累了、倦了,太多的阴谋纷争,机关算尽,我已无力承受。短短25年的人生,我饱尝人情冷暖,看尽世态炎凉。唯愿我的灵魂远离尘世纷扰,觅得一处静谧的安息之所。   我笑了起来,雨和泪在脸上交织。雨湿透了我的头发,也湿透了我的衣服,我走着,一步一步的走过了石桥,走向另一个世界。   回到自己的家,我步入香火厅,将爸妈的遗像抱到卧室的床头。之后我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用吹风筒吹干一头长发。我从衣柜里翻找出一条压箱底的连衣裙,那是我第一次在中学图书馆与阿珩相遇时穿的,纯白色绣花的裙子,我一直珍藏着,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发黄了。   我换上那件连衣裙,这些年我的身材一直没有多大的变化,裙子比从前紧了一些,但依旧合身。我走到镜子前,那个白裙飘飘、长发如瀑的女子,犹可见少女时代的风采,只是眉梢眼底掩藏不住岁月磨砺过的沧桑。   我重新戴上阿珩送我的那条粉水晶勿忘我坠子的项链,又打开挎包,将阿珩给我的那枚钻戒套上右手的无名指。就让我带着永恒的爱、永不变的心和永远的回忆,前往另一个世界吧。还有那两块分别刻有我们名字的竹简,我也一并带走,阿珩,今生无缘,让我们相约来世!   我紧闭所有的门窗,扯掉浴室热水器上的煤气管,打开煤气。然后走进卧室,在床上躺下,我拉过棉被盖上,将爸妈的遗像和两块竹简一同抱在怀中,安安静静的阖上了眼睛。   细雨敲打着玻璃窗,似在为我奏一曲挽歌。我想起了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快乐童年,那时的我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拥有银铃般的笑声和天真烂漫的笑脸。爸爸风雨无阻的骑着自行车,带我到老师家上钢琴课。妈妈就在家做好香喷喷的可口饭菜,等着我们归来。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就是温暖的家,现在,我终于要和他们团聚,漂泊的小船驶进避风的港湾,我要回家了;   我想起了和阿珩十年来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缠绵,我为他耗尽了感情,流干了眼泪,却依然执迷不悔;   我想起了小宝,那个被我稀里糊涂带到这世上的小天使,或许他是个错误的结晶,可是,他曾在那凄苦、冷寂、漫长而难捱的岁月里,温暖了我,感动了我,激励了我。如果没有他,我的生命将少了很多绚丽的色彩,而变得形如枯井,暗淡无光。只是,我将带着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离开人世,我还没有亲耳听到小宝喊我一声“妈妈”,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他从会说话起就喊“姐姐”的人,才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妈妈。   罢了,爱也好,恨也罢,就让一切随风飘散。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朦胧混乱的想着,终于失去了知觉。生与死,仅在一线之间,可是,有的人无辜命丧黄泉,而一心求死的人,却未必死得成。在迷迷糊糊中,我好似被千万人拉扯分割着,我拼命挣扎、搏斗,与这股强大的撕裂我的力量作斗争。终于,我张开了眼睛,强烈的光线使我头痛欲裂。我继续挣扎,努力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又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人在脑子里敲锣打鼓,耳边充满了乱糟糟的声音。我是在地狱里,那声音是地狱里的鬼哭狼嚎吗?我试着把头侧到一边,于是听到一连串的呼唤声:“妤葶!妤葶!妤葶!”   我再度睁眼,几千几万张脸在眼前晃动,我努力集中目力,定定的望着这几千几万的脸,终于,这些脸合为一体,是高鹄的脸,我听到他严厉的质问:“为什么要寻死?为什么?”   我清醒过来了,原来我没有死,那个随风飘散的我又回来了。入眼一片雪白,我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白炽灯的强烈光线刺花了我的眼。闭上眼睛,眼泪沿着我的眼角滚了下来,我把头转向床里,泪水很快的濡湿了枕头。   “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高鹄握住了我的手痛喊,“为什么要轻易放弃生命?告诉我为什么。”   我的头在枕上痛苦的转侧,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一个陌生的女声插进来,“病人刚醒,需要休息,不要打扰她。”那是护士的声音。   四周安静下来了,我听到远去的脚步声,还有沉重的叹息声。我想要再度沉睡过去,但外头传来了两个女人的说话声,音量很小,却清晰的飘入了我的耳中:   “那煤气中毒的病人醒了吗?”   “是的。”   “她那个打伤人的家属处理了吗?”   “早就被警察带走了。”   ……   声音越来越低,我听不清了。然后,我再度昏睡过去。 我在地狱里等你(四)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高鹄仍然守在我的床边。我朦胧的想起了那两个女人的对话。“打——人?”我费力的吐出两个字,声音的衰弱使我自己吃了一惊。   “她们说的是汪谨珩”,高鹄说,“他把120急救车的司机打伤了。”   “为什么?”我的头在剧烈的痛着,浑身都浴在冷汗里。   高鹄沉重的叹了口气,“120急救车先把你送到家附近的一家医院,但是医院设备不足建议转院,转院时,120要求签署一张转院保证书,汪先生觉得120人员故意拖延时间,打跑了司机,自己开着救护车来到滨城第一医院。”   我从高鹄口中了解到那晚的事发经过:那晚高鹄和极乐鸟乐队的其他成员结束酒吧的演出后一起回到排练场所,走过小巷时闻到一股不寻常的煤气味,像是从我家的窗户飘出,又看到我家的门缝里透射出光亮。我的卧室和浴室的窗户都对着小巷,老房子的窗户不是很严密,煤气味散发出去,而那晚我回家后,恰好又忘了关走廊的灯。   高鹄知道我已经很长时间不住在家里了,觉得奇怪,便拨打了我的手机。结果隐约听到手机铃声在屋里响着,却无人应答。他预感不妙,便与陈恭他们破门而入,开门之后,满屋的煤气味令人窒息,他们冲进卧室,发现我躺在床上,意识已相当模糊,立刻拨打了120。   几乎是同一时间,阿珩也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高鹄说,阿珩跟疯了似的,抱起我就往外冲,刚过石桥,正好120急救车到了,高鹄和陈恭还有另外一名乐手也跟着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就近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我被送进抢救室,但是医生诊断后告知,后续治疗需要用高压氧舱设备,但那家医院没有,建议转院。   阿珩立即又拨打了120急救中心电话,一部救护车赶到医院。救护车驾驶员及两名随车医护人员走向抢救室,随车医护人员与当班医生进行手续交接,驾驶员则负责把“院前急救协议书”拿给病人家属签字。   阿珩拒绝签字,他当场就发火了,说签什么协议,赶紧先把病人转走。?但是驾驶员坚持让家属签协议,然后阿珩爆发了,出拳打在驾驶员左脸上,抢救室内顿时乱成一团。一旁的保安队长赶紧上前将阿珩拉开,驾驶员见阿珩情绪失控,便躲到了隔壁房间。   驾驶员受伤,随车医护人员立即联系总部,请求再调一辆救护车到场,但是阿珩不同意,让高鹄和陈恭帮忙一同将我放上担架,抬上救护车,之后他竟然自己把救护车开出了医院,直奔滨城第一医院。周湘在滨城第一医院工作,阿珩十万火急的联系了周湘,当他开着救护车冲进医院的时候,医护人员已经等在门口,紧急将我送入抢救。   “那个司机不讲道理,救人当然应该放在第一位,签什么协议。汪先生为了救你心急如焚,才会情绪失控”,高鹄愤愤不平,“但是那些人报了警,说他抢走救护车。当然,他确实冲动了一些,导致那个司机左耳膜开放性损伤。后来警察到医院调查,强行把他带走了。”   我的泪水不可遏止的滚了下来。阿珩不是在昏睡中吗,为什么会那么及时地赶来,这是心有灵犀吗?他猜到我会回家,会想要自尽?   “我知道煤气中毒不是意外,虽然我不知道你自杀的原因,但我猜想应该和那位汪先生有关”,高鹄伤感的说,“当年得知宋倩的死讯后,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悲观厌世。但我最后还是活了过来,只有好好活着,才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   “我和你不一样”,我心灰意冷的说,“不是我不想好好活着,而是我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已经没有活路可走。”   我断断续续的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高鹄。高鹄完全是个局外人,我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也无所谓脸面了,我和阿珩那样**裸的被人捉奸在床,早已颜面扫地,再也难以抬起头来做人了。   高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有多爱他,我是说那位小汪先生?”   “爱到愿意为他下地狱”,我的眼里凝着泪,嘴边却漾起一抹笑,“我打算先走一步,在地狱里等他。”   “既然下地狱都不怕,为什么不私奔呢?”高鹄严肃地望着我,“离开滨城,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去,开始新的生活。”   我颓然叹息,“如果要私奔,三年前我就跟着他走了。他的责任很大,整个集团的兴亡都维系在他的身上,如果他一走了之,集团将面临破产。还有他的父亲,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又身患重病。不仁不孝的枷锁太过沉重,会把他压垮的。”   “所以你宁可牺牲自己,来成全他?”高鹄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   “不是为了成全他,而是我自己太累了,不想再面对这个丑恶的世界”,我轻阖眼帘,“我的家庭很单纯,爸爸妈妈带给我的都是很美好的东西。但是自从踏足了阿珩的世界,我的人生就完全变了样,处处遭人算计,看到太多丑恶的脸孔。我走在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已经被刺得遍体鳞伤。我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   “跟我去北京吧”,高鹄的眼眶湿了,“与其放弃自己的生命,不如抛开一切,和过去做一个了断,重新开始。”   “去北京?”我茫然的望着他。   他点了点头,“我们极乐鸟乐队和北京一家经纪公司签了约,要去那里发展了。你学的是高级护理专业,有一技之长,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完全不成问题。就看你是否放得下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你已经死过一回了,就当是再世为人吧。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只是纯粹的想要帮助你,我会永远把你当作小妹妹一样关心爱护,成为值得你信赖的大哥,在遥远的他乡可以依靠的亲人。”   我忽然间热泪盈眶,值得信赖的大哥,可以依靠的亲人,我相信高鹄可以做到,我也完全信赖他,连同他那帮仗义的兄弟。在某个瞬间,我甚至已经动了随他去北京的念头,可是,一想到阿珩,我的心就绞扭的痛楚起来,还有小宝,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不牵挂他,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满怀感激地说,“谢谢你,你总是在我危难的时候,无私的对我伸出援助之手,在我的内心,早就把你当作亲人一样看待了。”   高鹄的脸上浮起一层欣慰的笑,“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喊我一声‘大哥’吧。”   我撑起身子,高鹄将我扶了起来,我难以自抑的仆在他的肩上,哭得浑身剧烈抽搐。“大哥——”我失声喊着,泪水浸湿了他肩上的衣服。   他轻抚着我的头,真正像个大哥哥一般,让我依靠着他,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我几乎觉得,我要泪尽而逝了。   病房的门什么时候被推开的,我们都不知道。直到沉缓的脚步声响起,我才仰起泪痕狼藉的脸来,模糊的泪光中,我看到一张脸,像水中的倒影,辨认不清。   “请问你是……”高鹄站起身来询问。   “我叫汪守成”,熟悉的声音让我一阵心悸,他来做什么,和我算帐吗?   高鹄的语气立即变得不善,“妤葶刚刚脱离危险,需要休息,请你不要打扰他。”   “大哥”,我急喊,“让我和他谈谈,麻烦你到外面等一下。   “可是……”高鹄很是担忧。   “没事的”,我相信汪守成还不至于在医院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高鹄看了汪守成一眼,出去了。   汪守成挪到床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吗?”   我用手背抹着泪,机械化的摇摇头,思想麻木了,感情也冻结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从深谷中卷来的寒风,“做错了事情,没有承担的勇气,却选择一死了之,我还真是看错你了。”   “我活着,只会让汪家的姓氏蒙羞,让全天下的人看笑话”,我的心智又开始散失了。   汪守成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眼里燃烧着一簇愤怒的火焰,“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死了,也许阿珩也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那样的话,小宝就真正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汪守成这话不啻于一记惊雷,我的心灵整个被震动了,眼泪在眼眶中旋转。   “你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你把小宝丢给我,自己去死,可是我也没几年好活了,我死了之后,小宝怎么办?”汪守成冒火的眼睛逼近了我的脸,“既然当初把孩子生下来,就要对他负责到底,再苦再难,也要为他而活下去!”   一抹痛楚从我的胸口划过,泪水再度涌出了我的眼眶,“你说我不配做一个母亲,我以为你要把我赶走,不让我再见到小宝了。” 绝望中的希望(一)   “我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因为你根本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当初小宝为什么会受到虐待,还被下毒,就是因为冯钊查到了小宝的身世,想要除掉后患。后来我找冯钊谈判,向他保证绝对不会让小宝的身世曝光,也不会让你和阿珩再有任何瓜葛。如果这件事情传到冯钊的耳朵里,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汪守成瞪视着我,痛心地说,“但是我后来一想,没有人会比母亲更爱孩子。你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你们都已经不是十多岁的孩子了,为什么做事还是这样冲动鲁莽,不经过脑子?明知道是人家设的圈套,还非要往里面钻。”   “圈套?”我瞪大了眼睛,“你相信了?相信阿珩是被下了药?”   汪守成打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不是傻子。雯菲打的什么鬼主意,我能不知道吗,她以前哪里那么好心,亲自送我回来,还说要看看阿珩好些了没有。真正让我生气的是,你们既然知道是被下了药,为什么不及时补救?我以为阿珩是真的生病了,才会让你送他回来,帮忙照顾他。他或许是被药迷昏了,情有可原,可你是清醒的,为什么不把他推开,赶紧让张华过来处理?”   我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汪守成说得没错,我并没有被下药,我的意识是清醒的,阿珩也一再挣扎着想要逃避,是我自己经受不住诱惑。可是,我对阿珩本就没有抗拒力,又是在那样的状况下,实在无力思想,也无力分析了。   “脑子那么笨,难怪小小年纪就被人骗上床”,汪守成毫不留情的指责我,“不光笨,而且脆弱不堪,挨几句骂就寻死。”   我的脸上燥热难当,双手无意识的扯着床单,等待他骂出更难听的话来。   但是汪守成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那晚我的话是说重了,但我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难免被气昏了头。我被你们气得差点中风,头脑也不大清楚,本想着休息一晚,大家都冷静下来后再商量个解决办法,谁知道,你竟然给我留了一封信,迫不及待的去寻死了。”   “对不起”,我羞愧的低喃,“经过那样的事情,我忽然感到万念俱灰,没有勇气,也没脸再活下去了。”   汪守成烦恼的叹了口,“那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家丑不可外扬,雯菲也不敢随处乱说,我很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我会给她一点好处,当作封口费。”他语声稍顿,又肃然的说,“协议不会作废,我们还和以前一样相处。只是你要明白,阿珩和冯诗菡的婚事势在必行,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已经找阿珩谈过了,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如果他不希望你再被阴谋所伤害,就必须娶冯诗菡。   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很残忍。但是,我不能让自己一手创立的品牌毁于一旦,这不光是我个人的事情,还关系到整个家族的荣誉、尊严和生存法则。阿珩既然是汪家的儿子,就必须担当起这个责任,这或许对他不公平,但是这世上的事情,又有几桩是公平的?男人的肩膀意味着男人要顶天立地,天生就要有一份生而为男人的责任,就算那份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也得硬扛着,就算全身都被压趴下了,也不能让肩膀落地。我自己就是这样做,所以,我也要求我的儿子这样做。”   我愣愣的望着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胸中翻滚着万千情愫,千头万绪无从梳理。   “这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我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幸福快乐,更何况,他和你连孩子都有了。但是,我别无选择,他的婚事,关系到整个集团的存亡。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先委曲求全。待将来力挽狂澜,摆脱了冯氏的掌控,就能够争取自己的幸福。但是想做到这些,首先要学会忍耐。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该给他希望,鼓励他坚强的走下去。”   “你所指的希望是什么?”我似懂非懂的问。   “告诉他,你愿意等他,一直等下去”,汪守成低语,“哪怕只是善意的谎言,也能够对他产生很大的作用。”   “我会告诉他的,但这不是善意的谎言,而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的声音低弱却异常坚定,“不管他将来还能不能回到我身边,我都不会嫁给别人,我给过他承诺,这辈子只属于他一个人,永远不会改变。”   “真的能做到吗?”汪守成的眼里有怀疑。   我笑了,笑得苦涩而凄凉,“如果我做不到,当初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嫁给周煜了,他愿意娶我,连同接受我的弟弟和所有的债务。”   汪守成微怔了一下,他显然不清楚周煜对我的感情。少顷,他诚挚的说:“我那儿子是个情种,遇上你这个情痴,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以前阿珩在滨城上学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只懂得读书的书呆子,想不到,对付女孩子的手段,和我比起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他的专情远胜于我,这点像她的母亲……”他略作停顿,目光暗淡了几分,“你的黄静阿姨也是个死心眼,无论我对她有多好,她的心里始终容不下我,而是被另一个男人填满了。她恨那个男人,但是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这股爱恨交织的烈焰在她心头燃烧了二十几年,终于把她吞噬、烧毁。”   “你爱她吗?”我想知道汪守成对黄静阿姨是什么样的感情。   “当然爱过,但是,我拥有的只是她的躯壳”,汪守成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倦意,“长期和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在一起,也会厌烦、疲倦,到后来,只剩阿珩维系着我和她之间的感情。”   我垂下睫毛、默然无语。我为汪守成感到悲哀,他奉母命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只能从外面的女人身上获得情感的慰藉。但是,那些女人,又有几个真心对他?   我很想再打听那个和雪瑶长得很像的女人,想知道她和汪守成的故事,但是,我已经相当疲倦了,头脑昏沉而又四肢乏力,迫切需要躺下来休息。   “你休息吧”,汪守成看出了我的虚弱,“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就回家。”   那“回家”二字让我差点再度落泪,我眼眶潮湿,喃喃地问:“阿珩怎么样了,他会受到处罚吗?”   “我已经让人去把他保释出来了”,汪守成低叹了口气,“等他来看你的时候,你们好好谈谈,今后该怎么样,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但是千万记住,不能让他知道小宝的身世,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向他保证,他才放心地走了。   我睡一阵醒一阵,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一声呼唤仿如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飘来,“葶葶——”   我的意识在一刹那恢复了过来,我睁开眼睛来,立即接触到阿珩深深的凝视。他形容枯槁,眼神憔悴,满脸的疲倦和萧索。但当我的目光和他的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亮,一种企盼的、热烈的光采又回进了那对落寞的眼睛里。   我的嘴唇颤抖着,想开口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我挣扎着想起身,他在床沿坐下,俯身将我抱了起来。   我看到他额上贴着的纱布,那是为我而受的伤。我的心里一阵抽搐,想伸手抚摸,却无力抬手。只能软弱的靠在他的怀里,几次想说话,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他也沉默着,只是紧紧抱住我。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什么话都不说。然后,他稍稍松开我,让我面对他。我在他长久而专注的注视下心慌意乱了,睫毛闪了   闪,头就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不容许我逃避。“如果你还想死,我陪你,我们一起下地狱!”他忧郁的眼神,固执而恳切的神态使我不安、震撼。   我费力的和眼泪挣扎,眼前全蒙上了雾气。“不,我不想死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呐呐的、口齿不清的说,“阿珩,我……我想通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把我拉进了怀里,用胳膊温柔的,却坚定的拥住了我。他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却具有一股庞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在我耳边清清楚楚的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我们都要坚持下去,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我使劲的点点头,“我会的,我本来想先到地狱里等你,现在,我想通了,我要留在人间等你。”   他战栗了一下,“等多久?”   我抬起眼睛,坚定、勇敢而充满希望的望着他说:“一辈子。”   他震动的抱紧了我,语气急促而颤抖,“等我把身为汪家人的责任履行完毕,就回到你身边来。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你要对我有信心。” 绝望中的希望(二)   我用手紧紧搂住阿珩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我对你有信心,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我们相拥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来。他握住我的手,触及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将我的手执起,低头注视着那枚戒指,和周围已经结痂的伤口。像触电似的,他震动了一下,随即拂开我披散在胸前的长发,看清了我脖子上戴着的那条项链。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阿珩低叹地说,“葶葶,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该拿什么来偿还?”   我扬起睫毛,凝视着他那深情款款的眼睛,“用你自己来偿还。”   他的手臂绕了过来,温存的围住了我的肩,“一定会的。我先把欠冯家的债还完了,再来还欠你的情。”   我把头倚在他的肩上,“那天晚上你怎么会赶来的?我去看你的时候,你吃了药正在昏睡。”   “我睡得很不安稳,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心里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低语,“不知道躺了多久,我终于清醒过来,下床出了房间。我遇见春英,她说你刚才来过,还说你拜托她照顾好小宝。我当时就急得快疯了,这分明是临终嘱托的口气。除了回家,我想不出你还能去哪里,就匆忙赶过去了。”   泪水慢慢涌进我的眼睛,盛满在眼眶里,“你把救护车司机打伤了,还抢了人家的救护车。”   “我确实是太冲动了,但我不后悔”,他的手指缠绕着我的秀发,“因为事发紧急,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抓紧时间,送你转院,我也是迫于无奈。”   我深抽了一口气,泪水沿着眼角滚落。这就是爱,会让人丧失理智,变得疯狂。   高鹄再次来看我的时候,我靠坐在病床上,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他表现得很淡然,“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离开他。”   我不自觉的用牙齿咬紧了嘴唇,困惑的望着他。好半天,才一面轻轻的摇着头,一面喃喃的说:“他是我命中的克星,命中注定我要臣服于他,为他奋不顾身,为他丧失尊严。”   高鹄苦涩的笑了笑,“不是有一种说法吗,每个人都是一段弧,能刚好凑成一个圆圈的两个人是一对,或许我们每个人从降生开始,就踏上了寻找另一段弧的征程,那是漫长而又艰辛的跋涉。有的人如愿以偿,有的人空手而归,还有的人精疲力尽的倒在了征途上。”   “他会是我的另一段弧吗?”我似在问自己。   “答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高鹄悲凉的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你都比我幸运。我的那段弧已经永远消失,再也找不回来了。而你,虽然前方道路依然坎坷,但是至少还有希望,那段弧,还有属于你的可能性。   我为高鹄心痛,也为自己心酸。是的,还有希望,还有可能性。可是,机率有多大,期限有多长?只有无语问苍天。   “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高鹄的语调忽然转入低八度,“以后我们难得有机会见面了,如果我再不说出来,会把自己憋死的。”   “什么事?”我抬起头来看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般开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的那声‘谢谢’,曾经拯救了一个灵魂。”   “记得”,我木然接口。   他沮丧而深沉地说:“我曾经,差点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在一条黑暗的小巷里,我企图劫持强暴一个女孩,那女孩哀求我,说家里的孩子发烧了,等着她买药回去。仅存的那点未泯的良知,让我放过她。她临走的时候,居然对我说了声‘谢谢’。她自己一定不知道,那声‘谢谢’,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和冲击。”   我瞠目结舌,那条黑暗的小巷,那晚买药的恐怖经历,闪电般的在我的脑海中掠过。“你……”我抖得不成声调,“那个人……是你?”   “是……”高鹄凄然回答,“那时候,我整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当时我租的房子就在药店附近,那天晚上,我从酒吧回来,正好看到你从身旁匆匆走过,你的侧脸,像极了宋倩,身材也很像,甚至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宋倩复活了。后来我一直躲在暗处,看着你走进药店,再出来。我看清了你的正面,原来不是宋倩,只是一个容貌气质和宋倩很接近的女孩子。但是,我被酒精麻痹了头脑,对你产生了邪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可能是,我已经压抑太久了,急需发泄,所以……”   我把头埋在臂弯里,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在一种混乱的情绪里,逐渐体会出人生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   “你的那声‘谢谢’唤醒了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悲切,“在那之前,我受尽欺辱,尊严被人践踏在脚下,觉得现实如此可憎和无情。可是,一个差点被我强暴的女孩,对我说出了这样的尊敬用语。我忽然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真善美的存在。也是那时候起,我开始打听你、关注你。”   “后来还有一次,我去药店时候,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也是你吗?”我问。   “是的”,他哑声说,“你和那位小汪先生一起去的。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关注你。后来,我搬到了你的隔壁,也是为了离你近一些。我对你不再有邪念,只是想要默默地守护你,也许在潜意识里,我将你当做了宋倩的替身,想要弥补我再也无法守护她的遗憾。”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阻塞的,“我一直没有勇气对你说出真相,但是,我的内心无时不刻不经受着拷问和煎熬,你这么信赖我,把我当作你值得依靠的亲人,我却曾经差点对你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虚伪、卑鄙、无耻……”   “不要说了”,我打断他,很真诚地说,“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在我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很大的希望,单凭这些,就足以让我原谅你了。更何况,当初你放过我,没有侵犯我,我就真心感激你了,感激你让我看到人性中善的一面。”   他笑了,短促的,带着鼻音的笑声;自嘲的,带着泪音的笑声,“我们两个都是大傻瓜,傻得无药可救。我们还真像是兄妹,也许老天安排我遇见你,就是为了让我当你的大哥哥,关心呵护你。”   “没准我们上辈子就是兄妹”,我释然一笑,“所以老天让我们再续前缘。”   他的嘴角也绽开一抹欣慰的笑意,“终于卸下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我可以安心到北京去了。但是,我还是你的大哥,如果今后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特别是,不管老汪还是小汪先生再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再远我也会赶回来替你出气。我一到北京,就把新的手机号码发短信给你,我随时等候你的召唤。”   “谢谢你,大哥”,我充满真情地唤他。   “也谢谢你,小妹妹”,他的声音满含深情厚意。   我们相视而笑,互道珍重。北京和滨城,一北一南,山高水长,何时能再见面,谁也说不准了。但我会将高鹄放在心上,像思念远方的亲人一样牵挂他。   犹记得那个落日的黄昏,他背着吉他向我走来,一双眼睛细长而闪亮,一头长发在风中飘舞,面目有几分苍凉,像极了古龙小说中的剑客;犹记得渐浓的暮色中,他背对着窗外最后一线光芒,怀抱吉他弹唱《一生有你》,用低沉的嗓音吟咏着岁月的沧桑;犹记得叶妮雅青春的生命随着《天鹅之死》而谢幕的那天晚上,他满眼的泪水,和仰天发出的那一声悲怆的哀号……   别了,大哥。别了,行走江湖的剑客!   我康复出院,回到了那栋洋房,继续履行特别护士的职责。阿珩搬回汪家别墅居住,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自然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加上他和冯诗菡的婚期已正式确定,更需要避嫌。婚期定在五一前夕,阿珩不再作无谓的抗争,我也不再哀怨悲戚,我们都认命了,我当好汪太太,而他扮演好冯家孙女婿的角色。我们只能不问当下,放眼于未来。   无风无浪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汪雯菲暂时消停了,她被任命为集团副总裁,和阿珩平起平坐,也算是达到了她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在各种场合见过她几次,她总是轻蔑的挑着嘴角,流露出恶毒的、讥讽的笑意。我只能视而不见,我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只有选择回避。 绝望中的希望(三)   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花落花开,几度云来云往。人事沧桑,多少变幻。进入四月,离阿珩的婚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我经常游荡在花园里,若有所思、漫不经心的踱着步子,整个人都像沉浸在一个古老的、遥远的世界里。想着人生如梦,往事如烟,过去的已无法追回,未来的又将如何抓住?……在这许多许多的思想里,始终有一根无形的细线,从我的脑子通往心脏,每抽动一下,我的心就会突然痛起来。   我知道自己不该再心痛,但是,我摆脱不掉那种痛楚,几乎是病态的沉溺于这种痛楚中了。只有在这种痛楚中,我才知道那个隐藏着的“自我”,还是活着的,还是有生命的。   有一天黄昏,当我又沉溺在这种虚无世界中时,外头传来汽车的喇叭鸣响,我丝毫也没有被惊动,因为感觉真实的世界距离我十分遥远。过了一阵子,身后传来的响动终于将我拉回了现实。回头见汪守成出现在我的面前。   “明天早晨7点10分的飞机飞郑州,你去收拾一下行李,明早跟我一起走”,汪守成是来通知我要出差的事情。   “你要出差?”我惊愕的望着他。上回因为捉奸事件血压骤升后,汪守成的身体愈发衰弱了,经不起这样的旅途劳累,“你的身体,不适合出差。”   汪守成摆了摆手,“管不了那么多了,这趟行程很重要。”   我了解汪守成的脾气,他很固执,劝是没有用的,只好随他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亲自出马?”   “在洛阳举行的新品发布和品牌战略招商会……”他停顿了一下,“最主要的是,正好赶上洛阳的牡丹花会,我想去赏花。”   我疑惑不已,新品发布和品牌战略招商会哪里用得着董事长亲自参加。还有赏花就更怪异了,汪守成根本不是爱花之人,家里的花园也难得见他踏足,除了空闲时会到喷水池旁走走,对着那尊女神雕像出一会儿神。   但是,汪守成已经显得不耐烦了,我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晚上收拾好我和汪守成的行李,又将他所需的药品一应准备俱全,再打电话咨询张华医生有哪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之后便早早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赶飞机,遇上航空管制飞机延误,在飞机上耗了一个多小时,再加上将近两个小时的航程,下飞机后,汪守成久坐站起时关节僵硬迈不动步,歇了许久才勉强动得了,之后腿又疼痛得下不了飞机扶梯。他的一名心腹男秘书小郑和我们同行,小郑将汪守成背下扶梯,又弄了辆轮椅,将他推出机场。   出了新郑机场,还要乘车从郑州到洛阳,又是一番折腾。抵达洛阳入住五星级酒店后,汪守成一进房间就躺倒在床上,动也动不了。我立即给他做热敷,按摩腿部,促进血液循环。   我陪汪守成在酒店房间里一直待到晚上,连晚餐都是叫酒店餐厅的送餐服务。我不明白汪守成为什么要跑这一趟,他这个样子,明天的新品发布和品牌战略招商会根本出席不了,赏花更是别提了。   “你准备在酒店住两天再回去吗?”我半开玩笑的说。   汪守成的眼里闪烁着古怪的亮光,他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你到隔壁去睡吧,我要休息,不需要你了。”   “隔壁?”我愣了一下,我们住的是套房,外面客厅的沙发很宽大,足够我当床睡了,哪里需要另外开一间房。   汪守成用手指了指门外,“客厅墙上有一扇门,和隔壁房间是相通的,你扭开门锁就可以过去了。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明天早晨准时过来喊我起床就行。”   汪守成的话就是圣旨,我只有照做的份儿。我简单收拾了换洗衣物和一些必需品,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一团漆黑,我打开灯,同样豪华的套房,巨大的水晶灯,沙发的面料有精致的绣花,柔软舒适的大床。灯罩的设计采用了金色为装饰色和绞股式的打褶方式,营造柔和而温暖的气氛。我感叹汪守成实在太奢侈了,这样豪华的房间,住一个晚上要数千元,还要分开住,花双倍的钱。   我进浴室洗了澡,洗去一身风尘,而后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机,随意调换频道,最后选定一档音乐节目。我歪靠在床上,白天旅途劳累,加上一到酒店就开始为汪守成忙碌,我只看了一会儿节目,就疲乏得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坐正身子,摇摇头,想把那份混混沌沌的睡意摇走,但是眼皮沉重得实在睁不开,我又进入了昏昏噩噩的状态。   感觉床铺往下一沉,有某种熟悉的气息萦绕鼻端,一只温暖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那是无数次梦境中的感觉,梦中阿珩总是这样轻柔的抚摸我,然后忘情地吻我。果然,温润的唇随即贴上我的面颊,和梦中一样,滑落到我的唇上。那男性的胳膊环绕住了我的腰,把我的身子拖了下来。我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接受着这个吻,已不再感到自己的存在,不再感到任何事物的存在。   “葶葶”,有人在轻声呼唤我,是阿珩的声音。   我紧搂住他的脖子,依然紧闭着眼睛,如置身云端,那样轻飘飘,恍恍惚惚。   “睁开眼睛看看我”,那个声音让我迷醉。   我摇着头哼哼,“不要,一睁眼,梦就醒了。”   我又被强有力的胳膊圈住了,他的嘴唇再度紧压住我的,吻得那样热烈、狂猛、沉迷,我不知不觉的回应着他,和他同样的热烈和沉迷,带着心灵深处的需索与渴求。   那温润的嘴唇从我的唇边揉擦到面颊、耳垂,再滑下来,压在我柔腻细致的颈项上,他嘴里呼出的气息,热热的吹在我的胸前,“你别告诉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在吻你。”   “唔”,我含糊的应着,“不知道。”   身上的睡衣被人扯开,一只手掌探进来,覆上我的丰盈,惩罚般的用力揉捏着。   那奇妙的刺激感让我倏然睁开眼睛,我看清楚了,阿珩的脸庞近在咫尺,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存在的。   “你……”我瞪大眼睛看他,“我不是在做梦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低笑了一声,“你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梦?”   “我……”我的脸上热得发烫,我确实经常做这样的梦,但是这种羞人的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阿珩坏笑着,他的嘴唇擦过我的颈项,落在我胸前的蓓蕾上,轻轻吸吮,又伸出舌头来舔舐逗弄。   我浑身一阵阵的颤栗,喘息着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抬起头来,眼里布满迷离的**,“我晚上刚到洛阳,我爸就给我打电话,说送了样礼物,在我酒店的房间里,让我早点回来。”   礼物?我咬着牙腹诽,原来汪守成不安好心,他让我到隔壁房间来,不是想让我好好休息,而是要把我当作礼物,供他儿子享用的。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自己也很享受被当作礼物的滋味,阿珩的出现,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我的神志依然迷离而恍惚,像躺在云里,踏在雾里,那么缥缥缈缈的。什么都不存在了,什么都融化成了虚无,唯一真实的,是阿珩的拥抱和亲吻。他急迫的褪去我的衣物,唇舌一路向下探索着。我的身体瘫软如绵,不自禁的呻吟,不自禁的阖上了眼睛,不自禁的反应了他。   直至他深入至我双腿间的隐秘地带,我才惊醒过来。用力闭紧双腿,想阻止他那样羞人的露骨举动。   但他轻易的控制住我的腿,灵活的舌头尽其所能的挑逗着我,持久的快感让我飘然欲仙、浑身带电。他的前戏深入我的每寸肌肤,点燃了我的激情之火。确定我的身体已彻底为他燃烧后,才发动了快速且猛烈的冲击,他一边“折磨”着我的敏感部位,我也用手刺激着他,挑起了他最热情激烈的那一面。   激情的热流涌入我的体内时,我惊颤了一下。上回他被下药促成我们的疯狂缠绵,之后我轻生住院,把紧急避孕的事情完全忽略了。这让我担惊受怕了许久,第二个月例假来后才长松了一口气。这回又是在全然没有措施的情况下,而且貌似是危险期。   正胡乱想着,听得阿珩懊恼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爸送的礼物是你,没有早做准备,刚才太过激动,又没有控制好。”   “没关系”,我表现得很大度,“就是吃两片药,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既然这样,干脆多来几次,反正吃药的效果是一样的。” 绝望中的希望(四)   “你……得寸进尺”,我握拳想要轻捶他,尚未出手,就被他抱着翻了个身,我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如瀑的长发倾泻在他的脸上。   他伸手撩拨着我的长发,愉悦的低叹,“我爸真是做了件大好事,一解我们的相思之苦。”   “是解了你的相思之苦,但不包括我”,我假作正经的反驳他的话,“我完全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你爸骗过来当礼物的。”   “口是心非”,他伸手拂开我面颊上凌乱的发丝,含笑的眼睛停留在我的脸上,一直望进我的眼底,“是谁连做梦都梦见和我亲热,而且舍不得醒来?”   我无语辩驳了,羞恼的张嘴想要咬阿珩,却被他箍住头,嘴也被他的唇堵住。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才放过我。   “咬人的习惯可不好”,他露出一脸伪装的委屈,“上回被你撕咬的痕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褪,你这只小野猫,利牙利爪。”   我低头看他的肩,果然还残留着极淡的红印,我心疼了,胸怀涨满了迫切的柔情,我吻着那些印迹,可以想象得出自己当时下口有多狠。   “看到了吧?”他吻着我,“你让我吃了多少苦头。”   “那是因为实在太疼”,我喃喃地说,“你被下了猛药,顾及不到我的感受。”   他战栗了一下,“刚才呢,疼吗?”   我红着脸摇头,目光落在他额头的伤疤上,我心痛的用手抚摩着,“疤痕还这么明显,会影响新郎官的形象。”   我无心的话,却像一个炸弹,骤然在我们之间爆炸了。他变了脸色,而我也猛的一震,像是从一个沉醉的梦中突然惊醒过来,迅速的想要起身。   但他的手落在我的肩上,握住了我的肩胛,他太过用力,我痛楚的呻吟了一声,蜷曲着身子。   他急松了手,紧紧抱住我。“别提这个”,他的声音压抑的透了出来,“这是我的噩梦。”   “这是不可回避的”,我不得不提醒他正视这个事实,“你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   他猛地翻过身,重将我压在身下,猝不及防的再度挺身进入了我。“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像擂鼓似的撞击着胸腔,“这样的事情,我也只会对你一个人做。”   “你不怕她去向她爷爷告状?”我浑身痉挛着,喘息的问。   “她不会的,我自然有办法把她骗住”,他震颤着我的身体,“我别无选择,只能暂时利用她了,我会尽量减少对她的伤害,将来让她完整地属于真正爱她的人。”   他的话给了我莫大的慰藉,让我整个身心都沐浴在那份微妙的欣悦里,一任那激情的浪潮将我冲击、淹没。   第二天早晨我到隔壁房间叫醒汪守成,给他测血糖、打胰岛素,按摩腿部,准备早餐。他若无其事的问我:“昨晚睡得好吗?”   装得还真像!我心里嘀咕着,我被你儿子折腾到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能睡得好吗,面上却效仿他的淡然表现,低低应了声“挺好的”。   他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忽又止住笑,一脸严肃地说:“忙完你就回去继续睡吧,眼窝都发青了,一看就是睡眠严重不足。中午给我打完针后,你自己出去逛逛,让郑秘书过来陪我就行了。   我赧然汗颜,不敢再多和汪守成闲扯,逃回了隔壁的房间。阿珩去参加新品发布和品牌战略招商会了,我躺在床上,看着满窗的阳光,那样灿烂的、暖洋洋的投射在床前,感到浑身都那样酥软,像腾云驾雾一样。昨晚的事情还缺乏真实感,我真的和阿珩在这张床上缠绵了一整夜吗?这不是一个梦吗?   虽然倦怠不已,我却毫无睡意,一直躺到接近11点,才下床进了浴室,我站在那面大镜子前,打量着自己,虽然看得出失眠的痕迹,但是眉梢飞扬着神采,唇角带着抹羞涩。我拿起梳子,慢慢梳理着长发,镜子里浮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形象,而是阿珩的脸。恍恍惚惚间,镜子里真的出现了阿珩的身影,他从身后轻轻环抱住我。   我转过身,同样轻轻的用手抱住了他,轻轻的倚进了他的怀里,再轻轻的把面颊靠在他那坚强而宽阔的肩上,“为什么看到你,总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的手臂圈住我,“那是因为,你连做梦都在想着我。”   我含着笑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看没什么事,就先溜了”,他微微一笑,“其实我可以不用来的,我当时也有点奇怪,为什么我爸会要求我参加这样一个活动。现在才知道,他是用心良苦。”   “想成全我们最后的疯狂?”我幽幽的说。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一字一字重重地说:“不是最后的疯狂,他只是担心我们相思成疾,想给我们一个治疗的机会。”他的眼神黯淡下去,“这也算是,对我们的一种补偿吧。等回到滨城,就难得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我品味着他话中的苦涩滋味,汪守成是过来人,他很了解我和阿珩的感情,可是,他成全不了我们的婚姻。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应该感谢汪守成,他拖着病体长途跋涉,为的就是给我和阿珩制造一个避人耳目的婚前偷情机会,难为他的一片苦心了。偷情?我苦笑,是的,确实是偷情。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即将完婚,这样混乱的关系,我甩甩头,想把这些可笑的念头甩掉。   “不要胡思乱想了”,阿珩紧紧地揽住我,“中午我带你去尝尝洛阳水席。”“什么是洛阳水席?”我问。   “是洛阳的特色饮食”,他说,“既然来了,自然要去品尝一下,才不虚此行。”   于是我给汪守成打完针后,阿珩弄了一辆车,开车带我去了一家老字号的餐厅。古香古色的楼阁,连服务员小姐都身着清朝的格格装,让人产生穿越时空的感觉。   据说只有在洛阳才能吃上著名的洛阳水席,它历史悠久,古今驰名,千年以来,长盛不衰。所谓“水席”,有二层含义。一是以汤水见长,二是吃一道换一道,一道道上,象流水一般,故名“水席”。起源于民间的洛阳水席,在唐代武则天时,将洛阳水席引进皇宫,加上山珍海味,制成宫廷宴席,又从宫廷传回民间。   以酸辣味为主,清爽利口的洛阳水席,由24件组成,简称“三八席”。先上8个冷盘下酒菜,冷盘为4荤4素。继上16个热菜,热菜用不同型号的青花海碗盛放。其它12个菜,每3个味道相近的为一组,每组各有一道大菜领头。又叫“带子上朝”,吃一道上一道,如行云流水。   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吃得下24件,但是阿珩为了让我每道菜都能品尝到,居然全点了,说吃不完打包回去当晚餐和宵夜。   于是我们两个人面对着一大桌满满的菜肴,连服务员都投来异样的眼神,还好心提醒我们点太多了吃不完浪费。   洛阳水席中最著名的头道热菜是洛阳燕菜,不但独具风味,而且还蕴含很有意思的传说和伟人故事。阿珩向我介绍说,相传女皇武则天居洛阳时,东关一块菜地里,长出一个几十斤的大萝卜,菜农认为是神奇之物,献给武则天。萝卜能做出什么好菜,让整天山珍海味都吃烦了的武则天感兴趣,御厨师想来想去,把它切成丝拌粉清蒸,配以鲜味汤汁,女皇吃后,甚感其味异常鲜美,大有燕窝风味,赞不绝口,赐名“燕菜”。   后传入民间,日久天长,大家都叫做“洛阳燕菜”。1973年10月,周恩来总理陪加拿大总理特鲁多来洛阳参观,著名厨师精心制作了洛阳燕菜,招待两位总理。两位总理一连要了两道,食后同声称赞。因菜中雕有牡丹花,周总理风趣地说,洛阳牡丹甲天下,菜中开出牡丹花,看来可称“牡丹燕菜”了。从此,“洛阳燕菜”改称“牡丹燕菜”,誉满中外。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据我所知,阿珩也是第一次来洛阳。   “刚才在活动现场,用手机上网查的”,笑容在他的唇边荡漾,“我要先查清楚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才能带你去。”   我对他笑了笑,“那我们吃完饭去哪里玩?”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盒药,打开来,取出一粒药片递给我,“差点忘了,现在吃还来得及。”   我接过,就着碗里的汤吞了下去。抬头见他正注视着我,眼神忧伤而又无奈。我知道,他多么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可是,残酷的现实剥夺了我们养育孩子的权利。   一径无语,只听得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说:“我们一会儿去游览白马寺,顺便烧香。” 绝望中的希望(五)   “烧香?”我奇怪的望着阿珩,“你也有迷信思想?”   “本来是没有的”,他又是叹气,“但是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除了迷信鬼神,也别无他法了。”   我陪着他叹气,心中酸楚难当。   “明月见古寺,林外登高楼。南风开长廊,夏日凉如秋。”这是唐朝诗人王昌龄笔下的白马寺。白马寺位于洛阳市老城以东一片郁郁葱葱的长林古木之中,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是佛教传入中原后兴建的第一座寺院,有中原佛教的“祖庭”和“释源”之称,乃中原第一古刹。这座一千九百多年前建造在邙山、洛水之间的寺院,以它那巍峨的殿阁和高峭的宝塔,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游人。   我们抵达时,见白马寺的桃花开得一片绚烂,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红的、粉的、白的,迎着春风怒放,恰如心中的桃花源,梦幻多姿。我徘徊在桃花丛中,春风迎面而来,我的长发和衣摆随风飘飞。空气里飘荡着沁脾的花香,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人面桃花相映红”,阿珩在我耳边赞叹,“花美,人更美。”   我睁眼视他,笑得酸涩,“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的面色一凝,“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我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有感而发。”   他在我身后沉默着,久久无语。   为了缓和这种凝滞的气氛,我迅速回转身子,长发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走吧,烧香去。”   他拉过我的手,我们十指紧扣,向寺庙内行去。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我们才可以像真正的情侣一样亲昵相伴。   寺内现存五层大殿,坐落在一条笔直的中轴线上,两旁偏殿则互相对称。天王殿正中置木雕佛龛,龛顶和四周有50多条姿态各异的贴金雕龙。龛内供置弥勒佛,即“欢喜佛”。他笑口常开,赤脚趺坐,形象生动有趣,令人忍俊不禁。   “我最喜欢弥勒佛”,阿珩忽然感叹。   “为什么?”我问。   他面朝佛像,满脸的虔诚,“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我佩服这样的胸襟和气度。”   我凝眸望着他,“你能做到吗?”   他摇摇头,“就是做不到,才更加的钦佩。人生一世,要包容一切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对世间百态呈现一种笑对人生的态度,这是佛教宽宏大量,慈悲为怀的表现。可是,我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我也达不到”,我低叹,“我要是有这样的好心态,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你已经比我强太多了”,他由衷地说,“你用善良和宽容感化了别人,也赢得了对方的真心相待,高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命运对你很不公平,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善有善报,你终究会得到福报的。”   我用玩笑的语气说:“如果我能得到福报,你也会幸福的。因为我的幸福,全维系在你的身上,我们这是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他却郑重其事,“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克服重重障碍,为我们争取到幸福的结局。”   “不光克服障碍,还要放平心态”,我适时地说教,“人的心很小,装不下太多的仇恨,仇恨一膨胀,就会把心撑破。要像弥勒佛那样,拓开心量,善于包容。”   “这位女施主说得很好”,一名寺庙里的僧人经过,被我们的谈话所吸引,对我们说了一番相当有哲理的话,“入佛门学什么?学‘笑面迎人’。你一入佛门,   头一个看到的是弥勒菩萨,笑嘻嘻的,这就是教给你要笑面迎人。经上说:菩萨所在之处,令一切众生生欢喜心。弥勒菩萨肚皮很大,表示什么都能包容,不计较、不分别、不执着,能生欢喜心。大肚皮代表有容量,能包容,对待任何一个人都欢欢喜喜,一切是非善恶统统能包容。施主要把这个带到你们的家庭和生活上,要学弥勒菩萨把肚量放大,一切能够包容,这是大慈平等,慈悲一切。”   “我想请教大师一个问题”,阿珩认真地听完后,开了口,“都说善有善报,那为什么有不少的好人,甚至努力行善的人,仍然遭遇挫折、灾难与病苦,坎坷度日,无可奈何?”   “因果通于三世”,那僧人说,“不管什么人,遭遇挫折、灾难与痛苦,当然是由于往世做了恶业,如今正在受报所致。有些行善、修行的好人,由于正在承受过去世作恶应受的恶报而病苦、受灾难,以致看不到行善应有的善报,其实他们的苦难已因善行而减轻、减短,但是自己却不知道。”   僧人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唐朝时,西域天竺国有位戒贤法师,德高望重,名震天竺国。某一年身患恶病,痛苦极为惨烈,无法忍受,正想自杀以求解脱时,忽见文殊、普贤、观世音三位菩萨降临,指示他:“你在久远劫前,作过多次国王,做了许多迫害恼乱百姓的恶行,本应堕落恶道(地狱、饿鬼、畜生称为恶道),长久受大苦报,由于你宏扬佛法的缘故,得以免除将来的地狱大苦报,将它转变成目前的人间小病苦,你要忍受。再过三年,有位大唐国僧人名玄奘,会到此拜你为师,求受佛法。”   戒贤法师于是强忍病苦,力行忏悔,经过很久,终于康复。过了三年,玄奘法师果然来拜求法。戒贤法师叫弟子述说病苦的情形,徒弟边说边哭,可见病苦的惨状。若非菩萨指明往世因果,或许有人会说,如此大有修行的得道高僧,尚且得到这样的惨病,佛法有什么灵感和利益吗?其实这全是往世业因,以及转“后报重报”成为“现报轻报”的缘故。   那僧人走后,我和阿珩面面相觑。“原来是我们前世作孽太多,所以现在要受到报应惩罚”,阿珩夸张地摇头叹气,“你说,我们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业,杀人放火,还是逼良为娼?”   我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于是跟着苦中作乐,“没准我们合谋干了什么令人发指的罪行,所以这辈子要还债受折磨。”   “这样一说,我心里倒是平衡许多了”,他的脸上有失意、挫败,但更多的是坚定和不屈,“我决定开始积极行善,减轻、减短我们的苦难。”   面对他肃然、真诚的神色,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真的有往世因果吗?冥冥之中,究竟是什么在主宰着人的命运?   我们各自点燃了一束高香,虔诚的膜拜、许愿,然后将高香插入香炉。整个过程庄严肃穆,我们离开几步后,不约而同的回首,香炉里插满了点燃的粉红色高香,香火鼎盛、烟雾缭绕。阿珩忽然返回香炉跟前,将我们其中两柱有些倾斜的高香扶正,牢牢地插得更结实一些后,才回到我身边,“我怕香倒了影响灵气。”   我想起了曾在网上看到的一句歌词,“我用胸膛点燃你的高香。”将手按在阿珩的胸膛上,我出神的望着香炉,有许多和我们一样的善男信女正在点燃香火,青烟袅袅,透过香火隐约可见他们虔诚的脸庞。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多少机缘起伏、悲欢离愁,或许那就是某种前世缘分的延续,在今生里消受,再归属于最终的宿命。   烟雾氤氲开来,缭绕上空,缥缈中有恍若置身仙境之感。寺内的钟鸣萦绕不断,宛如空灵的天籁之音,朗朗诵经声中,将心愿寄托于神灵。   “刚才许了什么愿?”阿珩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目光和我一样随香烟缭绕。   “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的愿望是,小宝能够光明正大的喊我们一声“爸爸”、“妈妈”。   他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拥住我,祈祷般地说:“等愿望实现了,我们再一起来还愿。”   会有实现的那一天吗?也许在遥远的将来,寺庙里的香火会映照着我们一家三口幸福的脸庞。都说心诚则灵,至少,那束高香给了我精神上的支柱和心灵的寄托。   白马寺对面就是洛阳国家牡丹园。我们出了寺庙,准备去牡丹园赏花。路边正在清理排水沟,烂泥堆积在路面,我仍神思不属,一不留神,一脚踏上,左脚的鞋子整个儿陷进了烂泥。   我急将脚抽出,望着被烂泥包裹的鞋子,狼狈得不知所措。   “有纸巾吗?”阿珩忙问。   我从背包里取出两包纸巾,他接过,二话不说蹲下身来,抽出纸巾为我清理鞋子上的淤泥。他就这样蹲在我身前,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用心擦拭着我的鞋子。   我的眼眶涨热而潮湿了,一个男人肯放下身段,在大庭广众之下屈尊为我擦鞋,让我如何能够不爱,如何能不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一切。 第四卷,跨越千山万水走向你 人生如戏(一)   鞋子清理得相对干净了,还有一些凝固的污泥,只能用水擦洗。阿珩直立起身,蹲得太久,他的腿都发麻了,颠踬了一下。我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紧紧地倚靠着他。   他侧过头,看到我眼里的泪,有些慌张地问:“怎么哭了?”   我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轻轻在他耳根子说:“阿珩,我很爱你。”   他俯下头,吻住我的唇,我挣扎开,轻嗔:“这是在大街上。”   他抚摸着我被风吹散的头发,深情的凝望着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你的爱。”   洛阳国家牡丹园浓缩了源远流长的洛阳牡丹文化史,传承了千古名园的地域文脉,园内建筑继承了隋西苑和唐神都苑的神韵,保持了宋明私家园林风格,古香古色的亭榭楼阁、绿荫长廊。人工瀑布、小溪为公园增添了动态之美。   “洛阳牡丹甲天下,花开时节动京城”,园中数十万株牡丹争齐斗艳,婀娜多姿。   “姚黄“乃花王,“魏紫”为花后。姚黄花色甚美,有高洁之性;“魏紫”初开时为紫红色,盛开时浅紫色,将谢时精紫白色,花开皇冠型,端庄大气、婷婷玉立,颇具花后风范。   此外还有“欧家碧”晶莹剔透,“洛阳红”傲骨怒放,“烟绒紫”墨里含金,   “飞燕红妆”花团锦簇,“酒醉杨妃”姹紫嫣红,“凌花晓翠”艳冠群芳……我和阿珩徜徉于牡丹花海,一望无际的牡丹花,赤、橙、黄、绿、青、蓝、紫交相辉映,蜂戏蝶恋、蔚为壮观。我们沐浴在花香中,亦仙亦幻、心旷神怡。   关于洛阳牡丹,还流传着许多趣闻轶事。传说唐后武则天,在一个隆冬大纷飞的日子饮酒作诗。她乘酒兴醉笔写下诏书:“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百花慑于此命,一夜之间绽开齐放,唯有牡丹抗旨不开。武则天勃然大怒,遂将牡丹贬至洛阳。刚强不屈的牡丹一到洛阳就昂首怒放,这更激怒了武后,便又下令烧死牡丹。枝干虽被烧焦,但到第二年春天,牡丹反而开得更盛。   “真是唯有牡丹真国色”,我眼花缭乱的赞叹着。   “人比花娇”,阿珩静静的看我,那样长久、痴迷的注视着我,“牡丹哪里比得上你的国色天香。”   我瞅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甜言蜜语。”   “我的甜言蜜语,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他深情的眼光把我看傻了,看化了。   晚上他在床上对我说了许许多多的甜言蜜语,说他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我的时候,就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分别五年后再见时,更是为我惊艳。而今天逛了牡丹园后,他得出结论,我比牡丹更具有“花中之王”的风采。   我一开始心里还美滋滋的,渐渐的,心头却涨满了酸楚的柔情,甚至感觉,他是要把再也没机会对我说的情话,一次性全部对我说完。   这样想着,我就有了落泪的冲动。为了逼泪水倒流,我强迫自己假笑,“不要对我扔糖衣炮弹,这是没有用的,我会把糖衣吃掉,再把炮弹扔回去。”   “这种时候不适合开玩笑”,他的声音在我耳畔暗哑的响着,“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惶然的抬起头,接触到他忧愁的目光。我对他颦眉凝视,喃喃的说:“我不想哭,我……”我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热烈的吻他。又挣扎着,低低的断续的说:“我很害怕,害怕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你对我说这些甜言蜜语,哪怕是糖衣炮弹,我也宁愿被腐蚀而死。”   “可怜的葶葶,别那么惨兮兮的”,他把我拉进怀里,“我对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要给冯诗菡的才是糖衣炮弹。”   我触电般地仰起脸,“你有什么企图?”   “我要利用她来对付她的爷爷”,他很正经严肃的说。   我急了,“今天才刚拜了弥勒佛,那位大师也告诉我们要学弥勒菩萨把肚量放大,一切能够包容,你怎么转眼间就忘了。”   “我没有忘,我不会惦记着报仇的事情,我只想摆脱冯氏的束缚,全身而退”,他郑重地说,“如果能搜集到冯钊的犯罪证据,我也算是为民除害做善事,用善行来减轻、减短我们的苦难。”   他还真是活学活用,让我无话反驳。我转而“审问”他,“你准备使用什么样的糖衣炮弹,美男计吗?”   “只要不突破底线,适当用点美男计也没什么不可吧”,他瞅着我,“我已经跟冯诗菡坦白了。”   “坦白什么?”我疑惑地问。   他的下巴轻触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低语:“我告诉她,我有生理缺陷,没有能力和她做那种事情,我还好心的对她说,如果觉得接受不了,可以退婚,我不勉强。”   我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惊了,阿珩居然为了不和冯诗菡发生关系,不惜编造出这种既拙劣又丢尽颜面的理由来。“她有什么反应?”其实不用说我也知道,冯诗菡肯定相信了,而且并不介意,否则婚事早就发生了变故。阿珩编造的理由,也只有对冯诗菡这样的人才会产生作用。   阿珩流露出少许愧疚之色,“她说只要能够天天看到我,就很满足了,其他的都不在乎,她还保证,绝对不会把我有缺陷的事情告诉她的爷爷。有时候觉得,我挺卑鄙的,这样欺骗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子。但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这都是被她的爷爷逼出来的。”   “多好的姑娘”,我半真半假的感慨着,“如果你和她成了真夫妻,应该会挺幸福的。”   “你这是什么话”,他皱着眉看我,“我是认真和你说话,不是开玩笑。”   “我也是认真的”,我强压下满心满怀的酸楚,“如果实在对付不了冯钊,就和冯诗菡好好过下去吧,她单纯没有心机,不会伤害你,而且长相好,性格也不错,是当妻子的不错人选。”   他生气的推开我,“我为此煞费苦心,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想要放弃了,让我和冯诗菡假戏真做,好让你彻底解脱,可以另觅归宿?”   “阿珩”,我发出一声低喊,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我没有这样的想法,绝对没有。我只是,不希望你过得太累。”   阿珩蓦的拥紧了我,把我的头压在胸前,“别再说这样的话,现在唯一能够支撑我去和冯钊周旋,给我勇气和力量的,就是你的承诺,愿意等我一辈子的承诺。如果你放弃了我,我所付出的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伏在他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沉重的心跳。再抬起头来,用迷离的眼神仰望着他,伸手抚摩他的脸庞。轻咬他的肩膀、脖颈、胸膛,再使劲的抱住他的腰。我用这些挑逗般的动作安慰他,告诉他我的承诺永不改变。   他迅即低下头,他的唇就炽热的紧压在我的唇上。吻得我意乱情迷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说:“我告诉你,你可以不相信全世界的东西,唯独必须相信我的心。世事会变迁,连日月星辰都会转移。但是,我对你的心永不会变!”   他说完这些,就开始对我的身体发动猛烈的进攻。“你要好好补偿我”,他狂肆的亲吻、爱抚我,在我的身体烙下他的专属印记。我热爱这样灵光户现的惊喜,特别是整个身体为之苏醒的震颤感受。又是一夜无眠,陷入激情的漩涡中不能自拔。我这份“礼物”真是“物尽其用”了,让他享用得很彻底。   从洛阳回到滨城后,我和阿珩又恢复了先前的相处模式,各自回避,难得一见。两个星期后,阿珩终于和冯诗菡完婚,正式成为冯家的孙女婿。   他们没有举行结婚仪式,据说是冯诗菡讨厌繁琐的仪式,坚持要旅行结婚,冯钊只好顺从孙女的意思。我心里很清楚,这肯定是阿珩的注意,是他唆使冯诗菡的,他不愿意在婚礼仪式上宣读爱的誓言,也忌讳说出“我愿意”三个字。两人只是把结婚证一领,就准备出发去国外旅行了。   领结婚证的那天晚上,冯汪两家在五星级酒店举办了一场家宴,为一对新人庆祝。那样的场合,我是非常排斥的,但是继母的身份让我不得不盛装出席。为了那场家宴,我下足了苦功夫,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只为能够展示出最得体的笑容和最完美的仪态风度,以免让冯钊起疑心,再做出什么对我和小宝不利的事情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没有给汪守成丢脸,在洋溢着喜庆气氛的家宴上,优雅从容、沉着冷静,一举一动都符合汪守成太太的身份。而阿珩也完全进入了新婚的状态,俨然是个体贴的好丈夫,对他的妻子呵护有加。 人生如戏(二)   新人向长辈敬酒时,冯诗菡甜甜的笑着,文雅有礼地对我和汪守成说:“爸,妈,谢谢你们的祝福,我和阿珩也祝你们恩爱美满。”   我握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大方接受了她的祝福。阿珩只是和冯诗菡一同举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成了冯诗菡的陪衬。他神色淡定,笑容如常,仰脖灌下了一整杯酒。   我偷眼瞧看冯钊,他正面带微笑的注视着自己的孙女,那漾在褶皱里的笑意可以说是祥和而充满慈爱的。我不明白冯钊是怎么想的,他这样保护着孙女,不惜对她的情敌痛下狠手,可是一旦他离开人世,留下冯诗菡孤单一人,这朵娇嫩的温室花朵,如何经受得了风吹雨打?又或者,冯钊早已安排好身后的一切了?这个老奸巨猾的人,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为阿珩忧虑,也为我们那迷雾重重的前途而忧心忡忡。   家宴结束后出了酒店,早晚温差大,寒意在加重,但冷气是由我的心底向外冒。我看到阿珩将一件披肩围住冯诗菡裸露的双肩,将两端对称叠于她的胸前,为她在叠接处别上一枚精美的胸针,那样温柔细心。冯诗菡笑靥如花,那对翦水双瞳溢满柔情万斛。   虽然明知阿珩是在演戏,他的动作还是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逃避似的转身,汪守成和冯钊仍在谈笑风生,说着一些家常话,真正像是关系热络的亲家。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八个字用在汪守成和冯钊身上再适合不过了。我走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冷眼旁观那些唱戏的人,嘲讽的扬起嘴角。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周煜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   我回过头,看到周煜的眼睛在夜色中闪动着幽柔的光芒。“难道我应该哭吗?”我微笑着问。   “我发现,你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周煜觑眯着眼睛,很认真地看我,“你和阿珩在谋划什么吗?”   我的心头划过一丝惊颤,寒意袭人,我穿着单薄的晚礼服,瑟缩起双肩。   周煜想要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我,我阻止了他,“要是被老爷子看见了,多不好。”   “你不是怕老爷子看见,而是怕阿珩看见吧”,他一脸的似笑非笑,“这回阿珩是真的结婚了,你还是那么放不下吗?”   “无所谓放下放不下”,我淡然地笑了笑,“阿珩结不结婚,早就和我没有关系了,我现在的身份,是他的继母。”   周煜口齿启动,还想说什么,但是汪守成在喊我了,我赶紧撇下周煜回到汪守成身旁。   阿珩和冯诗菡先上了车,冯钊也准备动身离开,他高深莫测的目光扫过我,森寒的笑意让我不寒而栗。   “这么年轻漂亮的太太,老汪,你可要看牢了”,冯钊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是那弦外之音,我和汪守成都听得很明白。   “谢谢亲家关心”,汪守成陪着虚假的笑脸,“我这个太太,非常安分守己,所以完全不必为我担心。”   我安分的站立在一旁,一派温顺恭谨,心里却想要放声狂笑,我这种毫不起眼的小女子,居然也被提升到如此重要的地位,让两个大人物为了我互斗心思。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婚宴散场了,我和阿珩的关系也暂时终结。之后整整半年,我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其他了。倒是不时在报纸上看到关于阿珩的各种消息,他成为冯氏“万融慈善基金会”新一任会长,积极投身各项公益慈善活动,成了冯氏集团热心公益慈善事业的形象代言人和新闻发言人。还亲自操刀为冯氏集团拍摄公益宣传片,大大提升了整个集团的形象。我想他一定很得冯钊的欢心,否则也不会将基金会交由他全权接管。   我的日子却过得单调而枯燥,都只是旧日子的延续,生活里没有期待和新奇,岁月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滚过去。   雪瑶的母亲去世了,她办完丧事从老家回来后,我带着小宝去看她。雪瑶站在宿舍楼下等着我们,我们抵达的时候,她正仰望天空,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天蓝得透明,云稀薄得像几缕白烟,淡淡的飘浮着,阳光明亮,秋风轻柔。阳光下雪瑶的眼睛,有点迷离,有点落寞,又有点萧索。那眉梢眼角积压着某种看不见的忧郁,使她的脸庞显得庄严而又动人,竟像极了喷水池里那尊汪守成最爱的女神雕像。   “李老师”,小宝欢笑着跑到雪瑶身旁。   雪瑶弯下腰,爱怜的摸了摸小宝的脸颊,“思泽,今天李老师这里有个小妹妹,你陪她一起玩好吗?”   “小妹妹在哪里?”小宝好奇地问。   雪瑶用手一指不远处的木马,上面坐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她很乖很安静的坐着,小小的身体随着木马轻轻晃动。   “那是谁家的孩子?”我看着小女孩孤单瘦弱的身影,一种怜惜的、酸楚的情绪捉住了我。   雪瑶轻轻的叹了口气,“是幼儿园小班的孩子,才三岁多。那孩子很可怜,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又不管她,把她丢到幼儿园不闻不问。我真不明白,既然不喜欢孩子,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让她来到这个世上受罪。”   我心头一紧,这么小的孩子,被爸爸遗弃,连妈妈都不负责任,过早的尝尽了人间疾苦。   “她的妈妈为什么不管她?”我同情的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才不是呢”,雪瑶气愤地说,“她的妈妈打扮得珠光宝气,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她只爱自己,一点都不爱孩子。我曾经看到孩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问她怎么受的伤,她说是妈妈打的。天底下怎么会有那样残忍的母亲。”   “不是亲生母亲吧?”我想只有后妈才会这样虐待孩子。   但是雪瑶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是亲生的,所以,我特别痛恨那个母亲,简直毫无人性。”   “那个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小宝插进来问。   “我们都叫她悠悠”,雪瑶温柔的对小宝笑了笑,“妹妹很孤单,你去陪她玩,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宝应了声“好”,就向悠悠跑了过去。   小宝已经上小学三年级,成长为小小男子汉了,也变得听话、懂事,我很庆幸的是,过去的那些不幸经历没有给他留下阴影,他很健康,很阳光,这得益于大家对他的关心爱护。小宝虽然身世可怜,但是妈妈和爷爷其实都默默守护着他,给他无微不至的爱。还有爸爸虽然不知情,也时时牵挂着小宝,从来不曾远离,小宝应该会有心灵感应吧。   我和雪瑶看着小宝跑到悠悠身旁,主动和她说话,为她摇着木马,悠悠的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思泽很有大哥哥的样子了”,雪瑶看着小宝长大,她那语气就像在谈论着自家亲爱的孩子,“长得帅,又懂事,将来一定是个万人迷,迷倒一大片女孩子。”   我莫名的心惊,我最近忽然发现,小宝的神态越来越像他的爸爸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会不会有一天,阿珩也起了疑心?我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发生这样的状况。还有,我将来要好好看住小宝,不能让他像他的爸爸一样,诱骗无知少女,我已经过早的当了妈妈,不要再当年轻奶奶了。   我摇头失笑,为自己那可笑的念头。我真是杞人忧天,小宝还不到十岁,我居然考虑到当***问题了。   “你笑什么?”雪瑶奇怪的望着我。   “没什么”,我忙敛了笑意,转移话题,“你和瑞霖,准备结婚了吗?”热孝期如果不结婚就要等三年,雪瑶现在也面临这个问题,康瑞霖估计等不及三年了。   雪瑶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浮云,脸上浮现迷茫之色,“瑞霖很希望百日之内可以结婚,他的父母也一直催促。但是,我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心理准备,我对婚姻有很深的恐惧。”   “康瑞霖让你不放心吗?”我问。   “不是他的问题”,雪瑶悲哀的摇了摇头,“妈妈的经历给我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无法消除。”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询问:“你的妈妈,她经历过什么?”   雪瑶把眼光调开,烟雾笼罩了她的眼睛。“这是个过程很美好,结局却很凄惨的故事”,她慢慢的说,“希望你有耐心听我说完。”   我当然有耐心,开始静静的听着雪瑶的叙述。   雪瑶告诉我,她的妈妈当年是北京一所美术院校的学生,有一天走进北大校园,在未名湖畔写生时,遇上了她的爸爸,两人很快陷入了热恋中。那时候她的爸爸到北京做生意,妈妈毕业后,和爸爸一起在北京生活,两人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人生如戏(三)   但是有一天,雪瑶的妈妈发现,她受骗了,雪瑶的爸爸早已成家,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当时妈妈已经怀了身孕,她悲愤之下独自一人离开北京,回到闽北老家,和爸爸断绝了一切联系。   雪瑶的妈妈很快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嫁了人,因为那男人承诺会爱她肚子里的孩子。婚后第二年,妈妈又给雪瑶生了一个弟弟。   然而不幸的是,雪瑶的妈妈再度遭到了欺骗。雪瑶小的时候,继父经常打骂她,后来见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竟对她动了邪念。雪瑶11岁那年,险些被继父强暴,妈妈带着她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家。害怕被继父找到,她们东躲西藏。直到两年后继父因醉驾出车祸死亡,她们才重新回到家,和弟弟团聚。   雪瑶的妈妈在学生时代获过许多美术奖项,完全有潜质成为优秀的画家,但是不幸的情感和婚姻,让她荒废了美术专业,只能靠着给杂志社画插图的收入维持生计,拉扯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艰难。   “妈妈常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告诫我千万不要像她那样,因为轻易相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而毁了自己的生命”,雪瑶凄然低语,“所以我一直很害怕,不敢接近男人,担心上当受骗。”   我同情的望着雪瑶,“那你觉得,康瑞霖可靠吗?”   雪瑶蓦的红了脸,“他……对我很尊重,我们在一起也快两年了,他从来没有对我提过……那方面的要求。我妈妈也见过瑞霖了,觉得他忠厚老实,又懂得尊重我珍惜我,值得托付终身。我妈妈临终前,瑞霖和我一起陪在病床前,妈妈是含着笑走的,她安心了。她的身后事,也是瑞霖一手帮忙料理的。”   “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安慰她,“放宽心吧,至少可以保证,康瑞霖没有老婆孩子,他肯定是单身,而且他有一个健康幸福的家庭,父母对生活充满热爱,个性品质健康向上,思想感情积极热情,这种家庭的孩子,生活在积极向上的心理环境中,也会有良好的个性。”   雪瑶认同我的观点,“他确实有一个很温暖的家,每次到他们家,我都会受到感染,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他的父母也对我很好,非常关心我。”她的眸子微微一飘,“是我太多虑了,我想,我应该鼓足勇气,勇敢地把自己嫁出去。”   我对她鼓励地笑了笑,“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雪瑶羞涩的一笑,笑容又迅速从唇边隐去。“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她犹犹豫豫的,“能不能……让我见汪董事长一面?”   我怔愣了一下,“你找他有事吗?”   “我……”雪瑶支吾着,“是有事,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我表示理解,“我回去后跟他说,请他安排个时间。”   “他……会同意吗?”雪瑶显得紧张不安。   “应该会的”,我想起汪守成对雪瑶异乎寻常的关注,有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我的脑海里闪现,难道说,雪瑶的妈妈,就是汪守成二十多年来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   雪瑶依旧不安的沉默着。   我想起汪守成办公室里,那幅悬挂在墙上的蓝色调写意派水粉画。“你的妈妈,以前学绘画是学什么画种?”我不露痕迹的打探。   “她主攻国画、水粉画和水彩画”,雪瑶说,“最爱的是水粉画。”   我进一步确认了这个事实,“为什么最爱水粉画?”   雪瑶微喟了一声,“妈妈和爸爸初次在未名湖畔相遇时,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当时妈妈正在画一幅水粉画,画的是未名湖蓝色的湖水,听说爸爸首先是被她的画所吸引,才上前和她搭讪,继而为她的才貌所倾倒。从那之后,妈妈就独钟情水粉画,那是爱的见证。我知道,妈妈虽然痛恨爸爸的欺骗,却依然深深爱着他,这辈子都忘不掉,割舍不下。我见过妈妈偷偷躲在房间里画水粉画,一边画一边流泪,她只用一种颜色的颜料,蓝色,我猜想,蓝色对她来说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这是我最爱的色调,我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一种蓝颜色的液体,那是春暖花开时未名湖水的颜色”,汪守成说过的话,此时清清楚楚地在我的耳畔回响。我的眼眶发热了,为那对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恋人,为那份历经二十多年仍无法淡却的,让我感同身受的刻骨深情。   汪守成的身体状况已越来越坏,他在急速的衰弱下去。张华不止一次要求他住院治疗,但他坚决拒绝了,还咆哮着,“我还能动,还能说话,为什么要住进医院?进医院只会让我死得更快,等我不能动的时候,你们再把我抬进去!”   张华无可奈何,只能嘱咐我密切注意。我明白,汪守成已经在勉强拖延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日子了。这让我抑郁、伤感。我已经服侍汪守成近三年,加上我和阿珩的那层隐秘关系,我和汪守成之间早已超越了一个病人与护士,而接近一种父女般的感情。我害怕再次面对亲人的死亡,眼睁睁的看着生命的落幕。   但是汪守成自己很坦然,他似乎比谁都明白将要来临的事情。这些日子,他比以前更忙碌了,特别是律师唐祺频频光顾,和汪守成一起关在书房里,一磋商就是好几个小时。我知道,汪守成是在订立遗嘱了。这让我在悲伤之余,对生命本身产生了怀疑,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不过短短数十年光阴。奋斗了一辈子,打了天下,建立了事业,功成名就之时,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剩下的是什么呢?带不走的财产,无尽的牵挂,以及一张遗嘱而已。生亦何欢,死亦何求!   汪守成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和易怒,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嫌赵妈煲的汤太咸,竟将整碗汤摔在地上,碗砸得粉碎,汤四处飞溅。赵妈当场红了眼圈,差点落泪。汪守成平常还是比较体恤下人的,但是病情的加重让他性情大变。   晚饭后,我给汪守成注射了止痛剂,这些日子,他常被突然袭击的疼痛弄得浑身痉挛,但他却强忍着,只为了不住进他讨厌的医院。   见汪守成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我才告诉他,雪瑶想见他。   汪守成有些浑浊的眼里闪起一丝清明的光亮,我怀疑,他已经调查过雪瑶,甚至已经知道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她找我有什么事?”汪守成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我轻轻摇头,“她不肯告诉我,要自己当面跟你说。”   “她……”汪守成竟有些胆怯的问,“她的母亲,还好吗?”   我不得不让他知道残酷的事实,“雪瑶的母亲,刚刚过世了。”   汪守成像是遭遇了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他颤抖着,扶着沙发站了起来,浑身抖成一团,脸色苍白如死。   “过世了?过世了”,他重复着这三个字,眼里逐渐蓄满了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汪守成在我面前流泪。我一直以为,他坚强得像一块岩石,任凭雨打风吹,自岿然不动。   “我还是迟了一步”,汪守成的声音沉痛而悲切,“我已经打听到她的住处,准备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去找她,没想到……她一定是恨我入骨,连见我最后一面都不肯。我有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她一直深爱着你”,我急促的说,“雪瑶说,她的妈妈偷偷躲在房间里画水粉画,只用蓝色的颜料,一边画一边流泪。我记得你说过,蓝色是你最爱的色调,你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一种蓝颜色的液体。”   汪守成怔住了,许久,他举首向天,喃喃而语:“心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我却欺骗她,辜负了她。我没有勇气告诉她自己已有了家室,她有傲骨,如果知道,一定会离我而去,我害怕失去她。”   “为了不失去她,你就隐瞒了已婚的事实?”我能理解汪守成的一片痴心,但我不认同他的做法,“是不是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既要保住妻子的地位,又不愿失去情人,总希望二者兼得,尽享齐人之福?”汪守成和雪瑶的母亲李心虹陷入热恋的时候,他不光有妻子,还有情妇,当时黄静阿姨刚生下阿珩不久,感情上的不如意,不应该成为他不负责任的借口。   汪守成沉默了,他的眼里闪着泪光,“我的心很大,想要容纳的东西太多,现在回首往事,才发现什么都想要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人生如戏(四)   “如果有来生,我要学会放下。人生在世,有些事情其实是不必在乎的,还有些东西是必须清空的。该放下时就放下,才能够腾出手来,抓住真正属于自己的快乐和幸福”,汪守成的脸上绽放出一层虔诚的光辉,“我最爱的女人已经不在了,但是如果在我生命将结束的时候,还能和女儿相聚,我也该满足了。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认我。”   “她一定肯的”,我很肯定地说,“雪瑶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对那些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都能够无私的奉献自己的爱,更何况是亲生父亲。”   汪守成抬起头来,他的脸孔上带着某种坚定的信念,某种热烈的爱心,他低声而恳挚的说:“明天上午你带她到我的办公室去等候,我明天上午有个会议要参加,会议一结束,我就过来找你们。”   我点头答应。   汪守成说他还有事情,让我回自己的房间去。我回房间给雪瑶打了个电话,约定去接她的时间。之后我在沉重心事的压迫下呆坐了许久,愈发感觉到窒闷,想要出去透透气,便走进了花园。   今天是农历十六,月圆之夜,月色正好。月华光辉让星星都失色了。我踏着月光,望着地上的花影扶疏、竹影参差,踩着那铺着石板的小径,闻着那绕鼻而来的花香,心情惆怅、神志迷茫,今夜花好月圆,可是明天,还有往后的无数个日子,又要面对月缺花残。我发扬乐观主义精神,轻吟着唐代诗人温庭筠的诗句,“月缺花残莫怆然,花须终发月终圆”,我告诉自己,虽然圆月残缺,花瓣零落,但莫要悲怆,因为下一个十五之夜,月会再圆,下一个盛夏,花儿会再次盛放。不要为一时的不美好、不满意而悲伤。   我穿花拂柳,沿着小径走进了香草园。我在秋千架上坐下,仰头对着天上的明月发呆,手指无意识的玩弄着着外套的纽扣。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秋千架忽然晃动起来,我吃惊的回过头,见阿珩站在我身后,黑眼睛深深的望着我。   我沉默的回望他。时间在我们恒久的注视下凝住了。半晌,我苦笑着问:“新婚生活还好吗?”   他捉住我的手,压在他激动而狂跳着的心脏上。“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结婚了,就算有,我的结婚对象也是你,我们不是早就新婚过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暗哑。   我定定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呼吸短而急促。   他对我俯过头,又中途停住了,他不敢碰我的唇,那样子,似乎怕他已婚的身份会是对我的亵渎。他把我的手贴在他的面颊上、额头上,最后,紧贴在他的嘴唇上。   我无法再抬起眼睛来看他。因为,在自己充满悲苦和激动的心怀里,我忽然觉得要流泪了。   阿珩松开了我的手,走到我对面的石椅上坐下,用双手扶着头,他的整个面孔都埋在掌心中。   我轻悄的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刚才见到我爸,感觉他已经在交待后事了。告诉我,他还能活多久?”他低低的问,并没有抬起头来。   “我也不知道”,我轻声说。   他把手放下来,悲伤的抬眼看我,“如果我爸不在了,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迫视着他,带着一股自己也不能了解的狂热,急切的说:“当然有意义,你要接替他的事业,成为一个强者。你要让你爸走得安心!”   他无奈的回视着我,“你不是问我新婚生活好吗,一点都不好。我周旋在冯诗菡和她的爷爷之间,心力交瘁,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头。”   阿珩婚后住进了冯家,冯钊要求阿珩和他们祖孙俩生活在一起,我了解他处境的艰难和心情的郁结。   “你们……”我很想知道,他和冯诗菡是如何相处的。冯诗菡虽然智商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美色当前,他能经受得住诱惑吗?男人大多可以把性和爱区分开来,我对阿珩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虽然我坚定地相信,他爱我的心不会动摇。   “我没碰过她”,阿珩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起誓般的说,“和她在一起,我绝对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伸手用力拉过我,我跌坐在了他的腿上,只是短短的瞬间,他身下的坚硬便抵住了我。   “知道我有多渴望你了吧”,他在我耳畔压抑的喘息着,“我每天躺在冯诗菡身旁,满脑子却是你的身影,实在忍不住,我只能偷偷到浴室去,用手解决。”   我抽了口气,回望四周,林木深秀、阒寂无人,蓦然间下定决定的望着他,“如果你现在想要,我可以满足你。”   他大大震动,把我紧拥在怀中。他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我的眼睛上、唇上、面颊上,他诚挚的、心痛的低喊:“葶葶,不要这么卑微,如果我现在要你,等于把你推向了情妇的尴尬处境。有**并不可耻,但节制不了**,应该感到羞愧。我要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这也是对我自己的考验。”   我猛然清醒过来,羞愧的想要起身,却被他抱住不放。“再陪我多呆一会儿”,他紧紧的搂住我,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过了许久,才慢慢松弛下来。   我缓缓起身,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物。   他也站起身来,深刻的看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我爸的病,要让你多费心了。”   “别说这样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得很客气,却生生在我们之间拉开了一道距离。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我,低低叹息了一声。“我走了,再见”,他转过身,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庭院风寒,苍苔露冷,我迎着夜风走出香草园,但见树影幢幢,楼影幢幢,全在一片朦朦胧胧的夜雾里,一如我的情绪,朦胧而凌乱。   隔天我像往常一样,把所需的各种药品分类装好,汪守成需要服用的药物有好几种,我都是用一个可以装各种药片的小盒子装好,方便放入挎包随身携带。之后我开车去接雪瑶,带她去了简·爱总部大楼。郑秘书接待了我们,由于汪守成已事先交待,他直接将我们领进董事长办公室。   雪瑶一进办公室,目光就定在了墙上那幅水粉画上。“那是我妈妈的画作”,她的眼里有泪光浮动。   “你怎么知道是你妈妈画的?”我问。   “那画作的落款处有英文字母xh,那是我妈妈的名字心虹的缩写”,雪瑶说,“而且这幅画的风格,一看就是我妈妈的作品。”   “关于这幅画,汪董事长对我说过,蓝色是他最爱的色调,他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一种蓝颜色的液体,那是春暖花开时未名湖水的颜色”,我对雪瑶说。   她半晌无语,泪盈于睫。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郑秘书给我们端来了两杯茶水。我问郑秘书会要开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说两位汪副总因为意见不合,正吵得不可开交,估计没那么快结束。   我知道郑秘书说的是阿珩和汪雯菲,便询问他们为什么意见不合,   郑秘书说,近两年国内经济增速放缓,消费低迷的环境下,服装销售增速也明显放缓,多渠道竞争加剧,国内服装品牌发展遇到瓶颈,服装行业面临重大洗牌。目前制造业产业正在洗牌、转型,作为传统服装制造业也必须审时度势进行积极转型。今天的会议就是探讨如何积极应对及时转型以谋求企业壮大发展,向行业前三甲地位发起挑战。   阿珩撰写了项目策划书,提出在原有品牌的基础上,着力打造以“中华文化输出”为精髓的高端文化定制服务品牌。在国际销售这一块,将“中华文化输出”为精髓的核心品牌,以外包的方式交给国际专业销售公司去运营。   汪守成和其他多数与会者都赞同阿珩的项目策划方案,汪雯菲却提出反对意见,而且言辞尖锐。阿珩气不过,当场和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我只有摇头叹气了,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一窍不通,但我知道,阿珩的能力要远胜于汪雯菲,那位汪大小姐除了耍横撒泼是一流外,在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大的本事。   郑秘书陪了我们一个多小时,眼见已临近中午,我和雪瑶都等得有些烦躁了,他说要替我们下楼去瞧瞧,会议快结束了没有。   郑秘书走后,我正好内急,去了一趟洗手间,我把挎包交给雪瑶保管。董事长办公室内没有洗手间,据说是因为风水先生坚决反对,称虽然很方便,但随着时间一久,容易被秽气所影响,造成运势施展不开,身体也不是很舒畅。   我走出董事长办公室,转过一个拐角,经过电梯,向走廊另一头的洗手间走去。我听到身后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咚声,并未在意。 阴谋与爱情(一)(为格蕾丝钻石加更)   我从洗手间出来后,远远的就看到两名保安拽着雪瑶的手臂,拉扯着她往电梯而来。汪雯菲跟在他们身后。   我惊得疾步上前,高喊“快放开她。”   我经常出入这栋大楼,那两名保安认得我,放开了雪瑶。   雪瑶已经吓得面无血色,马上向我跑来,躲到我的身后。   “给我把她拖出去!”汪雯菲叫嚣,“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谁敢!”我毫不示弱的反击,“她是董事长请来的贵客,不信你们自己去询问董事长。”   “贵客?哼”汪雯菲恶狠狠的瞪着我,“你这个贱人,带着这女人到这里来,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我已经说了,她是董事长请来的贵客,是董事长让我带她到办公室来等候的”,我平静的解释。   汪雯菲冷笑连连,“空口无凭,我怎么可能相信你的话,先赶走再说!”   我明白了,汪雯菲一定是知道了汪守成要和雪瑶相见的事情,赶来阻止破坏的。估计刚才郑秘书下楼打听,引起了汪雯菲的警觉。   那两个保安为难的看看汪雯菲,又望望我,最终站立在原地不动。   汪雯菲见保安不买她的帐,居然自己冲过来,将雪瑶从我身后拖出来。一大串恶毒的咒骂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你这个婊子养的贱货,我知道你到这里来的目的,你想从我爸这里弄到钱,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像你这种来路不明的野种,别弄脏了我们家,你一分钱都休想拿到!”   汪雯菲话音未落,“叮咚”一声,电梯门骤然打开来,汪守成和阿珩、窦洁琼一同出现在我眼前。   一看到汪雯菲,汪守成就挺直背脊,身体的肌肉都僵硬了起来。他挥挥手,让两个保安离开,两个保安快速的溜走了。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汪守成显然已经听到了汪雯菲的恶骂,阴沉沉的垮着脸。   笑容像魔术般的显露在汪雯菲阴寒的脸上,“这个女人私自闯入董事长办公室,我让保安把她赶走。”   “她是我请来的,你有什么权利赶她走!”汪守成眉头紧蹙,“你越来越不像话,居然干涉起我的事情来了,你马上给我滚!”   “你居然让我滚?”汪雯菲的笑容又变魔术般的飞走了,“该滚的是她。”她用手指着雪瑶,高声叫嚷,“爸,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竟认些来路不明的杂种,已经有了一个,还要再收容第二个吗?你就不怕混淆了汪家的血统,被外人霸占了财产吗!”   “住口!”阿珩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他想向着汪雯菲冲过去,我及时拉住了他,他回过头来,我对他默默的摇头,他平定下来,愤愤的吐出一口长气,“你最好别惹我,我不屑于打你。”   汪雯菲却不肯收兵,“居然还眉来眼去的,真是恬不知耻,你们这对奸……”   “够了!”汪守成脸色铁青的大喊,“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是要把我气死了才高兴吗?”   “爸,想气死你的不是我,是他们两个。你要是死了,没有人比他们更高兴了”,汪雯菲攻击完我和阿珩后,又将矛头对准了雪瑶,“我知道,你认了一个杂种还不够,又想认第二个。你迷恋她的母亲,一个臭婊子,你以为这个人是你的女儿吗?谁能证明?她根本是个来路不明的杂种,一个婊子养的……”   “给我闭嘴!”汪守成怒吼。   雪瑶已经面无人色了。她的眼睛张得那样大,那样不信任的、悲痛的、震惊的望着在场的人。她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凄楚的、悲愤的响着:“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自取其辱,我不该来,不该来……”她捂住脸,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滑落下来。又是“叮咚”一声响,电梯门自动打开,雪瑶掩面冲进了电梯。   “雪瑶——”汪守成像是竭尽全力,发出了一声撕裂般的狂喊。   但是,电梯门合上了,似一堵铜墙铁壁,将这对父女生生隔断开来。   “你……你……”汪守成用手指着汪雯菲,他气得浑身都在哆嗦,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汪雯菲像中了邪一般,仍然在大喊大叫着一些下流话。直到阿珩扑过去,用手死命的掐住了汪雯菲的脖子,才阻止了她的疯狂叫嚷。与此同时,汪守成的身子一软,跌倒在地毯上。   窦洁琼一直站在汪守成的身后,从头到尾就跟看好戏似的,面带嘲讽,一言不发。汪守成跌倒,她也不伸手去扶。   “老爷子”,我赶过去,一面扶住汪守成,一面尖声叫唤阿珩,“快来看你爸,快来!”   阿珩将汪雯菲狠力一推,推倒在地毯上,汪雯菲抚着脖子在那儿干噎。阿珩赶到汪守成身边来。“快给张华医生打电话”,我喊,“我去拿药来。”   我迅速跑回董事长办公室,从挎包里翻出装药片的小盒子,又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温开水,迅速回到汪守成身边,取出快速降压药片让他服下。汪守成这是急怒攻心,血压骤然升高,如果不及时服药,会有性命危险。   汪守成苍白着脸抬起头来。“雪瑶……”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快……找她……回来……”   “你先去医院,我会带她到医院去”,我安抚着他的情绪。   汪守成的胸部突然剧烈的起伏着,鼻子里气息咻咻,像野兽般的喘着气。随即痛苦得面容扭曲,四肢抽搐,有黑血从他的口鼻流了出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吓呆了,口鼻流黑血像是中毒的症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张华赶到时,汪守成的身体已经僵而直。他被紧急送入医院抢救,但是在路上就已经停止了心跳,他的一双眼睛仍死死的睁着,他死不瞑目啊。   我尚未从汪守成死亡的震惊和悲痛中清醒过来,就被推向了另一个痛苦的深渊。汪守成的死因诊断是中毒身亡,尸体是由周湘亲自解剖的。化验结果显示,我给汪守成服下的不是降压药,而是毒药,我成了毒杀汪守成的头号嫌疑人。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那些药品是我亲手准备的,每天都是同样从药瓶中取出,再放入那个小盒子。已经将近三年了,从来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为什么降压药忽然之间就变成了毒药?那天我要去洗手间前把挎包交给雪瑶保管,但后来雪瑶被汪雯菲找来的保安带离办公室,从雪瑶离开到我回去拿药,中间那段时间,我的挎包处于无人看管状态,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趁着那段时间潜入董事长办公室,调换了药片。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猜测。监控摄像头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形成一个监控死角,如果走楼梯从消防通道进入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完全可以避开监控,进入董事长办公室。那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除了我和雪瑶,还有汪雯菲和两名保安,再未拍到其他人。   监控摄像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变了位置?一定是人为操纵的。那种被阴谋陷害的恐惧感令我如坠冰窖,彻骨的寒冷几乎将我冻结。   刑警找我去问话。汪雯菲和吴老太认定是我害死了汪守成,对我恶语相向。我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而一切的矛盾,在遗嘱公布的那天彻底激化,火山爆发般的惊心动魄。   那天汪守成的律师唐祺将所有人召集到汪家别墅,宣读了汪守成的遗嘱。雪瑶也被要求到场,因为遗嘱内容与她有关。雪瑶本不愿意来的,但我告诉她,这是汪守成的遗愿,希望她能够满足老人最后的心愿。   雪瑶听闻汪守成的死讯后,陷入了极度的悲痛当中,她后悔那天仓猝离去,甚至没有和父亲说上一句话,特别听说汪守成快咽气时还惦记着她,她更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经过我的劝说后,雪瑶终于鼓起勇气,跟随我进入汪家,去面对汪雯菲和吴老太那两个可怕的女人。   汪守成有数十亿元的家产,律师唐祺当众宣读了汪守成的遗嘱:第一,在其百年之后,任何子女不得分割其在公司中的45%的股份;第二,指定儿子汪谨珩继承这45%股份,并接替董事长职务;第三,其他个人财产由汪谨珩依法负责分配;第四,公司的现董事会及领导班子成员要精诚团结,协助汪谨珩做好他未做完的事业,把简·爱集团建成一个百年企业。遗嘱特别指明,李雪瑶是汪守成的亲生女儿,依法享有与其他子女同等的财产继承权。 阴谋与爱情(二)   此外,汪守成已将我和他共同居住的那幢洋楼,以及其他地方的多处房产转入我的名下。而我和他签署的那份协议所规定的1000万元,是不对外公开的,他已私下交代给唐祺处理。   1000万元是我早已知道的结果,但房产转入我的名下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很快的向前跨了一步,站在唐祺面前问:“唐律师,你说的房产是怎么回事?   “立遗嘱的半年以前,那几处房产就属于你的了”,唐祺说,“房产证都在我这里,董事长要我在他死后交给你。”   “他怎能过户给我?我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哦,是了”,我猛然想起,“年初他说要给我转户口,拿了我的身份证,又要我填表格,原来……”   “是的”,唐祺说,“这事是我经的手,一切法律手续都已齐全,你是房产的主人了。”   我明白了,汪守成是担心他死后我和小宝会吃亏,因此提前给了我们保障,那几处房产加起来,价值上亿元,再加上协议规定的那一千万,我们不但衣食无忧,而且堪称富有了。   吴老太对于那份遗嘱倒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豪门向来重男轻女,由唯一的儿子接掌简·爱集团无可厚非。而汪守成家外有家,想必吴老太也清楚他在外头还有子女。至于我的那些房产,既然在汪守成生前就已转入我的名下,她也无法干涉。   但是汪雯菲愤怒的叫嚷起来:“这样的安排根本不公平、不合常理。我要提起控诉,我要控告爸爸立遗嘱时神志不清,病势昏沉,所以这遗嘱根本无效!凭这遗嘱的内容,任何法官都可证明它的无效。他根本就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立这样的遗嘱。”   “白纸黑字,你凭什么说无效?”阿珩冷然替我出言反驳。   汪雯菲皮笑肉不笑的撇了撇嘴,“凭什么?你心知肚明,爸爸会这么优待一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吗?一定是这个女人使了什么手段,从爸爸那里骗来的。不光如此,还下毒害死了他,虽然警察还没有找到证据,但我可以肯定,你们两个是串通好的,毒死爸爸,谋夺家产,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法律难容!”   “你说什么?”吴老太颤巍巍的走到汪雯菲面前,“什么绿帽子,什么奸夫淫妇?”之前我和阿珩被下药的事情,吴老太并不知晓,因为汪守成下了封口令,加上得到了不少好处,汪雯菲也不敢再提。但现在汪守成已经去世,她又想以此来否决我和阿珩的遗产继承权了。   “奶奶,您还不知道吧,他们两个曾经被我和爸爸捉奸在床。哦对了,就是元旦的那天晚上,您的孙子假装头晕,这个女人送他回去,然后**,啧啧,我和爸爸回去的时候,看到他们正在床上颠鸾倒凤”,汪雯菲得意的冷笑,“当时爸爸气得差点中风,但他死要面子,不准我把这事说出去。您想想看,对于一个给他带来这么大耻辱的女人,爸爸怎么可能主动把房产过户给她。如果没有您孙子的撑腰,这女人又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连唐律师都被她骗了。”   汪雯菲这番说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吴老太勃然大怒,她拄着拐杖,一拐一拐的来到我面前,猝然间举起拐杖,对着我狠狠敲下。我毫无防备,腰部挨了重重一击,疼得我弯下腰,吸着冷气。   吴老太手中的拐杖继续对我没头没脸的劈来,阿珩冲过来护住我,拐杖落在了他的身上。   吴老太握着拐杖的手顿住,脸色铁青,“你让开,我先收拾了这个不知廉耻的荡妇,再来教训你!”   “奶奶,打人是野蛮人的行为”,阿珩的声音不大不小,不亢不卑,却具有压伏所有声音的力量,“请你先把事情弄清楚,不要听信汪雯菲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哼”,吴老太将拐杖往地上用力敲击,“我相信雯菲不会信口胡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可能编造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丑闻来。”   “老太太”,眼见局面闹得不可收拾,唐祺这个局外人不得不插手干预了,“董事长生前还留下了遗言,老太太,请借一步说话。”   吴老太锐利冷冽的目光扫过我和阿珩,最终还是跟着唐祺,一步一步地上了楼梯。   我全身脱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呆呆的坐着,心里一阵绞痛。刚才所有发生的事,都让我震惊、昏乱。   模糊的转过头去,我见到阿珩斜靠在沙发上,燃起一根烟,他的脸色很难看,眉头紧蹙着,眼睛黑黝黝的。还有雪瑶,她几乎已经被人遗忘、忽略了,她缩在沙发的一角,脸色比纸还白。她的世界一直是单纯无邪的,每天面对着孩子纯真的笑脸,当她鼓足勇气要和亲生父亲相认时,却目睹了这黑暗丑陋的一幕幕,我很了解她的迷惘和痛苦。   汪雯菲也注意到了雪瑶的存在,又开始冷嘲热讽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没有人会承认你是汪家的女儿,爸爸老糊涂了,胡乱认子女,我们可不糊涂。”   “谁说没有人承认,我承认”,阿珩冷冷的看了汪雯菲一眼,吐出一口烟雾,“她是我们的妹妹,应该依法得到爸爸的遗产。”   汪雯菲跳了起来,愤怒使她的脸色发白了,她的眼睛冒火的紧盯着阿珩,“她算哪门子妹妹,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混帐东西,居然向着外人。”   阿珩锐利的看了汪雯菲一眼,再喷出一口烟雾,“你不是一直拿我当外人看吗,这会儿怎么里外不分了。”   汪雯菲噎住了,一时语塞。   雪瑶用手蒙住了脸,疲乏、脱力、而痛苦的说:“我根本不想要什么遗产,我从来没想过要你们家的钱,你们也不必分给我。我只是想送送爸爸,让我参加葬礼行吗?”   “你也配喊‘爸爸’”,汪雯菲阴阳怪气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爸爸已经承认,并且在遗嘱中交代,那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阿珩冷言相对,“由不得你不承认。”   汪雯菲满脸煞气,又要发作。楼梯上传来拐杖触地的响声,吴老太和唐祺下楼来了。我不知道唐祺和吴老太说了什么,但是吴老太的脸色明显比先前缓和了许多。唐祺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奶奶”,汪雯菲见吴老太的怒气似乎消了,又想挑拨,吴老太摆了摆手,“好了,不要再吵了,这么不光彩的事情,闹大也不好看,关起门来说说也就罢了,不要再追究。”   “她是毒死爸爸的凶手”,汪雯菲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吴老太恶狠狠的瞪了汪雯菲一眼,她的眼神那样凌厉,使汪雯菲吓得慌忙缩住了嘴。吴老太对汪雯菲低斥了了一句:“你安静一点吧,少乱吼乱叫。她是不是凶手,警察自然会查明,用不着我们操心。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也有数,各自都收敛一些吧。至于那份遗嘱,就按你爸的意思办,死者为大,既然是依法分配,你也不会吃亏。”   “我已经公布了全部遗嘱的内容”,唐祺接了口,“这儿,还有一张证明书,是董事长立遗嘱当天,滨城第一医院精神科出具的证明,证明董事长当时神志清楚,精神正常。董事长知道汪小姐会对遗嘱的内容提出异议,这份证明,主要是针对汪小姐的。当时董事长到医院,是由周湘陪同,周湘和精神科的医护人员都可以作证。”   汪雯菲哑口无言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汪守成早就防着她这一手,连精神科的证明都准备好了。   “好了,都散了吧”,吴老太沙哑无力地说。风从窗外吹来,引起她一阵咳嗽。我第一次觉得,她那样疲倦,那样凄凉,又那样孤独寂寞。老太太一生要强,到头来,长孙意外身亡,如今唯一的儿子又离她而去,而孙子辈矛盾重重,家不成家,她硬撑着不愿暴露脆弱的一面,但我能了解她内心的孤苦、悲戚和落寞。   汪雯菲终于恨恨的一跺脚,咬牙切齿地瞪视着我和雪瑶。“便宜了你们这两个**和贱货!”   我看到雪瑶面色惨白,挺立在那儿,一语不发。而阿珩疲倦的仰靠在沙发背上吞云吐雾,精神不振而面容憔悴。   我把雪瑶一同带回了住处,我想让她看看喷水池里的那尊女神雕像。   见到雕像后,雪瑶瞪大了眼睛,呆呆在站在雕像前,一动也不动。好半天,她就那样站着,眼睛里泪雾迷蒙。许久之后,她才喃喃的说了一句:“老天太残忍,为什么不让两个相爱的人再见上一面。妈妈也一直爱着爸爸,她临终前告诉我,虽然痛恨爸爸的欺骗,无法原谅他,但是心里始终放不下。她让我去见爸爸,亲口告诉他,妈妈依然爱他,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阴谋与爱情(三)   雪瑶陪着我在书房里整理汪守成的遗物。我茫然四顾、黯然神伤,不知不觉间,我已陪伴了汪守成将近三年,这三年间,多少风风雨雨,悲欢离散。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有老人的影子。   我成了坐拥上亿家财的年轻寡妇,不知羡煞多少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守护这栋房子,守着回忆过日。我感到如此的惆怅,如此的迷惘。   雪瑶的泪水一直没有断过,她的手轻抚过汪守成用过的书本、纸笔,那上面还残留着老人的气息。她在哀悼那还未来得及相认的父亲,老人甚至没能听到她亲口喊一声“爸爸”,父女二人曾经近在咫尺,转瞬间却已远隔天涯。   汪守成说过,他选择入住这栋老房子,是因为人老了喜欢怀旧,当年在外地生活时,曾住过一栋类似的洋房,有过一些难忘的故事。我从雪瑶口中得知,当年汪守成和雪瑶的母亲李心虹在北京生活时,正是租住在一栋类似的洋房里。花朝月夕、甚有情致,李心虹在那里创作出许多优秀的作品,其中一幅,便是悬挂在汪守成办公室的水粉画。   汪守成的枕头下压着一本书,我抽出来瞧看,是席慕容的诗集,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诗歌《回眸》:   ……   前世,我在舟中回眸   莲叶一片一片连成我眼中的哀愁   今生,佛成全我的思念   让我走进你的眼中   我寻觅了很久,累了   只想在你怀中停息   只想让你的手揩去我脸上的泪痕   只想让你的体温温暖我冰凉的双手   不要问我为何今生千里迢迢将你寻觅   我没有喝孟婆汤,心中牵挂着你   不要问我为何哭泣   我没有喝孟婆汤,仍记得前世离别时心底的绝望   说我喜极而泣吧   泪落在你的襟上   前世的种种哀愁开成一树繁密的丁香   我只想与你携手在树下看那一朵开成五瓣向我们预言幸福   今生我仍旧频频回望   今生我仍旧不喝孟婆汤   来世我还会千里迢迢将你寻觅   来世我还会和你手牵手寻找五瓣的丁香   ……   纵横商界、雷厉风行的汪守成,也有着如此浪漫多情的一面,春暖花开的未名湖畔,才子佳人的唯美邂逅。“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用一千次回眸换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驻足停留。问佛:要多少次回眸才能真正住进你的心中。佛无语,我只有频频回首。像飞蛾扑向火,可以不计后果,可以不要理由……”   如果有来世,愿你和你所爱的人,寻觅前世失落的足迹,再次跋山涉水,走进彼此的眼中,温柔回眸、长相厮守……   我让小宝和春英住进了主楼,汪守成已经不在了,这样方便我照顾小宝,人多也热闹一些。吃晚餐的时候,老陈进来通报说,吴老太来了。   我心头一惊,手里的筷子差点掉落在地上。吴老太从不到这儿来的,今天白天刚宣读了遗嘱,晚上她就找上门来了,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吴老太,她已经拄着拐杖进来了。我赶忙起身相迎,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婆婆,隔阂再深,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   “老太太”,我恭恭敬敬的称呼了一声,我不敢喊“妈”,知道在她的心目中,我不配这样称呼她。   吴老太神情肃然的点点头,算是回应我的招呼,她的目光随即一转,落在了小宝身上,“那是你的弟弟小宝吧?”   我低声称是。吴老太从未见过小宝,也不屑于关心,这会儿忽然留意起他来,让我茫然不知所措。   倒是小宝很有礼貌的主动站起身来,想要问候吴老太,他看着我,用眼神询问该怎么称呼。   “叫……老太太”,我的脑子转了又转,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称呼来,还是“老太太”最稳妥。   “老太太您好,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小宝现在嘴可甜了,学校的老师都特别喜欢他。   “我已经吃饱了”,吴老太对小宝伸出手,温和地说:“过来,让我看看你,孩子。”这么温和的语调,让我心里发怵,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小宝迈前一步,把双手伸给吴老太,吴老太握住了他的两只手,仔细地打量着他,“这孩子长得真好,很有灵气。”   我在一旁努力微笑着,一颗心却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   吴老太松开小宝的手,转脸望着我,她的目光又变得锐利,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睛,略带灰暗,深沉难测的,我无法衡量,她的来意是善是恶,我看不透她,判断不了,也研究不出。   “守成的房间在哪里,我去瞧瞧”,吴老太终于又开了口,“我在那儿等你,吃完饭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要带吴老太去汪守成的房间,她摆手说让下人带路就行了。我只好重新在餐桌前坐下,心神不宁,一点胃口也没有了。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匆匆起身去找吴老太。   走到房间门口,见吴老太正坐在汪守成的床上,佝偻着背,双手扯着床单伤心落泪。   我不敢贸然打扰,伸手敲了敲房门。   吴老太迅速擦拭了下眼睛,转过头来。“进来,把房门关上”,她用命令式的语气说。   我照做,缓慢挪动着脚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垂着手,怯怯的看着她。   吴老太审视了我好一会儿。“小宝,是你和阿珩的孩子是吗?”她一开口,就震得我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我支吾着,舌头跟打了结似的,说不出流利的句子。   “早上唐律师都告诉我了”,吴老太又说,“唐律师告诉我,守成料到他死后,雯菲会再度咬住你和阿珩通奸的事情不放,已经提前交代他,到时候把整个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让我维护你们。”   我的眼眶倏然涨热,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汪守成为了我和小宝,可谓费尽心思,我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我相信唐律师不会说谎,但是,我要dna检验结果,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吴老太严厉地说,“正好公司上周组织体检,就在滨城第一医院,我已经让周湘设法弄到阿珩的血液样本了。明天是周六,让周湘带小宝去医院做个体检,顺便抽血,等检验结果出来,如果确认那是阿珩的孩子,我不会亏待了你们。”   我双手绞扭着衣服的下摆,手心已经沁出汗来。我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我不怕验dna,小宝是百分百阿珩的骨肉,可是,我的心里一片慌乱,那种感觉,就像一个长年生活在不见天日、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的人,忽然被人带到阳光下,适应不了刺眼的强光。   “怎么,你害怕了?”吴老太盯着我的脸庞,“难道你欺骗了守成?”   “不,我绝对没有欺骗,是老爷子自己查出来的”,我惶急的解释,“但是……小宝的身世……不能公开……阿珩他……”   “这个用不着你来提醒”,吴老太不怒自威,“我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结果,其它的,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好吧”,我低低的应了一声,我没有反对的理由,那样会显得我心虚,让吴老太起疑。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验就验吧,如果吴老太能因此而减少对我的敌意,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吴老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我原来也怀疑,是你毒死了我的儿子,想要谋夺遗产”,她沉缓的开口,“但是唐律师给了我守成和你签的那份协议,还有你写给守成的那封信。你们是假结婚,你不可能依法获得遗产。张华也告诉我,守成的病情,原本就没没几个月好活了,你是知情者,三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那几个月,没必要犯下那种杀人的罪行。下午警察来找我,我给他们看了那份协议,同样的话,我也对他们说了。”   “谢谢”,我由衷地感激。   “不用谢我,我是为了汪家”,吴老太面无表情,“守成为了你和小宝,费尽心思,如果小宝真的是汪家的骨肉,我爱护他也是应该的。我也希望汪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可是……父子俩都是一个德行,正经的妻子不要,喜欢在外面寻欢作乐,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生的孩子,怎么能保证血统的纯正。”   我就像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吴老太说的不三不四的女人,自然也包括我在内,所以她也怀疑小宝的血统是否纯正。   吴老太大概意识到这话不妥,自己有所转圜,“我知道你出身书本网,家教不错。那么小的年纪还不懂事,这都要怪我那不成器的孙子,都是被黄静那个野女人带坏的。黄静是个十足的祸害,她给我们家带来多大的灾祸,如果不是她,我的大孙儿也不会死。还有那个李心虹,当初守成居然动了离婚娶她的念头,我怎么可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阴谋与爱情(四)   吴老太越说越激动,她到底还是偏心,认为汪思贤才是血统纯正的长孙,才有资格接掌家族企业,让阿珩继承,实属迫不得已。她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她独断霸道,剥夺了儿子的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才导致了汪守成婚姻不幸,只能从别的女人身上寻求慰藉。   我沉默的端坐着,我不可能指责这个顽固的老太太。我们之间横亘着难以跨越的沟壑,我永远无法走进她的世界。我不敢奢望她把我当作汪家的人,只要她能够对小宝另眼相待,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跟小宝说,明天要带他去医院体检,小宝很奇怪地问我:“学校上个月不是已经体检了吗,为什么还要体验一次?”   我只好骗他说,学校的体检比较简单,要到医院找周湘阿姨做个全面的检查。小宝也没再问什么,听话的答应了。   第二天我带着小宝去了医院,周湘已做好安排。她今天本来难得休息,专门为了这事到医院陪我们。   “是不是老太太不放心,让你负责盯着我们?”我半开玩笑的问。   周湘慢条斯理的说:“老太太是我们家的恩人,她吩咐的事情,我只能照办。”   这周湘真像个老学究,不过也有她可爱的一面,她有很多习惯性的小动作,比如不时伸手托托鼻梁上的眼镜架,或者用手捏捏自己的鼻子,摸摸后颈,还不时比划几个手势,跟讲课似的。总之跟人说话的时候,手就没闲着。   小宝进体检室后,我和周湘在外头闲聊了一阵子。我问她整天跟尸体打交道,会不会害怕。   她淡淡地说,已经成为习惯,不觉得害怕。   “老爷子的死因,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我抑制不住想要探究的心理。我迫切希望早日抓获那个偷换药片的凶手,好为自己洗刷嫌疑。虽然目前没有更多的证据能够表明是我毒害了汪守成,警方也不认为我有杀人动机。但我仍然是首要的嫌疑人,毕竟那药片是我亲手喂进汪守成嘴里的。   “恕我无可奉告,这是不可以对外透露的”,周湘不肯对我透露丝毫,只说尸检已经结束,可以把遗体交还给家属了。   我心中悲凉,汪守成生前饱受病痛折磨,死后还要挨刀子。他怕疼,连打针都害怕,解剖的时候该有多疼,多可怕啊。想到这些,我就眼睛酸涩,几欲落泪。   “你怎么啦?”周湘看到我眼中的泪花。   我悲悲切切地说:“我为汪老爷子伤心难过,生前没有多少享福的机会,死后尸体还要被解剖。这样的人生,实在悲惨。”   周湘深沉的望着我问:“你既然和阿珩相爱,为什么要嫁给他的父亲?”   个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周湘并不知晓,吴老太不会随便向她透露。   我苦笑了一下,“人生的很多事情,就是这么无奈。人往往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说得也是”,周湘微一点头表示认同,“但是,你打算瞒阿珩一辈子吗?这对孩子不公平,父母明明就在身边,却不肯认他,将来一旦他知道了真相,会原谅你们吗?”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再度潮湿了,“我从来不敢想这个问题。”   周湘低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很不喜欢和汪家的人打交道,汪守成是商人本性,唯利是图,我这样说,也许是对死者的不敬,但是,他确实将利益看得高于一切,连亲情都可以弃之不顾;老太太是个**的独裁者,对儿子有着极其强烈的控制欲,应该是年轻守寡的缘故,导致她成了一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汪思贤和汪雯菲是被宠坏了的豪门公子哥儿和大小姐,自私狭隘,骄纵蛮横;还有阿珩,我一直认为他为人正直、品行端正,想不到,也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贪图一时的快活满足,却没有想到,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我本能的为阿珩辩解,“更何况,他完全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18岁已经是成年人,有分辨是非,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能力了”,周湘毫不客气地说,复又感叹,“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都有自己的爱情,我很佩服那些从一开始就很懂得珍惜的人,因为很多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包括我自己。年轻的时候,一心扑在学业和事业上,觉得谈恋爱是非常浪费时间的事情,错过了值得我珍惜的人。等到现在,年纪大了,心态也老了,有太多的顾虑,很难把自己交付给别人,也不愿意为结婚而结婚。”   这就是周湘至今单身的原因了。“你哥哥也和你一样吗?”我婉转的问起了周煜。   “他和我不一样”,周湘回答说,“我们虽然是兄妹,但是性格完全不同。我哥哥是被前妻伤得太深了,他拿人家当仙女供着,可是那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嫌他穷酸,投入了其他男人的怀抱,把他的人格、尊严狠狠的踩在了脚下。他对婚姻失望了,不敢再轻易对女人付出,他表面上玩世不恭,内心却是非常孤独和寂寞的。”   我无言以对,周湘应该不知道周煜和我之间的事情。我至今也不明白,周煜对我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愿意为我付出,可那是有条件的。受过伤的人,变得现实了。   “那个女人,已经遭到报应了”,周湘忽然又说。   我惊疑的抬头看她,“什么报应?”   “据说是大脑中生了一个肿瘤,可能有生命危险,她的有钱丈夫不愿被拖累,抛弃了她”,周湘冷笑了一下,“前段时间,她的父母居然厚着脸皮来找周煜,求他和那个女人复合。他们说,医生建议病人保持心情舒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许病情会有转机。他们的女儿其实一直对周煜旧情未了,希望周煜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与她复合,以此激发她的求生欲,或许能挽救她的性命。”   “周煜答应了吗?”我问。   “当然没有”,周湘满脸的不悦,“那一家子都不是东西。当初那女人那么坚决地要离婚,也是得到她父母的极力支持,老头老太太整天攀比,羡慕别人家的女婿如何富有,抱怨自家的女婿寒碜,现在居然还有脸来哀求,也不想想当初是怎样刺激伤害人家的。”   我默然叹气,“负人者,人恒负之”,这话一点都不假。周煜的前妻背弃了他,前妻再嫁,患病时却惨遭抛弃。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小宝体检完,周湘和我们一起出了医院,把我们送到了汽车旁。我打开车门,周湘见小宝先上了车,将我拉到一旁小声对我说:“我那天看到阿珩,他的气色很差。长期的心理压抑,很可能得忧郁症、内分泌失调,严重的会患癌症。如果他知道你们有个儿子,或许会乐观一些。”   我的心蓦然抽痛了,犹如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绞拧着向两端拉扯。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阿珩能够获得快乐,可是,我深深的恐惧和担忧,一旦他知道真相,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我不能冒这个险。   在艰苦的挣扎中,汪守成的葬礼举行了,葬礼场面隆重,商政两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我披麻戴孝,以汪守成遗孀的身份接待来宾,自从汪守成中毒身亡后,连日来的紧张、忧虑、疲惫,加上彻夜守灵,已让我不堪重负,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我眼前开始出现重重叠叠的影子,身子摇摇欲坠,我伸手撑在墙上,气喘不止。   “去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我”,阿珩暗哑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回过头,一身白色的孝服,将阿珩的脸色衬托得愈发惨白。他的神情疲倦不堪,吃力的喘息声和叹气声让我揪心的疼痛。   “你……”我想起周湘说的关于忧郁症的话,很想说几句劝慰的话,但是这样的场合显然不合适。   “我让雪瑶过来陪你”,阿珩说完快速走开了,这种公众场合,只能避嫌,而且冯诗菡就在不远处等着他。   很快雪瑶来到我身边,她也穿着一身孝服,眉眼含悲。吴老太为了儿子的临终心愿,还是承认了雪瑶,同意她前来戴孝吊唁,送父亲最后一程。   “哥哥说你不舒服,让我扶你去休息”,雪瑶那一声“哥哥”,给我冰冷的心注入了暖意,至少阿珩和雪瑶兄妹相认,人间多了一份温馨的亲情,汪守成若泉下有知,也当欣慰了。   雪瑶扶着我走到休息室门口。我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唐律师,请你一定帮帮我,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根本没资格和我们分遗产,我爸是老糊涂了,只要你能想办法让她失去继承遗产的资格,好处绝对少不了你的”,是汪雯菲的声音。 两个女人的战争(一)   另一个接话的是律师唐祺,“很抱歉,汪小姐,我爱莫能助。这是董事长生前的遗愿,你何苦违背他的心意,让他走得不安心呢。”   雪瑶搭在我手臂上的手骤然僵硬,她忧愤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我握住雪瑶的手,给她安慰和鼓励。   我们走进休息室,汪雯菲和唐祺的对话立即中止了。唐祺站起身来,向我们行礼慰问,“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我和雪瑶各自回礼,却听得汪雯菲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假惺惺。”   我和雪瑶都选择了沉默,汪雯菲这样缺乏教养的女人,不闻不问才是对她最好的反击。   我们刚在休息室的沙发坐下,意外的状况就发生了——窦洁琼闯入了休息室,还带着一个瘦小的女孩。   看到那个小女孩的一瞬间,我惊呆了,那是悠悠,我曾在雪瑶宿舍楼下见到的那个三岁多的小女孩,那个从未见过父亲,又遭到母亲打骂的可怜孩子,为什么她会跟着窦洁琼来到这里,难道说……   “那个女人,就是悠悠的妈妈”,雪瑶在我耳边小声说,“那天在简·爱就曾见到她,她也在那里工作吧。”   “她是老爷子的秘书”,我说。   窦洁琼一点都不把我和雪瑶放在眼里,径直拉着悠悠的手走到汪雯菲面前,“悠悠,和大姐打声招呼。”   大姐?我和雪瑶都愣住了。   “大姐,你好,我叫汪筱悠”,小女孩怯生生地,跟背书似的按照窦洁琼的要求把话说出来。   “汪筱悠?”汪雯菲一脸狐疑的望着窦洁琼,“这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是我和汪守成董事长所生的”,窦洁琼说得理直气壮,“我今天带她来,是来吊唁她的亲生父亲,顺带将她的身世公诸于天下。”   汪雯菲震惊的看了唐祺一眼,唐祺也惊愕的回视她,显然他并不知情,汪守成并未对他交待过,有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   汪雯菲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嘲弄,带着讽刺,“窦小姐,请你搞清楚这是什么场合,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窦洁琼正经严肃地说,“虽然董事长没有认养,但悠悠确实是他的女儿。   汪雯菲的眼里窜出了愤怒的火焰,“你给我适可而止,谁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四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就是因为怀孕,出国生孩子”,窦洁琼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当时所有的出国手续,都是董事长为我办理的,这个事情唐律师也是知道的,对不对?”   唐祺的脸色一沉,却并不答话。   “我爸尸骨未寒,你就来诋毁他,把这个野种强加給他”,汪雯菲声色俱厉,“你趁早滚蛋,如果继续死皮赖脸的赖在这里不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凭什么赶我走,孩子有吊唁父亲的权利”,窦洁琼毫不示弱,“如果你们不肯承认,我会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让孩子认祖归宗。”   汪雯菲两道冷冽的眼光似利箭直射向窦洁琼,“这种事情根本办不到。”   窦洁琼淡定自若,“外面来了两个刑警,我会请他们从汪董事长的遗体上采集dna,然后和悠悠的dna比对,就能断定他们的亲子关系。”   “我绝对不会同意的!”汪雯菲高嚷,“追悼会马上开始,遗体也要火化了,这种时候,怎么可以惊扰到我爸爸,你要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吗?”   “这跟你同不同意无关”,窦洁琼话音刚落,两名刑警已经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我很熟悉了,是之前调查过范萱和黄静车祸事故的杨颂,这次汪守成的案子又是由他负责,这几天他已多次找我问话。   “你们来得正好”,窦洁琼就像见到了救星,“我要求开棺采集dna,鉴定我女儿和汪守成的亲子关系。”   “不行!”汪雯菲尖锐的喊,“不能惊扰了死者!”   汪雯菲的阻挠当然不是担心惊扰了死者,而是害怕一旦悠悠和汪守成的亲子关系确定,她应得的遗产又将缩水。   我侧过脸望着雪瑶,她的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畏惧,像是只怕受伤害的小鸟。“太可怕了”,她喃喃的说,“为什么人心会这么阴暗,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多丑陋的事情,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听到、看到过。”   我的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这些阴暗丑陋的事情,又何尝是我想听到、看到的。汪守成,你到底欠了多少风流债,当初你和你的女人们快活逍遥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会在数十年后掀起子女间的纷争狂澜,以至于死后都不得安宁!   “不需要开棺”,杨颂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还有很多东西可以验dna,比如死者生前使用过的牙刷、指甲刀之类的。”   窦洁琼得意的一笑,“既然这样,就不打扰死者了,让他好好安歇吧。”   汪雯菲脸色铁青,紧攥着拳头,我忽然觉得好笑,汪雯菲一心惦记着遗产,还想将雪瑶的那份也据为己有。结果现在半路杀出个窦洁琼,给她的谋夺遗产之路设置了新的障碍,我倒希望悠悠真的是汪守成的亲生女儿,汪雯菲被气死了活该!   杨颂和另一名刑警明是来参加葬礼吊唁,暗地里实则带着查案的任务。我很清楚,在警方看来,除了我之外,汪雯菲、雪瑶、窦洁琼还有阿珩,都有杀害汪守成的嫌疑,他们一直在调查取证。   葬礼一结束,汪雯菲就带着几个人闯进了我的住处。“把可以验dna的东西统统找出来”,她高分贝的嗓音吵得我耳鸣。   我只能呆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把汪守成生前使用过的牙杯、牙刷、指甲刀什么的全都扔进带来的纸箱里,连还没来及清洗的枕头套、床单什么的,也全部被带走。   汪雯菲离开前,阴冷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扫过,“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清理吗?”   “没有了”,我低声说。   “我看你也不至于帮着那个女人,那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爸真是个风流鬼,怪不得死那么快”,汪雯菲忽然恶狠狠地盯着我的腹部,“你该不会,到时也弄出个孩子来,想多分一份家产吧。”   我猛打了个寒颤,如果我肚子里真的怀了孩子,估计会被她想方设法的害死。“那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这个女人我惹不起,只能赶紧让她安心。   汪雯菲冷冷一哼,不再理会我,领着她带来的几个人和那一箱物品扬长而去。   赵妈、春英和小红都躲在一旁,目瞪口呆。汪雯菲走后,春英抚着胸口直出气,“汪家的头号妖魔鬼怪跑我们这儿来了,太太,你才是这里的主人,下次一定要强势一些,把她赶走,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应该不会再来了”,我无可奈何地说,“她现在首要对付的人不是我,由她闹腾去吧。”   汪雯菲刚走不久,外头的门铃就响了起来,春英以为是汪雯菲又回来了,双手一叉腰,“大家一起出去,把她赶走,她对老爷太不尊重,居然连一点纪念物品都不留下,这样的人,我们不用对她客气!”   赵妈和小红都认同春英的说法,于是老陈也被叫过来帮腔,大家一起到了大门处。老陈打开门后,外面站着的却不是汪雯菲,而是窦洁琼,她也和汪雯菲一样,身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个个凶神恶煞的。   “我是来拿可以验dna的物品”,窦洁琼开门见山,“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拿定了。”   “你来晚了一步”,我用遗憾的语气告诉她,就在大概20分钟前,汪雯菲刚刚带了一群人闯进来,从这里带走了所有可以验dna的物品,准备烧毁。”   “我不相信”,窦洁琼阴狠地盯着我。   “不信的话,你们自己进来瞧瞧”,我侧身让路。   窦洁琼于是和那几个彪形大汉气势汹汹的进了家里。他们到浴室、书房和卧室一通搜索后,一无所获。   “算她狠!”窦洁琼带着那几个大汉,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哭笑不得地送走那帮瘟神,不知道这出闹剧何时才能收场。回过身,看到赵妈、小红、春英和老陈站成一排,个个呆若木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天傍晚,我接到了周湘打来的电话,让我马上赶到她在医院的办公室,有事情要商量。   我匆匆赶到滨城第一医院,到达办公室时,我惊见一屋子的人,阿珩也在,还有吴老太、汪雯菲、窦洁琼和杨颂。   “这是……”我疑惑的环视众人,目光悄悄从阿珩脸上掠过,他的脸上浮起一个无奈的、惘然的微笑。 两个女人的战争(二)   “好了,人都到齐,我可以开始说了”,周湘这话是对杨颂说的,“这两位窦小姐和汪小姐让我大伤脑筋。你知道的,我之前做尸检时采集保管了汪董事长的血液。首先是汪小姐,她要我归还保管的血液。然后是窦小姐,她要我利用血液进行亲子鉴定。我不知到底该听谁的。”   窦洁琼恨恨的一拍桌子,“汪雯菲私自烧毁了所有可以验dna的物品,我当然只能要求用血液鉴定了。”   “什么叫私自?”汪雯菲针锋相对,“那是我爸的遗物,要怎么处理是我的事,难道还需要通知你这个外人吗?”   “我不是外人”,窦洁琼和她叫板,“我是汪守成的女人,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谁能证明,那是我爸的女儿”,汪雯菲尖叫。   “所以才要用血液进行亲子鉴定”,窦洁琼挑衅的说。   “都别吵了”,周湘低喝了一声,“她们两个争执不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要请在座的各位过来,商量个解决的办法。按理说,这血液是不能交给个人的。”   “我只是想要一点血液作亲子鉴定,可是汪雯菲却要抢走所有的血液”,窦洁琼对杨颂斜飞着媚眼,施展起她的媚功,“杨警官,我这是正当要求,应该得到满足,对不对?”   “抢走?你这是什么话”,汪雯菲跳脚,“我用得着抢吗?”   杨颂面无表情,窦洁琼的媚功对他起不了作用。“当法院允许对汪董事长的尸体进行解剖的时候,他的血液就已经属于国家了,只能用于鉴定死因”,杨颂很严肃的解释,“至于其他用途,必须由死者家属向法院申请。”   “我们家属绝对不会向法院申请的”,汪雯菲望着吴老太,“奶奶,您说是不是,怎么可以让这样的丑闻损害我们家族的形象。”   吴老太锐利而严肃的眼光在室内扫了一圈,用冷漠的口吻说:“守成已经立下遗嘱,把遗产分配的事情全权交给阿珩处理了,要不要申请,由他作决定,我管不了了。”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阿珩。   阿珩神情恹恹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件事情我不参与,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他的语气和吴老太一样冷漠,“我手头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先走了,以后不要再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来烦我。”他说完这番话,立即甩手走人。   我目送阿珩离去,思绪飘浮,心情迷乱。我知道阿珩心里有气,他的父亲生前风流成性,死后还留下一个烂摊子让人收拾。他对此很厌恶,也很排斥。   阿珩的离开让汪雯菲喜出望外,她望着我,说的是询问的话,眼神却充满警告的意味,“这件事情,你也不会参与吧?”   “是的”,我回应。我不是怕她,而是真心不想趟这滩浑水。   汪雯菲得意的望着窦洁琼,“看到了吧,没有人赞成验dna,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窦洁琼霍然起身。“我会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让孩子认祖归宗。这样的话,汪守成的血液,一定能拿来做亲子鉴定”,她愤怒的转身大步离去。   汪雯菲的眼里闪着寒光,我知道她肯定又在动心思,想着如何对付窦洁琼,不让她拿血液去鉴定。那两个女人真是挑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个要验dna,一个要阻止验dna,争来争去,无非就是为了汪家的遗产,就像阿珩所说,实在是无聊透顶。   吴老太喟然长叹,“真是家门不幸,让杨警官看笑话了。”   杨颂淡淡一笑,“自古豪门恩怨是非多,遗产纠纷也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吴老太又摇摇头,撑着拐杖起身,她的背佝偻得越来越厉害了。我心中暗叹,一生专横霸道的老太太,晚景却是如此凄凉,儿子不在了,孙辈没一个和她亲近,她的低位再崇高,再强势,也只是一个孤单寂寞的老人。   吴老太和汪雯菲一起回家了。杨颂让我留下来,他了解到我和窦洁琼以前就认识,问了我一些窦洁琼过去的情况。杨颂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墨黑一片。   “一起去吃晚饭吧,我请客”,周湘邀请,“顺带叫上我哥哥,他也在医院里。”   “他来医院做什么?”我很奇怪。   周湘一撇嘴,“来看他的前妻,还是他让我帮忙给那女人安排住院的。”   “真是情深意重”,我感叹。   周湘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她给周煜打了电话,约好在医院食堂外面碰头。周湘是个工作狂,晚上还要加班,在食堂吃饭可以节省时间。   我和周湘刚到一会儿,周煜就来了,我们三人一起进了食堂。   周湘拿着卡去给我们买饭菜。我和周煜面对面的坐着,都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主动打破凝滞的气氛。“我听周湘说了你前妻的事情,我还夸你情深意重呢”,我用轻松的语调说。   周煜面色一滞,随即恢复了他惯常的笑意,“救人于危难之中,这是我常做的事情。”   “哦——”我拉长了语调。   “我对她只剩下怜悯和同情,爱情早就不存在了”,周煜像是在对我解释什么,“她的病不是我的错,我也没有义务为她负责。我不会和她复合的,哪怕只是做戏也不行。同情不是爱情,爱情是不能施舍,也是无法做戏的。出于同情去用爱情做礼物,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当然,我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她。比如多陪伴她,为她找好的医生和医院,提供力所能及的物质帮助,等等。”   “她把你伤得那么深,你还愿意帮她,已经非常难得了”,我由衷地说。   周煜看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她。如果没有她当年的嘲笑辱骂,我今天也不可能干出这番事业。所以,既然现在我有这个能力,就帮帮她,也让他们一家人明白,当初他们是多么愚蠢可笑。”   “他们一定很后悔吧”,周煜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后悔自己瞎了眼。现在看到他们对我感恩戴德,低声下气,我心里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真是现世报啊!”   周煜说话的口气让我听了很不舒服,怎么感觉他帮助前妻是为了看她和她家人的笑话?   周湘来回几趟,为我们端来了饭菜。   “让周教授亲自为我们服务,真是过意不去啊”,周煜调侃。   周湘嗤笑,“少来,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吃饭时说起那场验dna的闹剧,周湘直摇头,“这就是男人到处拈花惹草的后果,人死了,风流债还没有还完,连累了自己的子孙。”   “那个小女孩,真的是老爷子的亲生女儿吗?”我觉得费解,如果是,汪守成不可能不知道有这个女儿的存在,应该会在遗嘱中一并交待才是。但是看窦洁琼那样子,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是不是亲生的不好说,但他确实和那个女人有一腿,否则人家不会这样纠缠不休”,周湘冷冷地说。   周煜微笑着,“好色是男人的通病,像汪董事长那样有钱有势的男人,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周湘白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也像汪守成那样有钱有势,也会在外面弄出一堆孩子来?”   “这不好说,我达不到他那个地位,自然也无法预料”,周煜淡定自若,“为什么贪官一抓一大把,就是因为到了那个位置,已经身不由己,你不想贪,都会有人把各种好处送到你面前来。同样的道理,一个富有的男人,多少女人想主动往他的身上贴,这样的诱惑,是很难抵挡得住的。”   “你是在跟我们炫耀吗?”周湘讥讽,“炫耀有很多女人主动往你身上贴?”   “我还不够富有。我跟汪董事长比起来,无论财富还是地位,都相差太远了”,周煜笑得意味深长,“汪董事长的那些财富和地位,现在都属于阿珩了,有个好爸爸,不是少奋斗十几年,而是少奋斗一辈子。”   周煜这话我听着有些刺耳,似乎在讽刺阿珩是靠他的爸爸上位的,他并不知道,阿珩根本不屑于那个董事长的位置,在别人眼里风光无限,于他而言却是戴上一把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对他的身心都是一种极度的摧残。   但我不想为了阿珩去和周煜争辩什么,也没有适当的身份和立场。我埋头吃饭,闷不作声。   周煜和周湘也都安静下来,两人似各自想着什么心事。   周湘吃饭的速度奇快,不一会儿便将盘中的食物一扫而空。“你们慢慢吃”,她站起身来,“我要回办公室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周煜见我惊讶,解释说明,“工作太忙,需要争分夺秒,所以连吃饭都跟打仗似的。” 两个女人的战争(三)   我不能不佩服周湘,她勤奋刻苦,为事业尽心尽力,绝对是爱岗敬业的积极分子。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周煜忽然紧盯着我问。   “打算?你是指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周煜轻哼了一声,“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指的,是你今后的生活,你打算继续留在汪家吗?”   “我还没有考虑到那么长远”,我如实说,“眼下的事情就够我烦的了,我是毒害汪守成的嫌疑人,嫌疑没有洗清,我就不得安生。”   “清者自清,谁是凶手,警察自然会查清楚,你用不着担心”,周煜宽慰我。   “你不怀疑我吗?”我懊恼的低喊,“毒药是我亲手喂给他吃的。”   周煜抬了抬眉毛,“有这样的傻瓜吗,想要害人,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给暴露了,你的智商没那么低吧。”   一说到低智商,我就不自觉地想起冯诗菡来,立即有乌云罩顶的感觉。我咬了咬嘴唇,又摇摇头,想要驱散那片乌云。   周煜静静的凝视了我一会儿,“你认为,阿珩将来会为了你离婚,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吗?”   我抬眼看周煜,他的一对眸子锐利、深沉,锐利得可以看穿我的心灵深处,深沉得让我对他莫测高深,“你想说什么?”   他忽然放弃了追问着我的问题,而说了句:“我不相信他会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以前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不同了。如果他为了你而离婚,就意味将变得一无所有,而且导致整个简·爱集团的毁灭,他舍得吗?忍心吗?”   我的一颗心霎时沉进了地底,却强迫自己面带微笑,“阿珩已经结了婚,希望你不要再纠结于我和他过去的事情了,声张出去,对我们都是一种伤害。”   “你以为我是个大喇叭,喜欢到处广播吗?”他不太友善的问,接着,就警觉的微笑了起来:“你完全可以信任我,我不是一个多嘴的人,我这些话,只是私底下对你说的。如果你不爱听,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他顿了顿,凝视我,“不管怎么样,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都还算数。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想要找一个肩膀依靠,我随时等候。”   我还来不及回应,他已站起身来。“我猜你会怀疑,我现在想要娶你,是为了你得到的遗产。我可以对天起誓,我爱的是你这个人,独立存在的个体。”   他走了几步,对我再深深的注视了一会儿。“阿珩,真是个幸运儿呢”,他打鼻子里说,“所有的好处,都被他一个人占尽了。”   是吗?阿珩是幸运儿吗?恰恰相反,他很不幸。私生子的身份,给他的一生打上了耻辱的烙印,之后经历的种种,又让他在阴谋与爱情的漩涡中苦苦挣扎,受尽折磨。如果没有图书馆的相遇,没有坠入情网,也许他会活得轻松一些,至少不会总是左右为难,在夹缝中生存。我带给阿珩的,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走出医院食堂,举头望明月,十五刚过不久,月亮还是圆的,只可惜月圆人不圆。圆月悬挂天际,泛着冷幽幽的光芒。这是十一月末梢,寒意已经渐渐重了,我缩着身子,在瑟瑟秋风中漫无目的的游走着,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周湘办公的那栋大楼。   我忽然想再上楼看看周湘,寒夜冷寂,她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此时的心境,想必和我一样空虚落寞吧。   周湘的办公室在六楼,刚吃饱饭,我不想乘坐电梯,便沿着楼梯攀爬。夜间的楼道阒寂无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回响。我加快脚步上到六楼,刚拐进走廊,就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来势汹汹,力道之大将我撞得跌倒在地上,我穿着高跟鞋,脚崴了,钻心的疼。   那人急刹住脚步,仓猝回望了我一眼。我抬起头来,浑身的血液都加速运行了,那是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身材高大,是个男人。在阴暗的楼道里,形象尤其阴森可怖。我吓得想要失声惊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响。   “站住,别跑!”周湘的高喊声远远传来,我看到周湘从走廊的另一头冲了过来,一面叫嚷着,“别让他跑了!”   可是我的脚崴了,根本动不了。那蒙面人又回望了我一眼,一溜烟似的蹿下楼梯。我有些发懵了,不知为什么,那对隐藏在头套里的眼睛,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周湘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但是那个蒙面人早已消失无踪了。她懊恼得直跺脚,“快给杨颂打电话,说我的实验室被小偷光顾,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她匆忙间没有带手机。我从包里翻找出手机,拨通了杨颂的电话,杨颂说马上带人赶过来。   我想从地上爬起来,却疼得动不了,周湘这才发现我的脚受伤了,将我扶起来,我起身后近距离看她,发现她的额上起了个大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头雾水。   周湘气急败坏的,“那个蒙面人偷偷溜进我的实验室,我在隔壁办公室听到动静,过去查看,他居然抓起做实验用的瓶瓶罐罐向我砸过来,逃走时又狠推了我一把,我的额头撞到柜子上,肿了起来。太可恶了!”   周湘搀扶着我回到她的办公室,找了一瓶药油给我涂抹,她自己也抹了一下额头。   “为什么会有蒙面人闯入你的实验室?”我觉得这事颇为蹊跷。   周湘面容凝肃,“我怀疑,跟那两个女人跟我要血液有关,要不我的实验室从来没有外人来过,怎么今天这么一闹,蒙面人就上门来了。”   我心头一沉,那个蒙面人,难道和汪雯菲或者窦洁琼有什么关系?   杨颂很快带人赶来了。实验室内一片狼藉,经过检查之后,发现唯一丢失的,是汪守成的血液。蒙面人的动机很清楚了,就是盗走汪守成的血液。   “现在最想要汪守成血液的,就是想进行亲子鉴定的人”,周湘分析说,“但是,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这么笨,从这里偷走血液去进行亲子鉴定。”   杨颂点头赞同,“这样等于告诉众人,自己就是进入实验室偷走血液,还袭击了周教授的嫌犯。可能性更大的是另一方,也就是不希望进行亲子鉴定的人偷走的。”   听周湘和杨颂这么说来,那个蒙面男人,似乎是汪雯菲找来的,为什么我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快点抓住那个小偷”,周湘十分气恼,“我的脸差点被玻璃瓶砸伤了,那里面都是化学药品,万一毁容了可怎么办。”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动作把我和杨颂都逗笑了。   “看来要给周教授的脸买份保险”,杨颂开玩笑说。   周湘低低一哼,“要是脸毁了,赔再多的钱也没用。你还是赶紧把那个可恶的家伙抓出来,替我出这口恶气。”   “嫌犯的长相有什么特征吗?”杨颂笑着问。   周湘摇头,“漆黑一团的,我看不清楚。”   我补充说:“我有看清楚,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而且身手敏捷。”   我的右脚扭伤,开不了车,杨颂把我送回家。路上他让我再仔细回忆一下,那个蒙面人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征。   我想了又想,那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但我告诉他,那个蒙面人的眼神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是我认识的人。   杨颂沉吟片刻,询问:“你确定是个男人?”   我说那样高大伟岸的身躯,不可能是女人。还有矫健的身手,显示了年纪应该不大。   “你认识的男人里面,有谁是身材比较接近的?”他又问。   其实我现在接触得较多的男人也就那么几个了,阿珩、周煜、康瑞霖,想想吓了一跳,三个人都很接近。我只好如实对杨颂说了,但是他们三个,怎么想都想不出为汪雯菲卖命的理由。阿珩不用说了,他和汪雯菲是死对头。康瑞霖和汪雯菲八竿子打不着。   只剩下周煜,我猛然想起,当时阿珩喝的那杯被下药的红酒,虽然是汪雯菲在杯子上做的手脚,但那瓶酒是周煜带来的,难道说,他们两人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还有,刚才周煜就在医院里,周湘走后不久,他也先我一步离开食堂,有作案的时间。只是我不明白,周煜怎么会将化学玻璃瓶砸向周湘,他毫不顾及兄妹之情,不担心他的妹妹毁容吗?   我把自己一通毫无逻辑的推测全告诉了杨颂,他很认真地听我说完,表示我提供的情况很重要,他们会认真调查。   我很想问问汪守成的案子调查是否有进展了,但我本身也是嫌疑人,终是忍住没问。 两个女人的战争(四)   我的脚崴伤不是很严重,回家后春英又给我冰敷,第二天已经好很多了。我本想在家歇一天的,但是周湘的电话又来了,我一看那号码,就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周湘说要再请我跑一趟医院,因为麻烦事又来了。脚还疼着,我让司机余生开车送我。   一进周湘的办公室,我就见到汪雯菲和窦洁琼那两个冤家又凑到一起,还有杨颂也来了。   我在办公桌前坐下,托着下巴,等待好戏开场。   周湘将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颗蛀牙,“这是窦小姐拿来的”,她向众人展示。   我疑惑的望着窦洁琼,不知道她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这是汪守成的智齿”,窦洁琼说,“我早就多留了一手,当初汪守成去拔智齿后,我就向牙医要了一颗,并且请他保存在医院里,就等着以后如果需要,可以做亲子鉴定。”   我愣住了,窦洁琼居然知道汪守成三年前去拔智齿,而且还留了一颗。“那牙齿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忍不住问。   “找康瑞霖要的,好歹也是老相识,我的面子,他总是要给的”,窦洁琼转头望着我,“当时汪守成去拔牙的时候,你不是在那家口腔医院当护士,还负责给他打麻药吗。所以要请你过来证明一下,我所说的,都是真话。”   杨颂对我投来了探寻的目光,“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三年前,汪董事长确实到口腔医院拔了几颗智齿,我也确实负责给他打麻药”,我实话实说。   窦洁琼面露得意之色,“怎么样,我没有说谎吧。”   “骗人!”汪雯菲跳了起来,“就算我爸真的拔过牙齿,你怎么能证明,你现在带来的这颗,就是他当年拔掉的。”   “牙医康瑞霖可以证明,董事长太太当时也在场,医院里还有其他护士,也都可以证明董事长确实去拔了几颗智齿”,窦洁琼似有十足的把握。   我当时的确在场,可是时隔这么久,我哪里认得出,这颗牙齿,是否就是当年拔掉的那颗。   “窦小姐是希望,我用这颗牙齿进行dna鉴定”,周湘慢吞吞的问杨颂,“你的看法呢?”   杨颂持赞成意见,“这可能跟一连串的事件有关,希望周教授可以协助。”   “我就知道会这样”,周湘微微一笑,“我可以做鉴定,但是你们同时需要证明,这颗牙齿,到底是不是汪守成的。”   我看到汪雯菲和窦洁琼彼此互瞪了一眼,那眼神都凌厉得可怖。   杨颂立马要动身去口腔医院,我要求同行,我也满肚子的疑惑,急需得到解答。杨颂同意了。   到医院后,康瑞霖找出了当年汪守成拔智齿之前的x光照片,交给杨颂。他证实,那颗牙齿,确实是当年他亲手为汪守成拔下的。   “你为什么会同意帮窦洁琼保管那颗牙齿?”我奇怪的问康瑞霖。   “当时窦洁琼突然来找我,哭哭啼啼的说,让我看在老相识的份上,帮她一把”,康瑞霖有些尴尬的解释,“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了,而且她说得那么可怜。她告诉我,毕业后突然出国,是因为怀了汪守成的孩子,汪守成为了避人耳目,将她送到美国待产。怀孕期间汪守成对她还挺照顾,但是孩子出生后,汪守成嫌弃是个女孩,就给了她一大笔钱作为抚养费,想要就此和她断绝关系。”   之后窦洁琼一怒之下带着孩子回到滨城,她听说汪守成要分几次到口腔医院拔智齿,便找到康瑞霖哭诉,请求他帮忙保存一颗汪守成的智齿。如果汪守成实在不肯认这个女儿,将来也好拿来做亲子鉴定。康瑞霖想着不过就是帮忙保存一颗牙齿,也不费什么功夫,就答应了。窦洁琼要求康瑞霖严守秘密,因此康瑞霖只是私下保存,没有将这件事情透露给任何人。   康瑞霖所说的,与窦洁琼出国回国的时间确实一致,推算起来,她所生孩子的年龄也与悠悠相符。   离开口腔医院后,我又去找了律师唐祺。唐祺证实,当年窦洁琼确实是因为怀孕才出国,而且出国手续是汪守成委托他一手办理的。   “这么说来,悠悠确实是董事长的孩子了?”我问。   “这个,我无法给你肯定的答案”,唐祺说,“因为董事长在订立遗嘱的时候,对那个孩子只字未提,按理说,如果是他的亲生女儿,至少应该有所安排,像他对待李雪瑶,就和其他子女一视同仁。”   “那是因为,雪瑶的母亲是他最爱的人,所以对这个女儿也特别有感情吧”,我猜测。   唐祺摇了摇头,“董事长是个重感情的人,只要是他的孩子,他不会不管。所以,我对此很困惑,但是董事长不提,我也不敢问。那天窦洁琼突然带着那个孩子出现,我也吓了一跳。我本来以为,董事长已经理顺了和那个女人的关系。”   “理顺?什么意思?”我问。   唐祺告诉我,窦洁琼突然带着孩子回到滨城后,他曾经代表汪守成去和窦洁琼谈判,要给她一笔钱,让她带着孩子离开,但是窦洁琼坚决不同意,说不需要钱,只希望生完孩子后,还能回到汪守成身边,继续担任他的秘书。由于窦洁琼坚持不要钱,汪守成曾经备受困扰,但最后还是答应了窦洁琼的要求。   “董事长最终同意把窦洁琼留在身边,是因为对那个孩子不忍吧”,我觉得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个真不好说,我猜不透董事长的心思”,唐祺伸手摸了摸下巴上有些花白的胡子,“那个女人非常难缠,她重新担任秘书后,居然不断强迫董事长娶她为妻,而且成了纠缠董事长的跟踪狂。”   我想起汪守成带我和小宝到餐厅用餐时,窦洁琼拿刀威胁的疯狂举动,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是,自从你和董事长假结婚后,窦洁琼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变”,唐祺继续说,“她再也不跟踪董事长,也不再过问他的私生活。”   “为什么?”回想当日汪守成曾告诉我,如果窦洁琼敢骚扰我,立即给他打电话,他会处理。但是后来窦洁琼从来没有骚扰过我。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那女人打的什么主意”,唐祺表示无奈,“但是董事长曾说过,这样反而让他更害怕。”   我琢磨着最后这句话,为汪守成感到深深的悲哀,他深谋远虑,智慧过人,到头来,却栽在一个小丫头的手中,在他死后还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来。   这一天注定了不平静,我白天瘸着脚东奔西走,傍晚又被吴老太传唤到了汪家别墅。dna亲子鉴定测试报告单出来了,法律上证明阿珩是小宝的生父。吴老太的神色很平静,这样的结果她早已料到,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   报告单是周湘亲自送来的,吴老太留我和周湘在家里吃晚饭。   我发现自从汪守成去世后,吴老太不似从前那般严厉和尖锐了,也许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儿子的一生造成了负面的影响,开始自我反思了。   “既然结果出来,我也就安心了”,吴老太目光深沉的望着我,“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低下头去,幽幽地说:“还没有打算,我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吴老太低叹了一声,“我看冯钊身体还硬朗着,没那么快死,就算他死了,也会对身后事做好周密的安排,不会让他的孙女受半点委屈,你还是不要指望阿珩能离婚来娶你了。”   我对她凄凉的微笑了一下,无言以对。   吴老太深沉地说:“如果你要改嫁,我不会拦你,但是不要急于一时,免得被人说闲话。你就多照顾小宝两年,等他再大一点,懂事一些……”   “我不会改嫁的”,我截断了吴老太未说完的话,“不管将来我是去是留,我都会独自一人抚养小宝,就这样过下去。我答应过阿珩,要等他一辈子。”   吴老太颇有些动容了。“其实没必要这样苦了自己”,她的声音悲哀而疲倦,“当年我的丈夫早逝,我青春守寡,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把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我很爱他,为他付出、牺牲了太多,但也因此总想控制、独霸他。结果导致他怕我,怨恨我,什么心里话都不愿对我说,连生命快走到尽头了,还什么事都瞒着我,现在想想,我实在是个很失败的母亲。”   我怔愣住了,实在没有想到,老太太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掏心掏肺的话来,这让我一时间无所适从。   “其实,如果真为了孩子好,最好的办法,还是父子相认”,周湘插进来说,“老太太您守寡,是遭遇不幸,无可奈何,但阿珩还好端端的活着,明明有父亲却不能相认,这对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 我等不了下辈子(一)   “那只能怨他投错了胎,命不好”,吴老太注视着我,声音里有悲切,有责备,有伤感,还有无穷无尽的凄凉,“你爱上阿珩,就注定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折磨,连带孩子也一起受累遭罪,至于将来能否苦尽甘来,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我握着筷子的手不自禁的微微痉挛了一下,默默将饭菜送入口中,和着泪水吞咽下肚。   临走时,我恳请吴老太把dna亲子鉴定测试报告单和之前我写给汪守成的那封信交给我保管,我想留作纪念,吴老太同意了。   我揣着满怀的苦楚回到家,洗过澡,僵卧在床上。我无法分析自己的情绪,可是,觉得有份凄凉,有份怆恻,有份莫名的、说不出缘由的沮丧。   我坐起身来,从包里取出报告单和那封信,颤抖的手抚摩着报告单上的两个名字——汪谨珩、鄢思泽,肯定父系关系=99.99%或更大的生父或然率(法律上证明是生父)。我将报告单紧贴在胸前,胸部剧烈起伏着,鄢思泽,小宝,你本来应该姓汪,叫汪思泽,那个你称之为哥哥的人,其实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最亲爱的爸爸。   随后再度浏览了那封信,字字血泪凝聚而成。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屈辱、悲愤、心碎、绝望的遭遇,我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我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我记不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连床头灯都忘了关。我睡不安枕,频频因叹息般的风声而惊醒,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我在晨光微现中醒了过来,屋子里一片天亮,像是天光,又揉合了朦胧的灯光。我一时间非常朦胧和迷糊,不知自己身之所在。玻璃窗在风中轻微的震颤声让我微微的张开眼睛,什么地方吹来的风?我吸了口气,翻了个身,又阖上眼睛,仍然睡意浓厚。   但是,有一些地方不对,风使我觉得双臂微寒,拥紧了被子,风依旧吹拂在我的脸上。难道昨夜忘记关窗?可是,我清晰的记得睡觉前关好了窗子并拉紧窗帘。我在枕上摇摇头,吃力的睁开眼睛,真的清醒过来了。   我的眼睛正对着那两扇玻璃窗,霎那间,我吃惊的愣住了。玻璃窗是敞开着的,粉红色的窗帘在晨风中飘荡。曙色正从窗口涌入,灰蒙蒙的塞满了整间屋子。使我吃惊的发愣的并非敞开的窗子,而是窗前正站着的人影,似真似幻的伫立在晓雾迷蒙之中。   那是阿珩的背影,他的脸向着窗外,背对着我。在晓风的吹拂下,他的头发随风飘动。我凝视着阿珩,诧异他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掐了自己一把,疼!这证明我不是在做梦。   我等待了一段长时间,阿珩并没有改变姿态,仿佛全心全意都集中在窗外的某一点。然后,我的目光从上往下移动,落在了阿珩垂在身侧的左手上,我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凝固了,他的手里,握着dna亲子鉴定测试报告单和信纸,报告单和那封信,他一定都已经看过了!   我觉得头昏目眩,额上顿时冷汗涔涔。一时间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我就只能瑟缩在床上,终于,他动了一下,慢慢的回过头,对我的床边走了过来。   他停在我的床前,低头注视我。我仰躺着,也睁大了眼睛注视他。他的脸苍白、凝肃,乌黑的眼珠定定的停在我的脸上,神情很奇异,看不出是喜是悲。那张脸有股震慑人的力量,使我在他的眼光下瑟缩而无法发出言语。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也闭得紧紧的,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彼此对视,谁也不开口。晓色在逐渐加重,室内光线也越来越明亮。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珩掉开了瞪着我的眼光,发出了一声绞自肺腑的叹息,他望着窗外,低低的说:“你打算瞒我多久,一辈子吗?”   他的声音喑哑,可是,每一个字都敲进我的灵魂深处去。我从床上坐起来,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他的身影在我的面前模糊了。我只感到软弱无助,不知该说些什么。闭上眼睛,泪水沿着我的面颊滚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一只手在抚摸我潮湿的面颊。我张开眼睛来,于是,我看到阿珩满眼泪水,迷迷蒙蒙的望着我。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他的手沿着我的面颊抚摩到下巴,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我是纸做的,碰一碰就会碎掉。他低低的从嘴唇里吐出几个字:“你这个小傻瓜!”接着,他的胳膊圈住了我,他的吻开始强烈的落在我的面颊上、嘴唇上,带着深深的颤栗的需索。他吻得那样多,好像这一生都不会停止。   好不容易,我才喘过气来,把零乱的头发拂向脑后。我看他的眼圈红着,面颊上泪渍犹存。他的声音糅合着痛苦和酸楚,在我耳畔响起来:“葶葶,我欠你和小宝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的心脏紧迫而酸楚,心脏痛楚的绞扭着、压榨着,牵扯得我浑身每个细胞都痛,每根神经都痛。“这辈子还不了,还有下辈子”,我喃喃自语着,眼泪流了一脸。   回答我的是阿珩有力的胳膊,那手臂里永远是安全、温暖而坚实的所在。我能感觉到他尽量抑制着激越的情绪,但抬起头来,还是看到他眼中那种压不下的、烧灼的热烈神情。   他以那种真挚的、诚恳的、不容置疑的眼神和语气,一点一滴的渗透了我,“还不了也要还,我等不了下辈子,这辈子我一定要让小宝光明正大的喊我一声‘爸爸’!”   我逃避的转过身去,软弱的抗议,“我都还没能让他光明正大的喊我一声‘妈妈’,你又有什么权利……”   “我知道自己不够格,但还是要努力争取”,他绕到我面前,不肯放弃的紧盯着我的眼睛,“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行吗?”   他的话撼动了我,他的神情令我感动,他的语气使我沉迷,可是,我只能面对现实,“你打算怎么补偿?你现在的身份,如果冲动行事,不但辜负了你爸生前的一片期望,也会给我和小宝带来灾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已经见识过冯钊的厉害,我不能再让他伤害小宝。”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小宝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眼里的光芒照亮了我今后的整个人生,“其实,我早就怀疑小宝是我的儿子了,只是,有太多的障碍需要我去克服,在扫清重重障碍之前,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求证。   我的心脏在撞击着胸腔,猛烈到使我晕眩的地步,“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我妈出车祸去世之后”,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在云南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妈整天唉声叹气,还很伤心地对我说,她一心培养我出人头地,却没有教会我如何好好做人。在我回英国的前一天晚上,她流着泪对我说,她犯了一个很大的过错,对不起我,如果老天愿意给她弥补的机会,哪怕付出生命她也在所不惜。后来,她为了救你和小宝身亡。我很了解我妈,她是个外表柔顺,内心却极其偏执的人,为了复仇,她连我的婚姻幸福都可以弃之不顾。能让她放下仇恨,放弃生命,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女儿,必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原因。”   他紧紧揽住我,语气伤感而凄楚,“但那时候我只是有所怀疑,真正让我更进一步怀疑并基本确信的,是你和小宝的种种遭遇,冯钊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简直灭绝人性,而我爸又这样千方百计地维护你们,连立遗嘱的时候,都为你考虑得这样周全,如果只是因为我们两人的情人关系,冯钊没必要这样赶尽杀绝,我爸也无须如此大费周章。   这样想来,事情的关键点,便落在了小宝身上。只不过,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我得不到确切的证据。你守口如瓶,我知道不可能从你这儿得到答案。而我如果贸然调查,万一惊动了冯钊,又会将你们推向苦难的深渊,我只能忍,我不断告诫自己要忍耐,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仓促而震惊的抬头,视线正好触及他痛楚的双眸。原来,他心知肚明,只是和我一样,默默吞咽着苦果。我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葶葶”,他哽咽的唤我,“再给我些时间,我已经查到,冯钊与官员勾结,非法进行权力交换,而且利用各种地下金融方式进行投资,领导黑社会性质的组织、非法持有枪支,这些罪行足够他被判重刑了。那个胡聪明和他狼狈为奸,也该一起坐牢。等我把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就交给警方。” 我等不了下辈子(二)   “有件事情顺便告诉你。当年你的妈妈确实参与了集资,但是那家小额贷款公司的法人代表根本不是她,她也不是主要负责人,不需要承担那些债务,都是冯钊和胡聪明搞的鬼,将罪名转嫁到了你妈妈头上,目的就是逼得你走投无路”,阿珩愤然咬牙,“你等着,他们欠你和小宝的债,我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我不要你为我冒险……我希望你能快乐……不要那么抑郁……”我情绪复杂,近乎语无伦次。   他再度将我拥入怀中,固执地说:“没有你和小宝,我怎么快乐得了,为了你们,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要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用我余下的生命,来弥补对你们的亏欠。”   我收束不住纷纷下坠的泪珠,也收束不住这十年来痛苦煎熬的心情,我终于崩溃的哭喊起来,用手捶打着他的胸膛,渲泄着心头的万般委屈,“都怪你,都怨你,你害得我好苦,这十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一动不动地任我打,待我停手才问:“手打疼了没有?”   “阿珩……”,我被他温柔真挚的语调搅得一片昏乱,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他俯下头来,温热的唇紧紧贴着我的,我的心狂跳着,他的心也狂跳着。我们在彼此唇与唇的接触中,感应到了彼此的心跳,和那经受了十年岁月的洗礼,历久弥新,激越澎湃的真情。   我们在窗前相拥而立,四周安静极了,除了拂过窗棂的风声,就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久久,我叹息般的低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有一份公司的重要资料在我爸这里,我进书房拿到资料之后,本打算马上离开去上班的。但是下到一楼时见四下无人,脚步不听使唤的到了你的房门口,门没有上锁,我就进来了”,他柔情的眸光缠绕着我,“我见你和衣躺在床上,灯也没有关,手里还紧攥着什么东西,出于好奇,就拿过来瞧瞧,结果……”   他稍稍一顿,“验dna,是我奶奶要求的吧。宣布遗嘱的那天,她的前后态度发生了那样大的转变,一定是唐律师把小宝的身世告诉了她。这样也好,老太太是家中的权威性人物,有她保护你们,我也可以安心一些。”   “我是毒害你父亲的嫌疑人”,我忽然想起这个严重的问题,“你不担心我,不怀疑吗?”   他低头吻我,“如果我连对你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怎么配让你为我吃了这么多苦头。”   一阵欣悦的波涛,从我的内心深处油然涌出,把我整个人都吞噬了。我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襟,就像拽住的,是我自己的命运。   阿珩是悄悄离开的,我不敢送他,不能让人瞧见他进到我的房间来。小宝已经上学去了,他们也没有碰面的机会。   阿珩走后,我无法解释自己的感觉,也无法分析自己的思想。我只是在心里疯狂般的念叨着:阿珩!阿珩!阿珩!……每念一次,眼前心底,就闪过他的音容笑貌。是我多虑了,他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冷静沉着许多。他成熟了,不再冲动,感情用事,岁月的磨砺成就了他男人的胸怀和担当。这样一份强烈的、义无返顾的、椎心泣血般的爱情,我如同飞蛾扑火,可以不计后果,可以不要理由。   上午再度接到周湘的电话,说如果有时间,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那颗智齿的鉴定结果出来了,这件事情我也被牵扯其中,还受了伤,所以请我过去。   我依旧让司机送我去了医院,我的腿还疼着,一瘸一拐的走进大楼,乘电梯上了六楼。   我一进周湘的办公室,就见到了已经等候在那里的汪雯菲和杨颂。周湘告诉我,利用牙齿进行的dna鉴定结果出来了,等窦洁琼来了再公布。   周湘约定的时间是上午10点,但是我们等到将近11点,也不见窦洁琼的身影。打了几次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汪雯菲不屑的冷笑,“我看是不敢来了吧。是那个女人吵着要验dna,结果那孩子根本不是我爸的,她当然不敢来了。”   杨颂又拨打了一次汪雯菲的手机,依然无人接听。“要不,由我来转告她dna鉴定结果吧”,他说。   “好吧”,周湘站起身来,“那么我来宣布结果,从汪守成的智齿采取的dna,和汪筱悠的dna比对结果,断定汪筱悠是汪守成的孩子。”   “胡说!”汪雯菲跳了起来,“我不相信,这个结果绝对不准确,我也不会承认!”汪雯菲嚷嚷着,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办公室。   周湘一努嘴,“鉴定结果清清楚楚,难道我还能骗她不成。”   杨颂闷笑了一声,“以这颗智齿来证明亲子关系,确实有点不不靠谱。”   周湘点点头说:“先决条件是这颗智齿必须是汪守成本人的。”   “是的”,杨颂接了口,“但是现在并没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这就是汪守成的牙齿。仅凭康瑞霖一人的说法和x光照片,尚不足以说明。”   不知道窦洁琼为何失约,是临时有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和周湘一起在医院食堂吃过午饭后,决定去幼儿园看看。   幼儿园的小朋友已经吃过午饭,在午睡前,老师会带着孩子们到外头玩耍一会儿。我走进幼儿园,远远的就见到雪瑶,带着她班上的孩子在操场上自由活动。   我刚走近,雪瑶就向我迎了过来。“怎么这个时候来”,她很奇怪,“一会儿孩子们要午睡了,我得看着他们,没法陪你。”   “我就是顺路来看看,马上就走”,我随口说,“悠悠今天有来幼儿园吗?”   “有的”,雪瑶用手一指,“在那里。”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那个独自蹲在沙坑边的小女孩,像只离群的孤雁,与充满朝气和欢声笑语的环境格格不入。   “悠悠真是可怜”,雪瑶叹了口气,“她的妈妈,只是把她当成了争夺遗产的工具,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   我默然望着悠悠那孤单瘦小的身影,心头涨满了怜惜的酸楚。窦洁琼和汪雯菲的那场战争,不知将持续到什么时候。不管谁获胜,对孩子都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今天上午,是悠悠的妈妈送她到幼儿园吗?”我问雪瑶。   “不是的”,雪瑶告诉我,最近这几天悠悠都没有回家,一直是在幼儿园全托。窦洁琼,可以说是无视悠悠的存在。以前她经常把悠悠一个人放在家里,自己整晚在外头游荡玩耍,雪瑶晚上去家访的时候,看到悠悠攀着窗户的栏杆往外看,可怜巴巴的盼着妈妈回来,那座高档公寓楼里的邻居对窦洁琼的所作所为也非常不满,说她不一点都没有尽到责任,不配当一个母亲,后来雪瑶实在看不过,就建议窦洁琼把悠悠送全托,交给老师来照顾。起初窦洁琼还不肯,觉得没必要多花这个钱,后来经过雪瑶苦苦劝说,她才勉强同意。   “窦洁琼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居然连那点钱都舍不得花在女儿身上”,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窦洁琼对孩子非常苛刻,似乎觉得花钱养她是一种浪费,我忍不住批评她,她还理直气壮,说女儿就是赔钱货,一点歉意都没有,把我气得够呛”,雪瑶的性格向来是很温和的,但是说起窦洁琼,气愤得声音都在颤抖,“我最痛恨这样的父母,把孩子生下来,却不愿对他负责,就算是小猫小狗,相处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那样一个鲜活可爱的孩子。”   “窦洁琼生下悠悠,大概就是为了汪家的财产,她的目的现在很清楚了”,我徒然嗟叹,“可怜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被人算计了。”   雪瑶整个脸庞都被怅惘和哀伤所笼罩,她的眼里闪烁着泪花,“很多孩子,其实只是一夜欢愉的产物,女人并非生了孩子就能当妈妈,有的人,并不适合,也没有资格当妈妈,这样的人生下孩子,只会给别人造成很大的伤害。”   我顿时燥热上脸,雪瑶的话让我汗颜,小宝也是一夜欢愉的产物,而且那夜连欢愉都谈不上,更多的是紧张、恐慌和疼痛。而我,究竟是否适合、有资格当妈妈?时至今日,我仍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雪瑶的嘴角浮起一抹凄凉的微笑,“我的妈妈,她很努力的把我抚养成人,但是悠悠的妈妈却……窦洁琼曾经对我说过,希望我多关心悠悠,因为她无法爱悠悠,也不知道该如何爱悠悠,她说自己也从来没有被母亲疼过爱过,她的母亲只顾着自己。也许这都是因果循环吧,我真心地希望,悠悠长大后不要再像她的妈妈那样,其实,哪怕只是给孩子一个拥抱,抱抱她,都能让她感受到妈妈的爱,可窦洁琼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那女人真是铁石心肠。” 我等不了下辈子(三)   我半晌无语,又听得雪瑶叹气,“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幸福,真相往往很残酷。”她含泪望了我一眼,“我该带孩子们去午睡,不能陪你了。”   “你忙吧,注意身体”,我说。雪瑶的情绪很不好,这几天一连串的事件,让她深受打击。   雪瑶召集孩子们去午睡,大家都排好队了,悠悠才慢吞吞的从远处走来。她从我面前经过时,忽抬起头来,对我露出了友好的微笑。我仔细打量这个小女孩,纤细弱小,面黄肌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她长得一点都不漂亮,扁平的小脸,眼睛细细长长,鼻梁有点塌,嘴唇偏厚,和她那个万人迷妈妈实在相差十万八千里,与汪守成也毫无相似之处。我见过汪守成年轻时的照片,浓眉大眼,相当有魅力。悠悠怎么看都不像是窦洁琼和汪守成所生的女儿。但是我很喜欢她的笑容,没有半点矫饰的感情,非常纯洁、真挚。   窦洁琼出事了,有一具烧毁的尸体被送到周湘那里检验,很像是窦洁琼。尸体是在窦洁琼居住的高档公寓附近,一处废弃的厂房被发现的。从头盖骨看来是具女尸,身高和窦洁琼差不多,而重点是焦尸上面残留的一对耳环,周湘记得曾见窦洁琼戴了一对相同的耳环,她请我帮忙辨认一下,是否窦洁琼的物品。   我可以确认窦洁琼有对一模一样的耳环,那女人素来招摇,总是戴着大大的耳环,说话时耳环摇摇晃晃,十分引人注目,我不免多看了几眼。之后周湘向我透露了一件让我感到很疑惑的事情:杨颂调查到窦洁琼生前曾在康瑞霖所在的口腔医院治疗过牙齿,主治医生也是康瑞霖,于是请康瑞霖前来辨认那具烧焦的尸体是否为窦洁琼。康瑞霖看了那具遗体的牙齿x光照片后,一开始很肯定地说,那不是窦洁琼,但是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又要求再看一次照片,然后更正说,那具尸体是窦洁琼。   康瑞霖的反复不定,引起了周湘和杨颂的怀疑,周湘说,作为一个牙医,光看牙齿就可以知道是不是自己所治疗的病患,她也听说过,每个牙医都有自己习惯的治疗方法,康瑞霖在看到照片的时候,应该就能马上断定那具焦尸是窦洁琼,但他却撒了谎。   “你和窦洁琼还有康瑞霖,都是大学时候就认识了是吗?”周湘问。   我点头说是的。   “那么……康瑞霖和窦洁琼……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吗?”周湘又问,“我是指……男女关系。”   我闻言一惊,“康瑞霖和窦洁琼?不可能吧,窦洁琼那时候可是万人迷,而且专门傍大款,和她有关系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她哪里看得上康瑞霖那样稚嫩的小男生。”   “那现在呢?”周湘似乎对他们的关系很感兴趣。   我立即否定,“现在更不可能吧,康瑞霖和雪瑶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康瑞霖和他的父母对雪瑶都非常看重,我想,他不至于为了窦洁琼那样一个有不光彩历史的女人,而破坏了自己的幸福。”   “这是两码事”,周湘不以为然,“康瑞霖看重和雪瑶的婚事,并不代表他不会和别的女人鬼混。男人不都是这样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婚照结,老婆照疼,情人也照样在外头找,两头不耽误。”   我哑然无语了,周湘一个未婚女人,对男人的本性分析得如此透彻。我确实无法保证,康瑞霖和窦洁琼是清白的。可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雪瑶怎么办?她好不容易走出母亲情感不幸的阴影,自认为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这让她情何以堪?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康瑞霖当面对质,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我接听之后,阿珩熟悉的声音让我心中怦然,他不敢用手机给我打电话,必定是担心被冯钊查出来。   “你跟杨颂挺熟悉的吧,帮我约一下他,我有重要情况要跟他说”,他的声音平淡无奇,像在商谈公事,“约好之后还是打这个电话通知我。”   我放下电话,平静了一下心跳,然后给杨颂打电话,杨颂晚上正好有事找周湘,便约好一同在周湘那里碰面。之后我给阿珩回了电话,他说会准时到,末了补充一句:“你也一起来吧。”   挂断电话后,我握着手机苦笑,我们现在连光明正大的打电话都不行了,只能用这种隐晦的语言沟通交流。   我准时到达周湘的办公室,阿珩已先我一步在那里等候了。杨颂临时有事耽搁,要晚点才能来。昨天早晨在房间里,阿珩并未发现我的脚有异常,这会儿才发现我走路跛脚。   “你的脚怎么啦?”他关切询问。   周湘替我把那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阿珩默默无言的望着我,眼神中混合着心疼和沉痛。   “脚还没好,还得继续擦药”,周湘将一瓶药油递给阿珩,“我手头还有事要忙,你代劳吧,到里间去。”   我和阿珩互视了一眼,他眼里的热情几乎要将我烧融,语气却很平淡,“进去吧。”   他当先行入里间,我拐着脚跟随入内,还未站稳,就被他紧拥入怀中。我挣扎着,“周湘在外头。”   他温热的唇磨蹭着我的耳垂,“难道你没看出,周湘是在给我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吗?”   我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周湘连小宝的身世都一清二楚,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   阿珩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微笑的眼睛生动而温柔的盯着我,这样深情动人的笑意,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也许正如周湘所说,在确认小宝是我和他的孩子后,他变得乐观了,也更确信我不会放弃他,无论前途多么艰难,我和小宝都会陪着他走下去。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他的眼睛在我的脸上探索寻觅。   “不是昨天早晨才见过吗”,我柔言低语。   他紧搂住我,带着热烈的需求吻住我,嘴唇辗转的从我唇上辗过。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这样有力的胳膊,这样安全的怀抱,还有这样一颗狂热的心,把我所有的道德观念一起打乱了。我感到自己内心深处,压抑不住的热情正在疯狂般的蠢动着。眼底心底,全被这个男人所涨满了。他的眼睛,他的声音,我逃不开他,就像掉进了一个漩涡里,在那流水中不停的转,不停的转,不知道要转向何方,停在何处。   半晌,他喘息的抬起头来,灼灼然的盯着我,“让我猜猜你刚才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到底是要留在原地等我,还是躲开我,逃得远远的。”   我攀住他的手臂,带着种心事被戳穿的尴尬。   “你逃不掉的,葶葶”,他更紧的搂住我,那强有力的胳膊似乎要把我勒成两半,“你的每个细胞,每根纤维,都在告诉我一件事,你爱我。更何况,我们还有小宝,你一定不忍心。”   我闭上眼睛,凄然地低喊:“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一旦离开你,我就成了孤独的游魂,挣扎飘荡,只有你的胸怀能够给我安定的依靠,我会带着小宝等你,只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外头传来“啪”的一声闷响,打断了我未说完的话。   阿珩松开我,快步走了出去。我走出里间时,见周湘正将一叠资料放回架子上。“不好意思,我毛手毛脚的,惊扰你们了”,她转过头来看我们,面色讪讪的。   “没事”,阿珩轻松的说,但我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异样。   杨颂正好在这时走了进来,嘴上一边说着,“真抱歉,我迟到了。”   于是大家坐下来,开始进入正题。   “我找杨警官,是受郑秘书的委托,他自己不愿出面作证,所以请我代为转告”,阿珩说,“我爸被害之后,郑秘书一直寝食难安,他觉得如果再不说出真相,会永不得安宁。他告诉我,他被窦洁琼所引诱,和她保持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窦洁琼也从他那里打听到了不少关于我爸的事情,包括我爸患了什么病,需要服用什么药。   我爸约雪瑶见面的事情,窦洁琼已提前从郑秘书那里知道,而且那天郑秘书下楼去打听会议什么时候结束,就是向窦洁琼了解的。郑秘书怀疑,是窦洁琼故意把雪瑶要和我爸父女相认的事情透露给汪雯菲,挑拨汪雯菲上楼破坏,而后窦洁琼利用这段时间,偷偷从消防通道上楼,进入我爸的办公室调换药品。因为是窦洁琼要求郑秘书将汪雯菲上楼闹事的消息告诉我爸,而我爸在得知消息后,当即结束了会议,带着我匆匆赶到楼上,窦洁琼非要跟着我们上楼,我爸赶不走他,只好同意。” 我等不了下辈子(四)   “郑秘书为什么不愿亲自来作证?”杨颂问。   阿珩回答说,郑秘书是有家室的人,太太管得很严,之前窦洁琼就是以向郑秘书的太太揭发他们的婚外情相威胁,才迫使郑秘书向她泄露消息。   阿珩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盘磁带递给杨颂,“郑秘书的证词都录在里头了,他苦苦哀求,千万别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的太太,他很后悔没有经受住窦洁琼的诱惑,还痛骂窦洁琼是个可怕的魔女,哪个男人沾上她都会遭殃。”   周湘冷冷一哼,“这只能怪他自己定力不够,如果他不好色,又怎么会被魔女缠上。”   “还有一件事”,阿珩又补充,“我因为怀疑窦洁琼,所以进入了她的个人电脑,发现她浏览的国外毒药交易网站,并且破解她的个人帐号密码,查到了毒品交易记录。其中一种毒品,外观和我爸平常服用的降压药几乎一模一样。”   周湘眸光一凛,“这么说来,果真是窦洁琼将药品调包,毒死了汪守成。那个女人可真够歹毒的。”   “那悠悠,究竟是不是我爸的亲生女儿?”阿珩问。   “这个问题,要请康瑞霖来解答了”,周湘意味深长地说,“窦洁琼提供的那颗牙齿到底是不是汪守成的,只有他知道,我现在怀疑,那是他们两个串通好的。”   杨颂请周湘谈谈她的看法。周湘推测说,恐怕早在三年前,窦洁琼要求康瑞霖保存牙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一个谋夺汪家遗产的计划。汪守成肯定对窦洁琼有戒心,很多事情都瞒着她。于是这三年间,窦洁琼设法勾引了汪守成的心腹郑秘书,从他那里了解到了汪守成的生活习惯,包括何时服药,服什么药。然后到国外的毒药交易网站购买毒药,等待合适的时机下手。   那天我和雪瑶的到访,给窦洁琼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她事先在监控摄像头上动了手脚,形成一个监控死角。而后算准时机,挑唆汪雯菲上楼闹事。自己则从消防通道的楼梯上楼,潜入董事长办公室调换了药品。   之后窦洁琼要求郑秘书将消息透露给汪守成,然后跟着汪守成和阿珩上楼看好戏。窦洁琼已料到,汪雯菲那样的性格脾气,经不起挑拨,必定会将事情闹到无法收场,而汪守成暴怒之下很可能病发,需要服药。即便毒药当时派不上用场,既然已经被调包,就还有服下的机会。但那天一切都很顺利,汪守成果然病发,而我也如窦洁琼所愿,紧急取来降压药让汪守成服下,导致汪守成中毒身亡。   “关于那颗牙齿,你又是怎么看的?”杨颂又问。   “我猜想,那孩子并不是汪守成的,窦洁琼带着孩子上门,也是有计划的一出戏”,周湘分析说,“窦洁琼故意说要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让孩子认祖归宗,是为了让汪雯菲慌了手脚,其实她自己早就消灭了可以采集到汪守成dna的东西。而之后汪雯菲迫不及待的烧毁那些可以验dna的物品,窦洁琼更是有恃无恐,拿出了之前所保管的智齿。”   “被偷走的血液呢?”我问,“到底是汪雯菲还是窦洁琼让人偷的?”   周湘说:“如果我的分析正确,偷走血液的,就是窦洁琼一方了。窦洁琼的目的不是用血液验dna,而是将血液毁掉,好让dna检验无法进行。”   “也就是说,窦洁琼其实从头到尾都在演戏,将汪雯菲一步步引入她设下的圈套,也借此迷惑了大家?”我一阵心寒,真不愧是“魔女”,蛇蝎心肠。   周湘点点头,“我是这样推测的,但目前都只是推测而已,还没有证据。而且窦洁琼被杀害,到底是谁杀的呢?这也还是一个谜。”   “窦洁琼死了?”阿珩十分震惊。警方尚未对外公布这一消息。   “是的”,杨颂转而问周湘,“确定死因了吗?”   周湘很肯定地说,是他杀。因为如果是自杀,只有表面部分会烧伤,但那具烧焦的尸体被浇了好几次的汽油,味道闻起来像是汽油,应该是为了掩盖身份而烧毁尸体。“尸体解剖的结果,是人还活着的时候,被泼上汽油点火燃烧。她的气管里有煤烟残留的迹象,一定不会错。”   我听得心惊胆战,“活活被烧死,实在太残忍了。”   周湘说,目前能得出的结论就这些,其他的还有待于进一步确认。   杨颂先一步离开了,估计是准备去找康瑞霖。他走后,周湘看了我和阿珩一眼,“刚才涂药了吗?”   我窘得低下头去,阿珩则很淡定地说还来不及。   周湘用手一指里间,“那就继续吧。”   阿珩干脆也不避嫌了,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往里间走。我惊呼了一声,想挣扎却动弹不得,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湘正抿嘴偷笑。我臊得脸上发烫,阿珩将我放到椅子上时,我嗔怪他怎么可以这样放肆,他扶起我的头来,注视着我,“如果在周湘面前还装得那么一本正经的,反而显得做作。”   我无话可说了。他笑着取过药瓶,蹲在我身前给我涂药。这样的场景好熟悉,那是很多年以前了,我从秋千架上摔下来扭伤脚,阿珩也是这样蹲下身给我上药,他的手心很温暖,那暖意恍若直钻入我的心底。   我伸过手,轻抚他的一头乌发。   阿珩抬起头来,眼睛里绽放着柔和的光采。一层希有的亮光,笼罩在他整个的脸庞上。他忽然挠我的脚底,呵我的痒,“你这个傻丫头,天底下为什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受了伤也一声不吭的,只是默默忍着疼。”   我知道他这话一语双关,我怕痒,被他挠得直笑,泪珠在眼眶打转。“是,我是很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傻”,我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滚出了眼泪。   他停了手,放下药瓶,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让我的手绕在他的肩膀上,再挽紧了我的腰,嘴中不住的说:“是我对不起你,葶葶,我……”   我怕他再继续说下去,我的泪水又要泛滥,周湘就在外头,哭哭啼啼太丢人,遂将他带向了一个我自认为较为轻松的话题,“你跟我说实话,那个窦洁琼,有没有引诱过你。”   “有”,他答得跟干脆。   我从心坎里往外冒着醋意,“快说,她是怎么引诱你的。”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抱住我的身子,他嘴里的热气吹在我的脸上,“就是这样引诱的。”   我的醋意更浓了,“那你上钩了没有?”   他抱紧我,胳膊像钢索般捆牢了我,“如果我上钩,她还需要引诱郑秘书吗?我有金刚罩护身,刀枪不入。”   “瞎扯”,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快放开我。”   “不放”,他仍然紧箍住我,   我扭着身子,一面威胁的说:“你再不放手,我要叫周湘了。”   “你尽管叫吧”,他的眼里满溢着笑意,“看看到时候,谁更尴尬。”   “好了,别闹了”,我只好服软,“你先放开,我有话问你。”   他终于依依不舍的放松了力道,“什么话?”   “刚才,我们谈到小宝的时候,是谁在外头?”我小声问。   他扭头看了外头一眼,回过头,压低了嗓音在我耳边说:“我出去的时候,明明看到有人影闪出门去,但周湘说是她不小心弄翻了资料。   我的情绪高度紧张起来,“会不会,有什么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应该不会”,他安慰我,“周湘我还是信得过的,不用担心了。”   我心头有波澜泛动,但未及我多虑,他又拥住我,他的唇火似的贴在我的唇上,带着强烈的激情。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失控不可收拾,只好奋力挣脱开来。   他的眼睛逼视着我,充满了固执和坚定,“告诉我,你不会逃开我!”   “什么逃开?”我装傻。   他简直在“迫供”了,“说你的生命里只会有我一个,说你不会带着小宝嫁给别人!”   他的孩子气让我失笑,我想逗逗他,便故意板起脸来,“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我,小宝从出生到现在,你尽过多少做父亲的责任?我为什么不能带着他嫁给别人。”   他被我刺到了痛处,倏然变了脸色,埋下头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我的心情也陡然变得沉重,想说点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安安静静的说:“葶葶,我爱你和小宝!”   我忽然崩溃了,完完全全的崩溃了。一层泪浪涌了上来,把什么都遮盖、淹没了。我用手蒙住了脸,开始哭泣。伤心、无助、悲悲切切的哭泣起来。这多年来的痛苦、折磨、挣扎……到了这时候,全化为奔涌而出的泪泉,流泄不止。 魔女的诱惑(一)   阿珩把我的手从脸上拉开,捧住了我的脸。“别哭了,宝贝。你再哭,会把我的心哭碎的,心如果碎了,人也活不成。我要是死了,你就要守寡了。”   他的语气很严肃,可我透过泪雾,分明看到他虚眯着眼睛,眼角有笑意流泄而出。   “你居然笑话我!”我气恼的埋下头,将泪痕狼藉的脸往他身上蹭。   再抬头,见他穿在里头的银灰色衬衫,胸口处被我的泪水染湿了一片。我破涕为笑,“活该,看你这样回去,怎么跟你家里那位交待。”   “我不好交待,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他扬了扬头,眯了眯眼睛,“顾全大局,才是贤妻应有的风范。”   “贤妻?你对她的评价真高”,我故意酸溜溜的说。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你,不是她,你才是我心目中的妻子”,他微喟着,不由自主的,再发出了一声叹息,刚才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重而厚的阴霾,“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该回去了。”   我也沉默了,手无意识的摩挲着他的衬衫,“衣服湿了怎么办?”   “现在知道担心了?”他伸手摸摸我的脸,“没事的,随便编个理由,比如喝水的时候不小心弄洒了,很容易就可以蒙混过去。”   我摇摇头,一声叹息,默默地给他整了整衬衫的领口,“快回去吧。”   “我会想你的”,他又俯头轻吻了下我的脸,“我先出去,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他下定决心般的转过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我听到周湘温温然的说话声,“又是哭又是笑的,演的什么戏。”   阿珩笑着回应了周湘四个字,“人生如戏。”   我呆呆的在里间的椅子上坐下,这几天来的种种事情在心中此起彼落的翻腾着。直到周湘走了进来,我才回过神来。   “见你这么久都没动静,我还以为怎么啦”,周湘站在我面前,目光深沉的望着我。   我勉强笑了笑,“在想着一些事情,想得入神了。”我站起身来,“打扰你这么久,我也该走了。”   “我也在想着一件事情”,周湘将目光投向窗外,远处的高楼,灯火璀璨,“杨颂会想办法从康瑞霖那里弄到可以验dna的物品。”   我轻抽了口气,“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我张口结舌的,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怀疑,康瑞霖是悠悠的生父”,周湘直截了当的说,“我从事这行这么多年了,直觉比较敏锐,康瑞霖来认尸时的反常表现,还有他替窦洁琼保管了那颗牙齿,这里面,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来偷血液的那个蒙面人,很有可能是康瑞霖了”,我的心思迷茫而抑郁,无数个问号在我心头奔涌,雪瑶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先不要太悲观了”,周湘瞧出我的心思,出言安慰,“我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人家好好的要结婚了,却无端跑出个孩子来,绝对是一场灾难。”   我无法想象,如果悠悠真的是康瑞霖的女儿,雪瑶会是怎样的反应。我心情沉重地告别周湘,离开了医院。   两天后,我接到了康瑞霖给我打来的电话,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沉重,“雪瑶病了,拜托你帮忙照顾一下她。”   “病了?”我急问,“住院了吗?”   “没有,在宿舍里”,康瑞霖语气焦灼,“你现在能过来吗,我有事情必须离开。”   我心里有些不悦,有什么事情能比得过雪瑶生病。但我还是答应后,带上医疗药箱,匆匆赶到了雪瑶的宿舍。   到了宿舍我惊讶的见到,杨颂站在门口。“你来了”,他对我微微一笑,“既然有人陪伴李雪瑶,我就可以把康瑞霖带走了。”   “康瑞霖他……”我的心猛然下沉,或许周湘的猜测,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我要请他去配合做个调查”,杨颂说,“具体的细节,不便透露。”   我步履滞重的进了雪瑶的宿舍,雪瑶躺在床上,双目闭合,一张苍白的脸毫无生气。   “她在发烧”,康瑞霖难过的低语,“不肯去医院,不肯吃药,也吃不下任何东西,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拜托你了!”   我点头答应,康瑞霖又回望了雪瑶一眼,颓然长叹了口气,机械化的迈动脚步,到了门口处,他忽然折返身,冲回雪瑶的床前。他跪了下来,紧紧的握住雪瑶的一只手,泪水汹涌而出,“雪瑶,我对不起你,我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原谅!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我以后恐怕再没机会见到你了。”   我第一次见到康瑞霖痛哭流涕的模样,他是个内敛自持,较为稳重的人,这回失态至此,必定是发生了异常严重的事情。他脸上有种令人震撼的悲痛和愁苦,眼神中混合着绝望和沉痛。我从没见过这样彻底的悲哀和绝望。   我看到雪瑶痛苦的紧闭着眼睛,泪珠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她灰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想说什么,但最终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康瑞霖从地上爬起来,走向我,他在我面前站定,伸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而后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弯腰不起。   我吓了一跳,“快别这样。”如此大礼,我受不起。   好半晌,康瑞霖才直起腰来。“妤葶,我对不起雪瑶,也对不起你”,他的话中振颤着痛苦的音浪,“你给我介绍了这么好的姑娘,可是,我愧对你的信任,我不是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惊问。康瑞霖一股世界末日来临的样子,即便悠悠是他和窦洁琼所生的女儿,也不至于这样吧,窦洁琼已死,而且以雪瑶的善良,康瑞霖还有挽回她的希望。可是现在,一个悲观厌世,一个仿如穷途末路,事情肯定没有这样简单。   “拜托你,替我照顾雪瑶!”康瑞霖再对我深深行礼,垂头丧气的走了。   我回到雪瑶床边,在床沿坐下,伸手一摸她的额头,热得烫手。我当即打电话请张华赶紧过来。   雪瑶住的是单身宿舍,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挂断电话后,我从卫生间里弄了一盆凉水来,绞了一条凉毛巾,盖在雪瑶的额上,一等毛巾热了,就换上另一条凉的。凉毛巾似乎使雪瑶舒服了一些,她逐渐进入了半睡眠的状态中。只是睡得十分不安稳,她时时会惊跳起来,又时时惊喊醒过来,每次,总是迷惘片刻,就又昏昏沉沉的再睡下去。   张华赶到了,给雪瑶诊视后,我这儿缺少帮手,他便亲自去买了药。我给雪瑶打了一针,张华走后,我就一直守在床边,期间雪瑶迷迷糊糊的醒来后,我又喂她吃了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走进厨房,看到炊具齐全,米箱里还有些米,橱柜里有一罐未开封的橄榄菜,便熬了一锅粥。   我把粥盛到碗里,准备等凉一点叫醒雪瑶喝粥。回到卧房时,见她正圆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对着天花板出神。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我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瑞霖……被警察带走了吗?”这是雪瑶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沙哑无力。   我心头一凛,被警察带走?康瑞霖犯法了吗?“是刑警杨颂要请他协助调查”,我结舌地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杀了人”,雪瑶的话如惊雷在我耳畔炸响,“窦洁琼……是他……杀死的。”   我惊得触电般的跳起来,“不可能,康瑞霖那么老实,怎么可能杀人!”   “他也是……被那个女人逼得走投无路”,泪珠滚下了雪瑶的面颊,“是他亲口对我承认的……他……打算向警察自首了。”   我的脑里充满了零零乱乱的思绪和迷迷茫茫的感觉,思想几乎停止了运转。“先喝粥吧”,我只能暂时中断这个惊心动魄的话题,“等喝完粥,你再慢慢告诉我。”   “我吃不下”,雪瑶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崩溃的低喊,“我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   “不要这么悲观”,我握紧她的手,“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雪瑶凄然摇头,“没有希望了……妈妈爸爸都走了……只剩下瑞霖……却犯了罪……我一点依靠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我和你一样,也是孤独一人,无依无靠,以后我们可以相互作伴。还有你的哥哥,他也会关心你的”,我努力唤起她求生的渴望,“你说瑞霖是被那个女人逼的,如果真是这样,也许他的罪名可以减轻。唐祺是个非常优秀的律师,我们请他帮瑞霖辩护,一切都还有希望的。” 魔女的诱惑(二)   “真的?”雪瑶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的光亮。   我只能先往好处说了,“当然是真的,我等会儿就把唐律师请来,你将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他会帮忙想办法的。”为了让雪瑶安心,我立即拨通了唐祺的电话,唐祺没有让我失望,允诺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立即赶过来。   雪瑶终于肯喝粥了,我对着碗里轻轻吹气,用小勺子舀起粥往她嘴里送。她张嘴含入口中,深蹙了一下眉,“好咸!”   我有些莫名,这是白粥,一点调味品都没放,怎么可能很咸。后来才发现,是雪瑶的涟涟泪水不断滴落碗中。我一口一口的喂她喝粥,她的泪水一直没有断过。我从那泪水中衡量出了雪瑶对康瑞霖的感情。她固守了二十多年的心门终于为一个男人敞开,那份沉甸甸的深情如洪流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我算得上是雪瑶的引路人,可是,如果因此而让她身陷绝境,我实在是罪孽深重了。   唐祺到达后,雪瑶向我们转述了康瑞霖和魔女窦洁琼那一段纠缠数年的孽缘。   早在窦洁琼还未大学毕业时,参加了我们医科大学一位学姐的生日会,康瑞霖也应邀参加,两人的座位正好挨着。那天窦洁琼心情很不好,一个劲儿的喝酒,后来康瑞霖才知道,她是和汪守成闹了别扭。窦洁琼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从小缺乏父爱,母亲又对她不予理睬,成为汪守成的实习秘书后,一方面,恋父情结让她对汪守成产生了感情依赖,另一方面,汪守成的财富也让她心动,便开始千方百计的引诱汪守成。窦洁琼那样的女人,很少有男人能够经得住诱惑,汪守成也不例外。   但汪守成纯粹是想从窦洁琼身上找回年轻的感觉,和她进行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所以黄静因车祸去世后,当窦洁琼提出要嫁给汪守成的时候,汪守成开始有意的回避她,窦洁琼虽然是万人迷,但是声名狼藉,男人不过都是与她寻欢作乐而已,没有人会将她作为妻子的人选。汪守成自然也不可能考虑娶窦洁琼,两人的关系从那时起就有了隔阂。   那晚康瑞霖也喝了不少酒,生日会散后,窦洁琼醉醺醺的缠住康瑞霖,要他负责送自己回去。窦洁琼不住学校宿舍,她早就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康瑞霖将窦洁琼送到住处后,原本打算离开,却被窦洁琼缠住不放,康瑞霖没有经受住诱惑,和窦洁琼发生了关系。却不料一度春风,竟蓝田种玉。康瑞霖从未曾想到,那一夜的荒唐,会让他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悠悠就是那晚怀上的?”我惊异于康瑞霖居然会在学生时代和窦洁琼有交集。   “瑞霖一直被蒙在鼓里,我爸再婚后,窦洁琼才亲口告诉了他”,雪瑶告诉我们,其实康瑞霖根本没有帮忙保存汪守成的牙齿,那颗牙齿是康瑞霖自己的,正好康瑞霖也有一颗智齿蛀了,还没有时间处理,窦洁琼便要求他将牙齿拔下,冒充汪守成的。窦洁琼说,这样做,是为了悠悠的幸福。同时威胁康瑞霖,如果不照做,就要曝光悠悠的身世,将这件事闹得众人皆知。   康瑞霖迫于无奈,只得照做。一旦事情闹大,他的事业将受到极大的负面影响,还会连累、伤害了自己的父母。于是康瑞霖专门去了一趟外地,用化名到牙科诊所拔掉那颗智齿,并带回来保存。康瑞霖并不清楚窦洁琼的计划,也没有想到她会毒杀汪守成,只是受她的胁迫,不得不听命于她。周湘实验室里保存的汪守成的血液,也是窦洁琼要求康瑞霖偷走的。   “瑞霖和你交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悠悠是他的女儿了?”我有些愤然,“我被他骗了,还向你保证他没有老婆孩子,原来男人没有结婚,不代表他没有孩子,我还是太天真了。”   “他又能怎么样呢”,雪瑶幽幽一叹,“窦洁琼也不愿意他和女儿相认,连让他见女儿一面都不肯,那女人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他,他也只有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里。”据说当年窦洁琼想尽一切方法要怀上汪守成的孩子,但始终没能如愿,那晚她和康瑞霖在一起只是一时兴起,却意外怀孕。于是窦洁琼决定将错就错,咬定自己怀的是汪守成的孩子。那时候汪守成大概也无法确定窦洁琼肚子里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便先将她送到国外,一切待孩子生下来了再说。   悠悠出生后,汪守成一定是私下里做过亲子鉴定,因此他不承认这个孩子,想要花一笔钱摆脱窦洁琼母女。但是窦洁琼对他纠缠不休,甚至各种威胁逼迫,汪守成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地位,也担心窦洁琼真的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疯狂举动来,只得暂时妥协,先稳住她的情绪,答应将她留在身边。   康瑞霖是在汪守成过世的当晚,才听到窦洁琼亲口说出她的犯罪行为。一切正如郑秘书猜测的那样,是窦洁琼利用汪雯菲上楼闹事的时机调换药品,毒杀了汪守成。康瑞霖质问窦洁琼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没人性的事情,窦洁琼却大言不惭,说是为了给他们的女儿寻求一个保障,等遗产到手,她就会带着悠悠离开滨城,不会再打扰康瑞霖的生活。   康瑞霖除了听从窦洁琼的指示外,也别无他法。他巴不得窦洁琼赶紧消失,免得破坏了他和雪瑶的婚事。之后他先是潜入周湘的实验室,偷走了汪守成的血液,目的是消灭能够采集到汪守成dna的物证,接着又配合作伪证,证明窦洁琼提供的那颗牙齿是汪守成的。   “康瑞霖为什么要杀了窦洁琼?”我实在难以相信,康瑞霖会那样狠心残忍。   “他……他是一时失手”,雪瑶抽噎着,“就在dna结果公布的前一天晚上,窦洁琼约了瑞霖在她家附近的废弃厂房见面。那个女人丧心病狂,居然逼瑞霖想办法弄死汪雯菲,她好多得到一部分遗产。瑞霖怎么肯干那种杀人的勾当,两人发生了争执,还动起手来,瑞霖愤怒得情绪失控,双手掐住了窦洁琼的脖子。当他缓过神来后,才发现窦洁琼不动了,一探,气息全无。”   “然后他放火烧了尸体是吗?”我急问。   “放火?”雪瑶微怔了下,“他没有跟我提到放火,只说以为窦洁琼死了,非常惊恐,本能的逃跑了。”   我告诉雪瑶和唐祺,周湘验尸的结果,窦洁琼真正的起因,是被泼了汽油后活活烧死的。   一直沉默的唐祺开口问:“也就是说,如果火不是康瑞霖放的,那么在他逃跑的时候,窦洁琼实际上还活着,只是陷入晕迷的状态。”   我心中一喜,要真是这样,害死窦洁琼的就不是康瑞霖,而是另有其人了。   雪瑶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神采,“如果他没有放火,是不是就没有犯罪,不用坐牢了?”   唐祺沉吟了一阵说,要先弄清楚,康瑞霖是不是在掐晕窦洁琼后就没有再回去过,当然这个警方肯定会查明的。只要烧死窦洁琼的不是他,事情就好办了。   唐祺接受了我的委托,答应为康瑞霖担任辩护律师。他会找康瑞霖面谈,了解更进一步的情况。   唐祺走后,僵滞的空气稍稍有了流动。我和雪瑶默默对坐了一会儿,我试探性的问:“如果康瑞霖能够顺利回来,你还愿意接受他吗?”   雪瑶望了我好一会儿,废然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我最怕欺骗,也最恨欺骗。他和窦洁琼的事情是在认识我之前,我真正难以原谅的,是他对我隐瞒、欺骗。如果他一开始就向我坦白,让我知道有那个孩子的存在,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痛苦。”   “可是,就算他向你坦白,你能接受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的事实吗?”我问。   雪瑶幽幽渺渺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根本无法思考这些问题。只能先为瑞霖祈祷,但愿他能平安归来。”   “悠悠……”我迟疑着,既担心那个小女孩的命运,又不知该如何婉转的和雪瑶谈起这个话题。她的妈妈已经死了,爸爸又前途未卜,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该如何生存下去?   “孩子是无辜的”,雪瑶怅惘的看了看黑沉沉的窗外,双手抱着膝,沉思了几分钟,才又开口说,“我不会因为悠悠是瑞霖和窦洁琼的孩子,就对她有什么看法。我还会像以前一样照顾她。甚至,我会更怜惜、疼爱她,如果瑞霖真的坐了牢,我愿意收养这个孩子,我不希望她将来再像她的妈妈一样冷血、缺乏人性。她的身体里也流淌着爸爸的血液,应该像瑞霖一样,在阳光下成长,拥有健康快乐的人生。” 魔女的诱惑(三)   我被雪瑶的一番话震撼了,这是怎样一个善良大度的姑娘,居然愿意收养自己深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所生的孩子,她实在是个天使般的人物。   晚上我留在雪瑶的宿舍陪她,我们躺在床上,各自沉默着,想着种种烦乱的心事。雪瑶已经不胜疲倦,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瞪瞪了一阵子。清晨醒来时,室内的光线还很暗,窗外在下着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叮叮咚咚的细碎的声响。   我的头脑仍然昏沉,一时忘了身在何处,直到看见室内的摆设,才想起我是在雪瑶的宿舍里。身边的雪瑶仍熟睡着,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7点半了,只是因为阴雨天,光线才如此昏暗。我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懒洋洋的不想起床,拥被而卧,我听着风雨声,心里是一团朦朦胧胧的迷惘,有好一阵,我几乎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神志还在半睡眠的状态里。   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赶紧抓起手机,翻身下床。担心吵醒雪瑶,我跑进洗手间接听电话。是唐祺的来电,他打听到,昨晚警方连夜审问康瑞霖,康瑞霖只承认自己失手掐死窦洁琼,但坚称没有放火烧尸。   我的心放宽了一些,只要康瑞霖没有纵火,就无须承担杀人的罪名。但如果是这样,放火将窦洁琼活活烧死的,又会是谁?   我回转过身,被站在卫生间门口的雪瑶吓了一跳。   “是唐律师的电话吗?”她一脸的焦虑。   我轻抚着胸口,将唐律师的话转述给雪瑶。她非常在意康瑞霖,明明睡得昏沉,一通电话就让她惊醒了。   雪瑶轻吁了口气,“但愿他没有撒谎,坦白从宽,抗拒要从严的。”   “我相信瑞霖不是会说谎的人”,我安慰雪瑶。   她轻点了下头,又是深深的叹息。   雪瑶的精神好多了,我说服她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她刚病愈需要清淡饮食,我开车去了一家粥城。   中午用餐的人不多,我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点了一份生菜骨肉粥和一份生滚鱼肉粥,还有虾饺、牛肉丸之类的港式茶点。   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娱乐新闻,我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目光立即被定在了屏幕上。那娱乐新闻的主角是高鹄,他在北京星光现场举办了新专辑的首发演唱会,现场气氛热烈异常。著名校园民谣歌手老狼专程前往为高鹄捧场。娱乐新闻主播介绍说,作为一位普通的民间艺人,高鹄经过40年的尘世风雨后,   创造出了这张全新的个人诗篇,整张专辑作品创作的时间跨度近十年,业内人士评价说,这张新专辑是一张改变中国城市新民谣方向的里程碑式的专辑,歌手的内心语言纯熟而多元。以更多级的视角,更高的角度去体味一切外部环境带给个人的影响。那是一种人性的光芒,稍微闭眼体会,足以使人流泪的富足,在精神上绝对的富足。据说老狼对高鹄十分欣赏,在高鹄录制新专辑的过程中,除了观摩他的新专辑录制情况外,还为他新专辑的10首作品进行合音。   我的眼眶潮湿了,我的剑客大哥,他终于实现了音乐梦想,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专辑。他还是一副清瘦的模样,吟唱的旋律里流转着岁月的沧桑。   新闻播报结束了,我还沉浸在乍见高鹄的喜悦里,肩膀忽然被人大力拍了一下,我惊得一震,扭过头,苗宁的脸在我面前晃啊晃的,我半天没回过神来,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她了,上次还是她回滨城参加所签约的模特公司年度庆典时,挤出时间匆匆和我见了一面。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把眼睛瞪得老大。   苗宁冲我做了个鬼脸,“一进来就看到有个人站在电视机前,跟石化了似的,过来一瞧,原来是在看你的高鹄大哥啊。他还真不容易,终于熬出头了。”   我斜眼视她,“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和未婚夫共进午餐嘛”,苗宁笑嘻嘻的,“我昨晚刚回滨城,还没来得及联系你。”   “未婚夫?”我惊愕万分,“你哪来的未婚夫?”   苗宁冲我眨眨眼睛,“你等着,我去拎过来给你瞧瞧,保准你大吃一惊。”   不一会儿,苗宁就把她的未婚夫“拎”过来了。一见那个人,我半天合不拢嘴,这个人,已经遥远得我都记不住他的长相了。   “不认得我了?”那人皱起一张苦瓜脸,“你深深伤害了我的心肝脾肺脏。”   “欧……阳……彬?”我一字一顿的发问。   那张苦瓜脸霎时宛如菊花盛开,“终于想起来了,唉呀,我太开心了。”   我瞧瞧苗宁,又瞅瞅欧阳彬,摸不着头脑,“你就是苗宁的未婚夫?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苗宁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过来跟我们一起吧,边吃边聊。”   苗宁拉着我就要走,我忙告诉她还有个同伴呢,不能把人家丢下。苗宁说一起带过来吧,多个人更热闹。   雪瑶被我冷落许久了,她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眼光迷迷蒙蒙的望着桌上的茶杯,想着什么心事。   “这就是我的朋友,小宝原来的幼儿园老师李雪瑶”,我向苗宁介绍。   苗宁满脸热情洋溢,“你就是李老师啊,以前老听妤葶说起,一直没有机会见到。”   “这位美女是幼儿园老师呀”,欧阳彬凑近雪瑶,“幼儿园老师我喜欢,温柔又漂亮,还有一颗纯真的童心。”   苗宁一把揪住欧阳彬的耳朵,“以后再敢当着我的面勾搭其他女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苗宁那悍妇状让我和雪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欧阳先生,你以后有好日子过了”,我打趣。   欧阳彬夸张的摇头叹气,“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偶遇苗宁和欧阳彬,让我原本沉郁的心情变得明朗起来,一顿午餐充满欢声笑语,雪瑶受到感染,情绪也不那么低落了,嘴角偶尔会显露温柔的笑意。   苗宁告诉我,她是两个月前到台湾参加活动时,与欧阳彬偶遇的,两人多年未见,竟有了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喜悦,晚上相约喝酒聊天,聊着聊着就擦出了火花,在得知男未婚女未嫁后,经过一个多月的重新交往,决定闪婚。因为欧阳彬是台湾人,办结婚手续比较麻烦,所以还得花点时间。   “以前看这个人啊,怎么看都不顺眼”,苗宁感叹,“可是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居然觉得比以前顺眼多了。”   “我也是”,欧阳彬随声附和,“过去觉得她整一个巫婆,过了几年一看,嘿,变仙女了。”   “你说谁是巫婆,嗯?”苗宁把脸一绷。   欧阳彬干笑着,“是我说错话了,我自己掌嘴。”说着还真伸手往自己脸上拍。   我乐了,“苗宁你真是霸气十足,活脱脱慈禧老佛爷再世啊。”   苗宁对我翻白眼,“我要是慈禧,他不成了李莲英李公公。”   欧阳彬“噗”的一笑,“我要是成了公公,你的下半生性福可就全毁了。”   雪瑶微红了脸,低低垂首。   “喂,公众场合,注意分寸”,苗宁低斥,“特别是当着人家未婚小姑娘的面,影响多不好。”   “你们俩,真是一对欢喜冤家”,我笑语,“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兜兜转转这么些年,缘分注定了你们还是要走到一起。”   苗宁带着几分感慨说:“可能我们的心态也都变了,过去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现在都想安定下来,成个家了。心态不同,看对方的眼光也变得不一样,然后就发现,其实我们俩还是挺合适的。”   “你怎么会想安定下来?”我觉得不可思议,“你的宏伟目标,雄心壮志都到哪里去了?”   苗宁双手托腮沉闷叹气,“老是半红不红的,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状态。名模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啊。虽然我外在素质不错,也有经纪公司的力推,可要成名依旧不是那么容易。一线品牌的秀我参加过不少,但还没有达到客户主动来点名的那种地位。整天就是不停地参加各种走台的面试机会,有时被客户选上了,有时也会被筛下来。我很清楚,自己与超模的距离,就像月亮到地球的距离,我到现在都没有去欧洲走过大牌秀。都已经25岁,错过大红大紫的最好年纪了。”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呢?”我望着苗宁。   “先结婚生子,当贤妻良母”,苗宁伸了个懒腰,“如果欧阳彬养得起我,我就继续在家当阔太太,万一他又破产了,我再考虑出去找别的工作。” 爱你的那些年(一)   “贤妻良母”这四个字从苗宁的嘴里说出来实在很奇怪,我当即失笑,“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当贤妻良母的料啊。”   欧阳彬哈哈大笑起来,“妤葶最了解你,一下子就露馅了。”   “不要这样说我嘛”,苗宁嘟着嘴卖萌,“人家好不容易想要贤惠一回,被你这样一打击,都毫无自信了。”   “你还是不要打击她了”,欧阳彬忍着笑,“万一她反悔不肯嫁给我,那我的损失可就大了。”   我抿嘴而笑,“你们两个,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不是冤家不聚头”,欧阳彬嘿嘿直乐。   我发现,欧阳彬不像以前那样娘娘腔了,原来梳得油光可鉴的飞机头也理成了小板寸,有点土气,但是阳刚了不少。小白脸也变成了小麦肤色。   “你好像比以前黑了很多”,我很想知道欧阳彬的近况,又不好直接问他是否东山再起了,只能东拉西扯。   “专门买太阳灯在家里晒的”,欧阳彬觑着苗宁,“她老嫌我是小白脸,不够男人,我就把自己弄黑了。怎么样,是不是变得有男人味了许多?”   “还好”,我诚实的回答,“确实比以前阳刚了。”   欧阳彬咧嘴傻笑。   “当了台湾新娘,也要定居台湾吗?”雪瑶开口问苗宁。   “他以后要把生意的重心转移到滨城,我们就在这里安家”,苗宁撇撇嘴,“我才不去台湾生活呢,人生地不熟的,又无亲无故,还不得被人欺负。”   “谁敢欺负你呢”,欧阳彬讨好的笑着,“巴结你还来不及。”   苗宁慢悠悠的说:“这个世界上最信不得的,就是男人的花言巧语。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那张嘴。”   我正含了一口茶在嘴里,差点笑喷。将那口水咽下后,我打岔,“欧阳先生现在做什么生意?”   笑意从欧阳彬的唇边隐没了,他叹了一口长气,而后缓缓道来当年落魄回到台湾后的经历。当时回到台湾后,他一无所有,家也不敢回,只能去投靠一个远房伯父。伯父做的是香道产业,6岁就开始学习制香,传承祖上制香工艺。其出生于制香家族,家族制香史已有百年。欧阳彬跟着伯父从头学起,依靠勤奋刻苦,得到了伯父的赏识和信任,伯父无儿无女,便将欧阳彬视为了自己的接班人,希望他传承家族百年流传下来的工艺,并开拓大陆市场。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欧阳彬便决定再次跨越海峡,到滨城开办制香企业。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当年败走滨城,现在我要回到这里重整旗鼓”,欧阳彬充满了豪情壮志,“我会把台湾古法制香带到滨城,以后专门制作各种‘拜拜’香品销往台湾、东南亚和澳洲等地,让自家香业在大陆飘香。”   他介绍说,真正的香品具有清心益肺的功能,非常有助于身心健康。与大陆不同的是,台湾的香品大都采用传统方法制造,并且因当地有强制“烟害”检测,所以香的质量很好,并不存在呛鼻的问题。香品是在“拜拜”时使用的,台湾制香业被称为“良心事业”,制出的香品大凡要使人闻之感觉清爽、清心益肺,且心灵平静,身心健康。”   “改天我送你一些香品,有很多用处的”,欧阳彬深深凝注我,“多亏了你当年的救命钱啊,我本来想把那一千块钱连本带利还给你的,但是听说你现在是富婆了,那点钱哪里看得上眼,而且谈钱也显得俗气。干脆这样,这人情就欠着,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替你去,长期有效。”   苗宁“扑哧”一笑,“还上刀山下下火海呢,我就不信你有那胆量。”   “不要小看人好不好”,欧阳彬正色说,“现在的我和过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苗宁一把搂过欧阳彬的脖子,“亲爱的,那我就等着看你的表现了,看看你到底怎么样为妤葶上刀山下火海。”说罢还在他脸上砸吧了一口。   这样当众亲热的举动,倒让欧阳彬不好意思了,轻轻将苗宁推开,学着她刚才的口气,“喂,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这样打情骂俏,羡煞旁人。我倒是无所谓,就担心雪瑶受到刺激,人家正伤心痛苦,你们却这样旁若无人的秀恩爱。于是我用责备的口吻说:“你们要秀恩爱回家去,别在这儿刺激我一个寡妇。”   苗宁立即和欧阳彬拉开距离,坐正了身子。她的脸色颇为尴尬,“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我不愿在这个话题多作纠缠,转而继续刚才关于香品的话题,古来君子有四雅──斗香、品茗、插花、挂画,我对于那些古雅的东西素来很感兴趣。   欧阳彬向我透露了他那远房伯父的家族制香秘诀——以古法为主,中药是其中的必备原料,因此得以香飘万里,生意兴隆。除了使用沉香、檀香等原料外,还要使用灵香、百草、大癀、甘松、春花、八角、丁香等几十味中草药。这些原材料大都需要泡制数天时间,然后才粉碎、混合,通过手工的方式展香、黏粉,整个过程需要耗费五天的时间,不像化学制香法仅需一天。   我听得津津有味,想到武侠小说里经常有各种香,便好奇询问是否真的有那种让人一闻就晕迷的香。欧阳彬说确实有迷香之类的存在,上周他在网上发布了要在滨城建立直销门市的消息后,就有一名滨城的客户通过网络向他打听,是否能够定制那种让女人动情的香,愿意出高价购买。欧阳彬回绝了那名客户,说自己做的是正当生意,不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也太过分了吧”,雪瑶愕然,“居然想利用香道做这种事情。”   苗宁也很惊讶,欧阳彬并未向她提及这件事情,“是什么人这么猥琐?”   “我也不知道,人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把真实身份暴露给我”,欧阳彬摊手,“做这行的不止我们一家,他从我这儿弄不到东西,肯定还会找别人。”   苗宁恨恨的咬牙,“男人都不是东西,全是下半身动物。”   “你别连我也一起骂呀”,欧阳彬陪着笑脸,“我可不是。”   “你敢说你不是?”苗宁逼近欧阳彬,“好吧,为了证明你不是下半身动物,一年之内都不许碰我,更不准找别的女人!”   “这……这……”欧阳彬被噎得够呛,“一年……太长点了吧。”   “拜托你们两个,别在这儿伤风化了”,我受不了的低嚷。侧过头去,看到雪瑶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白。一定是苗宁的话触动了她,令她黯然神伤。我也在心中暗暗感叹,苗宁说的话一点不错,从汪守成、康瑞霖到郑秘书,没有一个经得住窦洁琼的引诱,这就是男人的本质。值得我庆幸的是,阿珩是唯一幸免,不被魔女所擒获的。可是,他的家里还有一个,我不知道他的抵抗力能持续到几时。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苗宁瞧出我和雪瑶的不对劲,赶忙换了个话题,“我和欧阳彬晚上要去看电影,要不要一起去?”   “你们俩去浪漫,我在旁边多碍事”,我不想当电灯泡。   “李老师也一起去啊”,苗宁热情邀请。   雪瑶轻轻摇头,“我对看电影不太感兴趣。”她自然是没那个心情。   “什么电影?”我虽然不想看,还是好奇的询问。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苗宁介绍说,是之前在台湾很火的一部青春爱情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与年少青春有关的故事,在台湾获得了1亿7746万新台币的票房。今晚影片在大陆地区首映。   “哦,原来是想重温青春的记忆”,我有些心动了,青春的校园,纯真的爱情,那个骑着单车的少年,我坐在他的身后,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以为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姿势。   苗宁叹了口气,“追忆青春嘛,欧阳同学想要怀念那些年他和别人一起追过的女孩,而我呢,要回忆那些年一起追过我的男孩。”   我笑了笑,“好吧,你们就各自回忆,把老情人都怀念一遍,然后开始幸福的婚姻生活。”   “他才没有什么老情人好怀念呢”,苗宁表示不屑,“据我所知,欧阳彬以前都是单相思,根本没有人看得上他。我愿意嫁给他,纯属挽救大龄青年。”   “你也太小看人了”,欧阳彬反驳,“以前倒追我的女生可多了,那是一呼百应。”   我和雪瑶听着他们斗嘴,脸上都带着笑,心里却默默品味着苦涩。“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爱你的那些年(二)   我先送雪瑶回宿舍,又安慰了她几句,而后回到住处。春英给了我一封快件,说是上午快递员送来的。我接过那封快件,她又说:“下午二少爷打过电话,让我转告你,别整天闷在家里,会导致心情抑郁,最好去看看电影,散散心。”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让人不解其意。我拿着那封快件回到房间,上面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和地址,我疑惑的拆开来,竟是一张电影票,影片的名字,正是晚上苗宁和欧阳彬要去看的那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我的一颗心骤然跳跃起来。是阿珩,他约我晚上去看电影,重温青春的记忆。   吃完晚饭,我洗过澡,特别穿上那件初中时代的白色连衣裙,搭配长外套,披散着一头长发去赴约。走出房间后,迎面碰见小红,她“哇”的一声惊叹,“太太,你这样打扮好清纯好漂亮啊。”   我自从和汪守成假结婚后,打扮都很老成,一头长发也总是挽在脑后,小红难得见到我白裙摇曳、长发飘飘的模样。   我冲小红一笑,“偶尔装嫩一把。”   “不是装嫩,是真的还很嫩”,小红真心地说。   我又对她微笑了一下,出门去了。外头在下雨,我撑着伞,迎着细雨向车库走去。   电影院里人流如织,随处可见挽着手,搂着肩的情侣。候影厅是万绿丛中的一栋玻璃小房子,恍若一间温室。在这里有一件咖啡厅,梦幻的灯光透过绿树,一缕一缕地撒进候影厅,撒在咖啡杯上,撒在情侣们的身上,那种异样的风情让人痴迷,让人甘心情愿沉醉其中。   我环顾四周,黯然苦笑,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我形单影只。临近电影开场,我根据检票员的引导进入放映厅,却发现放映厅内空无一人。这是一座“迷你”型豪华电影厅,设有数十对沙发软椅。我正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灯光忽然暗了下来,整个放映厅内一片漆黑。   我尚未缓过神来,腰部被一双手猛然箍住。我吓得差点失声惊叫,却听得熟悉温暖的声音在我耳畔荡漾开来:“别怕,是我。”   我惊魂未定,将头埋在他的胸口,深深喘息,“为什么看不到其他人?”   “我包场了”,他低低笑着。   话音刚落,大银幕亮堂起来,音质逼真、立体感强的环绕立体声音震动了我的耳膜。电影放映开始了,阿珩拉过我的手,找了后排中间的位置坐下。我脱下长外套,只着那件短袖连衣裙,室内毫不觉得寒冷。他搂住我,在迷离的光线下,目光痴迷的注视着我,“你今晚好美。”   “认得这件裙子吗?”我在他耳边呢喃。   “当然认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打扮。那晚你开煤气寻死,我在医院里看到你穿着这件裙子时,整个人都崩溃了”,他的声音凄楚的响着,“你把最美好纯真的青春年华都给了我,我约你来看这部电影,就是想告诉你,不管时光如何变迁,我对你最纯粹的爱,都不会改变。青春是一场大雨,即使感冒了,还盼望回头再淋它一次。”   影片的故事,开始于男女主人公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怀旧的台湾街巷,青春的单车,承载着回忆的中学课室。也许是平淡无奇的叙述,却一定是曾经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叫做青春的故事。   柯景腾读国中时是一个成绩暴烂而且又调皮捣蛋的男生,老师将他“托付”给班里最优秀的女生沈佳仪。只要他不认真学习,沈佳仪就会用钢笔戳他的衣服。在沈佳仪的监督和鼓励下,柯景腾的成绩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渐渐地,他也喜欢上了气质优雅的沈佳仪……   品学兼优的沈佳仪受全班男生的青睐,但她偏偏喜欢不爱读书却很热血的柯景腾,于是白衬衫背后被戳出的蓝色点点变成了初恋最甜的印记。   柯景腾努力做题是为了能和沈佳仪打无聊的小赌,晚上留校是为了能和她一起读书,毕业后的志愿,是想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起码要这世界因为自己有一点点不一样,而这世界,是女孩的心。   男孩女孩的情愫,在嬉笑怒骂中滋长,而我依偎在阿珩怀里,泪水一直没有断过。影片中的一幕幕,都是那样强烈的牵动了我的心弦。   午后的阳光静谧柔软,女孩为了男孩扎起马尾。夜晚的大雨倾盆而下,男孩因为女孩剃了光头。   女孩对男孩说:“谢谢你喜欢我。”男孩说:“我也很喜欢当年喜欢你的自己。”   我也想起了属于我自己的那些年。图书馆的阅览室里,那个俊逸的少年,让我屏住呼吸,脉搏静止。我仍记得目光相遇的一刹那,他脸上绽开的温和的微笑;那架乳白色的三角钢琴旁,他凝思着的眼睛和恍惚的神态令我心动;中考结束的那天下午,静谧的小竹林里,他柔和的呼吸透过无形的空气,传到我的身上,我的心脏在胸腔中加快了跳动;还有那个暴风骤雨的夜晚,他被闪电的白光擦亮的眼睛,和眼里带着燎原之势燃烧起来的火焰……   也许我们都会在最美好的青葱岁月,用那颗激情燃烧着的心,义无反顾地喜欢一个人。而喜欢你的日子,我整个人都是闪亮的。多年以后回首,每一刻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珍贵。旁人永远无法理解,为何你在我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那是因为,我们一起经历了美好的青春,经历成长的残酷。时光无法倒流,成长难以逆转,而你,不可替代!有人认为,少年时青涩的暧昧甚至不能叫**情,只是会随着时间被淡忘的小小悸动。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最纯美的东西,怎么会轻易被遗忘?   影片的结尾,女孩成了别人的新娘。男孩们闹着要吻新娘,新郎说没问题,但想要怎么吻新娘就要先怎么吻我。   就在所有人抱怨新郎小心眼的时候,男孩一个箭步冲上去吻住了新郎的嘴。镜头里是所有人惊呆的脸,而我,一边笑一边忍不住低声啜泣。八年的暗恋终究没有结果,等了八年也没有等到的那一刻,明明互相喜欢却没有得到的那一刻,青春就此画上了句号。相比之下,我还是幸运的,至少,我们曾经相互拥有过,并且仍然相爱着。   终场,片尾曲响起: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记忆中你青涩的脸   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一天   桌垫下的老照片   无数回忆连结   今天男孩要赴女孩最后的约   ……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   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好想拥抱你   拥抱错过的勇气   曾经想征服全世界   到最后回首才发现   这世界滴滴点点全部都是你   ……   歌声中,我再一次泪雨滂沱。阿珩为我拭去腮边的泪水,他的声音温柔得让我迷醉,“属于我的那个沈佳宜,也有清纯美好的侧脸,笑起来时也有弯弯的好看的眼睛,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我含泪而笑,“属于我的那个柯景腾,也很单纯,充满孩子气,踩着脚踏车的帅气身影也曾经让我迷恋……”   我们忘情的拥吻在一起,唇舌纠缠,泪水恣意奔流,狂热的吻融入了咸涩的滋味,一如我们此刻的心情。   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我们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脸上红潮未退,狂乱的心跳亦久久难以平复。   迷离的眼神又相互痴缠了许久,我终于先开了口,声音透着苦涩的暗哑,“你该回去了。”   他强压下酸楚,柔声说:“你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   我站起身来,阿珩也跟着起身。“葶葶”,他抬手为我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委屈你了。”   我轻轻摇头,“我很喜欢这部电影,这是一个很难忘的夜晚。”   他对我张开双臂,我忍不住又投入了他的怀中,他抱住我,抱得那样紧密,恨不能将我揉入他的身体当中。片刻,我缓缓脱离他的怀抱,恋恋不舍,却不拖泥带水,快速走到了一段距离之外,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阿珩”,我轻轻柔柔的唤了一声,“再见。”   “再见”,他的语气无奈而充满歉意。   我两眼酸涩的离开了“迷你”型豪华电影厅,混入了离场的人群中。接近电影院门口时,我看到了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周煜,我不会认错,他居然也来怀念青春了。周煜正在和他身旁的女人说话,没有发现我。我惊讶的注意到,他的手搭在那女人的腰间。我不免多看了那女人两眼,女人打扮得很奇怪,一顶鸭舌帽,帽沿压得很低,还带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像是害怕被人瞧见真容。我心里犯嘀咕,又不是娱乐明星,打扮成这样有什么意图?   前方的电梯门打开,周煜带着那个女人进入电梯,很快消失无踪了。 爱你的那些年(三)   我没有回住处,而是开车去了雪瑶那里。长夜漫漫,她必定异常寂寞难熬。   雪瑶见到我颇有些惊喜,她说自己开始害怕黑夜来临,因为总觉得夜那样漫长,那样寒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天亮。   进屋后,雪瑶发现我双眼红肿,惊讶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概是今晚的情绪被那部电影带动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我迫切需要找人倾诉,失控之下,强忍许久的眼泪纷陈坠落,我抽泣着,将阿珩包场请我看电影,以及那些年我们两人的故事,原原本本向雪瑶讲述。   夜很静谧,只有冷雨敲窗,发出轻声的淅沥,夜风穿梭,发出断续的低鸣。雪瑶一面听我讲述,一面陪着我默默垂泪。   “想不到,小宝竟是我的侄儿”,她泪眼朦胧,嘴角却撑起一抹笑意,   “怪不得,我总觉得跟小宝这么亲,原来他该喊我一声姑姑,我们的身体   里,流淌着相同的血脉。”   我笑中带泪,“都说姑侄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雪瑶渐渐隐去笑意。她紧咬着嘴唇,默然良久,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一字一顿,声音哽咽却坚定有力,“你能够为我的哥哥付出那么多,我也应该像你一样,对爱情坚贞执着,我要等着瑞霖归来,不管多少年,我都会等下去!”   “雪瑶”,我震愕的喊,“你千万要考虑清楚,到底值不值得。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和阿珩是在最纯真美好的年华相遇,而且我们还有了小宝,血浓于水,再也割舍不断。而你和康瑞霖交往还不到两年,更何况,他还有个孩子,你愿意委屈当后妈?”   “一开始,我也很难接受”,雪瑶哀叹,“但是,今天回来后,我冷静的想了很久,瑞霖和窦洁琼的事情,是在认识我之前发生的,他一再向我发誓,和她仅有的只是那一晚的关系,之后再也没有过任何逾矩行为。那夜他在生日聚会上也喝了些酒,冲动之下失去理智,却没有想到会留下无穷的后患。他对我隐瞒,是害怕失去我,而且他也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会再来纠缠她,以为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   “所以,你决定原谅他了?”我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雪瑶惘然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原谅他了,但我愿意尝试着去接受悠悠。她是个无辜的小生命,我不能因为她的妈妈而仇视她,相反的,我更应该去关心爱护她,不要让她幼小的心灵再受到伤害。”   “你真是个好心的仙女”,我感叹于雪瑶的伟大,想必很少有人能做到像她这样。   第二天早晨我们刚起床,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时断时续。雪瑶很疑惑,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她,上前开门后,门外站着康瑞霖的母亲康妈妈,她的手里拎着一把湿漉漉的雨伞,衣服被雨打湿了。   我和康妈妈经常见面,就在一个多星期前,她看起来仍只有四十岁,而现在,她像是已经几千岁了。康妈妈的外表依然高贵,那种高贵,像是与生俱来、随身携带的,但是现在,这个高贵的女人显然陷进了一个完全迷惘的境界里,她迷失而无助,孤独而瑟缩。   康妈妈注视着我和雪瑶,眼光模糊而涣散,“我……我没脸来……可是……我想看看那个孩子……”   “悠悠不在我这里,我带你到班上找她”,雪瑶很平静地说。   “雪瑶”,康妈妈呆呆的看着雪瑶,眼底是一片迷蒙。“瑞霖……他小时候很听话”,她喃喃的说着,“我对他的期望太高了。我总希望他是……完美的。不止……完美的人格,还有……完美的人生……”   康妈妈虚弱的笑了笑,这笑容竟比她的迷惘无助更让我心酸心痛,她老得好快,现在不止几千岁,已经有一万岁了,“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他会为了那样一个女人……把自己给毁了……”   我和雪瑶都沉默着。康妈妈怔怔的发着呆,眼底的迷惘更深了。   “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糟,我给瑞霖请了辩护律师,他应该没有杀人,不会被判刑”,我不知不觉地开口说。   康妈妈的眼睛闪亮了一下,立即又黯淡了下来。“就算不被判刑,也不可能有完美的人生了。雪瑶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他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她终于崩溃的失声痛哭起来,“他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个女人。我们是正经的家庭,从小给瑞霖的也是良好的教育,我实在接受不了,他会和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还有了孩子。”   “他喝了酒,头脑不清醒”,雪瑶不由自主的安慰康妈妈,她说得又急促,又真挚,“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只是,他为了这个错误,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   “雪瑶”,康妈妈的语气有些恍恍惚惚,“你不用安慰我了,那是不可原谅的错误。是我们家太对不起你了,瑞霖没有那个福气,但是,如果你还愿意和我们家来往,我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做不成儿媳妇,如果能当女儿,我的心里也会好过一些。”   雪瑶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的声音坚定而冷静,“阿姨,我先带你去看悠悠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我们三人冒雨出了门去。   今天是周六,幼儿园放假,只有全托班还对外开放。我们三人一起去了教室外,我从窗户往里张望,一眼便看到悠悠,她缩在一张小桌子前,正在摆弄着一个小球,她非常安静乖巧,不吵不闹,和其他小朋友的追逐打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雪瑶走进教室和带班的老师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带班老师就领着悠悠过来了,雪瑶牵着悠悠的手走出教室。   “她就是悠悠”,我低声对康妈妈说。   康妈妈凝目注视着悠悠,她的神色有些迷惘、困惑而不知所措的。但逐渐的,所有的迷惘、困惑和不知所措,都被眼底涌上的怜惜和温情所取代了,她蹲下身去,伸手轻轻抚摸悠悠柔顺的短发。悠悠怯生生的望着康妈妈,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缩着。   康妈妈已经眼含泪花。“悠悠,叫奶奶”,她哽咽着,“奶奶带你回家,好不好?”   悠悠畏怯地抬头望着雪瑶,茫然无助。   雪瑶也蹲下身,很温柔地说:“奶奶会很疼爱悠悠,关心照顾悠悠,不会像妈妈那样,整天不管悠悠的。悠悠跟奶奶回家后,每天还可以到幼儿园来,和李老师在一起。”   悠悠的眼里微微闪现了亮光,她很专注的望着康妈妈,我能从孩子的眼里读出疑惑和期待。   康妈妈用更加柔和的语气说:“妈妈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她把悠悠交给奶奶,让奶奶以后负责照顾悠悠,悠悠愿意和奶奶一起住吗?”   悠悠又求助似的抬头望着雪瑶,她对雪瑶的信任和依赖让我眼睛发热。   雪瑶对悠悠点点头,“李老师保证,奶奶会疼爱悠悠的。”   康妈妈轻轻拉过悠悠的小手,“奶奶带你回家,好不好?”   悠悠点了点头。   康妈妈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她站起身来,难过的抹着眼泪,对我和雪瑶说:“可怜的孩子,没人疼没人爱。我虽然痛恨那个女人,但我不能让我的孙女流落在外头受苦,再说我们也有能力抚养她,让她过上好的生活。”   “你们愿意抚养当然最好了”,我感慨,“之前雪瑶还说,她愿意收养悠悠,关心爱护她,让她在阳光下成长。”   康妈妈潸然泪注,她抱住雪瑶,泣不成声,“好孩子,是瑞霖对不住你,我们原本那么圆满的家庭,还有他光明的前程和幸福的婚姻,都因为他自己犯浑而毁于一旦了。我和他爸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老康病倒了,现在还在医院里,但我们经过商量后,还是决定认养这个孩子。毕竟错不在孩子,而且她还是我们的亲孙女,既然我们知道了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没有理由丢下她不管。”   我心中既感动又欣慰,康瑞霖的父母都是好人,有他们的抚养和栽培,悠悠也算是苦尽甘来,重获新生了。   康妈妈向我和雪瑶道别后,撑着伞,牵着悠悠的手走进了苍茫雨雾中。我和雪瑶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目送祖孙二人远去,听着雨点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响声。我看到雪瑶一动不动地站着,几许幽怨,几许孤寂,几许凄清。和雨景融合成了阴雨霏霏,愁绪惨淡的画面。   窦洁琼被害一案告破了,那个放火将窦洁琼活活烧死的凶手,不是康瑞霖,而是汪雯菲。据说阿珩还为破案提供了重要线索,他无意中发现汪雯菲的汽车油表显示快没油了,而他记得就在前一天,回家的途中他正好驱车跟在汪雯菲的车子后头,还见到汪雯菲拐进路边的加油站加油。 爱你的那些年(四)   阿珩仔细回想,汪雯菲加油的那天,就是窦洁琼遇害的日期。为此他特意到那个加油站打听,加油员记得当时汪雯菲的车子是加满了油的。汪雯菲没有跑长途,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将满满一箱汽油耗尽。联想到窦洁琼被人泼上汽油烧死,阿珩便将这一情况反映给了警方。   后来杨颂等人经过调查,从目击者口中得知,案发当晚,汪雯菲的车子曾出现在那座废弃厂房附近,经过轮胎痕迹的比对,以及调看当晚路段监控录像等,最终确认汪雯菲的车子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   最终汪雯菲不得不承认,是她放火烧死了窦洁琼,但她是误以为窦洁琼已死才烧尸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窦洁琼拿出那颗牙齿,让汪雯菲寝食难安,担心一旦证实悠悠是汪守成的孩子,遗产争夺将更加艰难。于是她心生一计,准备先拉拢窦洁琼,和她联手,设法剥夺了雪瑶的遗产继承权后,再想办法对付窦洁琼。   那晚汪雯菲到了窦洁琼的公寓楼下,却发现窦洁琼行色匆匆的走出公寓楼,像是要去会什么人,汪雯菲出于好奇便开车尾随。她将车子停在厂房外头,下车跟踪入内,躲在暗处偷听到了窦洁琼和康瑞霖的谈话,也亲眼目睹康瑞霖将窦洁琼推倒在地上。   康瑞霖慌张的逃走后,汪雯菲上前一看究竟,见窦洁琼躺在地上不动,以为她死了,吓得转身就要跑,腿忽然被用力拽住,一回头,见窦洁琼正大睁着眼睛瞪她,但是人还没有缓过劲来,恹恹的动弹不得。冲动是魔鬼,汪雯菲当时就是一念之差,竟产生了掐死窦洁琼的恶念,只要窦洁琼死了,就再也没法和她争遗产了。于是她痛下杀手,双手死死掐住了窦洁琼的脖子,直到她闭上眼睛不动了才松手。   然后汪雯菲以为窦洁琼已死,突然感到害怕了,在极度的恐惧中,她来不及多考虑,便决定毁尸灭迹。她将车子开进废弃厂房,打开油箱盖,从油箱里抽出汽油,泼到窦洁琼的身上,再纵火燃烧,导致将昏迷的窦洁琼活活烧死。   我听得心惊胆战。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窦洁琼和汪雯菲这两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到头来一个死于非命,一个锒铛入狱。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康瑞霖被无罪释放,听说他重获自由的那天晚上,悄无声息的站在雪瑶的宿舍楼下,淋了一整夜的雨。隔天早晨雪瑶要去上班时,才看到康瑞霖浑身湿透的伫立在那儿,从头到脚滴着水,在凄风苦雨中哆嗦个不停,见到雪瑶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康瑞霖那举动里面有多少苦肉计的成分,但是那场雨确实没有白淋,那个老套的桥段对雪瑶产生了作用。已近寒冬,最是凄凉冬雨夜,康瑞霖因重感冒引发肺炎住院,雪瑶衣不解带的在病床边伺候,等康瑞霖病愈出院后,已经求得了雪瑶的原谅。当然,热孝期结婚是不可能了,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经过这么大的一场波折,大家短时间内都没有筹备婚礼的心情了。但是康瑞霖信誓旦旦的表示,会用三年的时间来重新追求雪瑶,竭尽全力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消除对她造成的伤害。   三年,说长也不长,对于三年后的结果,我是非常乐观的。只要康瑞霖持之以恒,再辅以康妈妈的亲情攻势,以雪瑶的善良多情,还有对悠悠的不忍与怜爱,我几乎可以预见三年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场面了。   苗宁和欧阳彬的婚礼,定于12月28日在滨城的五星级大酒店举行,由于欧阳彬是来滨城投资的台商,苗宁又是具有较高知名度的模特儿,这场跨越海峡的婚礼引发了滨城各大媒体的关注,欧阳彬这段时间经常回台湾办理各种事情,接受采访的事情就全落在了苗宁一个人的身上。于是她除了为操办婚礼各种忙碌外,还要抽出时间来应付采访,从电视台、电台、报社到杂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述她和欧阳彬的爱情故事。   “烦死人了!”圣诞节的前一天,苗宁整个身子陷进新房的沙发里,双腿高跷在面前的茶几上,“整天对着那些记者说一些虚假的鬼话,非要让我说我们的感情有多深啊,我有多爱他呀,其实我一点都不爱他。”   苗宁和欧阳彬的结婚新房位于海边的高档住宅区,180度全海景房,落地大窗,乳白的橱柜设计、酥软大床,再加上精致的木地板,配上淡黄的灯光,给人一种奢华的享受。   我靠在沙发上嗤笑,“不爱他你还嫁给他。”   “不一定要为爱而结婚嘛”,苗宁搬出她的爱情理论,“有句老话说:聪明的女人会嫁给一个爱她的人,笨女人会嫁给一个她爱的人。因为在婚姻的漫漫长路上,选择一个爱你胜过你爱的人,才不会太辛苦。”   “你觉得欧阳彬爱你吗?”我饶有兴味的望着苗宁。   “至少目前对我言听计从”,苗宁的唇畔漾起一抹笑,“肯听我话的男人,就是适合我的。”   我笑望着苗宁,其实她是爱着欧阳彬的吧,只不过,她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罢了,等时间长了,她自然会明白,聪明的女人既然会嫁给一个爱她的人,也完全有可能让那个爱她的人,同时成为她爱的人。夫妻两人要如何年年月月地生活在一起,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苗宁忽然大发感慨,“这个世界上多数情况下,你和你爱的人有缘无份,无法白头到老。而和你结婚的是爱你的人,你却未必爱他。”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苗大小姐你爱的人是谁”,我揶揄她,“我看你是谁都不爱,只爱自己吧。”   苗宁的眼底掠过一抹痛楚,她微笑起来,“其实你知道的,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   我愕然瞪视她,“殷振扬?你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个人?”   苗宁笑得凄凉,“我爱的人却伤我最深,爱有多深,伤有多深,那样深刻的伤痕,一辈子都忘不了。生命中总有一个人教会了你怎样去爱,却又转身离开。我到现在还记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所说的每一句话,明知道不该去回忆,还是常常忍不住会想起。”   我半晌无语,却又听得苗宁的笑声扬起,“不过你放心,这不会影响到我今后的婚姻生活,因为我有义务好好爱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还能指望谁来爱你呢。我现在每天都会对着镜子笑一笑,告诉镜子里的人,我是快乐、幸福的,说上几百遍几千遍,就真的会有快乐幸福的感觉了。”   我欣赏苗宁的通透,她确实变得聪明了。   一整天,我都和苗宁混在一起。我们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过平安夜。下午我们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牛扒、番茄酱、意大利面、红酒之类的,准备晚上自己在家里做牛扒大餐。回到苗宁的住处才发现,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欧阳彬还要过两天才能回来,剩下的东西苗宁一个人肯定懒得煮,婚礼一结束又要外出度蜜月,她担心东西放冰箱会过期。   “找人过来帮助我们消灭食物吧”,苗宁提议。   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不出可以找谁来。苗宁的眼珠子对着我转了转,“请你的谨珩哥哥过来吧,我不介意当电灯泡。”   我吓了一跳,“这可不行,人家平安夜肯定要陪太太去哪里浪漫的。”   “太太?”苗宁瞪着我,“这两个字你居然也说得出口,不行,我必须给他打个电话,如果他能来最好,如果来不了,我也要臭骂他一顿,替你出出气。”   我和阿珩的事情,虽然没有对苗宁说得太明白,但她也知道了个大概。我拦不住,只好由着苗宁闹腾去了。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阿珩答应了,说下班后立刻赶过来。   这个答案不光让我吃惊,苗宁也很意外,“平安夜居然没有节目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由了?”   我纳闷的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和苗宁在厨房里一通忙碌,牛扒出炉的时候,门铃也响了起来。   “他还真会掐时间”,苗宁出去开门。我在餐厅里摆放餐具,一颗心急促的跃动个不停。自上回包场观看电影到现在,又是一个多月未见面了。我对他朝思暮想,饱受相思之苦。   脚步声传来,明知是他,我却故意不回头,继续低头摆弄手中的刀叉。   他从身后搂住我,让我紧紧地贴着他,我们的面颊依偎在一起。片刻的沉迷后,我才清醒过来,“苗宁……”   他的嘴唇凑在我的耳边,暧昧的调笑,“她肯定不会随便进来的。” 好好爱你(一)   我仍想挣脱,却听到苗宁在外头高声说:“什么时候我可以进去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阿珩低声笑着,“看人家苗宁,多么善解人意。”   我闷哼着,“你怎么敢到这儿来吃晚饭,不怕被查岗吗。”   “今晚不怕”,他的唇磨蹭着我的耳垂。   “为什么?”我转脸望着他,“今晚是平安夜,没有安排吗?”   他更有力的把我拉近他,“冯诗菡和她的朋友出去玩了,她让我自由安排。”   “和朋友出去玩?”我愕然,冯诗菡居然丢下阿珩,和朋友混迹一处,这在我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冯钊能同意吗?”   “冯钊出国谈生意去了”,他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冯诗菡让我和她串好供词,我们今晚各玩各的。”   我愈发的感到惊奇,怔怔的望着阿珩。   “别说你感到惊讶了,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一脸的似笑非笑,“不过我也懒得管她,既然她这样说,我求之不得。”   我也没心思去理会冯诗菡了,阿珩带给我的惊喜已冲淡了一切。我贪恋他温暖的怀抱,久久不愿离开。   “我们不能让苗宁饿着肚子”,他轻笑。   我猛然醒悟,窘得赶忙挣离了他的怀抱。   走出餐厅,见苗宁直挺挺的躺在沙发上,手垂到了地上。“你们俩也太能磨矶,我已经饿得浑身无力,快昏过去了”,她抱怨着。   我走过去,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阿珩站在旁边笑望着我们。苗宁横了他一眼,嘴里哼哼着,“要不是妤葶这么死心眼,我才不欢迎你呢,在门口竖个牌子,有妇之夫与狗不得入内。”   阿珩干咳一声,“你也太狠了吧。”   苗宁瘪着嘴进餐厅去了。   我们三人在餐桌前坐下,牛扒都冷了,我赶紧加热,先给苗宁端了一份,“苗小姐请慢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嗯——”,苗宁拉长声调,“那我就不客气,先开吃了。”她看样子真是饿坏了,快速切着牛扒,叉了一大块往嘴里送。”   我又要为阿珩效劳,他轻摁住我的肩让我坐下,“我来吧。”   他将我们的两份牛扒加热后端了过来。“还蛮体贴的嘛”,苗宁含混不清的说,“改天要让欧阳彬跟着你学学,怎么为老婆服务。他到现在都不懂得做家务,我得好好调教一下。”   阿珩朗朗而笑,“你一看就是驭夫有术的,哪里需要跟着我学。”   苗宁拍拍我的肩膀,“驭夫术不管用,像妤葶这样以柔克刚才是真功夫,可惜我学不来,就是打死我也温柔不起来。”   我抿嘴窃笑。阿珩在一旁说:“人的性格各不相同,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关键还是要性格相合。”   “你们俩性格很合吧?”苗宁看看阿珩,又瞅瞅我。   “应该还好吧”,我低声说,“至少,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   苗宁觉得难以置信,“从来没有吵过架?不太可能吧。我和欧阳彬可是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当然了,最后屈服的都是他。”   “大概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吧”,我脱口说,“如果生活在一起,没准也会经常吵架。”   我转头看着阿珩,立即接触到他那深邃、含蓄,而在“说话”的眼睛。我很快的低下头去,满心怀都荡漾着一种异样的情绪,脸也发热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婚娶妤葶?”苗宁问得如此直白,让我尴尬不已。   我向苗宁使眼色,让她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但是阿珩主动回答:“下个月。”   我手中的叉子“哐当”掉落在了桌上。   “犯不着这么激动嘛”,苗宁装得满脸严肃,“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的承诺,别高兴得太早了。”   阿珩哭笑不得,“我是认真的,简·爱集团已经快要摆脱冯氏的控制了。”   “你怎么做到的?”我惊奇的问。他居然能在短短数月的时间内,筹集到这么一大笔资金?   苗宁也望着阿珩,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   “其实说来也很简单,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阿珩讲述了一则故事:一位朴素老太太背包进曼哈顿银行存50万美金。总裁在vip室接待。老太太告诉总裁,她以豪赌为生,逢赌必赢,这些钱是刚赢的。   总裁不信,老太太遂要求与他打赌,“明早你的臀部会出现一个三角形的胎记,赌注就是这50万。   总裁狐疑不决,望着一袋现钞,决定应赌。   第二天老太太请来一位律师作证,检验总裁的臀部。总裁说:“真是没有胎记,更别提三角形的”,而后脱下裤子,让他们检查。老太太看看,“果然没有,我输了。”   这时律师脸色铁青,不停以头撞墙,总裁大惊。律师说:“她刚与我打赌150万,说您会当面脱裤子让她看!”   这则故事的启示是,如果一方利益相关者不能让你盈利,那就引入另一方,甚至用另一方补贴这一方,从而让资金在商业模式的交易结构流动起来。而阿珩就是这样做的。   “嗯,还真有两下子”,苗宁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看来你爸让你接班还是很正确的,没有看错人。”   阿珩沉沉的叹了口气,“因为当这个接班人,我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得了吧”,苗宁表示不屑,“那边娶了个漂亮老婆,这边揪住妤葶不放,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还好意思说付出惨痛的代价,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阿珩苦笑连连,“我哪里有齐人之福可享,我这根本是两头不讨好,活受罪。”   “什么意思?”苗宁追问。   我扯扯苗宁的手臂,“拜托,专心吃你的牛扒,哪来那么多的话。”   苗宁柳眉一掀,“我这是替你撑腰哪,别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我知道,苗宁是最仗义的”,阿珩诚挚的说,“葶葶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苗宁斜眼一飞,“少给我戴高帽,我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你改变态度,我会不停的敦促你,直到你娶了妤葶为止。”   “你又来了”,我小声提醒苗宁,“少说两句。”   阿珩打开桌上的红酒瓶,给我们三人分别倒酒。而后他站起身来,对苗宁举杯,“感谢你的敦促,我敬你一杯!”   苗宁也举杯相迎,“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阿珩嘴上回应苗宁的话,目光却投注在我的脸上,“等我和葶葶结婚的时候,一定请你当证婚人!”   这蕴含着承诺意味的话让我红了眼眶,我也端起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   阿珩和苗宁都坐下,大家继续持吃牛扒,品红酒。一层浓郁的、和谐的,像家庭般的温暖气氛,在餐桌间弥漫开来。逐渐的,我们都有些薄醉,本来我们三人都各怀心事,这一会儿,酒入愁肠,就都发生了作用。   苗宁变得非常爱笑,动一动就笑,说一句话也笑,这笑像传染般立即传给了我,我也笑了起来,一笑就不可止。我们的笑刺激了阿珩,他也笑起来,一时间,满屋子里充满了笑声。   “妤葶”,苗宁边笑边说,“还记得我们当年到殷振扬的婚礼上撒纸钱吗?”   “当然记得”,我笑着接口,“太惊险,太刺激了。”   苗宁笑得更欢了,“那晚多亏了你的谨珩哥哥,不然我们都得遭殃。”   我忽然伤感起来,“那晚我第一次见到叶妮雅,她都走了那么多年了。”   苗宁喝了一大口酒,泪眼朦胧,“好多人都不在了,殷振扬、叶妮雅,还有豆豆……”   在呜咽声中,我和苗宁开始回忆大学时代,和那个时代里的许多人。说着说着,苗宁就唱了起来,“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好想告诉你,告诉你我没有忘记……”   这是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的主题曲,那歌词和旋律同样深深烙在了我的心里,我情不自禁的跟着苗宁小声哼唱,阿珩也加入了我们,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的歌声是这样深情动听。   “那天晚上满天星星,平行时空下的约定”,当唱到“再一次相遇我会紧紧抱着你”时,我摇晃着起身走近阿珩,一个站立不稳,直接跌坐到他的腿上,他顺势搂抱住我,我伏在他的肩上,泪水哗哗的往下流。   他拿餐巾纸给我擦眼泪,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我,“不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我抽口气,悸痛在心头强烈发作着,我吻了吻他的面颊,用手梳弄着他的浓发,“你快要回去了吧,我舍不得,好想你能留下来陪我。”也只有借着醉意,我才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不回去了”,他揽紧我。   我抬起头,醉眼迷蒙的看着他,“不回去?”   “嗯”,他点头。   “不回去?”我喃喃的重复着,“你不怕被人严刑拷问?”   “不怕”,他放低了声音,眼底是一片温柔与真挚。 好好爱你(二)   然后我听到苗宁说:“客房早就收拾好,是留给参加婚礼的客人的,今晚就先收留你们吧。”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整个人都昏昏然、醺醺然的,但脑子还有些清楚。苗宁将一盒什么东西塞到我的手里,“这是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我不知道那盒里装的什么东西,只将其攥在手心里。   阿珩抱起我进了客房,将我放到床上,他在我身边坐下,我的头紧靠在他的肩上,他从我的手里取走了苗宁送的礼物,我听到他压抑的低笑声,“这个苗宁,还真是为我们考虑得很周到。”   “她送了什么礼物?”我昏蒙的问。   他将盒子递回给我,“你自己瞧瞧。”   我接过来一看,包装精美的盒子,有点像巧克力,我眯着眼睛再三打量,才发现是台湾出产的创意安全套。   我将盒子丢给阿珩,万般滋味皆上心头。   “要不要试试?”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我不能说话,因为喉咙堵塞了。我不敢看他,因为眼里忽然充盈了泪水。   他用手转过我的脸,看到我眼里的泪水,他的脸发白了,“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我摇头,拼命的摇头。   “葶葶”,他柔声喊。   我终于开了口,呐呐的、模糊的、口齿不清的,“我如果说要……你……会不会觉得我下作?”   “别胡说!”他的眼睛里冒着火焰,光亮得像两小簇火炬,“你永远是最高贵的,是我害怕这样做会亵渎了你,毕竟我现在是……”   我一下子靠紧了他,忘形的用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把面颊紧偎在他的面颊上。我的泪水沾湿了他的面颊,但是,我轻声的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流泪,一面软软柔柔的说:“那就好好爱我一次吧,就这一次,我不敢奢求更多。”   他重重吸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怨我。”   “我……好想你……好想要你”,我的声音更软了,更柔了。酒真是好东西,能让人把清醒时不敢说的话说出来,将压抑的情绪彻底宣泄出来。   他屏息片刻,双手环抱住我的腰,把我紧拥在怀里。我的心脏在怦怦乱跳。   虽然是隆冬,房间里却热得厉害。我的身体像燃烧了火,无数的火焰想要冲出去,喘息着仰脸瞅他,眼光迷迷蒙蒙的。   他拉下我的头,嘴唇就压在了我的唇上,他的手臂紧箍着我,热烈的吻着我,霸道的掠夺着我的呼吸,我窒息的扭动着身体,我的扭动使他更加发狂了。他迫不及待的解开我的衣扣,轻轻褪下,滚烫的手描绘着我的玲珑曲线,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游移。我抬起绵软无力的手,缠绕住他的脖子。他用力拉开了我们两人之间的障碍物,用棉被裹紧了我,把我裹进他温暖的怀抱里。我的身子紧贴着他的,感到他的手在我身上温柔的蠕动,那是怎样醉人的温馨!怎样甜蜜的疯狂!   他摸索着我,探索着神秘的快乐之泉……我听到窗外的树声、风声、浪涛声。海浪涌了上来,卷裹我,侵没我、吞噬我……   风平浪静后,我的酒意也消散了,躺在他的臂弯中,用手指温柔的抚弄着他零乱的头发。他的手仍然抱着我,却有些睡意朦胧了。   “阿珩”,我低低的喊。   “嗯?”他答着,把头深深的埋在我的胸前。   “你吃饭时说的话是真的吗?”我怯怯的问,“你说下个月要娶我?”   “当然”,他迷糊的回答。   不知为什么,我的背脊上竟一阵凉,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冷吗?”他感到我的颤抖,把我的身子揽在怀中。   我摇摇头,“不是冷,我害怕。”   “怕什么?”他的睡意被赶跑了,撑起身来看着我。   我紧紧的拽住他,“我心里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用手抚摸我的额头,拂开我脸上的散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他的眼睛深黝黝的望着我,一瞬也不瞬,“我们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再等一个月,我保证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   “我不是逼你和她离婚”,我心里一阵抽痛,“我是担心你,那个冯钊,不是好惹的。”   他握紧了我的手,我的手指冰冰冷。“手还是这么凉”,他心疼地低语。   “手凉没人疼”,我垂着眼睛。   他拥紧了我,吻我的唇,我热烈的反应了他,我把他身体里蠢动的情火又拨动起来了。他翻身压住我,暧昧的咬耳朵,“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滋味实在太痛苦,你今晚要好好补偿我。”   我娇嗔:“我不信你没碰过家里的那位。”   “我要是骗你,一定不得好死”,他发誓,   “她没有怀疑过吗?”我追问。   “她……”他支吾着,“有一次我……在浴室用手的时候……忘了关门……被她推门进来看到了……”   “啊?”我大惊,“那她……什么反应?”   “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吧”,他的身体仍紧压住我,“她立刻出去了,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起。”   我胡乱思想着,他却伸手到床头柜上拿苗宁送的“礼物”,翻身坐起,将我也拉了起来,“你这样不信任我,我要给你点惩罚。”   我大概能猜到他说的“惩罚”是什么,心脏都跳得不规律了。   他拆开塑料包装,将那东西往我手里一塞,用命令的语气说:“给我套上。”   我满脸发烫的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他忽的箍住我的头,用力往下一压,我毫无防备的仆下身子,唇差一点就碰上,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血液直往我的脸上冲。我猛然挣开他的束缚,抬起头来瞪他,我的脸一定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   他憋住笑,用喑哑的、低沉的嗓音说:“动手还是动口,你自己选择。”   我咬紧嘴唇,故意不开口,也不动。   他又用手把我的身子一拉,我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拥住我,用嘴唇堵住了我的唇,我起先还要挣扎,但是马上就投降了,我的胳膊软软的围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他的吻有巨大的魔力,我着了魔,还是乖乖的动手为他“服务”了一回,他也真有忍耐力,明明已经快受不了了,还是耐着性子等我研究出那玩意儿如何使用,再付诸于实践。   “捉弄我很好玩吗?”事后我含羞埋怨。   “不是捉弄你”,他抚摸我的面颊,“这是夫妻间的情调。”   “我们不是夫妻”,我反驳。   他在我耳边轻声而正经的说:“很快就是了。”   不祥的预感又袭上心头,我把头缩到他的臂弯里,“我好累,想睡觉了。”   “睡吧”,他拍抚我,像拍抚一个婴儿。   我阖上眼睛,却毫无睡意。身侧传来阿珩均匀的呼吸声,他已经很快的进   入了梦乡。   有灯光从门外透射进来,苗宁还没有睡。我悄悄起身,捡起地上的衣物穿好,下了床,推门而出。   苗宁正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的肥皂剧。   我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她坐起身来,瞅了瞅我,“气色不错啊,一看就是被滋润过的,我送的礼物很及时吧。”   我羞赧地斜睨了她一眼,“也只有你才送得出那样的礼物。”   苗宁呵呵乐了一阵子,换上严肃的神情,“你可得把他盯牢了,不能白白被占了便宜,他既然承诺要离婚娶你,就必须让他说到做到。”   我黯然叹息,“我是不是很可耻,破坏人家的婚姻。”   “你不要颠倒是非了,可耻的是那个弱智女人,她才是插足你们感情的第三者”,苗宁愤愤然,“我最痛恨那种抢人家男人的贱女人了,家里有钱就了不起了吗,我看那冯钊也是个白痴,那样的孙女就不该嫁人,你说正常的男人,如果不是对他们家另有所图,谁愿意娶那样一个低能的老婆,万一遗传又生了个弱智,岂不是愧对自己的祖宗。”   “我问你个事”,我有些犹豫的开口,“如果我有求于欧阳彬,他是不是真的会帮忙?”   苗宁望着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目前还没有”,我轻蹙着眉头,“但是我心里慌得很,总觉得阿珩会遇到什么事情,他如果要离婚,冯钊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欧阳彬能帮什么忙呢?”苗宁问。   我叹了口气,“现在也说不好,但他是台商,有一些便利,或许真会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他一定会帮的”,苗宁很肯定地说,“他一直惦记着报恩呢。”   我轻轻一笑,“一千块钱而已,有什么恩好报的,不要老提这个,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那不一样,钱是不多,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苗宁的语气严肃正经,“欧阳彬这个人,虽然表面上油嘴滑舌,喜欢勾三搭四,其实骨子里明辨是非、爱憎分明,比那种外表正直、内心猥琐的男人可靠多了。” 好好爱你(三)   听苗宁这么一说,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回到房间,我蹑手蹑脚的上了床,借着微弱的光亮,我低头凝望阿珩熟睡的脸庞,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吻了吻他的脸,而后在他身旁躺下。   阿珩猛然翻了个身,手臂缠住我,“刚才上哪儿去了?”   我吓了一跳,“你装睡?”   “是真睡着了,但是你一动,我就醒了”,他叹息,“我现在睡眠很浅,一点点响动就会惊醒。”   我的心头划过深刻的痛楚,我知道阿珩一定过得很累,压力很大,甚至于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你过得很辛苦吧”,我心疼的伸手轻抚他的额头,可以清晰感触到上面那道已经淡化的疤痕。   “快要解脱了”,他握牢我的手,“等下个月,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了。”   我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入眠,一觉酣睡至天亮。早晨阿珩给我和苗宁做了他最拿手的三明治,他临走时,我把欧阳彬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给了他,告诉他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找欧阳彬帮忙。   他收好纸条,低头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你会有善报的,葶葶,你总在用你的善行感化别人。”   我惘然一笑,“但愿如此。”   两天后,苗宁和欧阳彬的婚礼隆重举行。婚礼现场热闹非凡,以前我们大学宿舍的吴娜和刘晶晶也来了,她们毕业后都到外地工作,是专程赶来参加婚礼的。穿着婚纱的苗宁兴奋得丢下欧阳彬,和我们三人在酒店大堂的景观水池旁拍摄各种宿舍集体照,不亦乐乎。   我在婚宴现场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大多是大学的校友和同学。阿珩也来了,他和我在同一桌,但为了避嫌,我们刻意不挨着坐,中间隔着沈曼莉。还有康瑞霖,他坐在我的另一侧。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沈曼莉了,连当日唐律师宣读遗嘱时她都不在场。   沈曼莉依旧打扮得高雅得体,也还是言笑淡淡,但我明显感觉出了她和以往的不同,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那是坚定、果决而崭新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心下好奇,但四周人太多,我不好打探。   小宝和悠悠被苗宁挑选来当花童。小宝穿着一身小西装,帅气十足。悠悠穿着一件白色小礼服,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新郎新娘还没进场,小宝带着悠悠四处乱转。两个孩子转到我们这桌来的时候,阿珩对小宝招了招手,小宝跑过去,倚进他的怀里。“小宝又长高了许多”,阿珩摸着他的小脑袋,眼里满是掩藏不住的爱意。   “哥哥”,悠悠跟过来,脆声唤小宝,“你不是要给我变魔术吗?”   我很奇怪,怎么从来没听说小宝会变魔术。只见小宝立即离开阿珩的怀抱,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皮筋,装模作样的在悠悠面前卖弄,将两根皮筋翻来覆去的倒腾,变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所谓魔术,悠悠却一脸崇拜的仰望着小宝,口中直说:“哥哥好棒哦。”   小宝得意洋洋的笑着,变着花样逗悠悠开心。   沈曼莉正好上洗手间去了,我和阿珩之间的位置空着,阿珩凑近我嘀咕:“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懂得泡妞了。”   我睨视他,“那还不是得了你的真传。”   “我哪里有他那么早熟”,他否认。   我说,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低笑了一声,压低嗓音说:“眼光比我差太多了。”   我用脚轻轻踹他,“说这样的话,好过分。”   他又是笑。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看坐在我另一侧的康瑞霖。康瑞霖正出神的望着小宝和悠悠,嘴角微扬。   “你进入当父亲的角色了吗?”我忍不住问。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不过我会努力的。”   “你的爸妈呢?”我又问。   “他们和悠悠相处得很好,悠悠和爷爷奶奶已经挺亲近了,就是还有点怕我”,他忍耐的、轻叹了一声,“我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爸妈,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培养成人,好不容易可以放下担子,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了,结果……又被我所拖累,特别是我妈,以前她活得多潇洒,现在为了孩子,牺牲了很多个人的时间,人也苍老了。”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也只有往好处想了”,我安慰他,“家里多了一个孩子,虽然辛苦,但是也会增添很多乐趣。”   他振作了一下,“你说得对,我应该学会去享受这种乐趣。”   婚礼快开始,小宝和悠悠去履行他们的花童职责了。   结婚进行曲响起,新人在万众期待中进场,两个孩子沿着红毯抛洒花瓣雨,为新人开道,成了现场一道漂亮的风景。   苗宁身着沈曼莉亲手设计的白色抹胸拖地蕾丝婚纱,搭配优雅的盘发,飘逸的头纱,浪漫不失典雅,似乎每一个女孩幻想的婚礼都该如此吧。我也曾经穿过婚纱,那种如置梦中的幻觉和恨嫁的心态记忆犹新。   记得当年我在t台上挽着阿珩的手臂款款前行时,仿如我就是婚礼上那个幸福的新娘,与新郎携手共谱华章,畅想美好未来。只可惜,那终究只是一场梦。苗宁比我幸福,我那遥不可及的梦,在她的身上实现了。   阿珩伸过手来,从桌下握住了我的手,我转过头,看到了一张深情漫溢的脸。“我会把欠你的婚礼补上”,他的脸上绽放着一片柔和的光彩。   我和阿珩的手一直这样交握着,目光则追随着一对新人,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追随着新人身旁的花童。在交换戒指的环节,由小宝为新人递上戒指,小宝表现得大方得体,自然有礼貌,他不再是那个调皮捣蛋,让人操透了心的小孩子,已经成长为一个小小男子汉了。   我浑身都充满了热烈的温情,再看阿珩,他微笑着,笑得好温柔,充满了宠爱和喜悦。   婚礼仪式结束后,沈曼莉才回来,在我和阿珩中间坐下。我忽然明白过来,她离席这么久,是想把空间留给我和阿珩,让我们能够在一起分享新人的喜悦。我不免对她心生感激,虽然她害得我失去最亲爱的妈妈,但是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也不忘赎罪,更在危难之际对我伸出援助之手。“恩欲报,怨欲忘,报怨短,报恩长”,铭记和感谢,“恩人”就会越来越多,忘却和宽容“仇人”,“仇人”就会越来越少。在天上的妈妈一定也希望我忘却仇恨,快乐的生活下去。   婚宴尚未结束,阿珩就先离开了。今晚冯钊从国外回来,他要亲自去机场迎接。   阿珩走后,沈曼莉轻声问我:“你准备一直独身下去吗?”   “我也不知道”,我神志恍惚的对她笑了笑,仍沉浸在苗宁的婚礼带给我的复杂心境中。   “等会儿陪我走走行吗,就在酒店里面”,沈曼莉注视着我,“我要离开滨城了,走之前,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离开?”我很讶异,“你要去哪里?”   她微微一笑,“等会儿再说吧。”   宾客散场,苗宁和欧阳彬在婚宴厅外送别客人。我和他们分别握手,说了许多祝福的话。苗宁突然激动的拥住了我,含着泪说:“妤葶,但愿我的幸福能够传递给你,一切苦难,都应该远离你!”   欧阳彬也真挚地说:“妤葶,你这么美好,我们都很喜欢你,也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新郎新娘你一句,我一句,祝福潮水般涌向我,我被他们弄得情绪激动,迅速的转开了头,泪水在我的眼眶中汹涌,明明是他们的婚礼,我反倒成了那个被关注被祝福的人。沈曼莉站在我的身后,我看到她的眼里也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酒店里有一座空中花园,栽种着别具风情的南方草木。可以在百花丛中,或是在小池旁、竹影下享受美食。我带着仍未消退的激动情绪,和沈曼莉一起沿着花园里的小径漫步,灯光迷离、树影参差,几点寒星,闪烁在高而远的天边。   “你要到哪里去?”我停下脚步,望着沈曼莉。   她微微一笑,“我要到法国去了。”   “去法国?”我颇为诧异,“你在这儿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出国?”   “出国深造”,她说,“觉得现有的东西已经不够用了,需要再充电。我的大儿子秉钧也快大学毕业了,他打算留在巴黎工作,我决定过去和他一起生活。巴黎是时装之都,我到了那里,会有更加广阔的事业空间。”   “那承钧呢?”我问。   “承钧马上小学毕业了,我也会让他到法国上中学”,沈曼莉轻声一叹,“我的下半生,就和两个儿子,还有我所热爱的事业一同度过了。”   我审视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那……感情呢?”   她的面色一僵,随即苦涩而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我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就无法再兼顾感情了。有得必有失,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一些东西,也注定让你失去一些东西。” 风云突变(一)   我想问潘维纶现在怎么样了,犹豫了半天却问不出口。倒是沈曼莉主动提起,“维纶已经结婚了,汪思贤死后,他曾经联系我,希望我能够嫁给他,但我有太多的顾虑,始终没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后来他终于对我彻底失望了。”   沈曼莉的睫毛垂下去,头也低了下去,“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也许我不会嫁入汪家,而是和维纶结婚,过上平凡却幸福的生活。但是,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样一条崎岖的道路,就只能一直走下去,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既然失去的再也无可挽回,那就珍惜眼下所拥有的,并且努力做到最好吧”,她抬起头,脸上恢复了自信和光彩,“爱情,从来都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没有爱情,我仍然可以活得很好。”   我轻轻点头,我相信沈曼莉所说的话,她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有一种迷人的奋斗精神和一个为之奋斗的事业,可以充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我提出了最后的疑问,“上回宣读遗嘱的时候,为什么不见你在场?”   她淡淡地笑了笑,“我和汪思贤作过婚前财产公证,他们家的遗产,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当然,我的两个儿子拥有合法继承权,这不需要**心,法律会给他们保障,老太太和阿珩也不会亏待了他们。”   所有的疑问都解开,我却沉默了,对于沈曼莉的婚姻,我已无话可说。   “你呢?你怎么样了?”沈曼莉迟缓的开口。   “我?”我深吸了口气,“你是指……哪一方面?”   她直截了当的问:“你还在等着阿珩吗?”   我茫然摇头,“我也说不清楚。”   “我很了解阿珩对你的感情”,她沉吟着,“我想,他一直在为你们的未来而努力,我也算是看着你们一路艰难走过来的,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放弃,只要有一线生机,都应该努力争取。”   我郑重的点头,“我会的。”   她对我伸出手来,“祝福你,妤葶,如果你能幸福,我也会很快乐的。”   于是,我们的手紧紧地的握在一起了,一笑泯恩仇,一层新的友谊和信念,也在这紧握的手中滋生了。   这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但是因着这许多人的祝福,我的心里暖流涌动,我牢牢记着阿珩的承诺,一个月后要离婚娶我,虽然我对此其时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然而,在一月中旬的时候,我的不祥预感成为了现实。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阿珩会成为杀人嫌犯,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我昏聩。   那天,黄昏的时候刮起大风,晚上就萧萧瑟瑟的飘起雨来了。雨由小而大,风由缓而急,没多久,窗玻璃就被敲得叮叮咚咚的乱响。夜间我睡得极不安稳,半夜惊醒后,倾听着冷雨敲窗的声响,有种萧索的寂寞感和莫名的恐惧感对我彻头彻尾的包围了过来。   第二天风雨停歇了,但我仍停留在那风飘飘、雨潇潇的黑夜里,心神恍惚。下午,我从家中订阅的滨城晚报上看到了冯钊被杀害的消息。据报纸上报道,冯钊的尸体是在冯家祖屋的入门花园里面被发现的。花园正在翻修,今天上午9点多园艺工人发现的尸体,他们是从前天开始在那里工作。据说今天是冯钊已过世二十多年的发妻的忌日,冯钊和他的发妻非常恩爱,两人在祖屋共同生活了数十年,因此每年妻子的忌日,冯钊都会提前到祖屋住一晚,第二天祭祀亡妻。   我无法形容自己看到新闻后的震惊,也顾不上别的,当即拨打了阿珩的手机,但是手机长期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我坐立不安,终于按耐不住,找周湘打探消息,她是法医,没准冯钊还是她负责验尸的。   我给周湘打了电话,她确实负责为冯钊验尸,冯钊的死因是头部被钝器重击两次,凶器到现在还没发现,很像是铁管之类的坚硬物体。身上贵重的财物没被拿走,看起来不像是临时起意。而且周湘还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阿珩成了杀害冯钊的嫌疑犯,被警方请去协助调查。   我挂断电话,开车直奔医院,连电梯都等不及,一口气爬上六楼,冲进周湘的办公室。   “为什么阿珩会成为嫌疑人,他绝对不可能杀害冯钊的,我绝对不相信他会杀人……”我拽住周湘的手臂摇晃着,急得六神无主。   “为什么你觉得他不可能杀害冯钊?”周湘满脸严肃地问我。   “我很了解他,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而且,我们到白马寺烧香的时候,他还说要开始积极行善,减轻、减短我们的苦难。如果杀了人,岂不是永世不得超生了”,我已经语无伦次,把封建迷信的说法都搬出来了。   周湘蹙起眉头,她是学医的,又是法医,是绝对的无神论者,当然不相信我的说法。“虽然我也不愿意这样猜测,但是,阿珩有杀害冯钊的足够动机。”   “什么动机?”我急问。   她紧盯着我,“你应该很清楚,冯钊,是你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最大障碍。”   我使劲摇头,“不可能,他已经有了对付冯钊的方法,他还告诉我,这个月就可以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了。”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事情不是那么好处理的”,周湘说,“昨天,冯钊闯进阿珩的董事长办公室,和他大吵了一架,两人闹得天翻地覆,惊动了很多人。”   “他们为什么吵架?”我心里直发颤。   “据说是阿珩收集材料,控告冯钊经济犯罪,导致冯钊恼羞成怒”,周湘慢吞吞的说,“冯钊逼迫阿珩撤诉,但阿珩坚决不肯,于是冯钊大发雷霆。”   我暗暗心惊,阿珩真的和冯钊撕破脸了,但是他既然敢这样做,必定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有扳倒他的把握,如此也就更无需杀害他了。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周湘,周湘低沉的叹气,“我也希望这样,但是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对阿珩非常不利。”   “是什么样的证据?”周湘原本不愿过多透露细节的,但经不住我的苦苦哀求,还是详细告诉我了。   根据调查,昨天晚上,冯钊和冯氏集团的财务部经理胡川一起接受顾客的招待,6点在一家酒楼吃饭,8点过后去了两家酒吧,大约是晚上11点左右离开酒吧。两人在酒吧门口分道扬镳,冯钊让司机过来接他,胡川则自己一人搭计程车回家。   “胡川?”我竭力思索着,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他是鼎鼎大名的律师胡聪明的独生子”,周湘看出了我的疑惑。   我猛地一惊,胡川,他就是那个被高鹄打瞎了一只眼睛的恶人,殷振扬的拜把子兄弟。原来他竟是冯氏集团的财务部经理,看来胡聪明和冯钊的关系实在很不一般,连他的儿子也和冯氏集团捆绑在一起。   冯钊的司机已经证实,是在晚上11点40左右送冯钊回家,祖屋的花园正在进行工程,所以没有开进去,只在大门口让他下车。而冯钊的推定死亡时间是在深夜11点40分到12点之间,很可能是有人在祖屋的花园埋伏,等待他回去。   “可是这和阿珩有什么关系?”我实在无法相信,阿珩会和杀人案扯上关系。   周湘告诉我,警方调查到,昨晚冯钊的死亡时间,阿珩不在家。据他们家的保姆所说,阿珩在11点左右曾回家一趟,后来又出去了。第二次出门在晚上11点30左右,直到12点半左右才回家,保姆记得,阿珩当时的表情,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阿珩没有不在场证明,加上他和冯钊白天发生矛盾纠纷,还有保姆的证词,情况对他极为不利。   “他的太太呢?”没有听到周湘提起冯诗菡,难道她半夜不在家?   “你说冯诗菡吧?”周湘说,昨晚冯诗菡没有和阿珩一起住在冯家的别墅,而是和冯钊一样去了祖屋,准备第二天陪爷爷一起祭祀奶奶,昨晚冯诗菡一直在祖屋里等着爷爷回家,家里的佣人可以作证。她今天早上7点就出门了,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杨颂问冯诗菡昨晚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物或听到奇怪的声音,她说没有,只是昨天晚上12点左右,听到附近的狗叫得很大声。   “太太回祖屋祭祀,阿珩不是应该陪同吗,怎么一个回祖屋,一个住在别墅里,而且深夜出门,实在不合情理”,我疑惑不解。   周湘目光深沉的望着我,“他们两口子,最近似乎闹了别扭,具体的,冯诗菡不愿多说。但我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我心头一紧,难道是因为我?阿珩和冯诗菡摊牌提离婚了吗?   周湘微微叹气,“我也不愿意相信阿珩会杀人,希望能够找到证据,为他洗清罪名。” 风云突变(二)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周湘的办公室,走到长廊的窗前,用额头抵着玻璃,   俯瞰远处街道上穿梭不停的车辆。窗户没有关牢,寒风钻进来,刮得我脸上刺痛,而忧郁也像这窗子缝里的寒风,很容易的钻进我的心里,而且进来了就不容易钻出去。   不眠不休的夜晚过去,我面色苍白的走进上午温暖的阳光里。今天是周六,小宝不用上学,他正趴在外头的空地上,地上铺着一张白纸,他手握放大镜,对准那张白纸,两眼直直的盯着,一动也不动。   我很好奇他在做什么,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小宝没理我,继续聚精会神地望着他的放大镜和白纸。过了一会儿,白纸上骤然窜起了火苗,将纸张烧出了一个小黑洞。   “好耶,成功了!”小宝高兴得直拍手。   “你在做实验吗?”我笑望着小宝。   “嗯”,小宝猛点头,“老师说凸透镜可以通过聚焦太阳光使纸燃烧,我就拿放大镜试试,真的是这样。我以后要用这个原理发明一架超级战斗机,可以聚焦太阳光,这样打仗的时候就可以烧毁敌人的大本营。”   我抚摩着小宝的头,心中发笑,这么小就胸怀天下了。嘴上却说:“小宝真聪明,但是马上要期末考了,别光顾着做实验,要复习功课哦。”   “这次期末考我肯定又能拿第一名”,小宝神气活现的。   “不能骄傲”,我批评他,“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小宝冲我做了个鬼脸。“哥哥以后还回这里住吗?”他忽问我。   我黯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宝失望地扁扁小嘴,“我想哥哥,他已经很久不陪我玩,不和我一起看书了。老师说我懂的知识比其他同学多,很多知识都是哥哥教我的呢。”   我的眼睛酸酸涩涩的,勉强地说:“哥哥工作很忙,他也很想念小宝,只要有空,他一定会来陪小宝的。”   小宝“哦”了一声,“那我去复习功课了。”他跑出几步,又转身跑了回来。   “姐姐”,他低声喊我。   “怎么啦?”我瞧出小宝有些不对劲。   他耷拉着小脑袋,“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写。”   我把头垂下来,眼睛里蓄满了泪。   “姐姐别哭”,小宝反过来安慰我,“我明天去告诉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写就好了。”   “小宝,你写写哥哥姐姐好吗?”我抹干眼泪,弯腰凝视着他,“把哥哥姐姐,当作你的爸爸妈妈来写,如果老师问起,你就告诉老师,哥哥姐姐,就像你的爸爸妈妈一样。”我忽然很想知道,小宝心目中的我和阿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小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眼睛中顿时闪亮了,“那我现在就去写。”他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我望着小宝远去的背影,潸然泪下。回到房间,我忍不住又拨打了阿珩的手机。   阿珩竟然接听了手机。“葶葶——”他嘶哑疲惫的声音传来。   “阿珩——”我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我听周湘说,你被警方找去问话了,你还好吗?”   “刚刚才被释放”,他的声音愈发的低沉,“对方怎么也不相信,我接到了打错的电话。但是他们也没有掌握到充分的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只能先放我走。”   “什么打错的电话?”我急问。   “说来话长,在电话里讲不清楚”,他叹气,“你不用担心,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清者自清,既然不是我做的,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急切地表明对他的支持,“我相信你,阿珩,我知道你绝对不可能杀人。”   “谢谢你,葶葶”,他的声音带了一点激动的情绪,“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只要想到你,想到我们的未来。无论怎样的困难,我都有勇气去面对、克服。”   我很想见他一面,但他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抽不出时间。等他安排妥当,会和我联系的。   我只好忐忑不好的等着他的消息。一整个上午,我都心神不宁,做什么都做不下去,总觉得心中有股惨然的感觉。我失手打碎了茶杯,捡碎片的时候又被划破了手指。“哎呀,太太,你的手流血了”,小红惊叫。   “喊什么,还不快去拿创可贴”,春英小声斥责。   小红慌慌张张地去拿了创可贴过来,给我缠上。   “没关系的,只是划破一点皮”,我不想小题大做。   春英把小红打发走,关心地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春英的目光实在敏锐,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对她说了冯钊被杀害,阿珩受到怀疑的事情。   “二少爷怎么可能杀人”,春英完全不相信,“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陷害?”我一惊,是的,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阿珩深夜出门,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却又那么凑巧的缺少不在场证明,难道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倏然间,我的心沉进了地底。我一直担心冯钊会对阿珩不利,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一个相反的方向发展,冯钊被杀,阿珩成了嫌疑人,我不敢往下想了。   我的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我隐隐的感到不安,轻“喂”了一声。   “中午12点半,我在枫叶公园的爱晚亭等你”,阿珩的语气很急促,“一定准时来,千万不要把我约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他这样急着见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让我不用担心,事态的急转直下,惊心动魄。我一看墙上的时钟,已经11点半了,这里离阿珩所说的枫叶公园很远,驱车过去要将近一个小时。   我匆匆换好衣服,拎上挎包就走。我告诉春英有急事要出门,不在家吃午饭了。春英追过来,将一个袋子递给我,里面装着一个保温杯和几个水煮鸡蛋。“带着路上吃吧”,她也没问我去哪里,只说垫垫肚子,别饿着了。   我感激地伸手接过,春英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辈,总是带给我亲人般的温暖。   枫叶公园在滨城近郊,是一处深秋红叶遍山,仲夏绿荫压地,林木葱葱、花树繁茂的森林公园。爱晚亭得名于古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此时已是深冬,被霜风染得火红的枫叶,纷纷扬扬飘落,在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漫山一片红褐色,我手拎着春英给我的袋子,行走在枫林间,脚踩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扰得我本就低落的心情愈加烦乱。光秃秃的枫树,在“沙沙”的伴奏中显得竟那样的孤单。   登上半山腰,远远就见到阿珩独立亭中的身影,孤寂、落寞而冷清。   我几步跨上石阶,将袋子和挎包放到凉亭的长椅上,慢慢走近了阿珩。他一见我,就将我紧紧地拥进了怀里。寒冬人烟稀少,没有外人打扰,我们在瑟瑟寒风中相拥取暖。   “葶葶,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他语意凄切,“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承诺这个月要娶你,但是暂时无法兑现了。”   我惊悸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掠过了一阵颤栗,他没有忽略我这下颤栗,伸出手,握住我的手。“你的手冷得像冰”,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仰着脸问。   他的手指握紧了我,深陷进我的肌肉里去,“事情已经发展到让我绝望的地步了。”   “你不可以绝望!”我高声喊,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绝望,“如果你绝望了,我怎么办,小宝怎么办,你要不负责任的丢下我们,一走了之吗?”   “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但是我要先把自己的罪名洗清了”,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如果我蒙冤坐牢,才是真的无法对你们负责任了。”   “有这么严重吗?到底是为什么?”我哑声问。   他拥着我走向长椅,“坐下,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   从阿珩讲述中,我得知了冯钊被害那天晚上阿珩的遭遇。   那天晚上阿珩有应酬,晚上11点才进家门。他一整天从早忙到晚,当时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了,却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电话是一个中年女人打来的,要找她的亲戚,但是她打错了电话。阿珩告诉对方,没有这样一个人。那女人显得很沮丧,说她大概是记错了电话号码,又向阿珩求助,说她是从外地来投靠亲戚的,现在因为电话号码错误,无法和亲戚联系上,外面下着大雨,同时她因为膝关节退行性变,行动很不方便,所以请求阿珩为她提供帮助,送她去亲戚家。   “膝关节退行性变?”我想起了过世多年的妈妈,她也是因为膝关节退行性变,导致腿脚不便。 风云突变(三)   “就是因为那女人说自己膝关节退行性变,我才决定帮她的”,阿珩深深叹息,“当时我想起了你的妈妈,如果她不是因为下雨天行动不方便,就不会发生车祸,你和小宝,也不会那么痛苦。那晚外头下着大雨,我担心那个女人如果自己一个人在路边拦车,会发生意外的状况。”   “所以你冒雨出门去找她?”我心底被一片恻然的柔情所涨满了,他是为了我,我的痛苦,他从来都感同身受。   “是的”,他眼光虚渺的投射在脚下的石板上,“她告诉我,她在路边的一座电话亭里,电话亭位于南湖边一条寂静的小巷。我马上出门,开车过去,但是到了电话亭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那女人留下的字条,说她在附近的爱恋酒吧,请我到那里找她。”   那家酒吧处在湖边的一个转角处,阿珩随后又开车去了酒吧。湖边的夜间本就幽静,加上那晚下着下雨,因此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也很难为自己寻找到时间证人。   进到酒吧后,里面的空间不大,顾客不多,阿珩四下环顾了一阵,并未见到有女人独自在这里等候,便上前询问吧台前的酒吧老板娘,是否有一位女士单独来到这里。那老板娘想了想说,之前是有一位女客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好像在等人,但是就在不久之前已经离开了。   阿珩白忙了一场,只得无奈回到家,上床睡觉了,那个女人也没有再给他打过电话。   本以为只是一段小插曲,没想到却因此遭到警方的怀疑。阿珩确实如家里的保姆所说,是在12点半左右回到家。当时因为被那个打错电话的女人困扰,所以他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的表情。   警方讯问的时候,阿珩告诉他们,他在晚上11点50分到12点之间到过那家酒吧,酒吧老板娘可以为他证明。但是警方到酒吧调查时,那位老板娘说,她不太记得那个等人的女人,也认不清阿珩的脸了。更关键的是,从那家酒吧到冯家的祖屋,只有5分钟的车程,即便有人能够证实阿珩到过那家酒吧,他也依然有作案的时间。   “电话亭里的那张字条你有保留吗?”我问。   阿珩无奈摇头,“那张字条我记得随手放进了外衣的口袋,但是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算了,那张字条也证明不了什么,因为有可能是伪造的。”   我怜惜的看进他眼睛深处去,“早晨不是还让我不用担心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四面望望,寥落的苦笑了起来,“我上午到公司处理一些事情,大概10点左右,接到了冯诗菡的电话,她说家中的狗突然狂吠个不停,拼命刨土,从花园的花圃里刨出一堆东西。”   “什么东西?”我睁大眼睛,心脏不规则的跳动着。   他咬咬牙,“一根高尔夫球杆,还有染血的白毛巾和白色布袋。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根高尔夫球杆,就是杀害冯钊的凶器,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家的花园里。”   “栽赃嫁祸吗?”我心惊胆颤,“冯诗菡有什么反应?”   “她吓坏了,慌慌张张给我打电话,让我赶回去处理”,他苦恼的说,“我立刻赶回去,看到那些东西,我也懵了。我告诉冯诗菡,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我还有工作要出门去,等我回去后再慢慢想,在这之前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会听你的话吗?她相信你吗?”我毫无把握,被害的是冯诗菡的爷爷,纵然她对阿珩的感情再深,如果阿珩是杀害她爷爷的凶手,她应该也不会袒护阿珩。   阿珩艰难的说:“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听我的话,我对她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想要一个缓冲的时间。而且当时保姆也在场,就算冯诗菡愿意保守秘密,也无法保证保姆不会说出去。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着急的约你出来。我不知道这一走,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你了。我迫切的想要见你一面,现在只有你才能给我希望和力量。”   “你不能逃走,一旦逃走,警方会以为你是畏罪潜逃”,我急切地低喊,“你有打错电话的证明,只要找到那个打电话的女人,就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了。”   “没有人可以证明我接到那通打错的电话,保姆只听到电话铃响,但是通话内容,她一无所知。”他因激动而脸色发红,“你太天真了,葶葶,那个女人真的存在吗?我现在怀疑,那通电话根本就是诱饵,目的是引我出去兜一圈,让我成为杀害冯钊的嫌疑人。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案发时间、地点,还有凶器,无一不指向我是凶手。如此周密的计划安排,实在太高明了。”   “是什么人要陷害你?”我的脑子里充满了零零乱乱的思绪和迷迷茫茫的感觉。   “就是不知道,我才要设法脱身,暗中查探”,他把我拥进了怀里,把我的头紧压在他的肩上,“我不知道警方什么时候会逮捕我,我不能坐以待毙。你要相信我的能力,为了你和小宝,无论前途有多艰难,我都会坚持下去,把那个陷害我的人揪出来。”   我抬起头来,恻然的、无助的、凄苦的看着他,“你要去哪里?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会设法和你取得联系的”,他急促的说,“今天到这里来见我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你要装出一幅和我无关的样子,明白吗?”   我拚命咬嘴唇,想止住内心那深切的痛楚和伤怀,却仍是止不住地颤栗和痉挛。   他俯下头来,紧紧的、深深的吻住了我颤抖的唇,似乎把自己生命里所有的热情,都一下子就倾倒在这一吻里了。   有游人的欢笑声遥遥传来,阿珩骤然松开我,仓猝起身。“我该走了,葶葶”,他眼光暗淡,声音悲戚,“我会想你的,每时每刻都想着你。你要为我多保重。”   热浪迅速的冲进我的眼眶,我转过身,从长椅上拿起春英给我的那袋东西递给他,“你还没吃午饭吧,带着路上吃。”   他伸手接过,将我的手一并紧紧握住。“我走了”,他很缓慢的放开我的手,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迅速离去。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枫林深处,寒风乍起,落叶缤纷,深冬的风穿山越岭而来,枫林簌簌瑟瑟,震人心弦。在这个万物萧索的冬季,我再一次遭遇了人生的寒冬,冷得让我有些无力抵抗。   我不知道阿珩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将如何为自己洗脱罪名。但我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等待阿珩归来。我伫立在寒风中,遥望远处的云天,云会散,风会转向,但我对阿珩的爱和信任,永远不灭!   下午,冯诗菡报了警,我想她是犹豫了一段时间后才作出这样的决定,不知是有人挑唆,还是她已对阿珩彻底失去了信任。   周湘告诉我,经过鉴定,在冯家别墅花圃里发现的毛巾和布袋上面的鲜血,血型和冯钊是一样的,高尔夫球杆被擦拭过了,但是出现了血迹反应。   警方调查到了阿珩和我在枫叶公园分手后那段时间的行踪,1点40分拜访律师唐祺,3点离开唐祺的律师事务所。3点45分发现他的车子停在火车站外的停车场。警方以阿珩涉嫌杀人的罪名,发布了全国通缉令。   晚间电视新闻快速跟进了冯钊被杀害一案,称冯钊的孙女婿汪谨珩是该案的主要嫌疑人,汪谨珩从今天下午3点开始就行踪不明,车子在火车站外的停车场被人发现。警方怀疑汪谨珩畏罪潜逃,已发布全国通缉令。   我看到阿珩的照片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撕裂似的痛楚在心中强烈的发作,我抓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机,一声不响的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夜深人静时,我悄悄进了小宝的房间,从他的书包里拿出作文本。我想看看小宝写的那篇作文《我的爸爸妈妈》,想知道我和阿珩在小宝心目中是怎样的形象。   我拿着作文本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翻阅。   小宝是这样写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对妈妈的印象也很模糊了。但是哥哥姐姐就像我的爸爸妈妈一样,给我爱和关怀。   哥哥就像我的爸爸,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像天上闪烁的星星,我很喜欢他的眼睛。他会教我英语,教我做数学题,他懂得好多好多的知识。因为我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所以他对我特别宠爱,如果我需要什么他都会99%的满足我。我犯错误时他也不会埋怨我,总是说,小孩嘛,没关系的……” 写在(浮生诱谜请)进入尾声时   针对近几天部分读者的疑问和质疑,我在这里统一做一下说明。   首先关于剧情,看过我其他小说的读者就会明白,悬疑推理是我的小说的最大特色。悬疑推理也是我的最爱,我原先写过纯悬疑的小说,但是因为读者是小众,为了迎合市场,只能融入言情的成分。   我不懂得写纯粹的言情,单纯的爱得你死我活我写不来,只能和一个个案件,还有侦破过程结合起来。现在浮生已经进入最后一个案件,我觉得这个案件很重要,我最想表现的是,当男主被冤枉,遭遇众叛亲离,而女主还能坚定不移的与他比肩而立,始终信任他,支持他,进一步彰显了他们伟大的爱情。   当然案件的侦破需要一个过程,还有很多人物和环环相扣的事件,喜欢悬疑推理的读者可以继续猜谜,看女主如何破案,男主如何逆袭擒获凶手。如果只是想看到男女主情感走向,对推理猜谜不感兴趣的,可以等到下周直接看结局。   其次,关于场景和心理活动的描写,我不认为那是没必要的。借景抒情,托物言志,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写作手法,以前看文学大家的小说,我都会摘抄里面的大段优美词语,或写景,或抒情。当然,我是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的,我只是想让自己的文字多一些可读性和文学性。有一些描写确实比较罗嗦的,我以后会精简改进,我也在不断摸索和学习的过程中,谢谢大家的鞭策。   我一直是以作家,而不是写手,是以出版文来要求自己的,虽然我离作家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我一直在为此而努力。我的努力也有了回报,之前写的古言《朱颜惊明》已经和出版社签了合同,预计6月份出版上市。   最后要特别声明,如果是为了赚磨铁币,我完全可以平铺直叙,只是把人物对话和主要情节写出来,这样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写1万多字。但是为了文字的优美,我一个小时只能写1000字。我的职业是记者,每天采访写稿很忙,剩余的时间全部奉献给这6000字了,所有的应酬都被我推掉,天天在家面对着一台电脑,连照顾孩子都不太顾得上。我基本每天晚上12点半睡觉,早上5点半就起床码字了,所以也请大家理解一下,不要再催我加更,只要能力允许,我肯定会尽量多写的。   我不需要靠写小说赚钱,我的收入不低,写小说只是为了圆心目中一个文学的梦想,有梦想的人是幸福和快乐的,希望能和大家分享我的文学梦。也谢谢大家在我梦想道路上的支持和陪伴,所谓众口难调,我写的东西不可能让每个人满意,只能尽力而为。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风云突变(四)   “姐姐就像我的妈妈,她像公主一样美丽,我最喜欢她笑着的样子。她对我很严厉,但我知道,那是为我好。姐姐很辛苦,我以前调皮不懂事,总是让她操心。记得有一次我生病了,姐姐是护士,她给我挂瓶,守在我身边,还关切的问我:“小宝,你想吃什么?”“苹果和橙子。”我说。姐姐回答说:“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去买。”不一会儿姐姐就提着苹果橙子回来了。回来时看到药物的水量快没有了,她赶紧换一个水量很足的瓶子。我刚吃完水果,姐姐又问:“你好些了吗?”“我好多了”我说。不久我的病就好了。姐姐的爱是最宝贵的,她用无私奉献的爱来养育我,长大了,我也要用爱回报她……”   小宝的作文,叙述朴实,笔触稚嫩,情感却异常真挚。我的眼睛湿润了,将作文本贴在胸口,既感动又欣慰。我了解了小宝对我和阿珩的感情,也深深相信,小宝如果得知了真相,会很快地接受我们,作为他的爸爸妈妈。只是,我不知道那天究竟要何时才能来临,阿珩含冤受屈、下落不明,一家三口的团聚遥遥无期。我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一再给我们制造苦难和障碍,难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   “太太”,春英走了过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对她笑了笑,“我在看小宝的作文。”   “能让我看看吗?”她问。   我将作文本递给春英,她大致浏览一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小宝越来越懂事了,你真没有白疼他。唉,如果你和二少爷是小宝的爸妈,那该有多好,她和你们都这么亲,有时候看着,真像一家三口呢。”   我微颤了一下,一时讷讷无语。   春英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兀自接口说:“明天是老太太的生日,你要不要过去一趟?老太太现在也是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那么大一栋别墅里。儿孙死的死,散的散,坐牢的坐牢,实在太凄凉了。”   春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虽然对吴老太有诸多不满,但还是同情可怜她。春英的话让我颇感内疚,我竟将吴老太完全忽略了,也没想过要去看看她,连她的生日也不记得,她好歹也是小宝的曾祖母啊。明天是周日,小宝正好不用上学,我便决定带他到汪家别墅去。   隔天早晨起床后,我便往汪家别墅打了个电话,电话是吴老太亲自接的,她听说我要带小宝去给她祝贺生日,暗沉的声音明快了不少,说中午就留在那里吃饭,热闹一下,还问我,能不能把雪瑶也带过去。我自然应允,心中感慨着,老太太那两个血统纯正的孙子孙女,一个死了,一个坐牢,只剩下阿珩和雪瑶这两个私生的孙子孙女,她惟有欣然接受。曾孙辈的,秉钧常年在国外,承钧马上也要随沈曼莉出国,能够承欢膝下的,只剩小宝一人了。   想到阿珩,我的心中又是一痛,不知他独自流落到何方,这么冷的天,是否要忍冻挨饿?   我给雪瑶打了电话,她听说吴老太邀请,有些不敢相信,“老太太,她肯认我了吗?”   我向她保证,肯定是老太太主动请她去的。   她叹息般的低语:“能被承认,我很高兴。虽然我一点都不图他们的家产,但是,这是对妈妈的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我和雪瑶约了一起去商场给老太太挑选礼物,小宝跟在我们身旁,一路又蹦又跳。吴老太什么也不缺,我和雪瑶正发愁该给她买什么好,小宝看到有人在体验按摩足浴盆,插嘴说:“买泡脚的,天气冷,脚比较暖和,以前哥哥也给姐姐泡脚。”   我微怔了一下,小宝竟然还记得阿珩给我泡脚,那又是极遥远的回忆了。原来阿珩所做的很多事情,不仅深深铭刻在我的心中,也烙进了小宝的脑海里。   “哥哥真体贴”,雪瑶笑望着我,“小宝说的很有道理,泡脚对老人家很有益处,现在又是这么寒冷的冬天,很及时。”   我点头赞同,于是我们给吴老太买了一个最高级的按摩足浴盆,作为寿礼。去汪家别墅的路上,雪瑶问起阿珩最近的情况,说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联系了,她显然并不知道阿珩的遭遇。   当着小宝的面,我不好透露什么,只跟雪瑶说等有机会再慢慢告诉她。   吴老太对我们送的寿礼很满意,说她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的,正好需要泡脚。雪瑶告诉他,还是小宝提议买的按摩足浴盆。   吴老太抓住了小宝的小手,抚摩了一下他的头发,微笑着,“真是个好孩子。”她又回过头望着雪瑶,眼里泛起温情的光芒,“你是不是应该,喊我一声奶奶了?”   “奶奶——”雪瑶的声音好温柔,她的脸上绽放着一片喜悦的光彩。   吴老太用手轻揽着雪瑶的肩,言辞恳切,“我知道,我们家亏欠你们母女许多,但既然相认了,就该有一家人的样子,以后有空多过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陪我说两句话。”   “我是怕奶奶不肯认我”,雪瑶几乎要落泪了,“奶奶肯承认我这个孙女,我自然也会好好孝顺奶奶。”   吴老太已是老态龙钟,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她苍老得可怕。满头白发,额上都是皱纹。依靠拐杖走路都很费劲了,上下楼梯对她而言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要去餐厅的时候,我看着吴老太在佣人的搀扶下,一步一顿的往台阶上挪动,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近乎怜悯和同情的情绪,“老太太,要不,搬到我那儿去住吧。”我实在不忍看到她这样艰苦而孤独,虽然明知道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生活在一起会有诸多麻烦。   吴老太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我。她佝偻着背脊,但是,即使是在那衰老的仪容下,仍然有着炯炯发光的本能,和灼灼逼人的威力,“你不担心吗,如果我住过去,会破坏了你潇洒自在的生活?”   “是会有一些担心,但是人和人相处,总是需要一个适应和磨合的过程”,我诚恳地实话实说,“以前,我和老爷子相处得挺好,我相信,同样也可以和老太太和睦相处。那里环境好,又不需要爬楼梯,很适合养老,还有,我是护士出身,也可以照顾你。”   吴老太眨动着眼睑,仍然用不信任的眼光注视我。“你说的是真话?”她疑惑的问,“你愿意照顾我,为我养老送终?”   “是的”,我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而冷静。我现在所拥有的财富,都是汪守成留给我的,我有责任和义务照顾他年迈的母亲,替他尽孝。而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我对老太太也有怜悯、同情和不忍,我真心愿意为她做些事情,让她的晚景不至于这般凄凉。   吴老太怔怔的发着呆,眼底是一片迷惘,但片刻之后,那层迷惘消失了,混浊的眼里透出一丝光亮。“雪瑶也搬过来一起住吗?”她转而望向我身旁的雪瑶。   “我……”雪瑶迟疑着,“我上班的地方离得远,不方便。”   “那就把工作辞掉吧,你现在根本不需要幼儿园那一点可怜的工资”,吴老太的语气有些迫切起来。雪瑶是汪守成最牵挂,最放不下的女儿,吴老太也爱屋及乌了。   雪瑶轻轻摇头,“我离不开那些孩子,他们需要我,我也喜欢他们。”   “那就经常回来住吧”,我提议,“我会给你收拾一个房间,什么时候要来,就给司机打电话,他会负责接送你的。”   “好”,这回雪瑶很肯定地答应了。   我瞥过头,见吴老太正用一种专注的神情望着我,她的脸孔明亮,声音也前所未有的和煦,“我会考虑的,不过如果搬过去,也要等承钧出国之后。”   我对吴老太微笑,心里充满了酸酸楚楚的柔情。   芳姨也带着周煜、周湘来给吴老太祝贺寿诞。用餐过程中,大家都对阿珩只是未提,周煜依旧负责活跃气氛,逗大家说笑几句。加之小宝和承钧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将气氛带动得更加热烈。沈曼莉已经先出国去了,今年下半年会回来接承钧。吴老太虽然舍不得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承钧,但是为了孙子的前途考虑,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用餐过后,吴老太把我和周湘单独叫到她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你有阿珩的消息吗?”吴老太小声问我。   “没有”,我回答,也不敢说出之前阿珩约我见面的事情。阿珩的事情,我必须严格保守秘密,不管对谁都不可以透露。   周湘直视着我,“他真的没有和你联系过?”   我摇头,“我也是昨晚看晚间新闻,才知道他下落不明。” 暗流涌动(一)   “那孩子,实在太愚蠢了”,吴老太痛心疾首,“如果没有杀人,为什么要逃走,警方自然会调查清楚。他这一逃走,等于告诉所有的人,他就是杀人凶手。”   “阿珩不可能杀人的”,我本能的为他申辩,“我不相信他是畏罪潜逃,他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现在全国通缉,一旦被抓回来,那是要抗拒从严的”,吴老太的声音变得沉痛而沙嗄起来,“我们家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要子子孙孙一个个来偿还,如果阿珩再出什么事,整个简·爱集团就彻底垮了。”   “简·爱,会有什么危机吗?”我蓦然心惊。   “暂时不会有”,周湘插进话来,“阿珩在离开之前,已经作了妥善的安排。”   我稍稍松了口气,简·爱集团是汪守成毕生的心血凝聚,阿珩也为之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如果集团因此垮台,他们父子俩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阿珩不可能杀人”,我喃喃重复着,“我很了解他的为人,他不会犯下杀人罪。”   “可他为什么要逃跑?”吴老太万般不解,“既然没杀人,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无言以对,阿珩所做的那些推测,我一个字都不能对外人提起。   一直沉默的周湘低沉开口:“现在阿珩是唯一被警方怀疑的嫌犯,而且昨天他离开唐祺的律师事务所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你相信阿珩吗?”我恳求般的望着周湘,“相信他没有杀人?”   “我只相信证据”,周湘面色肃然,“做我们这一行,绝对不可以感情用事。”   我心情沉重地走出老太太的房间,下了楼,周煜和芳姨正在楼下的客厅里陪雪瑶聊天,小宝和承钧在一旁玩耍笑闹。   周煜站起身,向我走了过来,他在我面前站定,小心的、慢慢的说:“阿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   “这里太吵,出去说吧”,他转身向客厅外走去。   我跟在周煜的身后,我想听听,他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我们迎着寒风,沿着花园的小径缓步而行,我在黄玫瑰花坛边停下脚步,心情随着簇簇花朵飘摇零乱。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花坛边,我摘了一朵黄玫瑰,把花朵当作酒杯,对月亮举杯轻吟“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而周煜回应我“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那晚,周煜含笑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幽柔的光芒。   时过境迁,心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幽然长叹,感慨于岁月的无情变迁,如烟往事已随风飘散。   “你怎么看的?”周煜也停了脚步,盯着我。   “阿珩不可能杀人”,这是我唯一的回答,也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答案。   “我也相信他是清白的”,周煜注视着花坛中四季盛开的鲜花,“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犯下这种罪行。”   我无奈的笑了笑,“但是光相信是没有用的,除非能够找到证明他无罪的证据。”   “我想要私下调查,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周煜语气诚恳,“我和你一样,相信阿珩,也希望能够找到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谢谢你”,我心怀感激,“你准备怎么调查呢?”   “我想带上阿珩的照片,先去那家酒吧,再到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时间证人”,他说。   我决定和周煜一起走一趟,他愿意帮忙,总归是一件好事。   那家位于南湖边的小酒吧是静吧,没有乐队表演,音乐舒缓。酒吧白天晚上都营业,白天坐在酒吧的落地玻璃墙边,可以享受南湖的天然美景——白鹭、湖光、绿树、蓝天、白云,赏心悦目。而华灯初放的夜晚则是霓虹的城市,呼吸新鲜空气,卸下一天的疲惫。这样的环境,非常适合与朋友一起小聚,喝酒聊天,放松心情。   我和周煜一进酒吧,就见到了坐在吧台前的年轻老板娘,瓜子脸,很标致的五官,脸上略施脂粉,风情万种。我们上前,周煜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阿珩的照片递给老板娘,请她仔细回忆一下,下大雨的那天晚上,是否见过这个人,记不记得关于他的什么事情。”   老板娘摇头说没有印象,酒吧晚上人来人往的,她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客人的脸,更不记得和他们说过什么话。   我觉得很疑惑,阿珩说过,那天晚上下着大雨,酒吧里的人很少,老板娘还告诉他,之前有个女客人像是在等人,后来等不及离开了。两人是交谈过一阵子的,而且阿珩相貌出众,我想女人应该很容易记住他的长相。但是这老板娘坚称对阿珩没有印象,究竟是她的记性不好,还是另有隐情?   问了酒吧里的其他顾客,也没有人见过阿珩。我和周煜一无所获,走出酒吧时,正巧见到胡聪明迎面走了过来。胡聪明见到我,干笑了两声,“汪太太,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又扫了周煜两眼。   “胡律师是来酒吧消遣的吗?”我对胡聪明很反感,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友善。   “约了朋友谈事情”,胡聪明扯了扯嘴角,“这两天大家都在议论,汪二少爷杀了人,畏罪潜逃的事情。你是他的继母,对这件事情,不知是什么看法?”   胡聪明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我心中恼怒,但强忍住没有发作,只是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没什么看法,我等着警方的调查结果。”   胡聪明挤着一对三角眼笑,“冯钊的葬礼后天举行,你们两家好歹也是亲家,汪太太是不是该到场表示一下心意。”   我愣了一下,我完全没有考虑过参加冯钊葬礼的问题。怔神间,听得周煜不客气地说:“汪太太要不要参加葬礼,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吧,何必多管闲事。”   胡聪明的脸上浮现阴沉沉的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至于去不去,我确实管不着。”   胡聪明径自走进了酒吧。周煜深深蹙眉,“那是什么人?”   我告诉他,是冯氏集团的法律顾问,鼎鼎大名的律师胡聪明。他的儿子胡川,是冯氏集团的财务部经理。   周煜冷冷一哼,“一看那面相,就是个奸诈之徒、阴险小人。”   我低叹了口气,“冯钊的葬礼,还是应该参加,现在所有的人都认为阿珩是凶手,如果不去,更显得我们心虚,我不能让汪家丢了颜面。如果有人说闲话,我要当面斥责,告诉他们只要警方没有结案,就不能对案情妄加揣测。”   周煜表示赞成,“我陪你去吧,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我接受了周煜的好意,我的确缺乏独自一人去参加葬礼的勇气。   葬礼举行的那天,我和周煜都穿着一身黑装去了现场。据说丧事是胡聪明父子主要负责张罗的,胡聪明以冯钊生前好友的身份忙前忙后,表现得非常尽责。   我远远见到冯诗菡孝服加身,跪在冯钊的棺木旁,抚棺恸哭。一群人围在她的身旁,男男女女,有年老也有年轻的,估计是冯家的亲戚。一名穿着黑装的青年男子在人群中格外醒目。那男人身材魁梧,存在感很强,他搂抚着冯诗菡的肩膀,像在安慰她,还不时给她递张面巾纸擦眼泪,很关心体贴的样子。   回转过头,见周煜正两眼发直的盯着那群人,目光有几分阴郁。   “怎么啦?”我奇怪的问。   “没什么”,他整了整衣领,“走吧,过去瞧瞧。既然来了,也该表示一下安慰。”   我和周煜一同到了冯诗菡的身旁。我看清了那个魁梧男人的长相,他并不是很丑,但是天生给人一种不愉快感。眼睛细小,眼皮浮肿,眼光阴沉。人中和下巴都很短,显得脸也特别短。最古怪的是,他的左眼呆板僵滞,和右眼有明显的不同。   正好胡聪明走了过来,那男人喊了一声“爸”,我登时明白了,那就是胡聪明的儿子胡川,怪不得他的左眼看起来异常,原来是装了义眼。想起他和殷振扬一起干过的罪恶勾当,我的厌恶感油然而生。   “汪太太居然亲自来了,真是难得”,胡聪明嘲讽般的话语打断了我的纷乱思绪。   冯诗菡听到胡聪明的话,哭泣着抬起泪痕遍布的脸来。那张美丽的小脸那么苍白,乌黑的眼珠那么清亮,薄薄的嘴唇那么可怜,我竟心疼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唯一能够保护她的爷爷已经不在人世,从此她将无依无靠,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   我和目光和冯诗菡接触的那一刹那,我清楚的看到她眼里涌起的恨意。我心中苦叹,她一定认为,阿珩是因为我,才杀了她的爷爷。这样单纯的女人,也饱受人间烟火的侵蚀了。   冯诗菡缓缓站起身来,她固执的盯了我一会儿,又转脸看看我身旁的周煜。然后拭去了眼前的泪雾,轻轻地说:“请你走吧。” 暗流涌动(二)   冯诗菡周围的那些人虽然不认识我,但见到冯诗菡对我这样的态度,都对我充满了敌意。   我也不愿继续待在这儿遭人白眼,遂对着冯诗菡微一颔首,竭力维持着良好的风度,“请节哀,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也请不要冤枉了好人。冯老先生的案子,明显是有人设了局,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希望你能保持理性,不要轻易听信别人的胡乱猜测。”我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煜快步跟了上来。“你表现得好”,他称赞,“很得体。”   我苦笑了一下,“她看我的眼光充满恨意,她一定认为,是阿珩杀了她的爷爷,而且是因为我的缘故。”   “清者自清”,周煜宽慰我,“虽然我不明白,阿珩为什么要逃走,但我相信,他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除了“谢谢”,我似乎没有其它话可说了,我是真心感激周煜,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他愿意成为我的同盟,和我一起追查阿珩被陷害冤枉的真相。   和周煜分别之后,我去了唐祺的律师事务所。阿珩离开前最后见的人就是唐祺,我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唐祺告诉我,那天阿珩找他,主要谈了一些集团的工作,此外也咨询了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情。“听说他是畏罪潜逃,我也劝他不要逃跑,如果逃跑就完蛋了”,唐祺深沉的叹气,“如果逃跑,就更能证明他是罪犯。从过去的案例来看,无论处境多么恶劣,如果真的无罪都不该逃跑。”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也认为他是杀人凶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吗?”   唐祺一脸的爱莫能助,“被通缉的逃犯,十之**都是真凶。”   我满心荒凉的离开唐祺的律师事务所。连唐祺也怀疑阿珩是凶手了,阿珩,他已经众叛亲离了。   街道上盛满了浓浓的夜色,寒风正从街道的这一头掠向那一头。我进了停在路边的车子,没有发动车子,而是摇下车窗透气,仰靠在椅背上,胡乱想着阿珩的事情。   冷冰冰的空气包围着我,街灯昏黄的光线暗淡的照射进来,小小的空间那么寂静,那么落寞,那么苍凉!我呆呆的坐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滑过去,我不经意间瞥向车窗外,竟见到胡聪明和一个女人并肩走在一起,二人形状十分亲密,他们走进了路边的一栋高级公寓楼。那女人我认得,不是别人,正是我下午和周煜刚去过的那家酒吧的老板娘。原来胡聪明和那个老板娘的关系很不一般。   有个念头瞬间撞入我的脑海,阿珩曾说过,胡聪明和冯钊狼狈为奸,那么冯钊的死,会不会是胡聪明设下的局?我来不及多想,迅速下车,将车子锁好,跟进了那栋公寓楼。   胡聪明和那个女人已经乘电梯上了楼,我告诉楼下值班室的保安大叔,我是和胡聪明一起来的,结果刚接个电话,动作慢了些,没来得及跟上,也没问清他是住在哪一套房子。   保安大叔很热心的说,他帮我查一查,一边翻找资料本,一边还暧昧的对我笑。   我觉得怪异,问他笑什么。   保安大叔嘿嘿笑着,“三个人一起玩,一定很过瘾。”   “什么三个人一起玩?”我听得一头雾水。   那保安见我听不懂,忙干咳一声掩饰,“没什么,我瞎说的。”   我听出其中的含义来了,于是装柔弱地恳求:“大叔,其实我心里挺害怕的,那个老男人约我过来,我也不清楚他的目的,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帮帮我。要是……他对我有什么想法……我……我就赶紧走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保安大叔信以为真。“姑娘,那你还是赶紧走吧”,他语重心长地说,“那男人可不是什么正经货色,刚才和他一起进去的那女的,是他的情人,挺有姿色的。男人经常会到这里来过夜,但他不满足于只有一个女人,经常左拥右抱,最多的时候,一下子带了三个女人过来,整整一天一夜都没见他们出去。”   “人家说不定只是过来借宿呢?”我故作天真。   “原来我也没有多想,是有一天晚上,那个女人喝得醉醺醺的回来,站都站不稳,我只好扶她上去”,保安大叔说,“她一路哭着骂着,骂那个男人没良心,骂他太恶心,太肮脏,同时和那么多女人玩游戏,还强迫她也一起加入,让她实在难以忍受。”   我惊得目瞪口呆,居然会有胡聪明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居然会有这样龌龊的事情。我跟保安大叔道了声谢,飞也似的逃离了那栋公寓楼。   我的第一反应是给周煜打电话,将我发现的情况告诉了他,周煜说他会想办法调查胡聪明和那个老板娘,一有结果马上告诉我。   夜色无边,寒意弥漫。阿珩、阿珩,你在何方?我低吟着,茫无目的的在街头行走。仰头望着满天寒星,每一颗都像阿珩的眼睛在对我闪烁,冷风低回,每一声都似阿珩的柔声轻唤,“葶葶”,“葶葶”……   我决定去找冯诗菡,虽然她恨我,有些事情,我还是必须找她问个明白,总感觉一些问题的根结,只有她才能够解开。   车子在夜色中驶向冯家别墅,之前有听阿珩说过,冯家的豪宅地处十分隐蔽,此番亲眼所见,才知道比我想象的更要夸张许多。别墅的正前方,立着两扇造型古朴的铁锈色拱形大门,两侧饰以沙色石壁柱。门后是一片密林,林中有一间极其隐蔽的“门卫室”,要经过身份登记检验后才能入内。如此戒备森严,难怪凶手要选择在冯家的祖屋对冯钊下手。   我将车子停放好,缓缓走近那栋欧美风格的豪华建筑,正准备伸手摁门铃,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冯诗菡走了出来。“我已经看到你来了……”她沙哑的嗓音被寒风吹散了。   我打量着冯诗菡,蓬乱的头发,苍白的面颊,红肿而无神的眼睛,这个娇艳的美人儿,遭遇爷爷被害和丈夫畏罪潜逃的双重打击,变得憔悴不堪。   “冒昧上门打扰,很抱歉”,我低声说,“只是有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很想从你这儿得到答案。当然了,我知道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如果你不欢迎我,我马上就走。”   “进来吧”,冯诗菡并没有赶我走,而是将我领进了那栋幽深气派的豪宅。   别墅一楼客厅旁有一扇门,形似柜子。冯诗菡一按按钮,“柜子”大门轻轻打开,原来是一部直达卧室的电梯。电梯间装修别致,最多可容纳4-5人。我暗暗咋舌,不愧是百货大王,我一直以为汪家别墅已经足够奢华了,但相比之下,要逊色许多。   那是一间魅惑的玄紫色卧室,以虚掩的纱帘代替了门。整体装饰风格,把中国传统的精美装饰工艺和欧洲的几何线条融合在一起,独具特色。   “这是……你们的卧室吗?”我的目光飘过那张铺着同样玄紫色床罩的大床,想到阿珩和冯诗菡同床共枕,心里就堵得慌。   “是的”,冯诗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是同床异梦,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心头一惊,她说得如此直白,让我一时间难以应对。   “老实说,我已经有离婚的打算了”,冯诗菡说出了更令我吃惊的话来,“他害得我失去了我们的孩子,我无法原谅他。”   “孩子?”我的思想麻痹了,只是一瞬不瞬的、愕然的瞪视着她。   她的大眼睛里渐渐布上一层泪影,迅速的,泪影变为两潭深泓,盈盈然的盛满在眼眶里,“就在月初的时候,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架,他推了我一把,我摔倒在地,肚子里的孩子就这样没了,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变得相当冷淡。”   如同有个轰雷在我的脑子里炸开,把我的意识都炸成了碎片,好长一段时间,那些碎片才又重新聚拢,我才重新有了模糊的意识。冯诗菡怀孕了!阿珩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证,他从来没有碰过冯诗菡,可他们居然有了孩子,而且他那么残忍的害死了他们的孩子。我实在难以承受这样的事实,苗宁说过的话倏然在我的耳畔震动,“宁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那张嘴。”   冯诗菡无声的低泣和抽噎令我全心震颤,痛楚在我的内心深处蔓延开来,我相信冯诗菡不会说谎,她那样单纯,如何编造得出这样的谎言。但我还是留了个心眼,有气无力地问:“你到医院做的手术吗?哪家医院?”   “滨城第一医院”,她的泪珠纷纷乱乱的滚落,“阿珩找熟人帮忙联系,送我去医院的。” 暗流涌动(三)   我和冯诗菡的谈话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我失魂落魄的告别了冯诗菡,回到车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周湘打电话,阿珩联系的熟人,应该就是她。   周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着气说:“你还是知道了啊,阿珩交待过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这么说,冯诗菡怀孕、流产的事情是真的了?”我茫然地问。   “是真的”,周湘回答,随后她又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三个人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这事其实也没什么,他们是夫妻,冯诗菡怀孕不是很正常吗?至于她被推倒流产,我想阿珩是无心的,小两口发生争吵,一时失手导致了这样严重的后果。你也别多想,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阿珩找回来,等他回来了,有什么问题,你自己当面问他。”   通话结束后,我闭上眼睛,再张开眼时,阿珩的影子在水雾中晃动,那么朦朦胧胧,那对清亮的眼睛,却望进了我的心灵深处。我的背脊慢慢的挺直了,带着满身心的创伤,去挺直小小的脊梁。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乱了阵脚,先想办法帮阿珩洗清了罪名再说,其他私生活的问题,留待以后慢慢解决。   我的住宅、电话和手机都受到了警方的监控,警方已经调查到了我和阿珩的关系,认为他有可能会联系我,就等着追查他的行踪。因为这样,我更不可能得到关于阿珩的任何消息,我甚至提心吊胆,就担心阿珩突然给我打电话,导致落入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   两天过去后,阿珩依旧下落不明,我既庆幸又担心,庆幸的是他没有被警方逮捕,担心的是,他这样东躲西藏,不知何时才是头。   上午接到周煜的电话,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他告诉我,对胡聪明的调查已有了结果。他找冯氏集团内部的人打听到,胡聪明的儿子胡川挪用集团的大量款项出境赌博,这事被冯钊发现了,正准备找他们父子算账。这个时候冯钊一死,最大的受益者就属胡聪明父子了。   “是他们父子联手杀害了冯钊,然后嫁祸给阿珩?”我昂了昂头,吸了一口气,“阿珩控告冯钊经济犯罪,对胡聪明也构成了很大的威胁。这样一来,正好一箭双雕。”   “很有可能是这样”,周煜分析说,“那个酒吧的老板娘,她的底细我也弄清楚了,她叫何月梅,是胡聪明的情人,两人在一起已经快两年了。这样一来,事情就更清楚了,何月梅受胡聪明的指使,故意否认见过阿珩,”   “何月梅和胡聪明的感情好吗?”我想着保安说过的话,何月梅似乎对胡聪明非常不满。   周煜沉吟片刻,“就是交易关系,无所谓好不好吧。”   我黯然一叹,“但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证据,警方也未必会相信。”   周煜深思着,眼睛注视着咖啡杯中的液体。半晌他问:“有阿珩的消息吗?”   “没有”,我怅惘的看了看盛满阳光的窗子,“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也很着急。”   “吉人自有天相”,周煜安慰我,“我相信阿珩福大命大。”   我沉思了几分钟。“那天……我找过冯诗菡了”,我幽幽的开了口。   他的眼光凝注在我的脸上,“打探到什么了?”   “暂时还没有”,我用生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声调,冷而僵的说,“我想再去一趟,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我不想再单独面对冯诗菡,我受不了她泪水盈盈的眼睛,和怨妇般的神情,如果有个男人在场,她应该不至于如此失态。   周煜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去了冯家的别墅,刚接近别墅,就见大门猛然被打开,一个胖敦敦的中年妇女十万火急的冲了出来,看那妇女的打扮,应该是他们家的保姆。   那妇女见到我们,就跟盼到救星似的,“快救救小姐,她在卧室里,求你们了。”   “出什么事了?”周煜急问。   “来不及了,快上去!”她急匆匆地向电梯冲去,一面喊着,“快点,救人要紧!”   我和周煜跟着进了电梯,上到卧室,电梯门一开启,我就惊呆了,那张卧床上,有个男人正在非礼冯诗菡,疯狂撕扯着她的衣服。冯诗菡崩溃的哭喊着,尖叫着,可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根本无力反抗。   我和周煜同时冲了过去,周煜抡起拳头,对着那男人的头部重重一击,男人从冯诗菡身上爬起来,我看清了,是胡川,那个臭名昭著的恶棍!他似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狂吼着对周煜扑来。于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爆发了。   我将冯诗菡扶起来,她已经衣不蔽体,我脱下外套将她裹住。她全身都在抖颤着,没有放声痛哭,只是无声的啜泣,泪珠纷纷乱乱的击碎。我不由自主的紧紧揽住了她,不住的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她终于用手环抱住了我的腰,迸发出一阵嚎啕大哭,把满是泪痕的脸在我怀里揉着,哭得撕心裂肺。   保姆也急急忙忙的赶了进来,说她已经报了警。冯诗菡转而投入保姆的怀抱,泪水愈发的泛滥。   “好小姐,不哭了啊”,保姆也陪着她落泪,“都怪我,没有看住那个混帐东西,我就不该放他进来。”   主仆二人相拥而泣,我在一旁也眼睛酸涩。   战争很快平息了,周煜回到床边时,脸上挂了彩,鼻青脸肿,脸上还有好几处伤,溢着鲜血,而胡川已经不见了人影。   “家里有药箱吗?”我问冯诗菡。   保姆忙说她去取,她出了卧室,很快拿着药箱回来了。我给周煜压迫止血后,先后用双氧水和生理盐水清洗,再用消毒棉签涂上优碘消毒。   我下手尽量轻了,周煜还是疼得直吸冷气。而冯诗菡仍然一个劲儿的哭。   “那个胡川怎么样了?”我问。   “被我打跑了”,周煜恨得咬牙切齿,“那个人渣,下次再让我碰上,非把他的右眼也打瞎了才解恨!”   楼下传来门铃的声响,冯诗菡惊跳起来,“是不是那个人又回来了。”   “我去看看”,保姆呼的起身,“如果是更好,警察很快就来了,省得到别处抓他。”   保姆走后,我将手轻搭在冯诗菡的肩上,“那个人怎么会到你的家里来作恶?”   “我以为他是好人”,冯诗菡抽抽嗒嗒的,“他之前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爷爷的葬礼,也是他主要操办的。今天他说要到家里来看我,我让他进来后,他又说要参观一下楼上的卧室,我也没多想,就带他上来了。”   周煜低声斥骂:“你这个白痴,对人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连好人坏人都分辨不清……”   “周煜!”我大声喝止。他怎么可以这样,当面揭冯诗菡的短处,戳她的痛处。虽然他应该不知道,冯诗菡确实是接近白痴。   周煜闭了嘴,没有再开口。   冯诗菡用手抹了抹面颊,面颊上泪痕遍布。   “你先出去吧”,我对周煜说,“我在这儿陪她。”   周煜悻悻的转身走出卧室。   冯诗菡泪水迸流,用手捂着脸,她哭泣着,“我是白痴,我什么都不懂,被人瞧不起……”   “别胡说”,我打断了她,“你这么单纯善良,这么美好,有谁会瞧不起你。”   “美好?”她放低了声音,像自语般的喃喃说,“我美好吗?如果美好,阿珩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宁可用手解决,都不肯碰我一下,我就那么让他嫌弃吗?”   我愕然瞪视着她,“那……你的孩子?”   “孩子不是阿珩的”,她的话把我震懵了。   我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脑子里像塞了一堆乱麻,怎么都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来。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那天跟你说,阿珩把我推倒,害得我流产,其实我是骗你的”,她的脸上有一份空空洞洞、虚虚无无的凄惶情绪,“我们确实吵了架,是我无理取闹,他气得要走,我拉住他不放,他把我甩开,我自己不小心跌倒在地上。他并不知道,我怀孕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觉得自己的语气,就像在问小宝为什么被老师批评。   “因为……想要气气你。我知道,阿珩是因为你才嫌弃我。他骗我,说他有缺陷,但是,我看到他用手……”,她用那对坦白而天真的眸子,有些惊慌的看着我,“我是不是很坏,我撒谎了。”   我摇了摇头。   她又接了口:“周煜说我分辨不清好人和坏人,但我还是觉得,你是好人。”   “为什么是好人?”我很温和的注视着她。   “感觉”,她把头埋下去,“虽然阿珩杀了我的爷爷,但是,我不应该因为这样就恨你,毕竟,杀人的不是你。”   “阿珩没有杀人”,我着急的为阿珩辩解,“他不是那样的人,你要相信他。”   她紧抿着唇,嘴角绷起一道倔强的弧度。   我还想动之以情,但是保姆进来了。“小姐,刚才是快递员送来了包裹”,她将手中的包裹递给冯诗菡。 撕心裂肺的痛(一)   我想着包裹里面是私人物品,我不好在场,便对冯诗菡说我到外面去等着,请她晚点出来,我还有话和她说。   我走出卧室,外面是相连的书房,我看到周煜坐在书桌前,身后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显得阴冷幽暗,他隐在昏暗的光影里,脸部的轮廓模糊不清。   “坐吧”,周煜用手一指角落里的靠背椅。   我走过去坐下,我们各自默然端坐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四周安静得出奇,窗户没有关紧,帘幔在风中扑打着窗棂,回旋的“嘭嘭”声敲击在心头,让我莫名的心惊。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岑寂,是冯诗菡的声音。   我触电般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   周煜当先冲进了卧室,我快速跟了进去。   冯诗菡正蹲坐在地上,双肩剧烈的抽动着,见到我和周煜,她哭喊着对我们爬了过来,“太可怕了,天哪,太可怕了,那个包裹!”   我凝目望去,刚才冯诗菡身前的那方矮桌上,摆放着拆开来的包裹,桌面上有一团棉纱,我走近一看,血液瞬间在体内迅速运行,那棉纱包着的,是一截手指头,我浑身发抖的跌坐在地上。   周煜看后也面露惊惧之色,“是什么人寄来的?”   “不知道”,冯诗菡哆嗦得不成声调,“还有一封恐吓信,也在桌上。”   周煜迅速抓起那封恐吓信,将信纸从信封内抽出来,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绪,又被那封信的内容彻底击溃了。信上写着,那是阿珩的手指头,如果想要阿珩活命,就不要报警,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那确实是阿珩的手指头吗?”我听到周煜暗沉的声音。   我必须用全心去整理自己紊乱的心绪,视线几度模糊交错,才看清了那截断指,那是小指头,和一般人不同,粗而黑。阿珩曾经在滑雪时冻伤,小指头变粗发黑,之后一直没有完全复原。“是……是他的手指头”,一种悲愤的情绪冲进了我的血管里,我的忍耐力已经到达崩溃的地步,像一座压力巨大的火山,无法控制的爆发痛哭起来。十指连心,被砍下手指头,他该有多疼!他落入什么人的手中,忍受着怎样非人的折磨?   “报警吧?”周煜征询我的意见。   “不行!”我失声喊,“恐吓信里说如果报警,阿珩会没命的。”   “可是如果这么隐瞒下去,反而错过了破案的最佳时机”,周煜紧皱着眉头,“还是一开始就对警方坦白比较好,再说除了报警,我们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你冷静的思考一下。”   我的思想走马灯似的飞快旋转,几千几万种纷杂的念头在脑海中同时出现。透过迷蒙的泪光,我看到冯诗菡痴傻的坐在地上,像一座僵化了石像。   “阿珩是你的丈夫,要不要报警,你来决定吧”,周煜将决定权交给了冯诗菡。   “我不知道”,冯诗菡拼命摇头,无助的呜咽着,“不要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点主意都没有。”   “就知道哭”,我听到周煜低低的咒骂了一声。   在我们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报不报警,已经由不得我们决定,因为保姆领着杨颂和另一名刑警进来了。“辖区民警接到报案,知道此事和冯家有关,便将案子移交给我们……”,杨颂的话顿住,敏锐的目光落在矮桌上的那截断指上,“那是什么?”   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周煜将包裹里装着断指和恐吓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杨颂。   杨颂拿起那截断指仔细瞧看了一番,询问:“这是汪谨珩的手指头吗?”   我声音颤抖的告诉他,应该是的,阿珩到东北滑雪时受过伤,心里却在暗暗祈祷,但愿不是,但愿!   杨颂又查看了那个包裹盒,上面没有任何关于寄件人的信息。而收件人的姓名地址电话,连同那封恐吓信,都是打印的。包裹上面加盖的是本地邮戳,说明是在滨城本地寄出的。   “拿去检验一下”,杨颂对他身旁的刑警说,那人立即将那截断指、恐吓信连同包裹盒一并带走了。   之后杨颂留在这里,了解胡川企图强暴冯诗菡之事,我们把事情的发生经过都告诉他了。   “胡川以前骚扰过你吗?”杨颂问冯诗菡。   冯诗菡抹着泪摇头,“没有,以前接触不多。就是爷爷过世后,他特别关心我,一直陪着我,安慰我,让我很感动。”   “哼,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还不知悔改,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周煜愤然。   接近中午的时候,刚才离开的那名刑警给杨颂打来电话,告诉他检验的结果。   “结果出来了,寄过来的小指指纹,和采集到的汪谨珩的指纹一样”,杨颂走到冯诗菡面前,“那根手指头,证实是你先生左手的小指,手指被割断大约有两天的时间。”   冯诗菡用手捂住嘴,惊恐的啜泣着。我的胸中烧灼着愤恨的激情,而从周煜急促的呼吸声中,也可以辨出他的惶惑和愤怒。   “我们会以绑架案处理”,杨颂宽慰冯诗菡,“手指被送过来,就代表你的丈夫还活着,请你不要太多虑。”   我见冯诗菡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早上,先是差点惨遭胡川强暴,又遭遇了恐怖的断指事件。“你先休息一下吧”,我自己也昏昏噩噩的,还是强打起精神去扶她。   杨颂和周煜都离开了卧室,我扶冯诗菡到床上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冯诗菡忽然拉住了我的手,“为什么阿珩会被人绑架”,她的手冷得像冰,“不管他有没有杀害我的爷爷,我都不希望他死在坏人手里。”   “不会的”,我的声音悲凉而凄楚,“我相信他没有杀人,也不会被坏人所杀。”   我轻轻抽开被冯诗菡握着的手,转身冲出了卧室。那绑架阿珩的罪犯,不只是剁下了阿珩的手指头,也在我的心头狠狠砍了一刀,让我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公安局刑侦队的技术人员来了,还带来了手提电脑和追踪器材,准备在绑匪来电时捕捉信号,追踪来电地址。但是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都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晚上我和周煜都留在冯家,陪着冯诗菡度过一个无眠之夜。我们都迫切想要第一时间获悉阿珩的下落。   早晨,刺耳的电话铃音震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进行电话追踪”,杨颂立即吩咐。   一切准备就绪后,杨颂示意保姆接听电话。   保姆上前握起听筒。一屋子寂静无声,众人皆屏息凝神,保姆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响亮,“喂,你好——”   就在所有人神经高度紧张之际,保姆却说了声“请等一下”,将听筒转给了杨颂,“公安局打来的。”   杨颂示意暂停追踪,自己接听了电话。   “什么?没错吗?”他的脸色瞬间大变,声音也低沉了八度,“好,我知道了。”   我的一颗心骤然揪紧,靠在客厅的窗子上,希望冷风能使我烧灼着的心情平静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周煜紧张的询问。   杨颂放下听筒,心情沉重地说:“根据鉴定结果,手指是在死后被割下来的。”   我用手死命的抓住窗棂,只要一松手,我就将失去最后的控制力量。   “换句话说,手指是从尸体上面割下来的?”周煜的声音仿佛从地狱吹来的寒风,阴冷得几乎要将我冻结。   “是的”,我听到的最后两个字,是杨颂肯定的回答,那样的清晰入耳。一刹那间,我觉得地动屋摇,一阵旋转乾坤的大震动袭来,我的手从窗棂上滑落,仰身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我被送回自己的住所,从醒来的时候起,我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只是沉默而木然的躺着,任枕边的泪湿了干,干了又湿。阿珩死了,他被人残忍的杀害,我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他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的丢下我和小宝,断绝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能感觉到床边往来很多人,也听到各种声音在耳边劝导安慰,但我就是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我的心已被烧成灰,磨成粉,化成泥。我只能以这样决绝而封闭的方式,一点一滴耗尽自己。   直到那个黄昏,有歌声伴随着钢琴的旋律飘传耳畔,软软的童音,在唱着一支单纯细致的歌谣: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投进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   没妈的孩子象根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   那是小宝的歌声,我只感到心底一阵绞痛,闭上眼睛,两道滚烫的泪水沿着   面颊漫流。?我竟把小宝忽略了,如果我放弃了生存,小宝怎么办?他已经没有爸爸,不能再失去妈妈了。   我勉强支撑着爬起来,翻身下床。穿着睡衣,踉跄着走出卧室,双脚似踩在棉絮上,每一步都是那样虚浮无力。 撕心裂肺的痛(二)   步履艰难地挨到客厅,我才惊讶的发现,客厅里聚满了人,除了春英和小红外,雪瑶、周湘、吴老太、芳姨都来了。小宝正坐在钢琴前,自弹自唱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   听到响动,十多道目光齐刷刷的向我投射过来,小宝的歌声和琴声也戛然而止。   “小宝”,雪瑶轻柔的喊了一声。   小宝从琴椅上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我靠在墙上,稳住摇晃的身躯,迷迷糊糊的看着小宝一步步走近我,心神恍惚而迷茫。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为什么小宝唱了那样一首歌?   室内好安静,静得让我心惊。然后,小宝用这个世界上最纯净、最真挚、最动人的童音,喊出了让我心魂俱颤的两个字,“妈——妈——”   时光静止了,思想停顿了,意识也飘飘然的升上了半空。我木然呆立着,因流泪过渡而干涸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小宝的脸庞。   “妈妈”,小宝又软软的喊了一声,“姑姑说,你是我的妈妈,哥哥是我的爸爸。”   我暂失的意识缓缓凝聚,环视室内,我看到了每个人脸上真挚的期待,一种复杂的情绪爬上了我的心头。我明白了,这是一场家庭认亲大会,他们希望用亲情感召我,让小宝唤起我求生的渴望。   我觉得酸楚,觉得迷茫,觉得身体里有一种崭新的情感在升腾。我慢慢蹲下身来,温柔的情绪缓缓蔓延开来,扩散到我的全身,眼泪滑下我的面颊,我含泪凝视着小宝,“小宝,你生妈妈的气吗,妈妈一直欺骗你,骗你是姐姐。”   小宝娇嫩的脸蛋上也挂着两行泪珠,他使劲摇着头,“姐姐一直像妈妈一样。”   我抱住小宝,想到死去的阿珩,他连亲耳听小宝喊一声“爸爸”的机会都没有了。剐心刺骨的痛一阵又一阵袭来,迫使我发出崩溃欲绝的痛哭。   小宝搂着我的脖子,陪着我呜呜直哭。周围响起一片唏嘘抽噎之声。   我听到吴老太泪颤颤的声音,“等阿珩被绑架的案子破了之后,我会约请各大媒体记者,公开小宝的身世,同时也把你和阿珩的故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们。待遗体找到、下葬的时候,把所有的报纸在他的坟前火化,也算是对逝者的一种告慰。”   我活了下来,愿意进食说话,不再消沉自苦了。和小宝母子相认,让我的精神有了寄托,原先涣散的魂魄得以安定下来。但是,夜深人静,“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俩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凉的我”,没人疼惜的漫长岁月,将是我往后生命的全部写照了。   昨夜雨疏风骤,早晨,我望着花园里一幅“绿肥红瘦”的狼藉景象,红消香断有谁怜,我的心也似那满地残红,零落成泥碾作土。   “妤葶”,有人在身后喊我。   我回过头,见周煜站立在梧桐树下,他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呢绒长大衣,潇洒挺拔。   “气色好多了”,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那天你晕倒后,把大家都吓坏了。我来看你的时候,你躺在床上,就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不哭也不动,我真担心,你会就这样一蹶不振。幸好,小宝拯救了你。”   他吐了口长气,“真没想到,你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有勇气为阿珩生下孩子。那样的执著和痴情,真是世间少见。那天他们安排小宝认妈妈的时候,我本来也想来的,但是实在有事脱不开身。我很能理解你悲喜交加的心情,那个杀害阿珩的凶手罪大恶极,应该被千刀万剐!”   我的心脏又绞紧而尖锐的痛楚起来,“绑架案的调查有进展了吗?”   “还没有”,周煜无奈的说,“警方一早就展开搜查,但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仍然一无所获。”   “那个包裹,没有调查到是什么人寄的吗?”我又问。   周煜告诉我,他已经打听过了,邮局里的工作人员说,从邮戳上看来,包裹是在送达冯家的前一天下午12点到16点左右受理的,刚好是忙碌的时间,实在无法确认寄件者是谁。那家邮局年代久远,装修设施老旧,没有安装监控设备,也调看不了监控录像。   “杀害冯钊和阿珩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愤恨的火焰在我胸中炽烈燃烧着,我现在能够深切体会到,那些为了复仇而杀人的罪犯的心理了,我现在就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那个人撕裂、剁碎的冲动。他加诸在阿珩身上的痛苦,我恨不能几千倍几万倍的还给他!”   周煜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块,“不知道,冯钊被害案也没有什么实际的进展,胡聪明父子的嫌疑最大,但是找不到什么证据。”   “那个何月梅呢?”我问。   周煜说,他将何月梅是胡聪明情妇的事实告诉了警方,但警方早已掌握到了他们的关系,如果能调查到什么,早就有结果了,“胡聪明那只老狐狸,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那个女人如果一口咬定不记得阿珩到过酒吧,杨颂他们也没有法子。再说了,人都不在了,追究这个还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我的喉咙紧逼着,紧逼得疼痛,“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人不在了,所背负的冤屈,也必须为他洗刷干净,这样才能让他走得安心。”   周煜面色微僵,“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会继续留意胡聪明父子的,这件事情,一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他冷冷一哼,“那个胡川,闯入冯家作恶,居然只被拘留半天就放出来了。想当年,冯钊势力遮天,坏事做尽,现在他一死,孙女也沦落到被人欺凌的地步了。”   冷风低号着,寒意弥漫着,我闭了一下眼睛,觉得好一阵寒颤。   “冯诗菡,她还好吗?”我努力从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中挣脱出来。   “她的事情我不清楚”,周煜的眼光深深的、研判的停留在我的脸上,“你对那个女人好像挺关心的,她可是抢走了你的男人,你不恨她吗?”   我颓然苦笑,“恨一个低智商的人,有意义吗?”   周煜注视着我,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   “你的前妻呢,她的病情怎么样了?”我又问。   周煜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她……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我惊讶得张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不久前”,他显得懊恼,“她脑子里长的是恶性肿瘤,回天无力了。”“你其实还爱着她的,对吗?”我想,他给对方联系医院,并花了那么多时   间陪伴,不仅仅是为了看人家的笑话吧。   “爱谈不上了”,他否认,眼里却浮上痛楚之色,“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她就这么走了。   我注视着脚下被雨水洗亮了的石板路,久久沉浸在震愕、悲愤与迷惘交织而成的万顷波涛中。”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我看到了电视新闻播报的关于胡聪明被害的消息。“现年53岁的著名律师胡聪明的遗体今早被发现,而他遇害的方式,和日前遭杀害的冯氏集团掌门人冯钊相同,警方判断凶手应该是同一人,并且展开调查。”   据报道称,胡聪明的尸体在其住处附近的一处草丛里被发现。死者身上的财物没有被抢走。尸体疑似是从路上被搬到草丛中,现场发现了可能是嫌犯留下的鞋印,还有一辆儿童小三轮车,那辆儿童三轮车应该是作为障碍物横在路中间,迫使胡聪明下车,而遭遇了凶手的袭击。   我放下碗筷,起身给周煜打了电话,“你知道胡聪明被杀害的事情吗?”   周煜说,他刚刚从周湘那里听说。   我们约好到胡聪明遇害的现场看看。胡聪明的家位于靠海的别墅区,别墅前有一大片的开放式花园,繁花似锦、草木葱茏,胡聪明的尸体就是在花园草丛被发现的。根据周湘的验尸结果,推定的死亡时间在昨晚11点半左右。花园外有一条幽深的小路,是单行道,仅可容纳一辆汽车通行。辖区的民警了解到,昨晚这条小路尽头的小酒吧里有生面孔出现。   我和周煜去了那家小酒吧,服务生说他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但经不住我们的再三恳求,还是将情况又复述了一遍。那服务生说,这个别墅区比较偏僻,所以酒吧接待的都是居住在别墅区的熟客,基本没有外面的人来。但是昨天晚上大约10点半左右,来了一个身穿黑色连帽运动衫,戴着一幅大墨镜的男人,外面在下雨,他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雨衣,进来后脱下雨衣放在入门处的竹篓里。 撕心裂肺的痛(三)   “感觉挺奇怪的,现在很少有人穿雨衣了吧,而且住别墅的人都开车,根本不需要雨衣”,那服务生说,那个男人好像刻意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头一直低着,他的身上背着一个细长的袋子,里面装的好像是高尔夫球杆。他喝了半杯酒,大约在10点40分左右离开。   最为奇怪的是,那个男人在离开之前用酒吧里的座机打了电话,几乎没有客人会使用酒吧里的电话机,服务生因此也对那通电话特别留意。   “你有听到通话的内容吗?”周煜问。   服务生说,当时他忙着给客人端酒,只听清对方好像说了一句,“是我,我是汪谨珩。”   我和周煜互视了一眼,他的震惊不亚于我。   走出酒吧后,我陷入了神志恍惚的状态中,迈着机械化的步伐,茫然往前走。周煜也一直沉默着。   许久,我才稍稍能够理清混乱的头绪。“那个打电话的人,为什么说他是阿珩?阿珩已经被害了,怎么可能再犯下罪行。他的目的是什么,嫁祸吗?”   “估计是这样,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阿珩被害的消息,我想是在等待绑匪的进一步行动。绑匪既然寄来了手指,就说明是有目的和计划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至今仍没有动静”,周煜分析说,“那个人还在电话中冒称阿珩,说明他并不知道阿珩已经被害,故意这样做,目的在于让人以为,冯钊和胡聪明的死,都是阿珩所为。”   我猛然惊觉,“这么说来,知道阿珩被害的,都不可能是凶手。那个绑架阿珩的人,也许并不知道警方已经鉴定出,手指头是在死后被割下,所以还试图冒充阿珩行凶,绑架阿珩的,和杀害冯钊还有胡聪明的,很可能是同一人。”   周煜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我蹙眉沉思着,知道阿珩被害的,有我、周煜、冯诗菡,还有那天见证了我和小宝母子相认的所有人。也就是说,这些人都和案子没有关系。那么胡聪明父子和那个何月梅,应该是不知情的,难道说,是他们三人发生内讧,导致胡聪明被杀?会是胡川吗?儿子杀害父亲实在耸人听闻,但是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胡川身上,我并不会觉得太意外,胡川那样的败类,我相信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还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闪过,那个让冯诗菡怀孕的男人是谁?他和整个事件是否有关联?我一直不敢问冯诗菡那个男人的事情,那是人家的**,我不该打探,但是现在,我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探寻真相的冲动。   我独自一人再次去了冯家别墅。保姆认得我了,直接把我领到楼上。冯诗菡正在收拾屋子,我看到地上放着好大一个行李箱。   “你要出远门吗?”我奇怪的问。   冯诗菡“嗯”了一声,“过段时间要出国了,有空就先收拾着。”   “出国?”我十分疑惑,“为什么突然要出国?”   冯诗菡请我在沙发上坐下,亲自给我倒了一杯咖啡,“也算不上突然吧,我爷爷年轻时当过兵,有个战友在国外,是他的生死之交。爷爷生前就交待过我,在他百年之后,如果阿珩对我好,就跟他过下去,万一他抛弃了我,就让我联系那个叔叔,到国外跟着他们家一起生活。”   “你走后,冯氏集团怎么办?”我问。   冯诗菡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爷爷让我不用操心,说集团的事情,他自然会做好安排。”   “那么……那个男人呢?”我小心翼翼的问,“我说的是……你怀过的……孩子的父亲。”   “他答应会和我一起出国”,冯诗菡对我微笑,那样朦朦胧胧的,做梦般的微笑,“爷爷说他不是好人,让我不要被他骗了,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你很爱他吗?”我试探性的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冯诗菡的脸上依然带着梦似的微笑,“我不知道,但是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阿珩虽然也很关心照顾我,但是从来不和我亲热,他就不一样,会和我做一些很亲密的事情,以前我不懂,经历过才发现,原来男女之间的事情,可以这样美好快乐,我希望每天每时每刻都能和他在一起。”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太天真,太单纯,太容易被人引诱了。“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明知道她不会告诉我,我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果然,她很坚定的拒绝了,“不可以,我绝对不能告诉你。”   “该不是胡川吧?”我继续试探。   她气愤的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他长得那么丑,还瞎了一只眼睛。”   我心中暗暗发笑,原来冯诗菡这么看重男人的外表,看样子,那个有本事将她从阿珩身边引诱走的男人,必定是仪表不凡了。   “你……”冯诗菡的眼光蒙蒙如雾,“你最近过得好吗?我听说,害阿珩的坏人还没有抓到。”   “当然不好”,我咬了咬嘴唇,用手随意拢了一下头发,“我相信坏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阿珩的罪名也一定会被洗清,他是无辜的,也希望你相信他。”   她的神情有些迷惑,“为什么你这样相信他?他恨我爷爷,我爷爷害得你们不能在一起,他有杀我爷爷的理由。而且,他逃跑了。”   “他是被人冤枉陷害的”,我紧盯着她,“是不是有人不断给你灌输阿珩杀人的想法?你家的狗刨出凶器后,是不是有人要求你报警的?那个人就是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对不对?”   冯诗菡在我的逼问下惊愣住了,讷讷不能言语。   “请你好好动动脑筋想一想”,冯诗菡的表现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的情绪无法控制的激动起来,也顾不上冯诗菡的智商有问题,可能听不懂我的话了,“从一开始就是有人设了一个局,引阿珩入局,那个人,一定是有企图的。他对你根本不安好心,没准就是他杀了你的爷爷,再嫁祸给阿珩,你居然还这样维护他。虽然阿珩不幸遇害,但我还是会继续找寻他的下落,证明他的清白,我绝对不会放弃!”   我将这些话一股脑儿的倾倒出来后,不再看冯诗菡一眼,径直冲下楼梯,满怀怨怒之气的离开了别墅。   阿珩离开滨城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在被害前遭遇了怎样可怕的折磨?一想到这些,我的身体里就有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疼得我五脏六腑都绞扭作一团。我急迫的想要知道真相,可是警方的调查迟迟没有结果,而仅仅依靠我和周煜,却又是那样力不从心。   事情的转机,是从大学舍友刘晶晶的到来开始的。当年范萱和叶妮雅的交换杀人案,就是经由刘晶晶的点拨,才让我拨开迷雾接近了真相。此番刘晶晶是到滨城来出差,顺便约我见面吃饭。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酷爱各种推理小说和影视剧。   我们约在一家泰国餐厅共进晚餐,这是一个充满东南亚风情的世界。一进入餐厅,浓厚的热带风情扑面而来。金光闪闪、形态各异的佛像、憨态可掬的泰国大象、暖色调的木地板、红砖墙,每一处装饰都散发出异域风情。   吃饭的时候,我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刘晶晶,“我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局,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就掌握在冯诗菡的手中,但是只要她不交出钥匙,不说出那个引诱她的男人是谁,我就无法得到答案。总不能威胁、逼迫她说吧?就算是警察,在没有掌握充分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可以随便对人进行审讯。”   刘晶晶思忖片刻后问:“那个冯诗菡,真的是智商低下吗?你确定她不是在演戏?”   “应该是真的”,我回答。对于冯钊和冯诗菡的底细,阿珩是经过很长时间深入调查的。   “ok,那就先抛开这个问题”,她单手托着腮,用一只手支着额,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拿筷子敲着桌面,“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个冒充汪谨珩的人,他应该就是杀害胡聪明的凶手,但是,他冒充汪谨珩的目的是什么?”   “那个人不知道阿珩已经被害”,我接口。   “如果用逆向思维法,结论就正好相反了”,刘晶晶分析说,“那个男人,明显是故意引起服务生的注意。他谎称自己是汪谨珩的目的,只是为了冒充吗?如果我们顺着推论,很自然的会认为,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是因为不知道汪谨珩已经遇害了。但是反过来想,如果他明知道汪谨珩已经遇害,却故意制造了这样一个假相,让自己置身事外呢?你仔细想一想,那些知道汪谨珩被害的人里面,谁是比较可疑的?” 终结卷 爱你是最美的时光 守得云开见月明(一)   刘晶晶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那一刹那间,我意识到,其实解谜的钥匙不在冯诗菡手中,而是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为什么我总有种云遮雾绕的感觉,为什么我始终在外围徘徊,而无法接近事件的中心?因为我被人误导了,那通作为诱饵,将阿珩诱入陷阱的电话,必定是熟悉我和阿珩的人所为。那人知道我的妈妈患有膝关节退行性变,且因此无法及时躲闪失控的车辆。那人也很了解阿珩和我的关系,笃定阿珩会前往帮助那个女人。   这样想来,那个设下陷阱的人,是熟悉我和阿珩,生活在我们周围的人。胡聪明虽然知道我和阿珩的关系,但是妈妈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他能连当年的细节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吗?更何况,胡聪明也被人杀害了。   许多过往的场景,许多人物和对话,此时走马灯似的在我的头脑里旋转起来,纷乱的思绪如惊涛拍岸,激起千重浪潮。   和刘晶晶道别后,我去了南湖边,沿着湖边那条幽静的小路行走,我在路边的电话亭驻足良久,想着那通将阿珩推向毁灭深渊的电话,千千万万过去的片段,点点滴滴的回忆,一起在脑中翻搅。那些丑恶的过去,和那个魔鬼般的人物,绞痛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离开电话亭,我沿着湖岸踽踽的向前迈着步子,低垂着头,望着路灯照射下自己的影子。周遭的一切,我都恍如未觉,只深陷在自己孤苦而寥落的情绪之中。我到了湖边,四周漆黑如墨,只有湖对岸的高楼有灯光投射出来,水面波光粼粼。我茫然伫立着,望着湖水无边无际的伸展、荡漾……眼前的一切全像烟雾中的幻境,留不下任何清晰的印象,迷迷糊糊间,阿珩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楚地浮现在我的面前,他用那对大而黑的眸子凝视着我,脸上浮着美好的微笑,一如当年图书馆初见时的模样。   恍惚间,背后骤然被人猛推了一下,我一个站立不稳,湖面就对我的脸直扑了过来。一阵冰冷的浪潮攫住了我,我想喊,但水涌进了我的嘴里,再也喊不出来了。湖水将我淹没,我死命扑腾挣扎着,但是在窒息的痛苦和巨大的惊悸、恐惧中,生命力不停地从我的体内往外流,全身几乎再也没有丝毫力气。我的思绪开始涣散,在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似乎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托起,然后,我觉得整个人都被拆散了,阖拢眼睛,身子似乎腾空而去,痛楚也跟着消失……   我感觉到了彻骨彻心的寒冷,就像掉进一个万丈深的冰窖里,冻得牙齿直打战,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身体在剧烈的晃动颠簸着,震得我刚刚有些聚拢的意识又涣散开来,意识和思想都消失了。   “葶葶”,“葶葶”,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声音飘渺得好似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我渐渐恢复了知觉,好暖和,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耳边有哗哗的水流声在回响,像是浸泡在水里,水波正围绕着我周身荡漾。难道我还在那个湖里面吗?可是,为什么湖水变得如此温暖?   我费力的张开眼睛,耀目的光线刺激得我再度将眼睛闭上。   “葶葶”,呼唤声再度响起,是我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再听到的熟悉的声音。   像是突然遇到了一剂清凉剂,我陡的清醒了。用手揉了揉酸涩肿胀的眼睛,可手是湿的,眼睛反而愈发的模糊。有个人影像浸在潭水里一样摇晃了起来,并且在扩大涣散中,头发、面颊,都那么朦朦胧胧。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看清了,那是阿珩的脸,我茫然的瞪视着那张苍白而俊逸的脸,无法思想也无法行动,似乎陷入一种催眠似的昏迷里。   “是我,葶葶”,他对我伸过手,温柔的抚触着我的脸庞。   我浑身战栗起来。“我……是不是死了?”我喃喃的问,“只有在地狱里,我才有可能见到你。”   “傻丫头,别说傻话了,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阿珩的手在我脸上摩挲着,那样粗糙的触感,我睁大眼睛,看到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   “你的手指……是谁那么残忍……”,我的思想明朗清晰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泪水涌进了眼眶中。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努力的尝试微笑,“是我自己让人割下的,少了一根手指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是残废。”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再也无法忍耐,痛哭失声。一面哭着,一面喊,“原来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如果不是为了小宝,我也不想活了。”   “对不起,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他痴痴的望着我,“我会慢慢向你解释。”   我凝视他,慢慢的摇了摇头,“我不怕吃苦受罪,可我不能没有你。我以为你那么狠心的丢下我和小宝,再也不管我们了。”   他扳开我的手指,把脸埋在我的手掌中。我感觉得到他的颤抖,和那热热的泪水浸在我的掌心上。他渴求的声音从我的掌心中飘了出来:“我不会再离开你们了,真的,再也不会了。”   往事一点一滴逐渐渗进了我的脑子,那些和阿珩共同经历的岁月,甜蜜的、辛酸的、混合了泪与笑的,再也找不回来的……全都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带着炫丽的色彩,熠熠闪亮着。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不大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正停留在何方。阿珩慢慢的抬起头来,我看到一张焕发着奇异的光彩的脸庞,和一对光亮如星的眼睛。   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我正一丝不挂的泡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滋润着我的肌肤,好似爱人的手温柔抚慰。而阿珩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滴着水。   “是你把我从湖里救起来的?”我闪动着泪光莹然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   “那是谁把我推进湖里?”恐惧感让我惊悸颤抖。   “先不说这个好吗”,他不转眼的望着我,你往里让一下,我也要进去。   我听话的挪了挪身子,看着他将湿透的衣物一件件除下,目光往下时,我浑身都发烧发热起来,别过脸去。水花飞溅起来,我的身子被他用力搂进了怀里,我们滚烫的肌肤贴合在一起。   “你的手……”我颤抖痉挛起来。   “如果心疼我,就主动一点……”他忘形的、渴求的、昏乱的吻着我,我不能呼吸了,激情在我的体内喧嚣着,奔腾着,澎湃着。他身体里烧灼般的热力洞穿了我的身子,洞穿了我的心,也洞穿了我的灵魂,火焰在我的身体里任意穿梭,把我整个人都燃烧起来,烧成了灰烬……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转动着眼珠,试着去回忆发生过的一切,感觉仍是那样不真实。“你真的还活着?”我撑起身子,深深凝视着他。   他笑了,“如果我已经死了,刚才是谁和你亲热,鬼吗?”   我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不住的往下掉,“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害得我以为你死了。”   “我也是迫不得已”,他疼惜的为我拭着眼泪,“警察一直盯着你,如果我贸然和你联系,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为什么鉴定的结果,那手指是从尸体上割下来的?”我疑惑不解。   他微微有些得意,“记得那年我到东北滑雪时冻伤吗?当时手指冻到受伤没感觉。这是我从那次滑雪经验中想出来的办法,我用冰箱冻伤手后,再将左手小指整个割下来,切下来的小指就像是从尸体上被割下来。从切口看来,也跟死后切割一样。”   “一定很疼”,我捧着他的手,只觉得衷心如焚而泪水迷蒙。   “冻伤后没有那么强烈的痛感”,他拭去我睫毛上的泪,“多亏了欧阳彬,他特意从台湾请来一位医生好友,替我割下手指,处理伤口,要不我自己还真下不了手。”   “欧阳彬?”我一时没有缓过神来,欧阳彬怎么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不是你给了我欧阳彬的电话,让我需要时和他联系吗?”他抱紧了我,“其实在我到枫叶公园和你见面之前,就已经和欧阳彬联系上了,我们商量出了一个假死逃脱的方法。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暗中调查真相。”   阿珩告诉我,那天他故意将车子停在火车站外的停车场,伪造了畏罪潜逃的假象,事实上,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滨城,欧阳彬安排他住进了尚未启用的厂房里。之后阿珩就一直藏身厂房,欧阳彬又从台湾请来医生,制造了绑架断指事件,目的是让所有人确信阿珩已经身亡。 守得云开见月明(二)   “为什么连我也瞒着,让我这么痛苦”,我含泪埋怨。   他歉疚的低语:“如果你事先知道,反应一定不会这么真实,瞒不过太聪明的人。”   “你就不怕我活不下去,追随你而去吗?”我可怜兮兮的问。   “怕,当然怕”,他的声音在颤抖,“所以我让欧阳彬找到雪瑶,告诉她,让小宝来唤起你生存下去的勇气。我知道,你会为了小宝坚强起来,好好活下去。”   原来这也是阿珩的主意,他一直牵挂着我,在暗中关注我。   “你怎么能在我落水的时候,第一时间把我救起来?”我疑惑的问。   “在警方确认我已死亡,解除通缉后,我就开始行动了。欧阳彬给我弄来很多化妆用的道具,又提供了一辆车子,我乔装改扮,跟踪调查那个人。今晚我也是跟踪他到了湖边,亲眼目睹他将你推入水中。他自己大概也有些心慌,立刻转身逃跑了”,他出了一口长气,“我当时吓得魂都快没了,幸亏能及时把你救起。”   “那个人是谁?”我的心里其实已明白了,却仍想得到一个答案,一个我急于想要确证,却又害怕正证实的答案,我不愿意相信,那人的心会险恶丑陋至此。   阿珩沉默了一会儿,并未回答我,而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正好接近11点半,和我那晚接到那通打错电话的时间一致,愿不愿意帮我打个电话?那是一个挺刺激的游戏,你可以亲身体验一下。”   “打给谁?”我很好奇。   他故作神秘的一笑,“先别问,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我自然是答应了,穿好衣服下床。我们所处的是厂房内的住处,欧阳彬专门在办公室内装修了卧室套间,方便以后忙碌时可以住宿。他自己还未入住,就先派上了用场,作为阿珩的藏身之所。   我拿起听筒,按照阿珩给我的电话号码拨号。   电话很快接通了,“喂”,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陈杰家吗?”我压低了嗓音问。   “不是”,那女人低低的应了一声。   “请问你那里的号码是000-885552吗?”我又问。   电话那头沉寂一会儿,才响起女人微微抖颤的声音,“不是,你打错了。”   “等等,我好像记错电话号码了”,我装出很焦急的语气,“我是来投靠亲戚的,记错号码,就联系不上了。你能帮我个忙吗,我的腿不好,患有膝关节退行性变,这里又不好打车,能麻烦你来接我,送我到亲戚家吗?”   “你……你……”那女人惶恐至极,声音都发抖了,“你是谁?”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用平静的语调说:“我现在在南湖边的电话亭,能请你过来一趟吗?”   “你到底是谁?”那女人害怕得哀声喊,“你为什么要给我打这个电话?”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慢悠悠的说,“你之前不是给我打过同样的电话吗?”   “我不是打给你的”,她失声哭喊,“我根本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我冷言相对,“我知道,你的电话是打给汪谨珩的,你故意陷害他,要害他坐牢。你的罪行已经暴露了,就等着警察抓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她哀泣着,“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打了一个电话。”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我追问。   那女人在惊惧之下,冲口说出了一个名字。   整个通话过程都被阿珩录音了。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和阿珩腻在一处。欧阳彬亲自给我们送来吃的,他笑呵呵的望着我,“我有好几次差点想要直接冲进你家,向你说出真相,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可不能让事情坏在我这张嘴上。”   “谢谢你”,我心中的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最终还是浓缩在这短短的三个字里面。   “这有什么好谢的”,欧阳彬挠挠头,“我说过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山,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再说受苦的是谨珩又不是我,他可真是太遭罪了。”   我望着阿珩缠着纱布的左手,心脏又抽紧了,“断掉的手指头,还可以接上吗?”   “不可能了”,阿珩却若无其事,“24小时内才能接上,我这都过去多少天了。”   我心中酸楚难当,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接不上也没关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可以手指再造的”,欧阳彬告诉我们,“手指再造术是用金属假体或自体骨骼代替再造手的掌骨,我那个医生朋友就擅长这个,可以到台湾去做手术。当然不可能像真正的手指那样灵活,但至少看起来外表会比较美观。”   我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你居然对自己这样狠心,这样残忍”,我抽噎着。   “不对自己狠一点,怎么能够把那个隐藏得最深的暗鬼揪出来”,他握紧了我的手,“我们都被欺骗了这么多年,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陷害,如果不亲手将他抓住,怎能解我的心头之恨!他不光欠了我的债,还有你和小宝,相比你们所遭受的苦难,我断掉一根手指头,又算得了什么!”   “阿珩——”,我顾不上欧阳彬在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把面颊贴在他的脸上,眼泪弄湿了他的脸,流进了他的嘴唇里,“希望苦难就此终结,再也没有阴谋和仇恨,也没有背叛和分离。”   “一定会的!”他的怀抱那样温暖安全,语气那样坚定有力,“我们很快就可以一家三口团聚,在阳光下快乐生活了。”   晚餐过后,我开车去了周煜的住处,我已事先向周湘打听到,周煜今晚会回家吃晚饭。   我摁响门铃,周煜穿着一身家居服来开门。我还是第一次到周煜的住处来,开门见到我,周煜明显怔愣了一下,“你……有事吗?进来坐吧。”   “不了,我有急事找你”,我着急地说,“那个打电话给阿珩,引他深夜出去的女人出现了,她来找我。”   “什么?”周煜呆呆的望着我。   “昨天晚上,我在湖边散步时,被人推到湖里面,有个女人救了我。今天我醒来后,她告诉我,之所以要救我,是不想再继续犯错了”,我继续往下说,“她向我坦白,她曾经给阿珩打过电话,引诱他深夜出了家门,目的是让他背上杀害冯钊的罪名。我请那个女人去公安局坦白一切,可是她突然像疯了一样。她说去公安局之前想要见见你,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你,她现在已经是半疯狂的状态。我让她在唐祺律师的事务所里等着,唐律师正看着她。我想,如果你陪她到公安局去,她应该愿意出面说明的”   周煜站在那儿,有几秒钟的迟疑,才露出了僵硬的笑容,“为什么要我去……这跟我无关……”   “说的也是”,我稍稍喘了口气,“如果你不想去,那也没关系,我直接告诉杨颂吧,请他到唐祺那里问话。”   我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等”,周煜喊住我,“我还是去看看怎么回事吧,你稍等一下,我换身衣服就来。”   我和周煜急匆匆地出了门。“我来带路,你开车跟着我来”,我说。   车子驶进了距离唐祺律师事务所不远的小路,我将车子停稳,打开车门下了车。   “从这里过去向左转,走到底就是唐祺的律师事务所了”,我给周煜指明了方向,“剩下的就交给你,我先走了。”我钻进车子,迅速驾驶车子离去。   我开着车子左拐进了另一条小路,再驶向右边的岔道,将车子停放好。我迅速回到岔道口,藏进路边的树丛中,给杨颂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带人过来。   周煜的车子很快驶进小路,冬夜的小路光线昏暗,阒寂无人。只有车灯射出耀眼的强光,引擎在持续的轰鸣。蓦然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住了,因为路中间横着一样障碍物,是一辆儿童三轮车。   周煜下了车,我看到他好像非常惊慌,他后退着,脚步不稳的冲向后备箱,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根高尔夫球杆。随即冲上前来,手握球杆,紧张的四处张望,一幅防御的架势。   他一面观望,一面接近那辆儿童三轮车。就在他弯腰想将那辆儿童三轮车移开时,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身影出现了,那身影隐在黑暗的保护层里,神秘而诡异。   “谁?你是谁?”周煜惊慌失措的高声喊。   “你以为我是谁?”黑衣人冷然开了口,阴寒的声音空荡荡的回响着。   “这声音是……”周煜惊恐万状,“你是……阿珩?”   “怎么啦,我活着出现,会让你很困扰是吗?”黑衣人反问了一句,走向周煜。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阿珩,他已经死了”,周煜高高举起手中的高尔夫球杆,“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企图?”   “那个当诱饵的女人,已经坦白了一切,她说一切都是你指使的”,黑衣人一步步向周煜逼近。 守得云开见月明(三)   “骗人,何月梅怎么可能这样说!”周煜大声否认。   “何月梅……”,黑衣人冷笑了一声,“你刚刚说出这个名字,等于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承认何月梅就是在你的指示下,打电话引我出门的那个女人,她伪装了声音,所以听起来像是中年妇女。我只说那个女人当诱饵,并没有提到她的名字。”   那身穿黑色雨衣的神秘黑衣人便是阿珩,他故意模仿周煜的打扮,连以儿童三轮车作为障碍物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周煜忽然挥舞着手中的高尔夫球杆,向阿珩扑了过去。   我的一颗心骤然揪紧。阿珩一面身手敏捷的躲闪着,一面质问:“冯钊和胡聪明都是被你杀害的吧?”   周煜彻底化身为疯狂的野兽,狂嗥着,张牙舞爪。   阿珩交待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出现,免得添乱,我只能躲在暗处,替他捏了一把汗。   “周煜,住手!”一声断喝传来,是杨颂带着几名刑警赶来了。   周煜仍困兽犹斗,几名刑警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制住。   “现在以杀人未遂的现行犯逮捕你”,杨颂厉声说,随即一副手铐铐住了周煜的双手。   我从藏身的树丛走了出去。昏黄的灯光映射下,那副锃亮的手铐闪着森寒的光芒。   阿珩脱下雨衣和墨镜,向我奔了过来。   “没有受伤吧?”我紧张的打量着他。   “没有”,他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大功告成了。”   杨颂朝我们走了过来。“真让人吃惊啊,汪先生”,他斜眼看着阿珩,“你居然还活着。”   阿珩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在陈述着一件与他无关的平常事,“为了依靠自己的力量报仇,只好连你们也一起欺骗了。其实我没有逃跑,而是一直留在滨城,被确定死亡后,我就自己单独行动,暗中调查。”   杨颂伸手重重拍了拍阿珩的肩,“勇气可嘉,连自己的手指头都能割下来。你这样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按理是应该给你一点处罚的。不过,看在你被人陷害得这么惨的份上,就算了吧。”   杨颂又疑惑的叹了口气,“那个周煜不是你的好兄弟吗,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让我亲口问问他行吗?”阿珩恳切请求,“耽误你们一些时间。”   杨颂点了点头,“好吧。”   我和阿珩一起到了周煜面前,此时的周煜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狂戾和狠辣,他很安静,很沉默,我觉得他像只被捕的猛兽,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壮。这让我受不了了,开始感觉到头昏脑胀,心情抑郁。   “你像童话里的睡美人,等着王子来唤醒”,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声音,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第一次见到周煜的时候,我刚从睡梦中醒来,那个眼睛深沉而慧黠的男人,阳光淡淡的染在他的脸上,一股悠闲自在的样子,两眼微笑的注视着我,带着欣赏什么杰作似的神情。那时候的他,是希望成为唤醒我的王子吧?可是,时光何其残忍,当我历经岁月沧桑后,蓦然回首才发现,那男人从来都不是我的王子,而是给我施了魔法的巫师,不仅逼得我走投无路,还让我差点沉入湖底,长眠不醒。   “为什么要把我推进湖里?”我瞅了他一会儿,沉痛的问,“你就这么恨我,要置我于死地吗?”   周煜咧嘴一笑,“是的,我恨透了你。你是个冥顽不化的女人,我费尽心机,还是得不到你,这让我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当然了,这还不足让我对你痛下杀手。你真正必须死的原因,是太过执着了,不肯放弃对真相的调查。而且,冯诗菡来质问我,怀疑我是杀害她爷爷的凶手,她说是你告诉她,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杀害她爷爷的凶手。我知道,你已经离真相很近了。”   他冷哼了一声,“我一再叮嘱她,必须咬定怀的孩子是汪谨珩的,没想到,白痴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居然对你说了实话。既然这样,我只能让你永远闭嘴了。我真后悔啊,把你推下湖就转身走了,没有确定你到底死了没有。”   周煜的话让我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他竟狠毒至此,“我记得不久前你还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累了,想要找一个肩膀依靠,你随时等候。我真佩服你,可以演戏演得这么逼真,把谎言说得如此动听。”   “那不是谎言,是真话”,周煜笑了,那是轻蔑的嘲笑,“我一直都想要娶你,因为占有汪谨珩最爱的女人,我会获得极大的满足感和快感。从知道他深爱着你的那一天起,我就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手段得到你,将你据为己有,让他大受打击,一辈子痛苦。你以为我真的很爱你吗?哈,你太幼稚了,我喜欢成熟有风情的女人,你一点都不符合我挑选女人的标准,而且明明15岁就对男人投怀送抱,早已是残花败柳了,还成天装得跟个贞洁圣女似的,真叫我恶心。”   他冷笑了一声,又接着往下说:“但是,那天在我妹妹的办公室偷听到你们的谈话后,我改变主意了。我没有那么伟大,要替汪谨珩养儿子,如果早知道你们有个儿子,我就会改变策略,省得在你身上白白耗费这么多的精力和时间。”   寒气从我的心底直往上冒,身旁的阿珩一直沉默着,我转头看他,他正默默无言的盯着周煜,脸上的表情混合了悲伤和沉痛。   “我从来都把你当作好兄弟,也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阿珩终于开了口。   他们两人相对而视,彼此都在衡量着对方。一层敌对的气氛在二人中间弥漫。好半天,周煜昂了一下头,“你是把我当作好兄弟,可我始终将你视为劲敌。论长相,论各方面的能力,我都不比你差,可是就因为出身不同,我们的命运却有天壤之别。   我的母亲只能给你们家当下人,我也低人一等。而你,即便是个私生子,也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可以出国留学,上世界上一流的学校。我辛辛苦苦维持着家中生计,却被深爱的女人瞧不起,遭遇背叛的耻辱。而你,花着家里的钱,过着风花雪月的日子。为了赚钱,我在生意场上打拼,看别人的眼色,与人虚伪周旋,过着我原本深深厌恶的生活。我是学考古出身,我很崇拜妤葶的父亲,曾经以他为榜样,想要钻研学术,成为像他那样受人尊敬的学者,可是,因为生活所迫,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   他投向阿珩的目光充满了怨恨,“你的存在,就是时刻提醒我,和你相比之下,我的人生有多么的失败。生意越来越难做,我缺乏足够雄厚的资金,只能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而你,轻轻松松就可以继承遗产,坐上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同时还成了百货大王的孙女婿,将来冯氏的资产,也都将落入你的囊中。我恨老天的不公平,也嫉妒你,痛恨你。”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一再的陷害我,甚至将我逼入绝境?”阿珩冷声质问。   “是”,周煜直截了当的回答,“但是,我还没有想过让你死,这次之所以设计让你背负罪名,是因为你坏了我的大事。我差点就要成功了,冯钊此前强烈反对冯诗菡和我在一起,后来冯诗菡有了身孕,纸包不住火,他已经决定退让,成全我们。可是,因为你和她吵架,导致她跌倒流产,冯钊那只老狐狸又出尔反尔了。你真是我的天敌,不仅一再刺激我,还成了我的绊脚石,我对你实在痛恨至极!”   “你和冯诗菡在一起,是真心爱她吗?”我忍不住插话。   周煜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我会爱上一个白痴吗?我不过是在利用她,我的目标,是冯家的家产。只要我控制住了那个白痴,冯钊对我也无可奈何。”   “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我难以抑制满腔的愤慨,“周煜,你太狠毒,太可怕了。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只是我始终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无毒不丈夫”,周煜竟说得理直气壮,“男人要成大事,就必须心狠手辣。”   “我曾经在电影院,看到你搂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是冯诗菡吗?”我问。   周煜稍怔了一下才回答:“不是,那个女人是何月梅。”   “你和何月梅是什么关系?”层层疑问在我的心头堆积。   他微笑了一下,“何月梅,是我的初恋情人,我们在高中时代相互爱慕,和那部电影里面的经历很相似。考上大学后,我们在不同的城市,感情渐渐疏远了,后来她嫁给了别人,我们也断了来往。大概一年前,我心情烦闷到酒吧喝酒,才发现老板娘居然是她,她已经离了婚,而且因为生活拮据,当了胡聪明的情妇。” 守得云开见月明(四)   “那家酒吧,就是胡聪明支持月梅经营的。但是胡聪明是个无耻小人,月梅和他在一起非常痛苦。重逢之后,月梅经常来找我谈心,我心情烦闷,也会向她倾诉,时间一久,就重新产生了感情。”   周煜说,何月梅很任性,爱起来很疯狂,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这一点让他着迷,深深为之吸引。他在说起何月梅的时候,脸上浮现一片温柔真挚的光彩,我想他应该是真心爱着那个女人。“除了我的前妻之外,她是第二个能让我产生这种热情的女人,我希望她离开胡聪明,完全属于我一个人,但是胡聪明在月梅身上花了很多钱,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肯放过月梅,而且月梅是个很花钱的女人,她大手大脚惯了,我满足不了她那样的生活。”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杀了胡聪明?”我问。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去杀人”,他觉得好笑,“那是因为,胡聪明盯上我了,那天和你一起从酒吧出来碰见他,我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之后在葬礼上又见到一次,他认出了我,他曾经见到我和冯诗菡从酒店出来,知道我们的关系不正常,也怀疑是我杀了冯钊。所以我只能让他变成死人,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你不是也挺富有吗?”我怀疑的问,审视着他,“你的古董珠宝生意做得不错,还开了一家餐厅。”   他惨然的笑了笑,“餐厅,一直在亏本经营,投入的成本太大,回收不了。至于古董珠宝生意,一开始确实做得不错,但是后来市场不景气,越做越惨淡……”   “不是市场不景气,而是你弄虚作假,坏了口碑吧”,我不客气地打断他,“我虽然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但也懂得诚信经营的道理。你太急功近利,为了牟取暴利,勾结专家出具假的文物鉴定证书,收藏者入这行要交学费,但学费交多了,也会摸出门道。时间一长,你自然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   “你怎么会知道?”他愕然瞪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冷然回应,“我还想起了一件事情,当初那帮讨债的人闯进我的家里,抢走所有的祖传文物。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怎么会那么清楚的知道,我家的文物摆放在哪里,而且一件也不落下,这都是你事先告诉他们的吧?还有,你曾经在邮局看到我给阿珩寄信,我和阿珩通信的事情,你最清楚。这些细节,都被我忽略了。你以前帮了我们家那么多忙,我很信任、感激你,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   “你说对了,都是我做的”,周煜坦白承认了,“汪守成高价赎回那些文物,还让我大赚了一笔。只不过,所有的事情都是冯钊一手安排,汪守成也没有发现我参与其中。还有那些信件,也是我让人全部拿走的。另一方面,冯钊安排人偷走汪谨珩在英国住处的信件,全部汇集到我这里来,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信件内容,模仿笔迹。对于懂得书画造假的人来说,伪造几封信并非难事。”   “你是怎么和冯钊勾结在一起的?”阿珩表达了和我同样的疑问。   周煜不看阿珩,而是紧盯着我,眼神里竟闪着两小簇嘲讽的光芒,“你们都没有想到吧?是我主动找到冯钊的。我当时有一大笔资金周转不灵,就想到了冯钊这个财神爷,他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所以我趁着他正为孙女的婚事烦心,主动献上计策。我的目的是让你在走投无路之际嫁给我,这样我得偿所愿,冯钊也称心如意。冯钊接受了我的提议,还给了我一大笔钱作为报酬。   但我还是失算了,你宁愿把弟弟送进福利院,也不肯嫁给我,后来竟然还嫁给了一个老头,说到底,还是嫌我不够富有。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件事情更深的刺激了我,我恨得简直要发狂。后来看到汪谨珩那样痛苦颓废,我心里舒坦了不少,但我还是痛恨他,也痛恨汪守成,痛恨汪家的每一个人,他们的优越感太强了,即便是老太太,她虽然待我不薄,那言行举动,也都带有施舍的意味。每次走进那栋华丽的房子,我都有种窒息的感觉。“   我不得不佩服周煜高超过人的演技,明明对汪家人心怀芥蒂,表面上还能和大家和睦相处,而且关系看来相当融洽,“你不当演员实在可惜了,绝对有成为影帝的潜质。”   “过奖了。还有一件事情顺便也告诉你们,在红酒杯上涂药,也是我替汪雯菲谋划的,那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哪里想得出这样的主意”,周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个女人一心想要独占汪家的家业,为了得到我的帮助,不惜拿身体来交换。我也乐得做这样的交易,睡汪家大小姐,是件很痛快的事情,那样高傲不可一世的女人,在床上像条狗一样伺候我。还有,如果汪家的家业真能落到汪雯菲的手里,对我也大有好处,那个女人很容易对付,等老太太一死,我就可以取代汪雯菲的地位了。”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我的手暗中握紧了拳,声音却是平平板板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天怎么会助纣为虐。作恶多端的人,终究会遭到报应的。”   “哥——”,一声凄厉的呼唤传来,周湘不知是何时来到这里的,她带泪的凄诉,震颤了我的心弦,“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爸爸死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汪家对我们恩重如山,收留我们,栽培我们兄妹读书,我们的一切吃穿用度,也都是他们家提供的。妈妈总是教育我们要知恩图报,可是你,竟然恩将仇报,你还有没有人性?我记得小时候的哥哥,正义感很强,喜欢打抱不平,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周煜的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烈焰,“就是那份太过沉重的恩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宁可饿死街头,也不要接受他们家的施舍。那样的话,我不会有这么巨大的心理落差,不会在别人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中看到自己的穷酸落魄。我心里的痛苦,你是无法体会的,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的事情完全不需要操心。”   泪水在周湘的脸上奔流纵横,她浑身都在剧烈抽搐着,哽咽不能出声。   周煜仰天长叹,“汪家是我这辈子的噩梦,我曾经试图摆脱这个噩梦,结果反而越陷越深。愿赌服输,我无话可说。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妈,我不能在她身边尽孝了。”   杨颂将周煜带走了,周湘蹲在地上失声痛哭,那哭声在这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凄惨哀绝,我和阿珩站立在周湘身后,恻然地望着那哭泣的背影。许久,阿珩伸手轻轻环住了我的腰,我倚靠在他的怀里,我们相依着取暖,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和阿珩几乎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清晨起床时,两人都是满眼血丝。   “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小宝”,阿珩对着浴室里的镜子苦叹。   “你这么快就要去吗?”我拉住他的右手,他的手冰冰凉的,而且在发抖,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紧张的模样。   “小宝肯认我吗?”他一个劲地问我,“我要怎么做,才能给他留下好的第一印象?”   我哑然失笑,“你又不是没见过小宝,他以前不是和你相处得很好吗”   “身份不同,以前小宝当我是哥哥,现在是爸爸了”,他从身后抱住了我,把我揽在他的胸前,“我这个爸爸太不称职了,我觉得没脸见小宝,万一他不愿意接受我,那可怎么办。”   “我觉得小宝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接受我是他的妈妈的事实,经常还是会习惯性的喊姐姐,然后赶紧改口”,我嘘了一口气,“只能给孩子时间,让他慢慢适应了。我们自己作的孽,就应该承担这样的后果。”   他沉默了,呼吸反常的沉重起来。   我缓缓转过身,脸贴在他的胸口处,他的心跳得很急促。   明知道会打击到他,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的当务之急,不是去见小宝。你应该先回家,和冯诗菡好好谈谈,毕竟你现在身份还是她的丈夫,小宝那边,我先试探一下,等你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找我们。”   他环住我的手臂僵硬了,一点点地松开我。“我马上回去和她说清楚”,他快速走出浴室,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穿好。   我追了过去。“别刺激她,她现在需要人安慰,你先陪陪她吧”,我拽住他的手臂,“来日方长,离婚也不急在一时。”   他无奈的叹气,“傻丫头,你能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些,不要总是替别人着想。” 你是我写过最美的情书(一)   “如此人尽可夫的yin妇,何以配做朕的妃子?赐予剜心极刑!所有伍姓之人一律诛九族!”金口一开,伍姓九族无一生还,血流成河……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万家团圆之日,亦是南朝新君商离天登基一月之日,功在朝中的辰妃正等着被赐封为后的圣旨,却不料等来的却是一旨废诏!   废诏一下,凤辰宫,尸横遍地,本来金碧辉煌的宫殿,被染成了赤目的红色,到处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皇上,您要杀的人是臣妾,求您放过臣妾年迈的爹娘!”伍辰儿跪在商离天金靴前,苦苦哀求。   “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如地狱般冷酷无情的声音从商离天口中溢出。   “皇上!”柔弱的声音蓦然从门口传来,美如病西施的叶子情俏盈盈地走了进来。   “爱妃!”商离天一反刚才冰冷的模样,满脸温柔地迎上去,将叶子情扶到一旁坐下,并冲一旁的宫女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把娘娘带这种地方来!”   叶子连忙伸出柔弱的小手制止:“皇上,您不要怪她们,是臣妾自己要来的!”眼神移到跪在地上的伍辰儿脸上:“再怎么说,辰儿是臣妾的好姐妹,还有伍伯父和伍伯母也曾待臣妾如亲女,于情于理,臣妾都应该过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她的声音柔弱至极,梨花带雨,令人听了不由得心生怜惜,商离天更是心疼地抚着她。   只是,叶子情的声音听在伍辰儿的心里,却有如魔音一般!如果不是这个‘好姐妹’,她伍辰儿何以落得个身败名裂,还连累九族陪葬的份!   “皇上,请看在老臣一生为国的份上,让老臣代她们死吧!”伍辰儿的爹伍思文亦不停地朝商离天磕着,连额头都磕出了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明,还不动手!”商离天不为所动,话里没有一丝温度。   “皇上,老臣只求代她们一死……”话还未说完,闪着寒光的利剑已经抹向他的脖颈,顿时鲜血四溅,他未说完的话也嘎然而止!   “老爷!老……”柳氏想要扑上去,可是只扑到一半,叶天明手中那把剑也已抹上了她的脖颈,她连哼都未曾哼一声,便已追随老爷而去!   “爹!娘!”叶天明是商国第一勇士,他的剑快得只在眨眼之间,等伍辰儿回过神来时,爹娘已双双倒在血泊之中,任凭她如何呼唤,爹娘却再听不到她的声音!   灭族之痛,双亲惨死,这一切都是源于她曾最深爱的男人,和曾经视为亲人的好姐妹!伍辰儿觉得身心像被人活活撕裂了一般痛楚!   “皇上,臣妾与你夫妻一场,我爹娘亦是你爹娘,你居然如此狠心?叶子情!叶天明!我爹娘待你们如亲生,你们居然恩将仇报!你们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她冲着他们嘶吼着,作势就要朝叶子情扑去! 你是我写过最美的情书(二)(大结局)   阿珩很不情愿的将我放下。“怎么会有碍市容呢,现在不是提倡和谐社会?夫妻恩爱,就是和谐社会的最好表现”,他一本正经的说,“既然来到民政局,干脆把结婚证也领了吧。”   “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瞪他,“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嫁给你呢。”   “口是心非,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他伸手轻抚我的下巴,带着无限的怜惜,无限的心疼,无限的热爱,“放心吧,我会谋划出让你永生难忘的求婚方式,不会让你轻易把自己交待了。”   “怎么求婚?”我不动声色的凝着他,心中却激情澎湃。   他笑得阳光灿烂,“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保密。”   我陪着阿珩到冯家别墅,收拾好行李,再回到了我们居住的花园洋房。我心疼阿珩手上有伤,负责开车,他慵懒的靠在副驾驶座上,愉悦畅叹,“能享受你的服务,实在太幸福了。”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我腾出一只手,亲昵的拍拍他的脸。   “专心开车”,他紧张的提醒我。   我抿嘴而笑,今天的阳光非常灿烂,透过挡风玻璃照射在我的脸上,像一缕缕闪亮的金线,我被这些金线缠绕着,仿佛阳光都钻进了我的心里,心中的喜悦就从四肢百骸里往外扩散。   车子停稳后,我侧过头看阿珩,他正惬意的闭着眼睛,微笑着。   我用手指轻刮他挺直的鼻梁,“醒醒,到家了。”   他笑着睁眼,捉住我的手,“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栋房子已经转入你的名下,我要是得罪了你,被你赶出来,岂不是要流落街头。”   “那就当心点,不要得罪我”,我得意地挑高眉梢,“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巴结我……”   絮絮叨叨的嘴被他的唇堵住了,他强烈的,炙热的,狂猛的吻我。灿烂的阳光下,我的面颊在发热,胸中似乎也烧着一盆火,那样熊熊的,炙烈的。   “嘭嘭嘭”,车窗玻璃的响声惊动了我们。   我们迅速分开来。我定睛一瞧,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宝正站在车子前方,透过挡风玻璃望着我们,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雪瑶在旁边掩嘴偷笑。   我和阿珩先后打开车门下了车,都很尴尬的杵在那里。小宝笑眯眯的,“亲嘴,嘻嘻,你们在亲嘴。”   我无措的望向阿珩,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他来解决。   阿珩缓缓的,兴奋的,却又严肃的走向小宝。小宝止住了笑,仰头望着阿珩,小脸上有期待,也有少许惶惑。   阿珩在小宝身前蹲下,清了清嗓子,他的语气诚恳而郑重,“亲嘴是表达爱的方式,爸爸也像亲妈妈那样亲亲你,好不好?”   小宝摇了摇头,很快又重重点头。   于是阿珩凑近小宝,和小宝嘴对嘴的亲了一下,之后他紧搂住小宝,不住地亲吻他的脸蛋,我看到泪水从阿珩的眼角溢了出来。   小宝用小胳臂紧紧的拥抱住阿珩的脖子。“爸爸”,他怯怯的、短促的喊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小宝,大声一点”,我在旁边提醒。   小宝低垂着头,闷不吭声。   我急了,想要开口批评,被阿珩及时制止。他很有耐心的蹲在地上,揉揉小宝的头发,凝视他,眼光中闪满了爱。“小宝是个乖孩子,对不对?”   “嗯”,小宝一点都不谦虚。   “小宝很听话,很懂事,对不对?”阿珩又说。   小宝的眼睛闪闪发光,“对!”   阿珩继续诱导,“如果小宝能大声喊我‘爸爸’,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乖、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   小宝的唇边充满了笑意,响亮地喊了一声:“爸爸——”   小孩子也喜欢听恭维话啊,我“噗哧”笑出声来,眼里却噙满了泪水。   阿珩站起身来,带着满脸宠爱、骄傲,与快慰的笑,将小宝高高举起。小宝咯咯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天真,一串接着一串,像风铃的撞击。他的眼睛迎着阳光闪亮,闪亮出无数的光彩。   冬日的午后,绿树阳光都在对我呼唤,暖风吹拂在我的脸上,温柔、宁静、熏人欲醉,我看着他们父子在阳光下欢笑,充满了温馨的幸福感。这幸福感像一层暖洋洋的海浪,把我轻轻拥着,包围着,激荡着……   周煜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他坦承自己最初是用迷香迷惑冯诗菡,和她发生了关系,后来冯诗菡渐渐被他所吸引,心甘情愿和他发展婚外情。至于对冯钊痛下杀手的原因,是冯钊威胁周煜,如果不远离冯诗菡,就要把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全部抖露出去,让汪家人看清他的真实面目,还痛骂周煜配不上他的孙女。   那天正好是周煜的前妻过世后的第二天,周煜原本心情就不好,加上被冯钊所刺激,杀心顿起。当天晚上,周煜埋伏在冯家祖屋的花园里,待冯钊进入后,从身后袭击,用高尔夫球杆将他击打致死。匆忙逃离时惊动了附近人家养的狗,因此冯诗菡会在晚上12点左右,听到附近的狗叫得很大声。   所有的罪恶,都随着周煜被捕而终结了,但愿纷扰从此远离,安宁与幸福长伴人间。   一周后,我和阿珩的中学母校迎来了百年校庆,阿珩应邀参加庆典。   “同样是校友,待遇却是天壤之别”,我一边给他打领带,一边叨念,“像你这样的成功人士,就是学校重点邀请的嘉宾,而我这种默默无闻的普通老百姓,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连个邀请函都没有。   他笑着捏我的脸,“人家邀请我,是冲着捐款来的。他们不知道你是个富婆,如果知道,肯定也会隆重邀请。再说了,学校每年那么多的毕业生,总不可能每个人都发邀请函吧。”   “我可以想象得到,你会受到隆重的接待,被奉为座上宾,”我取过西装外套,帮他穿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穿西装挺好看的,特别有成功人士的风范。”   “我不是穿什么都好看吗?”他冲我眨眼。   “臭美”,我转身不再看他。   他绕到我身前,深深的凝视我,眼睛逐渐明亮了,“今晚的校庆演唱会,你一定要来。”   “为什么?”我奇怪的望着他,“我没有票,也进不了场。”   他故作神秘的一笑,“票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今晚的演出邀请了一支乐队,刚刚在中国原创歌曲大赛中获得金奖,你肯定会感兴趣。”   “乐队?”我瞬间反应过来,“难道是高鹄他们的极乐鸟乐队?”   他含笑点头,“一猜就中。”   我的心中掠过一阵惊喜,真没想到,还可以现场观看高鹄的演出,分享他们成功的喜悦。我忘形的抱住阿珩,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这真是个好消息,太让我高兴了。”   他摇头笑叹,“平常也没见你这么主动对我表示亲热,看来还是高鹄的魅力大。”   “吃醋啦?”我瞅着他。   他拥住我,脸上光彩焕发,“我犯得着吃醋吗,你对我这么死心塌地,谁都别想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   我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叹息着说:“我上一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债,注定要用这辈子来偿还。”   他笑而不语,只是紧紧拥抱住我,我觉得有无数的柔情涨满了胸怀。   演出是晚上7点半开始,在学校的体育场举行。我和阿珩约好7点20分在体育场门口等,但我不到6点半就抵达学校。我想去图书馆的阅览室看看,那是我和阿珩当年初次相遇的地点,承载了太多的回忆。   图书馆内灯火通明,勤奋的学生们仍在用功读书。   我走进图书馆,这里的环境还和十多年前一样,基本没有变化。一楼阅览室里静悄悄的,我和当年一样,习惯性的用眼睛去搜索那个熟悉的位置,然后,时光忽然倒流了,阿珩正静静的坐在他的老位子上,温柔的看着我,脸上浮着个美好的微笑。   我怔立了好一会儿,才朝阿珩走去,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小声问。   他同样小声地说:“我猜到你会来。”   阅览室里还有不少学生,我们担心影响到其他人,不敢多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长久的相互对视。   旁边传来窃窃私语声,我们同时转过头,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正在小声讨论习题,他们并排坐着,头几乎挨到了一起。青春的校园,少男少女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我和阿珩相视而笑,他对我伸出右手,我也把右手交给他,我们十指交融、十指紧扣。交缠的手指,紧贴的掌心,所传递的不仅仅是温度,更重要的是彼此默契的心声。   晚上的百年校庆大型演唱会,以“我的未来不是梦”为主题,明星阵容强大,众多知名歌手为学校百岁生日唱响了充满激情与活力的“生日歌”,联手献上了一台充满怀旧与梦想色彩的演出。校领导、海内外校友、各界来宾和部分在校师生到场观看了演出。   浓厚的校园味成为演唱会最鲜明的“符号”,各个时期最脍炙人口的校园歌曲在本场演唱会上来了个“大集合”,勾起了观众对校园生活以及同学情谊的美好回忆。尽管冬夜室外寒冷,观众们的热情丝毫不减,整个体育场成了一片狂欢的海洋。   阿珩原本一直和我挨着坐的,但是中途的时候,他说有事要离开一阵子。三个节目过后,极乐鸟乐队就出场了,我欣喜的看到了高鹄、陈恭,还有他们的几位好兄弟。高鹄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瘦,笑容里流转着朴素的忧伤。在演唱了两首励志的原创歌曲后,主持人走上舞台,大声宣布:“下面有请我们的校友、简·爱服装品牌集团董事长汪谨珩先生上台,和极乐鸟乐队共同唱响歌曲《那些年》。”   我讶然盯着舞台,只见阿珩在热烈的掌声中,气定神闲的走上舞台,那出场的姿态,还颇有几分明星的架势。原来带给我最大惊喜的不是极乐鸟乐队,而是阿珩的登台演唱。   我的目光追逐着阿珩,我能感觉到,他明亮的眸光也正照耀着我。他的歌声温暖、真挚、深情,深深触动了我的心灵。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记忆中你青涩的脸,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一天……”,当他唱到**部分时,引发了全场的大合唱: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   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好想拥抱你   拥抱错过的勇气   曾经想征服全世界   到最后回首才发现   这世界滴滴点点全部都是你   ……   全场师生和嘉宾忘情地跟着阿珩唱起来,歌声回响在灯火通明、灿烂无比的校园。   “祝福我的母校生日快乐”,在经久不息的旋律中,阿珩动情地说,“这首歌,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简单的旋律,而是一个个故事,一篇篇回忆……”   主持人适时地来到阿珩身旁,插进话来,“我听说汪先生在学校时有一段非常美好难忘的初恋故事,能现场和大家分享一下吗?”   阿珩用“一言难尽”四个字回答了主持人的提问。但他随即面对台下的我,说出了一番撼动我心弦的告白:“我无法形容此时的激动心情,我的初恋情人,也是我的未婚妻,现在就坐在台下。我们的恋情,开始于母校的图书馆阅览室,就在晚会开始之前,我们还到那里重温了美好的回忆。”   台下响起一片祝福的掌声。   “当然了,我并不提倡中学生早恋。我们都渴望幸福,向往爱情,但过早地摘取爱情的果实,品尝到的只是苦涩。我们经历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艰辛、苦痛,伤痕累累”,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了,“所幸的是,我们坚持了下来。这十多年来,曾经一次次的错过,但在经历了漫长的跋涉后,终于走到了一起。我要特别感谢我的爱人,她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女人,她从不诉说自己曾走过多少歧路坎坷,但那种沧桑后的坚忍和执著,强烈的震撼着我,鼓舞着我。她是一盏明灯,在黑暗中照亮了我前进的方向。”   “那么此时此刻,你想对台下那位伟大的女性说点什么?”主持人接过话头,“我们都非常期待,你的终极告白。”   “葶葶,嫁给我吧!我的世界,点点滴滴全是你!”阿珩发自肺腑地倾诉,“人们总给爱情的期限加上一万年,但我要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会用锲而不舍的愚公精神,争分夺秒的爱你。罗曼·罗兰说,一场美好的爱情可以继续一辈子,我也深信,到了白发苍苍的暮年,我可以自豪地对你说,我这一生的爱情只有一次,我只属于你一个人。”   现场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而我胸臆间那股汹涌的泪意再也收束不住,泪水沿着面颊肆意奔流,十多年来的辛酸、委屈、苦闷,抑郁,都让痛快的泪水洗净了。   阿珩兑现了他的承诺,用让我永生难忘的求婚方式俘获了我,而我也终于披上婚纱,成了他的新娘。他充分践行着只争朝夕的精神,仅仅用了一周的时间,就给了我一场异常盛大隆重的婚礼。沈曼莉专程回国参加我们的婚礼,并送上了她亲手设计缝制的嫁衣,那件婚纱是她早已为我准备好的,全部手工立体裁剪制作,历时上千小时的精心串珠、刺绣,精细到每个部位。每一处考究的细节,甚至每一抹颜色,每一粒水晶,都丰富的蕴涵着她对专业的精益求精和对完美的大胆创新。精细的手工下诞出精致的嫁衣,让我在婚礼上展现出独有的美丽。   高鹄和他的乐队兄弟在校庆演出结束后一直留在滨城,直到参加完我的婚礼才回北京。高鹄花费两天时间创作出一首歌曲,极乐鸟乐队在婚礼上演唱,歌唱我和阿珩的爱情。胡川因为经济问题被判刑五年,高鹄和宋倩的大仇也终于得报了。我始终相信,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蜜月旅行的第一站选择了洛阳,当然,这不是纯粹的蜜月旅行,因为还带上了小宝这个小电灯泡。我和阿珩领了结婚证的当天,吴老太就暗示我们,该为小宝添弟弟或者妹妹了,但阿珩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们亏欠小宝太多,应该先好好补偿他。如果再生孩子,难免分散了精力,我们都还年轻,等过几年再考虑这个问题。   洛阳白马寺内,又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红的、粉的、白的,迎着春风怒放,恰如心中的桃花源,梦幻多姿。   在那桃花林的深处,正飘出一个小男孩的笑声和高呼声:“爸爸、妈妈,快来追我呀。”   “小宝别跑,我追不上了”,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阿珩几步蹿上去,将小宝钳制住,“你这个小坏蛋,别闹了,我们还要去烧香呢。”   “什么是烧香?”小宝一边笑着,一边好奇发问,“是要让自己变得香香的吗?”   我和阿珩都笑了起来。“这样说也对”,阿珩作沉思状,“烧香就是为了净化心灵,把污浊去除了,人就会变得香香的。”   “那烧完香要去哪里?”小宝还未等我们回答,就自己哼唱起来,“老爸,老爸,我们去哪里呀”。   阿珩接着往下唱:“有我在就天不怕地不怕。宝贝、宝贝,我是你的大树,一生陪你看日出。”   接着,又是一大串的笑声,和孩子快乐的高喊:“我的老爸是个神话,搞定老妈绝代风华。就算有天你掉光了牙,我也可以带你去火辣辣……”   欢笑声继续不断的飘出来,从桃花林深处,爱的世界里飘出来。飘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全文终) 完结感言及新文预告   历时四个月的时间,《浮生诱谜情》的故事终于划上了句号。敲下“全文终”三个字后,我的心情无比舒畅。今晚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不用再清晨5点多钟起床码字了。我不再写番外,该交待的,都已经在正文中说清楚了。   《浮生诱谜情》是我创作的第六部小说,也是最耗费心力,投入最多感情的一部。创作过程中经常会情绪失控,潸然泪下。有一回半夜醒来,泪流不止,第二天醒来眼睛都是红肿的。还有写到葶葶自尽的那章,哭湿了整整一包纸巾。   这是一个关于初恋的故事,但是时间跨度长达十多年,我更想要表现的,是对爱情的执着和坚守。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在充斥耳边的是各种劈腿、离婚传闻的当下,要守护一份美好的爱情,尤其艰难。正是因为现实带给人的种种不如意,我更希望在小说中营造一个美好的爱情世界,实现一个关于爱,关于希望,关于坚守的梦想。   有人会问,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爱情吗?有的!只是很少有人可以遇到。我听到过一个真实的故事,一名船员和一位富家小姐的故事,两人因为家庭的压力不能在一起,但是分开之后,男不婚,女也不嫁,二十多年后,他们偶然重逢,如今已经在国外结了婚。   年少的时候,我们都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是当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后,就会发现,平平淡淡才是真。相比妤葶,苗宁其实更接近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她说生命中总有一个人教会了你怎样去爱,却又转身离开。她说每天对着镜子笑一笑,告诉镜子里的人,我是快乐、幸福的,说上几百遍几千遍,就真的会有快乐幸福的感觉了。其实这都是我的心里话,借由苗宁的口传达给大家。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刘若英的这首《后来》,是以前我和同事或者朋友到KTV时,点唱率最高的一首歌曲,演唱者总是无限唏嘘。现实中,汪谨珩和鄢妤葶的爱情很难有美好的结果,但是,美好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尽管微乎其微。我们常说蝴蝶飞不过沧海,其实最大的悲剧并非蝴蝶飞不过沧海,而是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   爱情需要两个人坚守,一个人的坚守很难,两个人的坚守难上加难。所以,有时候遗憾也是一种美,上天是公平的,他为你关上了一扇窗,肯定会为你打开另外一扇窗,所以即便情场失意也不必悲伤,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就像沈曼莉,享受事业带来的快乐,也可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谢谢所有读者一路以来的陪伴和支持,感谢你们,每一张推荐票,每一句留言,每一篇评论,都是我写作的最大动力。也祝福你们,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只要相信爱和美好,心存善念,就能获得心灵的平静。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设计师,命运的结局就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善待他人,开心面对每一件事,过好每一天,未来一定是美好的。我们都应该向弥勒佛学习,“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